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彭延年田園詩《浦口莊舍》的題材內(nèi)容、思想情感及藝術特色

摘 要：彭延年的田園詩《浦口莊舍》（又名《浦口村居好》）組詩是潮汕地區(qū)田園詩的開創(chuàng)之作，也是目前可見的最早的揭陽農(nóng)村題材詩歌，其題材內(nèi)容、思想情感和藝術特色

頗為獨特

。其題材主要分三類：一是具有潮州特色的飲食美，二是雅致天然的園林美，三是具有潮汕特色的田園美。其思想感情體現(xiàn)在三方面：一是棲居潮州的詩情眷戀；二是安貧樂道的人生態(tài)度，三是“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其藝術特色主要體現(xiàn)在兩方面：一是質(zhì)樸無華的語言；二是寧靜安謐的意境。雖然彭延年的田園詩數(shù)量有限，僅有五首，但他在宋代潮汕詩歌史上具有較高的地位。

關鍵詞：彭延年田園詩；《浦口莊舍》；題材內(nèi)容；思想情感；藝術特色

彭延年，生于北宋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三月，江西廬陵（今吉安）人，字舜章，號震峰，是北宋大文學家歐陽修的遠房表弟。他晚年隱居揭陽浦口，創(chuàng)作了田園組詩《浦口莊舍》五首。該組詩是潮汕地區(qū)田園詩的開創(chuàng)之作，收錄在《潮州三陽志》中，因五首詩都以“浦口村居好”開頭，故又名《浦口村居好》。皇祐元年（1049年），他登科進士。彭延年曾任福州府推官、大理寺評事、大理寺少卿，熙寧九年（1076年）因反對王安石變法，被貶為潮州知州。在潮州任職期間，他賑災恤民，平亂御寇，深得民心。元豐六年（1083年），他親冒矢石，大敗汀、虔流寇，神宗親賜“璽書褒諭”，并將他召回大理寺任正卿。

回朝后，宋神宗命彭延年出使西遼，他不辱使命，修復了大宋王朝與契丹王國的關系。

“此時，彭延年已是古稀之身。漸有歸隱之念。遂上書辭職，告老歸田，神宗愛其才，憐其情，遂賜其紫衣金帶，食邑百畝，讓其歸潮。”［1］之后，彭延年隱居浦口（今揭陽市榕城區(qū)梅云厚洋村），在此度過了十一年休閑舒適的田園生活。宋紹圣二年（1095年）八月初三，他壽終正寢，享年87歲。彭延年創(chuàng)作的田園詩《浦口莊舍》具有獨特的藝術價值。

一、彭延年田園詩的獨特題材

（一）潮州特色的飲食美

宋人擅長以日常生活入詩，寫飲食的詩歌也不在少數(shù)，但寫潮州飲食的極少。彭延年大膽地將日常飲食寫入詩中，用家常話寫家常事，將日常生活詩化。潮汕瀕臨南海，擁有漫長的海岸線，自古以來，潮州人就靠著大量的海產(chǎn)品生活，俗語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疤K肥真水寶，鰷滑是泥精。午困蝦堪膾，朝酲蜆可羹?！保?］“蘇”的繁體寫法是“蘇”，很像一條用稻草串捆著的魚，引申為魚后，就可與同是水中動物的“鰷”對應成偶了?！疤K肥”與“鰷滑”，一為“水寶”，一為“泥精”，這些形態(tài)與比喻通過對仗串合起來，展現(xiàn)了南方水鄉(xiāng)農(nóng)家生活的就地取材、因地制宜，充滿了濃郁的地方色彩與時代氣息。唾手可得的豐富物產(chǎn)，蝦膾、蜆羹等簡單烹飪而成的美食，構成了一幅恬靜的鄉(xiāng)村生活圖景，這正是彭延年心目中的田園風味，當然也是潮汕人心目中的田園風味。

（二）雅致天然的園林美

彭延年親自設計彭園，可謂揭陽園林建設第一人。彭園是典型的宋代文人園林景觀，園林內(nèi)有樓閣、亭臺、園圃、庭軒、竹、松、丘、澤等，設計風格雅致又天然。組詩中“加云架樓閣，依水植瑯玕。澤氣三冬潤，松聲五月寒”“東堂清且泚，待創(chuàng)碧蓮亭”［3］等詩句便是他對家居環(huán)境彭園的描寫。

