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門冬湯研究進展*

何 泉，郭超峰

1 廣西中醫(y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廣西 南寧 530000； 2 廣西中醫(yī)藥大學，廣西 南寧 530000

傳統(tǒng)的滋補降逆劑，具有鎮(zhèn)咳、祛痰、擴張支氣管、抗炎等作用，適用于咳逆上氣、干嘔、食欲不振、咽喉不利而羸瘦者［1］。麥門冬湯主治虛熱肺痿證及凡病屬陰虛夾痰之證，隨證加減，均有良效。麥門冬湯甘寒養(yǎng)陰，開后世甘寒養(yǎng)陰之先河。它組方嚴謹、用藥精妙、加減有法，目前對于麥門冬湯的臨床研究及實驗研究較多，現(xiàn)對近年來麥門冬湯的方藥配伍特點、用法用量、方證解讀、實驗研究及臨床應用等幾方面進行論述。

1 方藥解析

1.1 方藥配伍麥門冬湯由麥門冬、半夏、人參、甘草、粳米、大棗等組成。本方重用七升麥冬甘平微寒為君，以甘寒滋胃生津，清肺胃虛火。僅用一升半夏為臣，意在辛通開結(jié)，溫燥化痰，苦溫降逆。人參甘寒，補五臟而生津液；甘草甘平，《本經(jīng)·上品》謂主五臟六腑寒熱邪氣、溫中下氣；粳米甘平，益氣而生津液；大棗甘平，補中益氣而生津液；四藥合用以佐麥門冬益氣養(yǎng)胃，生津潤燥，使中氣健運以生肺母而治虛熱內(nèi)燥；四藥合用佐半夏滌蕩痰涎，止逆下氣。

方中配伍的關(guān)鍵是麥門冬配伍半夏，麥門冬得少量半夏，既可防滋膩，又可在滋陰中兼以辛通滌痰；半夏得大量麥門冬，可反佐半夏溫燥，又辛開散結(jié)中得清滋潤養(yǎng)。本方用藥僅6 味，可謂是主從有序、潤降得宜，具有滋養(yǎng)肺胃、降逆和中、培土生金之功，開辟后世甘寒養(yǎng)陰法治內(nèi)燥的先河。

1.2 古今用法用量由于歷代度量衡的演變，目前對于經(jīng)方劑量尚無明確定論，那么熟知用法用量在古代經(jīng)方的研究中顯得尤為重要，需要謹慎考證?！督饏T要略·肺痿肺癰咳嗽上氣病脈證治》中記載麥門冬湯的用法用量為：“麥門冬七升，半夏一升，人參三兩，甘草二兩，粳米三合，大棗十二枚。右六味，以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溫服一升，日三夜一服?！标P(guān)于仲景方藥折合成現(xiàn)代常用劑量的問題，目前有較多學者均考證了仲景方藥的劑量，其中可信度較高的即為柯雪帆等［2］根據(jù)東漢光和大司農(nóng)銅鼎的考證結(jié)果，即古方一斤等同于現(xiàn)代250 g，一兩約合15.625 g，一升折合200 mL，一合折合20 mL。渠敬文［3］依據(jù)現(xiàn)存漢代度量衡器實物和現(xiàn)代《傷寒論》用量研究，進行按法實測得出，結(jié)果得出麥門冬一升為120 g，粳米一升為176 g。郭明章［4］對半夏進行實測后，得出100 mL（半升）半夏為61.285 g，大棗一枚為3.071 g，粳米六合為105.604 g。通過以上文獻可以推出，麥門冬湯用法用量的原貌為：麥門冬840 g，半夏122.57 g，人參46.875 g，甘草31.25 g，粳米52.8 g，大棗36 g；以水2400 mL，煮取1200 mL，溫服200 mL，早服3 次，夜服1 次。推斷麥門冬的劑量與劉敏等［5］實物按法測量麥冬七升為835.38 g的結(jié)果差距不大；且方中麥冬與半夏質(zhì)量比例為7∶1，趙靜等［6］研究麥冬半夏不同比例對慢性萎縮性胃炎的影響，發(fā)現(xiàn)麥冬與半夏7∶1 的比例更有利于升高血清胃泌素水平，可見原貌用量是合理的。

