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故鄉(xiāng)（組詩）

佳桑古子

舊日歷

既不追憶過去也不向往未來

數(shù)著撕裂的傷口 日漸單薄

無非是稱作命運的手 的輕重

無非是污漬 的某一時刻的停留

總會是嶄新的明天嶄新的襪子

總會有嬰兒的啼哭吵醒新的父母

枯萎在我胸膛的花 真的抱歉

曾經(jīng)喊出過戰(zhàn)勝時間的口號

現(xiàn)在想來 既無意義也不真實

有這么兩個日子 屬于我 屬于你們

屬于我源自母親的 痛苦和誕生

屬于你們捕獲 從我飛出的螢火

時間的故鄉(xiāng)

鐘盤袒露所有時間

我們卻總追問鐘表時間

勞累在清晨開始

勞動在傍晚結(jié)束

修長的指針將我們的影子傾倒

滇西北的木楞房們

黝黑的皮膚點綴著經(jīng)幡

含著祖先的靈位

凝滯的年輪鑄造的房子

吐息之間

一代人又一代人

勞累在清晨開始

勞動在傍晚結(jié)束

山崗上又印刷出新的剪影

身披藤甲的騎兵

吟唱經(jīng)咒祈福的畢摩

送親或送葬的隊伍

孤零的鍋莊石或山尖寒松

日出黑羊毛披氈

月落白羊毛披氈

月光小徑上遷徙過的牛羊

白云之上是故鄉(xiāng)

蘋果樹

蘋果樹在山坡

蘋果樹在蘋果園

我珍惜一顆蘋果

和它的母親

我珍惜幾十顆蘋果

和它們的母親

蘋果樹在鄉(xiāng)下

蘋果樹在城市里

我愛一顆蘋果內(nèi)心的甜美

我愛幾十顆蘋果內(nèi)心的

同質(zhì)甜美

蘋果樹在黃昏

蘋果樹在下雨的黃昏

我愛一顆蘋果

以及它核里的七顆種子

黑夜寫照

有一些什么字句 在我心口徘徊

要說出點什么呢？

我還在替它們糾結(jié) 困惑著它們的困惑

又點了一只香煙 給茶杯續(xù)上熱水

它倆一直是我漂流黑夜最忠實的伙伴

二十只香煙沒什么不同

同質(zhì)的消亡毫無意義 我想著

茶水的熱情消退總是不易察覺

黑夜還在繼續(xù)向西方邁進

而我 要與糾結(jié)和困惑

步入光明的東方了

聲色夜景

蟋蟀的聲音愈響亮愈冷愈清脆

月光愈清澈

原來高偉的樺樹睡眠的樣子

是一堵被遺棄的土坯墻

山脊晃晃蕩蕩像少女的手臂在水里

不眠的燈光 腥紅的眼睛

麻木的看著街道的空洞和燒烤攤

黑夜母親

黑夜教會我們睡眠

模糊了走過的曲折錯誤的道路

留下一條狹長的月光小徑

通向夢境

她明亮了又陰沉的臉龐

希望著 失望著

習(xí)慣用月亮寵溺地關(guān)愛孩子的母親一樣

當(dāng)我們醒來

選擇的路 似乎沒有什么改變

給憂傷的母親一絲安慰

又是反復(fù)的陰晴圓缺

又是長嘆之后

一個短短的黑夜一個長長的白晝

荒地的詩

荒地習(xí)慣了荒廢

雜草與灌木飛長

孩童時玩耍的田野

現(xiàn)在是一張模糊的青春記憶的臉

難以涉足難以描述

它存在 和所有長壽的土地一樣存在

你卻是被拋棄的存在

好像又回歸了自然

這就是本來的面目 生命混亂的秩序

農(nóng)人將付出一生維系的秩序

一種欺騙 游戲 苦苦掙扎的短暫

四季的齒輪從不出錯

嚙咬著我們奮斗的心

而當(dāng)黑煤燃成灰燼 脆弱的肉體

不再供我們棲息

不再提供糧食

我們也將回歸自然

回到幻想里

與苦難重聚

與愿望和希望重聚

荒地又將被建設(shè)成家園

像太陽撥開黑暗

這被群人喚起的崇高

又會使人看見萬物的陰影

秋雨或葬禮

這是一年中最后的雨水

冰涼

這是一個人一生中最后的日子

冰涼

浠瀝瀝 浠瀝瀝

浠瀝瀝 浠瀝瀝

浠瀝瀝 浠瀝瀝

浠瀝瀝 浠瀝瀝

不能樹立起自己在萬物中的影子

接下來會是持續(xù)的遺忘里的奔跑

一種虛假的快樂 一種真切的悲傷

在篝火逐漸的徹底的淪為灰燼之前

在惋惜 在挽留 在追憶 在慟哭

熟悉的 陳舊的 話語 物件

會輕易刺傷我們

浠瀝瀝 浠瀝瀝

浠瀝瀝 浠瀝瀝

浠瀝瀝 浠瀝瀝

浠瀝瀝 浠瀝瀝

淚水阻塞了親人們的講述

我們將一同悲傷 一同祝福

逝者魂歸云上故里

帶著鷹會在天空展翅的驕傲

飛翔在衰老的子孫們頭頂上的虛空

我愿相信他們是替村莊

對抗衰老和死亡的先驅(qū)

浠瀝瀝 浠瀝瀝

浠瀝瀝 浠瀝瀝

浠瀝瀝 浠瀝瀝

浠瀝瀝 浠瀝瀝

這是一年中最后的雨水

冰涼

這是一個人一生中最后的日子

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