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shù)贍栠_》：像小孩一樣不內(nèi)耗

2023 年冬天，可能半個北京的小孩子都去看過《瑪?shù)贍栠_》。也正因為如此，很多人誤以為它是一部兒童音樂劇。

事實上，雖然講的是一個小女孩的故事，但這個故事首先是講給成年人的。聽聽劇場里來自大人的歡呼和掌聲吧。秋千飛起時，禮花炸開時，小女孩仰頭叉腰昂然站立時，反倒是帶孩子觀劇的中年人率先流下了熱淚。領(lǐng)教過這個世界的惡意的人，才能更好地理解這個故事的爽感。

羅爾德·達爾的原著《瑪?shù)贍栠_》早已深入人心，它講述了一個天才小女孩在惡意環(huán)伺的世界里如開掛一般的傳奇人生?，?shù)贍栠_從出生便被父母憎厭，每天生活在嘲諷和打壓中，好不容易上學之后，又遇到厭童且暴戾的川奇布校長。這種設定在真正的兒童觀眾眼里，想必是匪夷所思的奇觀：哪里會有這么荒謬的世界？

只有被反復捶打和折磨過的人，才知道作者在這個小女孩身上寄托了怎樣的向往。很多人喜歡瑪?shù)贍栠_對著大人那種酷酷的、不卑不亢的語氣。這意味著在一個荒謬到無以復加的世界里，一個人可以近乎纖塵不染地護佑自己的內(nèi)心。但這是童話，你我更熟悉的一種敘事是小時候受過傷，即便年齡增長，內(nèi)心仍然活在當初的陰影下，終日在自卑、自我否定中折磨內(nèi)耗。哪怕有足夠的勇氣，在強大的惡意面前，仍然感到力有未逮。

所以瑪?shù)贍栠_才被稱為一個奇跡。她怎么可以視那些明槍暗箭如無物，生活得那樣輕盈？

達成這個奇跡的所有要素里，最關(guān)鍵也最難實現(xiàn)的一環(huán)是，她一直堅持自己的身份，絕不因外界的審視而有所動搖。在這部音樂劇里，這一事實以最簡單的方式被反復傳遞。每當父親喊她boy，她就平靜地澄清：I am a girl。既不憤怒也不哀憐，只是說出事實：我就是我。

身份是我們存在的根基。確認了這個基礎，我們在面對挫折時就知道去哪里安放自己。而所謂內(nèi)耗，就來自對身份的動搖：我的存在是一個錯誤嗎？我是我，而我是否“不應該”是我？……一旦進入這種懷疑，自己身上的一切就全是問題了：別人都說我怪，會不會我真是個怪胎呢？父母說看書很蠢，也許我對書籍的迷戀真的很變態(tài)？

這也是故事振奮人心的地方?，?shù)贍栠_一絲一毫的猶豫都不曾有，父親咆哮著把書撕掉，她就默默把書頁撿起來粘好。她很清楚這就是自己，沒有一丁點需要修正的地方。

內(nèi)耗的人活在一個隱蔽的陷阱里：只要我足夠努力或完美，壞事就不會發(fā)生。這就是為什么我們在生活已經(jīng)很糟糕的時候，還要進一步折磨自己：一定是我還有哪里沒做好吧？更糟的是，這種邏輯還會被壞人利用。只要對方站在“規(guī)則”的一邊，激發(fā)你的自我審視——你總可以找到做得不夠好的地方，那么很好，你遭遇的一切就是罪有應得。

擺脫這個陷阱的秘訣，就是理直氣壯做回自己，而不是追求做別人口中“更好的自己”。如果有什么道理是這個童話可以教給孩子的，那就是你只要做好自己，就足以成為對付壞人的武器。

不需要戰(zhàn)斗，只要自己過好了，試圖“吸食”或操控你的人就會無所憑依?，?shù)贍栠_看書為什么會讓父母不爽？原著這樣解釋父親的心理：更令他感到生氣的，也許是看到她竟從他不知道的什么東西中得到樂趣。那對他來說不啻一記重拳：孩子自己就過得很快活，哪兒還有讓別人利用的空隙？這就是為什么他們那么渴望破壞，以此宣告自己的權(quán)力：不許無視我。

那么對他們最有力的回擊，就是繼續(xù)快活著。

劇里有一個超出原著的改編。結(jié)尾時瑪?shù)贍栠_獲得了一個機會可以懲罰她的父母。小女孩思考了一下，說出這么一番話：他是我的爸爸，我是他的女兒，這本身就是對他的懲罰了。

這其實就是普通人能追求到的最現(xiàn)實的反抗。按自己的方式活著，無論別人有多反對，你都不會為他們改變。對于愛你的人，你是一個奇跡；而對于恨你的人，你就是足夠有效的懲罰。

所以這個故事歌頌調(diào)皮，“Sometimes youhave to be a little bit naughty”，慶祝小孩的惡作劇。戲里有一段特別有力量的唱段，大意是，他們這樣是不對的，遇到不對的事就要糾正。假如什么都不做，就意味著允許別人這樣對你?！憧?，主動權(quán)永遠要拿回自己手里：如果道理不在我這邊，那我就不講道理地保護自己。

生活中的惡意常常沒有道理可講，索性就把它當作這個世界的出場設定，世界上就是有壞人——與其跟壞人費盡口舌，不如跳脫到邏輯之外，“偶爾你需要有一點調(diào)皮”。你可以把所有精力一點不浪費地，全都用到自己想做的事上。

（摘自“李松蔚”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