值得注意的是，首先原方使用麥冬劑量甚大，陳士鐸《本草新編·》載麥冬謂：“但世人未知麥冬之妙，往往少用之而不能成功，為可惜也。不知麥冬必須多用，力量始大。蓋火伏于肺中，爍干內(nèi)液，不用麥冬之多，則火不能制矣。熱熾于胃中，熬盡真陰，不用麥冬之多，則火不能息矣?！保?］可見在治療虛熱證時，麥冬宜大劑量使用。其次是煎煮時間，本方并未像白虎湯、竹葉石膏湯一樣需“煮米熟湯成”，而是將水煮6 升蒸，亦可謂是取濃煎，以味厚質(zhì)稠方可止逆下氣。最后是藥物重量比例，本方以甘寒滋潤藥為主，配以辛溫降逆藥，佐以甘溫補中藥，三類藥物之間的質(zhì)量比例約為7∶1∶1，因此也可依據(jù)患者病情，依比例適當減小劑量。當然，在臨床上使用時，方藥劑量的使用根本是依據(jù)于患者的病情進行調(diào)整的，因此應做到遵古而不泥古。

2 方證解讀

《金匱要略·肺痿肺癰咳嗽上氣病脈證治》第10 條云：“大逆上氣，咽喉不利，止逆下氣者，麥門冬湯主之。”條文明確提示了麥門冬湯方證的病機為大逆上氣，癥狀是咽喉干燥不利。而對于條文中所說的“大逆”，一直存在兩種爭議，一種認為是傳寫之誤，當為“火逆”，一種認為當遵原文，應是“大逆”。明以后的文獻逐漸更偏向于“火逆”的觀點。

2.1 火逆上氣《醫(yī)宗金鑒》認為本條的大逆應為火逆，再者陸淵雷《金匱要略今釋》［8］引《肘后方》載本方用治“肺痿咳唾涎沫不止，咽喉燥而渴”之證，故而后世大部分醫(yī)家從虛熱肺痿立論。如喻嘉言認為，是胃中津液枯燥導致虛火上炎?！夺t(yī)門法律》載：“此胃中津液干枯，虛火上炎之證，治本之良法也?！保?］張璐則認為，火逆上氣乃是因為胃中有痰的原因?！肚Ы鸱窖芰x》載：“當知火逆上氣，皆是胃中痰氣不清，上溢肺隧，占據(jù)津液流行之道而然?！庇仍跊埽?1］則認為，麥門冬湯證乃火熱夾痰飲而上逆?！督饏T要略心典·卷上》：“火熱挾飲致逆，為上氣，為咽喉不利?！睂ⅰ按竽妗弊鳌盎鹉妗边@種解釋，辨證定位著眼于虛熱肺痿，功效為滋陰潤肺兼清虛火，這令后人較容易接受，臨床上對本方亦大多是如此使用［12］。

2.2 大逆上氣葉霖在《金匱要略闕疑》中指出本條文謂：“原作火，或作大，皆誤，應作咳逆。”朱寶華［13］先生則通過自身臨床觀察，以及通過條文“大氣上逆，咽喉不利”與奔豚病的“上沖咽喉，發(fā)作欲死”的對比，認為麥門冬湯的主要作用是止逆下氣，是用來治療心肺陰傷，脾氣亦虛，以致痰郁氣逆的奔豚病。陳義范［14］先生則在治療梅核氣時，因用半夏厚樸湯效果不佳，后轉(zhuǎn)用麥門冬湯加減養(yǎng)陰利氣10 劑后，患者已無所苦，其所用按語亦是“大逆上氣”，并無火熱見證。此是臨床中得來，亦可參考。

2.3 止逆下氣吳海鳳等［15］認為，無論“大逆”還是“火逆”，只要從“止逆下氣”便可推斷出麥門冬湯作用于病機性質(zhì)上逆的疾病。葉天士認為麥門冬湯是治療以胃陰虛為本而見諸逆上氣的疾病，不局限于肺痿咳逆咽喉不利的范圍。

