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
張戈站在一片破碎的玻璃中,丈夫徐建設對她怒目而視,地毯上繁復的繡球花紋樣被那片晶瑩割裂。
“咱們夫妻這么多年,公司也是一起創(chuàng)建的,你現(xiàn)在覺得我沒用了,想一腳把我踢開?” 徐建設的雙眼布滿血絲,30年前的清澈明亮早已消失無蹤。張戈嘆息,那雙曾經(jīng)透亮的眼睛,那份曾經(jīng)的張揚與肆意,如今只能在記憶中尋找。
看著這雙布滿血絲、開始變黃變渾濁的眼睛,張戈想起了躺在菜板上的那條死魚,她再次嘆了一口氣。30年前,她為這對“寶石”而傾倒:干凈、透亮的眸子寫滿了青年的張揚和肆意,純粹得就像印刷在書卷上的黑字。
“我們把公司股權提前交給兒子,是為了免去你我百年之后的瑣碎?!睆埜甑脑?,像一陣風,試圖平息這場風暴。但她的手,伸出又僵住,仿佛凝固在空氣中。
“張戈,我和你沒完!”徐建設的怒火并未平息,反而更加熾烈。
張戈心中苦澀,這一切的結局,其實她早已預料。這場關于權力、關于未來的博弈,終究還是要付出代價。
“拆散一對夫妻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們共同創(chuàng)辦一家公司?!?/p>
十幾年前的張戈聽到這句話時,只會置之一笑。彼時,徐建設正意氣風發(fā)地站在她身側,用納斯達克的鐘聲敲響了公司的新紀元。金色的彩帶從天而降,迷醉了徐建設的視野,他動情地捏了捏張戈的手,噙著淚水說道:“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公司,更沒有今天的徐建設。”
恍惚間,她好似回到了婚禮那天。年輕的情侶走在蘇黎世的街頭,冷冽的寒風直往衣角的縫隙里灌,徐建設忙不迭地抓起她的手,心疼地哈氣。
“咱們結婚吧,馬上就結婚……不,現(xiàn)在就去注冊。”張戈幾乎脫口而出。
“婚姻是大事,要提前同父母商量吧?!?/p>
“可過日子的是我們自己呀!”
徐建設理好張戈耳側邊的碎發(fā),她肌膚上的熾熱順著他的指尖流淌進心房,他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于是,兩人花了3瑞士法郎在蘇黎世市政廳門口買了一根頭紗,草草登記了結婚。
張戈的直率給雙方的關系按下了快進鍵,其實他們都清楚結婚是遲早的事。
他們既是生活中的伴侶,又是事業(yè)上齊頭并進的伙伴,初識時兩人就展現(xiàn)出了無與倫比的默契。
在赴歐華人的音樂會上,張戈撞見了初來乍到的徐建設。彼時他作為國內(nèi)冉冉升起的商業(yè)明星,在音樂會上出盡了風頭。只有徐建設自己清楚,創(chuàng)業(yè)遇到了瓶頸,要想突破現(xiàn)狀,則需要從大洋彼岸汲取創(chuàng)新的商業(yè)模式,做時差的生意。
當眾人紛紛向徐建設投來艷羨的目光時,只有張戈捕捉到了徐建設藏在眼底的失意和落寞。她莞爾一笑,端起香檳杯走到徐建設面前:“先生,需要幫忙嗎?”
