卜金寶
汾河與黃河的交匯處——汾陰后土祠,位于山西省萬榮縣西南40公里處黃河岸邊廟前村北側,是神州大地上最古老的祭祀后土的祠廟。據(jù)史書記載:自軒轅黃帝在“汾陰脽”上掃地為壇祭后土至宋真宗皇帝,先后有8位皇帝共24次在后土祠祭祀,漢武帝劉徹祭祀后土5次,在秋風樓上留下千古絕唱《秋風辭》。
87年前,后土祠秋風樓前的廟前渡口,發(fā)生了一件劃時代的事件:八路軍過張儀古道,進入山西抗戰(zhàn)前線。115師抵達繁峙、靈丘一帶;120師抵達寧武、神池一帶;129師經(jīng)太原抵達晉東地區(qū),相繼開展了平型關戰(zhàn)役、血戰(zhàn)雁門關、奇襲陽明堡等著名戰(zhàn)役戰(zhàn)斗,開辟敵后抗日根據(jù)地,掀開了國共合作全面抗戰(zhàn)的全新局面。
近20年來,我曾拜訪百位開國將軍,多次聽他們講當年八路軍東渡的事。至2017年“八一”前夕,我回家鄉(xiāng)和一群志愿者尋找解放榮河的無名烈士時,聽他們介紹說,1979年9月9日,著名作家阮章競為寫作紀念抗戰(zhàn)勝利的長篇小說《山魂》,溯黃河沿岸采風。9月29日,他來到廟前渡口,登上秋風樓最高層,憑欄遠眺,四顧茫茫,只覺秋風蕭瑟,秋汛澎湃,路不見行人,河不見舟楫。感嘆:“這個曾經(jīng)是我軍東渡抗日、具有重要歷史意義的渡口,現(xiàn)在已看不見有任何標志,也許很少人想得起它來了,青年一代,恐怕更是知者寥寥了……怎么會這樣啊?”我當時就有一種緊迫感,多次和縣里的同志表達心愿,家鄉(xiāng)這段重要歷史應該被后人銘記……
2020年底,萬榮縣委、縣政府組織力量搶救八路軍東渡史料,我主動請纓,帶一群志愿者積極參與其中。
在這里要提及的是,在陜西韓城芝川鎮(zhèn)有《八路軍東渡出師抗日紀念碑》,我到那里參觀過,很受教育。但是在它對岸的廟前渡,更有特別的意義。第一,八路軍東出抗日,山西是必經(jīng)之地;第二,中國共產(chǎn)黨人走出深山,走向抗日最前線,此后相繼開辟晉字打頭的晉綏、晉察冀、晉冀魯豫等根據(jù)地,起點正是廟前渡;第三,八路軍渡河到廟前渡,進入地方實力派閻錫山的地盤,得到閻錫山當局的配合。此舉標志第二次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結束,代之而來的是中華民族進行全面抗戰(zhàn)的起點。
聽聞我要收集八路軍東渡線索,被當?shù)厝罕娮u為“榮河通”的八旬老書記樊晉寶先生送給我一本由鄧小平題寫書名的《陳賡日記》。陳賡開篇就說他最遺憾的是長征時期沒有記日記,現(xiàn)在起,要堅決地把日記不間斷地寫下去。他寫的第一件事就是紅軍改編為八路軍之后,從陜西韓城芝川鎮(zhèn)東渡黃河,在廟前渡口上岸。當時,他任八路軍第129師386旅旅長,日記詳細記錄了上岸時間、地點,以及上岸后開赴抗日前線的路線等。
我曾拜訪過陳賡大將之子、甘肅省軍區(qū)原司令員陳知庶少將。我給他發(fā)信息說道:“別的不說,陳賡大將堅持記日記,并且開始記的就是東渡,就是最好的見證。就這一個細節(jié),對后人治史都是不可替代的貢獻?!?/p>
我開始走訪解放軍檔案館,參觀八路軍太行紀念館、山西博物院、江西古田會議舊址、內(nèi)蒙古百靈廟抗戰(zhàn)遺址、廣西百色起義紀念館等地查詢相關線索;在家鄉(xiāng)黃河沿岸的城鎮(zhèn)村莊尋找當年八路軍東渡黃河北上抗戰(zhàn)的目擊者、知情者;閱讀開國將帥的傳記和回憶錄;回憶對百位開國將軍的采訪。