將三類論述相互參照，可以發(fā)現(xiàn)主要是圍繞痰、火、津液不足、氣機逆上進行討論分析的，其中矛盾最為突出的便是燥濕相混的問題。王三虎［16］認為，在肺癌中是可以出現(xiàn)燥濕相混，治療時也應該滋陰潤肺與燥濕化痰并行。綜上所述，臨床上滿足以肺胃津液虛衰，并因津液不能正常布散而引發(fā)諸多變證的疾病，均可使用麥門冬湯治療，體現(xiàn)了治病求本的思想。

3 現(xiàn)代研究概述

3.1 藥理實驗麥門冬湯具有滋陰降逆的功效，藥理研究表明，麥門冬湯具有抗纖維化、改善肺功能、調(diào)節(jié)血管因子以及促進胃排空等諸多作用，與其滋陰降逆的功效相吻合。見表1。

表1 麥門冬湯有關(guān)藥理實驗研究概況

3.2 臨床應用

3.2.1 呼吸系統(tǒng)疾病 肺系常見咳嗽、哮病、喘證、肺痿等病證，肺為嬌臟，感邪后肺臟生理功能失調(diào)，肺氣不降則上逆作咳，肺不能宣發(fā)肅降則津液停留而為飲，或氣郁化火煎灼津液而為痰。子病及母，則中焦脾胃亦失常，以致于變證多端，日益加重，遷延難愈。其病因本虛標實，治療應抓住肺胃氣陰兩虛、痰火搏結(jié)等關(guān)鍵點［33］。近年來，有許多運用麥門冬湯治療呼吸系統(tǒng)常見病或疑難病的病例。慢性支氣管炎是由感染或非感染因素引起的氣管、支氣管黏膜及其周圍組織的慢性炎癥，目前臨床上以脫敏、解痙、抗感染為主，雖具有一定的療效，但停藥后極易復發(fā)，關(guān)于慢性支氣管炎穩(wěn)定期的治療，尚無有效的治療方案，而運用麥門冬湯治療慢性支氣管炎屬肺陰虧耗證時取得臨床佳效［34-36］。對于肺癌晚期氣陰兩虛證的咳嗽，王艷威等［37］通過臨床觀察，使用麥門冬湯加味治療，結(jié)果顯示總有效率為82.14%，能改善患者生活質(zhì)量，降低醫(yī)療費用。蘇坤等［38］對于惡性腫瘤化療后嘔吐進行臨床觀察，使用加味麥門冬湯聯(lián)合胃復安及雙側(cè)足三里穴位注射治療，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治療組可以有效控制化療后的嘔吐情況，增加飲食，同時也為此類疾病的治療提供了中藥配合灸法的新的思路。對于屬于肺痿范疇的肺不張，孟旭升等［39］通過臨床療效觀察，使用麥門冬湯治療，3 個療程后，總有效率達96.4%。另外，還有運用麥門冬湯治療干咳［40］、咳血［41］、危重型COVID-19 痰栓治療［42］等均取得良效的報道。

3.2.2 消化系統(tǒng)疾病 胃為陽明燥土，其性喜潤惡燥，又胃氣主降，故而在胃系病中，常見痞滿、嘔吐、呃逆、胃脘痛等病證，其病機多為胃氣不降或胃陰虧耗。慢性萎縮性胃炎在消化系統(tǒng)中是一種常見的疾病，主要特征病變是胃黏膜的慢性炎癥和固有腺體的萎縮，并伴有不同類型的胃黏膜上皮和腺體的化生，屬于癌前病變的一種，因此臨床上要早期及時治療，以預防胃癌的發(fā)生，其中胃陰不足在臨床上屬于最多見的證型［43］。治療時西醫(yī)常采用抗生素治療，近年來有學者使用麥門冬湯進行治療［44］，并取得了肯定的療效。黃恩流等［45］運用麥門冬湯治療34 例胃食管反流性咳嗽患者，結(jié)果顯示總有效率88.2%。此外，亦有將麥門冬湯用于胃陰虧耗證型的慢性胃炎及非糜爛性反流病的治療［46-48］，療效顯著。