境由心造，景以境出?！霸谥袊鴪@林中，山水花木主要起‘比’‘興’的作用?！保?］為追求不同于流俗的高蹈，沉湎于隱逸的雅趣，園林就成了逃避現(xiàn)實的一處精神寄托。竹是宋代文人繪畫的主要題材，也是詩文創(chuàng)作的主要對象，因為它象征了人的高尚節(jié)操。蘇軾曾言：“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迸硌幽瓯袌@中種竹以示雅致的傳統(tǒng)：“晴嵐深染翠，寒筍嫩抽青。”［5］而從“澤氣三冬潤，松聲五月寒”［6］中可見彭園中亦植松的。松樹生命力頑強，無論環(huán)境多么險峻，氣候多么惡劣，它都能扎根生長，傲雪凌霜，不屈不撓。除此之外，園中還有蓮：“東堂清且泚，待創(chuàng)碧蓮亭?！痹娙藦男鷩痰墓賵龌貧w田園，便全身心地投入大自然的懷抱，自然景物無一不牽動詩人的情愫，使他為之歌唱、與之親近。松、竹、蓮，象征著他孤高傲世、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崇高品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彭延年不僅設計了彭園，更創(chuàng)造了一個適合安放自己靈魂的精神家園。

（三）潮汕農(nóng)村的田園美

彭延年隱居浦口，用獨屬于詩人的眼光捕捉農(nóng)村風光，并記錄下那些具有濃厚鄉(xiāng)土氣息的元素，如《浦口莊舍》（其五）中寫道：“稻田千萬頃，農(nóng)舍兩三家。樵路通云磴，溪船放蓼花。太平無事日，處處盡桑麻?！保?］這段文字描繪的元素

——稻田、農(nóng)舍、樵路、云磴、溪船、蓼花十分普通，但它們匯聚成了一幅幽美而又清新怡人的圖景。在這幅圖景之中，田園的景致以自然簡樸、天然無雕飾的美呈現(xiàn)在觀者眼前，讓人不由得陶醉其中，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之中?！暗咎锴f頃，農(nóng)舍兩三家”是簡筆的勾勒，千萬頃稻田上點綴著兩三家農(nóng)舍，點面結合，顯出農(nóng)村風光的寧靜。作者巧用數(shù)量詞，頗有陶淵明“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的神韻。此處是虛景的描寫，而詩人很快便從虛景轉到實景，猶如電影鏡頭慢慢拉近，聚交于樵路、云磴、溪船、蓼花之上。詩中的景象寧靜安詳，仿佛與外界完全隔絕。畫面雖淡雅卻富有內(nèi)涵，彌漫著濃郁的情感，讓人感受到無比的開闊和愉悅。彭延年的田園詩散發(fā)著濃郁的潮汕鄉(xiāng)土氣息，閃爍著自然本色的光芒。

二、彭延年田園詩的思想情感

《浦口莊舍》的思想情感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棲居潮州的詩情眷戀

《浦口莊舍》五首詩描繪了平淡的田園風光和農(nóng)村日常生活，流露出對田園風物的由衷喜愛和深切依戀，反映出詩人歸隱后恬淡的心境與情趣。同時，讀者也能感受到詩人內(nèi)心的純凈和平靜，這與簡樸恬靜的田園風光相融合，共同構筑出一幅和諧的畫面。