張戈的確幫了徐建設大忙,在她的幫助下,徐建設參訪到了不少國外炙手可熱的明星公司,也確定了公司未來的轉型方向。當徐建設決定回國時,不僅將創(chuàng)業(yè)靈感滿載而歸,也帶回了一位紅粉佳人。佳人沃頓商學院畢業(yè),為徐建設帶來了國際化的視野、源源不斷的投資和資源,這才有了公司的壯大與上市。
公司上市時,雖說兩人的感情遠不及初識時甜蜜,徐建設私下也有鶯鶯燕燕在側,但兩人多年的赤誠不會輕易倒塌。徐建設的肆意與瀟灑,偶爾仍能撥動張戈“笨重”的心弦。
然而,兩人的關系卻在公司上市之后急轉直下。
張戈是典型的生意人,理性、克制,串聯(lián)起了她的一生。相反,徐建設心中永遠活著一位鮮衣怒馬的自己,不管臉上被歲月烙印了多少深深淺淺的丘壑,他堅信自己始終沒有忘記初心。
公司于張戈而言是展現(xiàn)自我價值的平臺,她叱咤商界的核心資產(chǎn)就是過硬的專業(yè)能力。平臺可以有很多個,在鐵腕能力面前,平臺不設限。徐建設則把公司置于理想的高閣,這家公司就是他從襁褓中一手撫育長大的孩子,雙方是不可分割的存在。
上市之前,一家美國公司通過張戈找到了徐建設,開出了豐厚的條件,希望收購公司90%的股份。張戈知道公司對于徐建設的意義,將決定權交給了他。徐建設猶豫不決,一直在客廳中徘徊。張戈則在一旁靜靜地喝咖啡,默默等待他的決定。
一直到張戈喝下第五杯咖啡,徐建設仍然舉棋不定。
在張戈端起第六杯咖啡時,門鈴響了。徐建設的好友、一家上市公司的老總沖進房間,不管不顧地握住他的手:“老徐,快賣!此時不賣更待何時?我那家公司剛上市時 16 塊錢一股,現(xiàn)在 1 塊錢一股,都不知道何時是個頭!”
好友的出現(xiàn)反倒讓徐建設看清了自己的內(nèi)心,他堅定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我決定不賣了,公司是我的孩子,我有信心公司未來發(fā)展得更好?!?/p>
徐建設的視線越過好友厚實的肩膀,看到了自始至終一言不發(fā)、悶頭喝咖啡的張戈,心虛地補充說道:“按照公司目前的成長速度,再過幾年的話估值還會更高,到時候還能多賣幾億美金。”
張戈仍沒說話,她打一開始就做了尊重徐建設的決定。不管棋子最終落在何處,她都將陪同徐建設一起走下去。這種尊重,不僅出于作為伙伴的惺惺相惜,更是因為兩人的利益早已緊密地捆綁在了一起。
但公司上市后,張戈明顯地感受到橫在兩人中間的割裂。徐建設行跡愈發(fā)不著調(diào),他的確將公司奉為心血,不過有了張戈的兜底,他就放心地把公司運營托付給張戈,將心中永遠的少年留給自己。
徐建設不斷紅杏出墻,張戈選擇了視而不見,畢竟成熟的商業(yè)女性最不需要的就是男人施舍的專情??伤淌懿涣诵旖ㄔO一而再再而三地為情懷任性,做出一個接一個不成熟的決定。
公司并沒有預想中的蒸蒸日上,上市一年,股價便跌破了發(fā)行價。在此期間,不斷有人找到徐建設想收購股份。張戈本以為徐建設和自己一樣看清了事實,不再做一些不切實際的美夢,卻發(fā)現(xiàn)低估了徐建設的天真。
徐建設希望能夠圍繞主營業(yè)務,切入更廣闊的消費市場,將公司做大做強;張戈希望公司恪守“小而美”,她對公司每年四五億元的凈利潤感到滿意,并不追求急速發(fā)展。
這些找上門、提出收購的巨頭要么被徐建設直接拒絕,要么因為占股比例及交易價格沒談攏而作罷。
讓張戈打心底里將徐建設徹底踢出局的其實就是一條簡單的手機短信。
一個平常的工作日,助理的信息讓這個尋常的一天不再尋?!皬埧?,徐總打算把手頭1%的股權轉讓給他某一個相好的,據(jù)說是他初戀?!?/p>
這條消息讓張戈的心情瞬間跌入谷底。她感到自己的尊嚴被無情地踐踏,徐建設是公然在她臉上抹黑。張戈先是覺得好笑,后來又感到后怕——他徐建設視生意為兒戲,不配和自己齊頭并進。她深知,這個決定不僅是對她的無視,更是對公司未來發(fā)展的巨大威脅。
張戈暗自決定,不能再這么繼續(xù)下去了。
張戈難得邀請徐建設同飲早茶,兩人已經(jīng)很久沒有單獨出現(xiàn)在同一物理空間中了。
“你不是想讓公司走擴張路線嗎?我自己研究了一下,發(fā)現(xiàn)你的計劃很有可行性。但是我主抓的傳統(tǒng)業(yè)務一定不能放棄,這可是公司的門面。要不這樣吧,我還主導咱們的主營業(yè)務,你管公司的新業(yè)務。這么多年我們錯過了多少個風口,競爭對手越來越強大,甚至不斷蠶食我們的份額?!睆埜暾f罷,還不忘殷勤地為徐建設斟茶倒水。
徐建設一抬眼,將張戈袖口下的白玉收入眼底。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30年了,張戈肌膚仍細膩如脂,猶如初夏的荔枝,散發(fā)著淡淡的紅暈。他忙不迭地點頭,眼角壓不住喜悅。
兩人的提議卻被董事會嚴詞拒絕,徐建設只顧著生氣,絲毫沒有注意到張戈遞給反對聲音最大的董事的眼色。會后,張戈連忙將徐建設叫進了辦公室。
“老徐,當初你抱怨公司上市是一次失敗的上市,我還同你爭執(zhí)?,F(xiàn)在想想,是呀,即便到現(xiàn)在,公司的股價都被嚴重低估了。為了‘上市公司’所謂的光鮮,咱們手里好多計劃都不方便推行開。要不將咱們將管理權收回,宣布企業(yè)私有化?”