《朱德傳》記載:“當時山西地處華北抗日前線,八路軍從陜北東出抗日,必須進入山西。山西地方實力派首領閻錫山同中國共產(chǎn)黨已初步建立起合作抗戰(zhàn)的關系。因此,由彭德懷陪同周恩來先去山西,安排八路軍開赴前線的有關事宜……八路軍總部的出師抗日誓師大會,在云陽鎮(zhèn)的大操場舉行。大會由八路軍政治部副主任鄧小平主持。全體指戰(zhàn)員跟著朱德一字一句地高聲復誦《八路軍出師抗日誓詞》……九月十六日,總部到達韓城縣芝川鎮(zhèn),決定在這里渡過黃河。先前出發(fā)的115師和120師都是從這里過河的。朱德、任弼時、鄧小平、左權等搭乘同一條船。木船在洶涌翻滾的波濤中渡過黃河后,他們就踏上正燃燒著戰(zhàn)火的山西大地,開始了新的戰(zhàn)斗生活。”
關于八路軍總部、第115師、第120師東渡黃河,《任弼時傳》有明確記載:“一九三七年八月二十五日,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發(fā)布紅軍改編為八路軍的命令,紅軍前敵總指揮部改為八路軍總指揮部,朱德任總指揮,彭德懷任副總指揮;葉劍英、左權為正副參謀長。紅軍總政治部改為八路軍政治部,任弼時為主任,鄧小平為副主任。九月一日,朱德、任弼時等回到云陽,彭德懷和周恩來一起去太原同閻錫山交涉八路軍入晉事宜。這時,八路軍第115師已于頭一天在韓城芝川鎮(zhèn)渡過黃河,緊接著,九月二日,第120師在富平縣莊里鎮(zhèn)誓師出動。四天以后,朱德、任弼時率總部在云陽鎮(zhèn)的大操場里莊嚴誓師出發(fā)……在船工們熟練把握下,木船安抵彼岸——山西的榮河縣境?!?/p>
《羅榮桓傳》對八路軍第115師東渡黃河是這樣記載的:“8月31日,羅榮桓率陳光旅(343旅)從陜西三原出發(fā),東渡黃河,進入山西,由侯馬乘火車北上。到原平站后,已趕回部隊的林彪、聶榮臻率主力繼續(xù)北上,向平型關開進……”另據(jù)記載,344旅和師司令部組成的第二梯隊于8月25日在徐海東率領下從三原縣橋底鎮(zhèn)冒雨出發(fā),9月4日由芝川鎮(zhèn)渡過黃河。
關于第129師東渡黃河,《129師暨晉冀魯豫軍區(qū)抗日戰(zhàn)爭史》記載:“為了完成我軍三大主力在華北的戰(zhàn)略展開,黨中央毛主席決定,我?guī)?86旅、769團、教導團、騎兵營等單位共九千一百六十余人,在劉伯承師長、張浩政委、徐向前副師長等同志率領下,開赴正太路南側地區(qū),開展游擊戰(zhàn)爭,建立以太行山為依托的抗日根據(jù)地。九月三十日我?guī)熡申兾鞲黄娇h莊里鎮(zhèn)地區(qū)出師抗日。在韓城芝川鎮(zhèn)東渡黃河,經(jīng)山西侯馬,先頭部隊于十月十日進抵太原。”
彭德懷在自述中回憶道:“九月,周恩來約我陪同他一起去太原見閻錫山……閻為避日本飛機轟炸,住在太原以北之崞縣某村。會談后,周又約我去大同見傅作義。當時日軍正由張家口向大同前進,我們到大同時,日軍已占領天鎮(zhèn)、陽高,傅軍正在忙于撤退。第二天從大同回崞縣,閻錫山又約見,商談堅守山西國防工事(即雁門關、茹越口、平型關、娘子關等既設永久工事)問題,也就是平型關、雁門關的防御問題……在崞縣,當閻錫山談到以王靖國和陳長捷兩軍分守平型關和茹越口,另以一個軍守雁門關時,我說:你們堅守平型關正面,我115師出五臺、靈丘、蔚縣地區(qū)……從敵側后夾擊進攻平型關之敵;我120師位于晉西北地區(qū),待敵進攻雁門關時,我軍也從側翼進擊,閻甚同意……”
