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是明清兩代的皇家宮殿,是世界上現(xiàn)存規(guī)模最大、保存最為完整的木質結構古建筑群之一,舊稱“紫禁城”。如今,在大眾的稱謂里,已經(jīng)鮮有“紫禁城”,而是以“故宮”代之。那么,“紫禁城”的稱謂是何時被“故宮”取代的?
《故宮漫載》談“故宮”
據(jù)筆者所見,最早在公共文化領域把北京明清皇宮稱為“故宮”的,可能源自《故宮漫載》一文。此文曾被滬上知名學者、報人胡懷琛輯入其編著的《清季野史》一書,于1913年4月印行。
《故宮漫載》一文,很容易讓讀者以為這是一篇由一位作者單獨寫成的文章,或許還是一篇篇幅較大,以分章“漫談”式寫作手法來寫成的掌故體散文。然而,事實并非如此?!豆蕦m漫載》包含了《頤和園紀游》《頤和園賦》《望江南》《記圓明園》《記三海》五篇文章,除了首篇沒有署名之外,其后四篇的作者署名分別為楊小歐、王佑遐、缽題、餐英居士。
無論“故宮漫載”這一標題出自何人之手,值得注意的是,這里提出的“故宮”概念,或者說此組文章被統(tǒng)一冠名為“故宮”的場域,并沒有包括今人更為熟悉的北京明清皇宮,即紫禁城。這一組文章所記述的,全部是“御苑”性質的所在,即皇家園林的處所。由此可見,時人心目中的故宮,或者說可以見識到的故宮,還僅僅停留在能夠游覽到的“御苑”場域之內(nèi)。
清帝遜位后,因《清室優(yōu)待條例》的存在,前清皇室成員仍居住于宮內(nèi),紫禁城仍屬禁地,民眾并不能進入游覽?;蕦m里仍生活著前朝皇室成員,還不能完全視之為歷史遺跡。從這個意義上講,即便如胡懷琛這樣見多識廣、敏銳博洽的學者,雖用“故宮”一詞賦予北京明清皇宮以時代寓意,但承載這一詞匯寓意的時空場所,還只能局限于御苑層面,無法深入到紫禁城之內(nèi)。
重大事件中的“故宮”
出乎筆者意料的是,最早發(fā)布在國內(nèi)主流媒體之上,且還是以政府公文形式出現(xiàn),可以視作指代紫禁城的“故宮”一詞,竟然是以袁世凱的名義發(fā)表出來的。
時為1915年12月12日,正值袁世凱妄圖稱帝前夕。當時所謂的“全國國民代表大會”及“立法院”等,以群體“勸進”的方式,表示擁護袁氏稱帝。為此,袁氏發(fā)布了一道“大總統(tǒng)申令”。12月16日,這一道“大總統(tǒng)申令”全文刊發(fā)在《時事新報》之上,其中有段話談及“愛新覺羅之政權早失,自無故宮禾黍之悲”。
辛亥革命之后,正式公文里使用到“故宮”一詞的首例,極可能正是出于這份袁氏“申令”公文之中。嚴格說來,這份公文里的“故宮”一詞,乃是用其寓意,并沒有以之直接指代紫禁城。這里使用的“故宮”一詞,寓有“故國”之意,語意源自《詩·王風·黍離序》,原文有云:“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過故宗廟宮室,盡為禾黍,閔周室之顛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詩也?!焙笫浪煲浴肮蕦m禾黍”或“故宮麥秀”之語,來比喻懷念故國的情思。
1916年3月3日,上?!睹駠請蟆返摹霸娺x”欄目里,刊發(fā)了南社詩人葉楚傖所寫《元年》組詩三首。其中第二首的末句有云:“只有昆明湖上月,姍姍猶作故宮秋。”這里的“故宮”一詞,因有“昆明湖”的提示,應當是指代包括頤和園在內(nèi)的御苑。詩題《元年》,意即所謂“洪憲元年”,乃袁世凱稱帝之后所創(chuàng)“年號”,顯然有譏刺之意。
《元年》組詩發(fā)表僅僅二十天之后,迫于各方壓力,袁氏宣布取消帝制。接下來的“討袁”與“護國”運動,勢如破竹,袁氏猝亡。1918年7月12日,葉楚傖以主筆身份,再度出現(xiàn)于《民國日報》報端。當天第二版頭條的“社論”一欄開篇有言:“張勛入北京,擁三千定武軍。提溥儀出坐大殿,胡代衣冠,曇花一現(xiàn)……溥儀奄然還居故宮,而喧天赫地之共和復活紀念成焉?!?/p>
此文提到的“故宮”,已然明確指代紫禁城,且為“內(nèi)廷”部分,即溥儀仍暫居其中的區(qū)域。而紫禁城的“外朝”部分,即以“三大殿”為主體的場域,當時已辟為“古物陳列所”,已經(jīng)對外開放,不再屬于皇家禁地了。
及至1924年11月5日,馮玉祥“逼宮”事件突發(fā),溥儀及清室終于被迫搬離清宮“內(nèi)廷”。值此故宮博物院成立前夕,公共文化場域對“故宮”一詞的使用,則更為頻繁?!肮蕦m”專指紫禁城的用法,也逐漸形成。譬如,就在1924年11月5日當天,在黃郛主持下的北洋政府國務院,向全國各大報刊發(fā)出了一份“公電”,主題為“清室優(yōu)待條件修正”,主要內(nèi)容是為“逼宮”事件作一番公開解釋。這份“公電”開首一段寫道:“各報館均鑒:民國建國十有三年,清室仍居故宮,于原訂優(yōu)待條件第三條,迄未履行,致民國首都之中,存有皇帝之遺制,實于國體民情,多有抵牾?!边@通電文中的“故宮”,已是非常明確地直接指代紫禁城了,已然正式以“故宮”一詞指代舊時皇宮。
及至1925年10月10日,故宮博物院正式成立,“故宮”一詞的應用,自然更為頻繁,其在公共文化場域的應用,也逐漸向著專名化方向發(fā)展。
(摘自《北京晚報》肖伊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