不出所料地,張戈在徐建設眼中看到了光。
徐建設打心里覺得公司的價值被股市嚴重低估了。上市第二天,他就按捺不住心情,大罵投行將上市股價定價定低了。張戈最近說的每一句話,都精準地撥動了徐建設的心弦。
順理成章地,兩人都“愉快”地決定將公司股票私有化。私有化后,張戈所持股份也悄悄地從上市時的5%上升到同徐建設平分秋色的50%。
張戈知道,這場無聲的戰(zhàn)役自己已經(jīng)贏了一大半。多虧了這么多年她為公司衣不解帶地付出,直到現(xiàn)在,徐建設都蒙在鼓里,還真以為張戈同意了公司的擴張計劃。
而兩人唯一的獨子也恰到好處地回國,委婉地向夫妻兩人表達了想要管理公司的意愿。于是在張戈的建議下,兩人都拿出10%的股份交給兒子練手。
不過現(xiàn)在還沒到撕破臉的時候,張戈在等,她就像一名合格的獵手,等待一個合適的契機。
當前嚴峻的經(jīng)濟形勢下,徐建設的擴張計劃節(jié)節(jié)敗退。多年安逸生活,早已讓他失去了生意人該有的嗅覺和敏捷的身姿,擴張計劃也以失敗告終。
為了彌補自己捅出的漏洞,徐建設破天荒地順著張戈的心意,找來了一家有意收購的巨頭進行談判。
當談判進行到一半時,巨頭提出公司所有持股人都必須是中國人的要求。但徐建設與張戈的兒子卻是美國籍。這時,張戈提出由她代持兒子的股權的建議,徐建設也同意了。他沒有意識到,股權變動背后隱藏的是權力的轉移。不知不覺中,張戈已經(jīng)成為手握公司生死權的掌舵人。
徐建設的時代就這樣難堪地落下了帷幕。
一部《創(chuàng)始人出局始末》的電視劇火爆全網(wǎng),觀眾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電視劇主人公的故事軌跡與昔日的商業(yè)大佬徐建設的事跡驚人地一致。很快,就有熱心網(wǎng)友爆料,這部電視劇的投資人正是徐建設本人。
在電視劇里,徐建設被描寫為一個被發(fā)妻拋棄、被商業(yè)伙伴玩弄的可憐人,絲毫沒有提及張戈的付出與力攬狂瀾。
張戈深知,徐建設已經(jīng)走到了絕境,否則他不會采取這樣的方式進行最后的掙扎。面對媒體的追問,張戈始終保持沉默,她不愿為即將失敗的對手浪費時間和精力,不愿陷入他拙劣的棋局中。
徐建設見張戈不接招,只能再次主動出擊。在一次訪談節(jié)目中,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講述了自己被一手帶大的公司邊緣化的全歷程。他目的很明顯——引導網(wǎng)友攻擊張戈,試圖在輿論戰(zhàn)中扳回一局。
這次張戈沒有坐以待斃,雇傭了一大批水軍將矛頭對準徐建設。
“沒人提徐建設包養(yǎng)情婦,玩忽職守的事情嗎?將公司交給他才玩蛋……”
“徐建設玩得可花了,還被人發(fā)現(xiàn)得過‘臟病’……”
張戈看著手機屏幕上涌現(xiàn)的評論,忍不住笑出了聲。她堅信,徐建設很快就會從她的世界中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