3.2.3 婦科疾病 婦人臨床常見經(jīng)、帶、胎、產(chǎn)四大病，由于病機復雜，且易反復，中醫(yī)在婦科方面的治療手段越顯重要。倒經(jīng)的主要病機為陰虛肺燥、肝郁化火。王璞等［49］運用加味麥門冬湯治療70 例典型倒經(jīng)患者，總有效率98.57%。根據(jù)麥門冬湯止逆下氣的功效，亦可用于妊娠嘔吐等病的治療，戴巖紅［50］隨機對照治療妊娠期劇吐，對照組55 例給予復合維生素B 片，研究組55 例給予麥門冬湯加味治療，治療7 天后，研究組有效率顯著高于對照組。

3.2.4 五官科疾病 劉朝芳［51］用加味麥門冬湯治療喉源性咳嗽，結(jié)果顯示總有效率為91%，療效顯著。蔣亞明［52］采用隨機對照法治療慢性咽炎，對照組43 例采用西醫(yī)抗感染治療，觀察組在對照組的基礎(chǔ)上加用麥門冬湯治療，結(jié)果顯示總有效率觀察組（95.35%）優(yōu)于對照組（72.09%）。周仕亮［53］運用加減麥門冬湯，治療20 例梅核氣，總有效率為90%。此外麥門冬湯對于阿維A 引起的口咽干燥等癥狀［54］改善尤為明顯。

3.2.5 兒科疾病 小兒臟腑嬌嫩，形氣未充，肺脾腎常不足，具有“稚陰稚陽”的體質(zhì)，因此無論外感內(nèi)傷，均易損傷脾胃，而麥門冬湯滋潤肺胃，可以廣泛用于兒科疾病中。劉斌［55］運用麥門冬湯加味治療小兒退熱后多汗咳嗽26 例，療效顯著，收效時間平均為4 天。彭明浩等［56］用麥門冬湯加減治療小兒慢性咳嗽，常從風、瘀、虛立論，認為肺脾不足為本，風、瘀之患為本，療效顯著。此外麥門冬湯還可以用于治療小兒厭食、小兒吐瀉、盜汗、陰虛喉痹［57］等證屬肺胃陰虧的疾病。此外，還有關(guān)于合方治療小兒肺炎［58］的報道。

3.2.6 皮膚疾病 麥門冬湯主要功效為滋肺胃之陰，故而其辨證要點主要在于津傷，又因肺外合皮毛，故對于干燥綜合征［59］可以按法治療，且方中麥冬亦被證實含有麥冬多糖，可降低干擾素γ及白細胞介素10 的表達，防止頜下腺被淋巴細胞浸潤，從而起到保護頜下腺的作用［60］。日本漢方還常用麥門冬湯治療以運動性氣喘、頑固干咳為主的疾病，如全身性進行性硬化時出現(xiàn)的肺纖維化［61-62］。

在疾病種類繁多的現(xiàn)代醫(yī)學中，上述有些疾病看似毫不相關(guān)，卻均可以使用麥門冬湯進行治療，這恰好證明了中醫(yī)講究辨證論治，治病必求于本的思想。

4 討論

隨著近現(xiàn)代醫(yī)家的理論研究與臨床實踐的深入，麥門冬湯臨床的適用范圍擴展到內(nèi)科、外科、婦科、兒科等諸多領(lǐng)域，涉及呼吸系統(tǒng)、消化系統(tǒng)。只要根據(jù)麥門冬湯方證的病因、病機、病位，以及邪正之間的關(guān)系，便可以一方多效、療效顯著，充分體現(xiàn)了中醫(yī)辨證論治及異病同治的特色與優(yōu)勢.同時應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在臨證時不可照搬原方，應隨證化裁，適當?shù)暮戏郊訙p，做到治病必求于本。

在整理文獻過程中，我們發(fā)現(xiàn)對于麥門冬湯的研究大多集中在治療呼吸系統(tǒng)疾病中，在治療消化系統(tǒng)疾病中較少提及，而且在方證理論、實驗藥理作用、藥效成分定量及麥門冬湯藥物物質(zhì)基礎(chǔ)研究方面的研究均不夠透徹，并未使其發(fā)揮強大的潛力，在今后的工作中應該進一步深入研究、探討與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