《徐向前年譜》記錄道:“紅軍改編為八路軍后,徐向前任129師副師長,接著就隨周恩來等到太原,與閻錫山談判八路軍進入山西抗戰(zhàn)事項……東渡黃河所以非常成功,一個重要原因是統(tǒng)一戰(zhàn)線工作做得好,和閻錫山談判十分成功。徐向前作為閻錫山的同鄉(xiāng)和黃埔一期,發(fā)揮了獨特的作用,功不可沒……”
綜合對大量文獻及采訪記錄的查證,得出一個結論:廟前渡口,堪稱八路軍的抗戰(zhàn)地標。中共中央和毛澤東同志決策指揮,多位元勛留下東渡足跡。朱德、任弼時、左權、鄧小平、劉伯承、賀龍、羅榮桓等當年率部從廟前渡口上岸;林彪、聶榮臻、彭德懷、徐向前先期到達太原與閻錫山談判,為八路軍東渡以及東渡后的抗日行動做準備;葉劍英任八路軍參謀長,參與組織指揮八路軍東渡;陳毅在江南堅持斗爭,但對八路軍東渡也是配合和策應……
回顧對百位開國將軍的采訪,查閱他們給我的贈書等資料,仿佛與老前輩一道進入當年八路軍東渡黃河、在廟前渡口上岸北上抗戰(zhàn)的歷史隧道。
2006年6月5日,我在武漢見到開國中將孔慶德。紅軍改編為八路軍后,他隨769團作為全師(129師)的先遣隊,由劉伯承師長率領,在芝川鎮(zhèn)過河,在廟前上岸,經(jīng)榮河、河津、稷山至侯馬……到達太原時,劉伯承進城會見閻錫山,回來后馬上命令769團向原平挺進,襲擊南犯之敵。劉伯承師長對麾下769團團長陳錫聯(lián)、參謀長范朝利(開國中將,我曾拜訪過他)等團的領導說:你們團單獨行動,要獨立自主,果斷行事……10月12日清晨,769團從太原出發(fā),急行軍到達指定地點,在陽明堡突襲日軍機場,將敵24架飛機全部炸毀,殲滅機場守備隊百余人。此戰(zhàn),是八路軍抗戰(zhàn)的經(jīng)典戰(zhàn)例。孔慶德將軍告訴我,當時他任1營營長。3營營長趙崇德在這次戰(zhàn)斗中犧牲,年僅23歲。他繼陳錫聯(lián)之后任769團團長,為該團第二任團長。
2007年5月16日,我在北京拜訪開國中將羅元發(fā)。羅元發(fā)將軍身經(jīng)百戰(zhàn),任晉察冀軍區(qū)一分區(qū)政委時,和司令員楊成武率部參加了著名的黃土嶺戰(zhàn)斗。此戰(zhàn),擊斃日酋阿部規(guī)秀。日本報紙《朝日新聞》報道:“名將之花凋謝于太行山上?!绷_元發(fā)將軍在回憶八路軍東渡時說,1937年8月的一天,紅一師在云陽鎮(zhèn)改編為八路軍115師獨立團。團長楊成武、參謀長熊伯濤,他任政治處主任。改編誓師大會上,聶榮臻宣讀改編命令,羅榮桓講話。之后,部隊開始過河,開赴山西抗戰(zhàn)前線,進行了平型關戰(zhàn)役,伏擊日軍板垣師團一個聯(lián)隊(團),殲其大部。這是“七七事變”以來,日軍第一次遭受的沉重打擊。平型關大捷,極大鼓舞了中國軍民的抗戰(zhàn)斗志。
2006年1月11日,我在北京見到閆捷三將軍,他在長征途中曾親耳聆聽過毛澤東主席傳達遵義會議精神。當時,他任八路軍隨營學校教育處長。1937年9月中旬,校長韋國清、政委陳明率學校全體人員在芝川鎮(zhèn)渡河,于廟前渡口上岸。包括軍事總教王泮清,政治總教張平凱;軍、政教員陶漢章、賴光勛、嚴光、歐陽平、鄭文卿、謝振華、冷新華、王央公、杜平齋、劉浩天、曾日生等。和閆捷三一起渡河的隨營學校教員,后來大都成為共和國的開國將軍。
2010年4月22日,我在上海采訪楊思祿將軍。他回憶說,1937年8月,他任改編后的115師343旅偵察排長,隨一代名將陳光旅長、肖華政委從韓城芝川鎮(zhèn)渡河,在廟前渡口上岸。部隊行軍至侯馬,上火車到原平下車,直撲平型關。他對我說:“你們家鄉(xiāng)為抗戰(zhàn)立了功。”