自然景物被古代士人看作自由精神的同構體，“專注于‘園田’便不在意世俗的窮通，喜好‘林園’的淳樸便厭惡仕途的欺詐”［8］。詩人在田園風光中，拋棄世俗的羈絆與煩惱，進入精神世界與外在世界的通靈狀態(tài)，領悟大自然的真趣。無論是澤氣、松聲、晴嵐、林風、稻田、農(nóng)舍、柴門、樵路、云磴、溪船、蓼花、桑麻還是蘇（魚）、鰷、蝦、蜆，無不成為詩人筆下的意象，使詩歌自然真樸，如《浦口莊舍》（其三）：“浦口村居好，柴門鎮(zhèn)不扄。晴嵐深染翠，寒筍嫩抽青。酒筆驅(qū)吟倦，林風引睡酲。東堂清且泚，待創(chuàng)碧蓮亭?！保?］詩歌語言自然清新，境界清幽，柴門不扃、晴嵐滴翠、寒筍抽青、酒后吟詩、林風喚醒，這一切多么和諧，多么愜意，充滿著詩情畫意，“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所有的煩惱都在這如詩如畫的田園風光中消散。田園景色在詩人心境的映照下，呈現(xiàn)出清靜優(yōu)美而又充滿活力的特色。他把自然看成是寄托身心的最佳去處，他把可游可居的彭園視為最佳隱居處。他不愿以遠遁深山來對抗社會現(xiàn)實對心靈的傷害，這表明他并不逃避人生，反而對生命極為熱愛。他在潮州為官八年，為當?shù)刈隽撕芏嗪檬?，深得潮州百姓的擁戴。宋神宗聽聞彭延年的突出政績后召他回朝，當他準備離開潮州府時，當?shù)孛癖姼衅涠鞯?，不停挽留，他深受感動，竟流連七日不得動身起行。感于潮州百姓的深情厚誼，彭延年最后將許氏、黃氏兩位夫人和六個兒子全部留下，自己單身回朝中赴任。而他晚年也沒有回家鄉(xiāng)江西，而是選擇在揭陽浦口隱居，足見他對潮州有著很深的感情，正如“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所以在他筆下，山水景色和田園風光也多是寧靜祥和卻又充滿生機。

（二）安貧樂道的人生態(tài)度

彭延年告老歸田于浦口村，投入大自然的懷抱中，在這個廣闊自由的天地中，詩人讀書、種藥、吟詩、飲酒、登高，不求富貴，安于貧賤。在《浦口莊舍》五首詩中，每

首均以“浦口村居好”

作為開頭，這體現(xiàn)了作者對村居生活的滿足?！岸褧鵀榘閭H”［10］表達了詩人對書籍的熱愛和依賴，書籍成為詩人的精神寄托。“種藥是生涯”描繪了詩人種植草藥的日常生活，體現(xiàn)了自給自足的生活態(tài)度，反映了詩人追求自然和諧、身心平衡的生活哲學和“清貧勝富華”的人生觀點。在北宋，許多高官都選擇在京城開封及洛陽一帶繁華的地方安家，所以“安樂齋”之類的莊園群起。彭延年反其道而行之，選擇在當時十分偏僻的揭陽定居養(yǎng)老，這不僅跟他與潮汕人民的深厚感情有關，更與他不慕奢華的高潔情操和安貧樂道的思想有關。

這種思想還體現(xiàn)在他對日常飲食的看法中：“浦口村居好，盤飧動輒成。蘇肥真水寶，鰷滑是泥精。午困蝦堪膾，朝酲蜆可羹。終年無一費，貧活足安生。”［11］蘇、鰷是兩種普通的魚，蝦、蜆是潮汕地區(qū)常見的食物。詩人生活簡單，沒有玉盤珍饈，沒有歌樂相佐，也不追求奢華的物質(zhì)享受，終年不用花費多少錢財，但詩人卻感到十分滿足安心，并在簡單的生活中領悟到了生活的真諦。退隱后閑適的耕讀生活既可培養(yǎng)“吟苦詩成癖”的習慣，也有利于排除塵世喧囂的困擾，在靜謐中深入思考“道”的問題，即所謂“心閑道長芽”。

（三）“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

彭延年的山水田園詩有深邃的內(nèi)涵，蘊含著“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在《道德經(jīng)》中，老子提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边@里的“道法自然”體現(xiàn)了道家追求順應自然規(guī)律的生活方式。儒家強調(diào)人與人之間的和諧，道家則注重天與人之間的和諧，兩者融合便體現(xiàn)了“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