解放軍報第一任總編輯、開國中將歐陽文1937年寫了一首詩《開赴前線》:“咆哮黃河水,夜渡三軍忙。侯馬上火車,同蒲路上翔。為酬報國志,兼程向北方……”歐陽文中將在全面抗戰(zhàn)初期任八路軍115師343旅686團政治處組織股股長,跟隨部隊東渡黃河奔向抗戰(zhàn)前線。他的詩寫出了八路軍東渡的時間、情景、精神狀態(tài),尤為珍貴。
2021年11月21日,我到廟前渡口旁的廟前村訪77歲的村民吳永勤。萬榮籍唯一開國將軍李文一出生在距此幾里地的志范村,吳永勤的爺爺吳啟奮是李文一的姑父。吳永勤聽爺爺奶奶說,李文一青年時代在太原讀書,因參加革命活動被縣衙抓走。家里托人給縣衙送了50塊大洋,將他保了出來。李文一遂奔向延安。朱德率八路軍東渡黃河,他跟著隊伍走上抗日戰(zhàn)場。1960年,吳啟奮帶兒子到北京見到李文一。李文一對他們說,有位一起參加八路軍的老鄉(xiāng)是稷山翟店人,八路軍東渡時,他拍了不少照片。李文一寫了姓名、具體地址,讓他們回去找這位老鄉(xiāng)。李文一還拿出幾本書和畫報,讓送給吳永勤,上面寫道:“英雄廟前渡黃河,匯聚河北西柏坡。方針政策路線好,后來解放全中國?!倍谕磔吅煤米x書。20世紀80年代,吳啟奮找到李文一的這位戰(zhàn)友,將他當年拍攝的膠卷拿到照相館沖洗照片后,把膠卷又還給了人家。因為年代久遠,照片模糊不清,我從一堆照片中發(fā)現(xiàn)了三張是與八路軍東渡黃河有關,期盼知情者進一步給予確認。
2021年7月15日,我和開國將軍陳金鈺的女兒陳松江女士通電話。我問:“你爸爸當年過河時在哪個部隊?”她脫口而出:“386旅?!蔽覇枺骸奥瞄L是陳賡?”她說:“是的?!蔽医又f:“我有個愿望,找全所有開國將軍的回憶錄,再逐個查詢和研究,看哪些人是在廟前渡上岸的,挖掘他們的抗戰(zhàn)故事,將來在紀念館搞一個開國將帥雕塑群,附上他們的抗戰(zhàn)故事,這對歷史是個交代,對后人也是個教育?!标愃山瓌忧榈卣f:“每個老前輩都有故事,但好多沒有留下來,包括一些紅二代都不清楚。幾千年前的孔子都留下來了,我們的紅色故事被流失,說不過去的?!?/p>
2021年4月5日,我慕名拜訪榮河村98歲的老人潘明德,他當時是學生,親眼看到從城外通過的八路軍部隊。他們身穿灰布衣,腳穿布鞋,背著槍,行軍的隊伍整齊。他說,部隊紀律特別好,大家都說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好的隊伍。
這天,我還拜訪了榮河村99歲的老人柴養(yǎng)元。第一次見到他是在2017年8月22日。他對當時的情形記憶猶新。榮河小學組織學生列隊歡迎八路軍。韓城的芝川至廟前是當時兩岸的唯一通道,廟前渡口是一個大渡口,從河津至榮河的邱家村沿岸都有船只在這里渡河。有一支小部隊在此先行渡河,他們挑著鍋碗、灶具,大部隊隨后到達。那天,一支宣傳隊進村,立即拿著松墨桶、刷子,在他家門口對面的墻上刷寫抗日標語。他還聽說渡河時,有一名戰(zhàn)士落水,被附近的水手救起。
廟前渡上游35公里的河津市,住著一位96歲的離休干部牛青彥。他是我拜訪的八路軍東渡黃河從廟前渡上岸的第三位目擊者。他說,1937年秋,他有幸看到朱德總司令率八路軍1000余人從黃河對岸芝川鎮(zhèn)渡河,在廟前渡口上岸,來到寶鼎老城南門外一帶(后來這里改名金井村),幾位領導分別在潘安元、潘家榮、潘溫侯、潘良亭等四個大戶家里休息,部隊則在街道兩旁休整。牛青彥說,那時他在寶鼎小學讀書,和同學們目睹八路軍部隊的風采。八路軍紀律嚴明,秋毫無犯,離開時把街道打掃得干干凈凈。