詩人“加云架樓閣，依水植瑯玕”，靜觀自然，使心神融化于自然無垠的懷抱之中，感受“澤氣三冬潤，松聲五月寒”。在《浦口莊舍》（其三）中，作者寫道：“晴嵐深染翠，寒筍嫩抽青。酒筆驅(qū)吟倦，林風引睡酲?！保?2］詩人與大自然融為一體，林風儼然是詩人的知己朋友，適時將詩人喚醒。遠離都市的浦口是純農(nóng)鄉(xiāng)村，這里“稻田千萬頃，農(nóng)舍兩三家”?！暗咎锴f頃”表現(xiàn)了自然的廣闊與豐饒，“農(nóng)舍兩三家”則顯示了人類生活的樸素與謙卑。在這里，人與自然并不是對立的，而是和諧共存的。人類居住在自然環(huán)境中，依靠自然而生活，同時也尊重自然，體現(xiàn)了“天人合一”思想中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理念。

三、彭延年田園詩的藝術價值

（一）質(zhì)樸無華的語言風格

彭詩的獨特之處在于其語言質(zhì)樸無華，毫不矯揉造作，展現(xiàn)出極致的純凈之美。詩人不借助夸張的修飾和華麗的辭藻，也不依賴典故，而是以自然流暢的語言表達自己的情感。“稻田千萬頃，農(nóng)舍兩三家”這里采用白描的手法進行勾勒，頗似陶淵明的語言風格?！捌挚诖寰雍?，清貧勝富華”“堆書為伴侶，種藥是生涯”“終年無一費，貧活足安生”［13］這些詩句用詞樸素，沒有過多的修飾，直抒胸臆，表達了詩人的生活狀態(tài)和精神追求?！疤K肥真水寶，鰷滑是泥精。午困蝦堪膾，朝酲蜆可羹”，語句平白如話，將潮汕地區(qū)常見的食物蘇、鰷、蝦、蜆寫進詩歌，沒有任何雕琢的痕跡，帶有生活、自然的原生形態(tài)，本色本香，質(zhì)樸無華。

（二）寧靜安謐的意境

彭延年田園詩有一種寧靜安謐的意境?！扒鐛股钊敬?，寒筍嫩抽青。酒筆驅(qū)吟倦，林風引睡酲”，詩人通過“染翠”“抽青”兩個動詞，生動地描繪出竹葉翠綠欲染、竹筍嫩綠抽芽的景象，使讀者仿佛置身于一片生機勃勃的竹林之中，感受到了大自然的生機和活力。“酒筆驅(qū)吟倦”，形象地描繪出詩人在田園生活中的悠閑自得的情境，而“林風引睡酲”則通過擬人手法，把林風擬作引喚自己的朋友，既增加了詩歌的趣味性，也使讀者感受到了詩人與自然的親近和諧。

《浦口莊舍》（其五）開篇通過“憑高望處賒”的宏觀視角，勾勒出詩人居住之地的遼闊景象，讓讀者能夠感受到詩人站在高處遠眺的開闊視野和心情?！暗咎锴f頃，農(nóng)舍兩三家”兩句以具體的景物入詩，展現(xiàn)了一片廣袤的稻田和稀疏的農(nóng)家，營造出一種田園牧歌式的平和與寧靜。“樵路通云磴，溪船放蓼花”通過對樵夫行走的道路和溪中船只的描繪，展現(xiàn)出了鄉(xiāng)村生活中樵夫與自然的交融之景，使畫面更加生動。最后以“太平無事日”作為背景，強調(diào)社會的安定和諧。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四處都是茂盛的桑麻，象征著物產(chǎn)豐富、人民安居樂業(yè)?？傊硌幽甑奶飯@詩做到了情景交融，創(chuàng)造出一種寧靜安謐的意境。

四、結語

彭延年不僅是有作為的政治家，同時也是有建樹的詩人。彭延年的存世詩歌數(shù)量有限，但其影響卻極為深遠。他在潮汕地區(qū)田園詩的寫作方面具有開創(chuàng)之功，其詩有著獨特的題材內(nèi)容、思想情感和藝術特色，在宋代潮汕詩歌史上具有較高的價值和地位。因其政績、道德、文章皆可作為表率，彭延年被后人視作揭陽賢德的典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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