2021年4月13日,樊晉寶先生告訴我,他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從鄰居柴相臣(1924.4.13—1992)口中聽說八路軍東渡的故事。柴相臣1943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離休前曾任萬榮縣總工會主席、糧食局書記、政協(xié)副主席等職,1992年病逝。他生前留下的日記記載了朱德總司令率部東渡的情形,摘錄如下:
“1937年農(nóng)歷七八月間,記得一個星期日下午,我和母親、嫂嫂下地摘棉花。我爺爺?shù)降乩锔嬖V我們說,家里住下隊伍啦!人們悄悄說是紅軍隊伍。你們在地里先不要回去。當時,我很害怕。過去閻錫山宣傳共產(chǎn)黨紅軍殺人……小學生每天唱防共歌。我們幼小心靈總認為紅軍可能都是紅臉,一定很厲害。
“第二次我爺爺又叫我們,說隊伍很好。我們才回家。第二天,小學老師帶我們到西門外歡迎北上抗日軍。開始群眾很害怕,不敢說共產(chǎn)黨領導的紅軍。可是,八路軍有宣傳隊,在墻上寫字,在人多的地方講話,宣傳:‘老鄉(xiāng)們,不要害怕。我們是紅軍改編的八路軍,北上打日本。我們是老百姓的隊伍,咱們是一家人。’
“一天中午,有一個騎馬的過來了。我們小學生亂議論,這個說是連長,那個說是團長,穿著粗布灰軍裝,赤腳穿著草鞋,沒有下馬,看見我們點點頭,笑臉招手,就過去了。下午,我們轉到城門口。當時,縣長范茂松也在西門口歡迎。有一個戰(zhàn)士到那里喝水。縣長問,今天你們的朱總指揮(國民黨官員稱呼朱德為總指揮)路過,還不見過來?那個戰(zhàn)士回答:‘前面騎馬的就是’。所以說,我看見過朱德。八路軍軍紀嚴明,秋毫無犯。我家大師傅做飯,蒸的饃有些硬。一個軍人用開水泡吃,要點鹽。我母親就把鹽碗送給他。那個戰(zhàn)士要給一個雙龍元,我母親不要,他就不用鹽。說不能白吃老百姓的。我們收下雙龍元,他才捏了一點鹽,還連說‘謝謝!’戰(zhàn)士軍裝破了,借個針線,不進房,喊,老鄉(xiāng),借個針線。我母親要給縫,他們不要,說自己縫……我沒見過這樣好的隊伍。八路軍好,很快就在群眾中扎下了根?!?/p>
柴相臣的日記,對八路軍部隊軍紀嚴明、秋毫無犯做了忠實記錄,生動、傳神、彌足珍貴。
朱德率部離開榮河城,途經(jīng)光華、薛吉,到達通化鎮(zhèn)西暢村,住在暢印慶家。暢印慶家位于西暢村東北角,是當?shù)氐拇髴羧思?,建有正房和東西廂房各三間,建筑考究。朱德住在東廂房,他住下的第二天早上,暢印慶的父親以便飯招待朱總司令。臨別時,朱總司令留下一張64開的名片,紅底金字的“朱德”二字閃閃發(fā)光。當暢印慶父親得知是朱德總司令時,和家人欣喜若狂,奔走相告,許多鄉(xiāng)親趕來觀看,為能看到朱德總司令的名片感到榮幸。
暢印慶家的北房建于光緒三年(1877年),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確定為縣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和愛國主義教育基地。
從廟前渡上岸,沿著張儀古道向東不遠的一個村莊是周王村。村里有位清末舉人謝峻,早年赴日本早稻田大學讀書,回國后在故鄉(xiāng)創(chuàng)辦蒲坂中學,桃李滿天下,是河東近代教育的先驅。他的學生有李雪峰、姬鵬飛等。抗日名將傅作義當年報考保定軍官學校前,曾在長輩帶領下請謝峻幫助補習功課。
2021年4月11日,我和志愿者來到周王村。謝峻的孫子、80歲的謝紀成帶我們來到村的西邊察看,重走當年劉伯承率部從廟前渡口上岸的小道。謝峻是八路軍部隊在榮河城活動的見證者。
1937年9月16日,賀龍率120師東渡黃河,于廟前渡口登岸,攀上曉月坡頭,傍晚駐在周王村。賀龍住在村長張嗣謙家的后院。當晚,縣政府派人趕到周王村會見賀龍,謝峻作為社會賢達參與會見。翌日,在自衛(wèi)隊駐地的村東頭搭起臨時舞臺,謝峻代表縣政府致歡迎詞,向賀龍送去他親筆書寫的“精誠團結”四個大字。賀龍了解到榮河縣正處于建黨階段,人民武裝自衛(wèi)隊剛剛成立,槍支彈藥不足,隊員思想不穩(wěn),他滿臉笑容,和大家一一握手,發(fā)表了熱情洋溢的演講。他首先分析當時的抗戰(zhàn)形勢說,“當前抗戰(zhàn)是敵強我弱,我們必須學會打持久戰(zhàn)和游擊戰(zhàn)。”賀龍在演講中嚴厲批判了“亡國論”“速勝論”兩種論調,指出它于國于民沒有一點好處,萬萬要不得。談到自衛(wèi)隊的實際問題,他說,“人多槍少是個不利因素,但也有好處,比如轉移就比較方便,打了勝仗也有人背槍,護送傷員,也有掩護。能夠三個人一條槍,就是一支不錯的隊伍哩。紅軍在蘇區(qū)打游擊時也是三個人一條槍嘛?!辟R龍富有哲理、饒有風趣的一席話說得隊員們茅塞頓開,信心倍增。
部隊離開周王村時,賀龍叮囑勤務員到炊事員處拿了一個淘米的大篦勺,贈送給謝峻以表謝意。這個大篦勺被全巷道人借用達50余年,全村人都知道那是賀龍送的。
賀龍率第120師駐扎周王村的情形,開國中將王恩茂有詳細的記載。王恩茂在戰(zhàn)爭年代堅持記日記,留下許多十分珍貴的史料。他在1937年9月11日、12日的日記中寫道:“行軍,由芝川鎮(zhèn)到周王村(40里)。上午6時從芝川鎮(zhèn)南門出城,到達黃河岸邊集合,7時登船,在船上休息了一個多鐘頭,始開船。坐在船上約4小時,順利到達河東登岸。河邊有一里多爛泥路,插足七八寸,不好行走。到達山西榮河縣境,經(jīng)過寶鼎(原榮河老城)、倉里村、上朝村,進到周王村宿營,離榮河新城八里。今日的特點:一是順利地渡過了黃河,過去一方面軍、四方面軍都渡過了黃河,但是都是經(jīng)過了血戰(zhàn)渡過去的,而這次渡黃河是很和平地渡過去,這是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勝利。二是離開了陜西進入了山西,也就是由西北進入華北。我們?yōu)榱吮鄙峡谷?,進入西北已兩年多了,現(xiàn)在離開了西北東進抗日,將開展全國全民族勝利的抗戰(zhàn)……沿途學校學生、教員,整隊在路旁歡迎,特別是榮河新城的學生和光華街上的學生,高呼口號和唱歌歡迎我們。”
王恩茂這篇300余字的日記,將八路軍東渡黃河的特點及意義,表述得十分清晰。?
鄧小平、劉伯承、任弼時、左權等都在萬榮大地上留下了感人的故事……
2021年8月,我接受中國軍網(wǎng)記者采訪時說:“我們腳下的廟前渡口,84年前發(fā)生了一件劃時代的事情,八路軍東渡黃河,從這里上岸,開赴抗日前線。此后,才有了平型關大捷、奇襲陽明堡、血戰(zhàn)雁門關,才有了敵后抗日根據(jù)地和抗戰(zhàn)的全新局面。當年我可愛的家鄉(xiāng)對抗戰(zhàn)作出了獨特貢獻。”
我還說:“我們在這里建立八路軍東渡抗戰(zhàn)紀念館,把這段歷史留住,讓更多的人了解八路軍艱苦卓絕的抗戰(zhàn)歷史,珍惜來之不易的和平,就是不忘初心,就是賡續(xù)紅色血脈?!?/p>
(山西省政協(xié)委員 尉艷梅 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