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許淵沖提出的“音美”原則是檢視我國古典詩歌英譯中音韻忠實度的重要標準。本研究借助Praat軟件比較分析了《關雎》三個譯本(許淵沖、Legge、Pound)與原文在節(jié)奏、聲音和韻式方面的音韻差異。量化統(tǒng)計分析結果表明:在節(jié)奏方面,三個譯本音節(jié)、字數、平仄規(guī)律還原了詩歌的音樂節(jié)奏;在聲音方面,許淵沖譯本和Legge譯本的元、輔音比例以及超音段特征(音高、音強和音長)與原文擬合度較高;此外,三個譯本均通過大量的頭韻、諧元音和諧輔音還原了原詩疊詞和雙聲產生的音樂美感。通過譯本的比較嘗試基于數字技術的量化分析方法,探究中國詩歌英譯過程中“音美”的構建,拓展詩歌的研究方法。
關鍵詞:音美;《關雎》英譯;節(jié)奏;聲音;韻式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抗戰(zhàn)時期在華美國作家的‘非虛構’紀行文本研究”(項目編號:22BZW201)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王麗麗,哈爾濱工程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文學翻譯,英語教學。郭思文,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外國語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體學,語料庫語言學。
Title: A Comparative Study of Prosodic Beauty in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Kwan Ts’eu” in The Book of Songs
Abstract: In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classical Chinese poems, the principle of “beauty in sound” proposed by Xu Yuanchong is a key criterion to examine the prosodic loyalty. This paper compares prosodic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Chinese poem, “Kwan Ts’eu”, and its three English translations (Xu Yuanchong, James Legge and Ezra Pound) in terms of rhythm, sound, and rhyme with Praat. The quantitative results show that in terms of rhythm, all three translations effectively replicate the musical feature of the poem through syllables, vocabulary and tones. Regarding sound, ratio of vowels and consonants and suprasegmental features (pitch, intensity, and length) in Xu Yuanchong’s and Legge’s translations exhibit a higher degree of correspondence with the original poem. Moreover, all three translations take advantage of a large amount of alliteration, assonance, and consonance to reproduce the prosodic beauty of reduplication and alliteration in the original poem. The comparative study explores the construction of “beauty in sound” in English translation of Chinese poetry with a quantitative method, which sheds light on the extension of approaches to analyzing poems.
Key words: beauty in sound; English translation of Kwan Ts’eu; rhythm; sound; rhyme
Authors: Wang Lili, Ph. D., is professor at the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Harbin Engineering University (Harbin 150001, China). Her research interests are mainly in literary translation and English teaching. E-mail: wangliliwaiyu@hrbeu.edu.cn. Guo Siwen is Ph. D. candidate at th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Beiha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191, China). Her research interests include literary stylistics and corpus linguistics. E-mail: gsw2021@buaa.edu.cn
《詩經》(The Book of Songs)是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由周代的民間歌謠和祭祀歌曲構成,反映了中國古代西周至春秋時期的社會風貌,在中國文化中具有重要地位。《詩經》最初作為樂曲被演奏和傳唱,具有很強的音樂性,音韻美是《詩經》的重要特征之一。韻律是中西詩歌創(chuàng)作的共同特征,從19世紀到21世紀,《詩經》的不同譯本還原了《詩經》的音韻特征(Allen 69;Chin 53),如節(jié)奏、尾韻、頭韻、疊詞的還原,凸顯了譯文的音樂性,也襯托了原詩的意境。然而,大量的翻譯研究中,聚焦具體詩篇的音韻美學并不多見。因此,本研究聚焦于《詩經》中流傳度和關注度最高的首篇《關雎》不同譯本中的音韻特征。
《關雎》(“Kwan Ts’eu”)英譯研究大多關注名物翻譯(李貽蔭 18)、內容主題和修辭手法(姚俏梅 132)。在討論《關雎》英譯時,許淵沖在《典籍英譯》(2006)一文中提到“中國古代人順應自然,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是這首詩歌翻譯成敗的關鍵(71)。其他學者也分別從結構、主題、名物字詞(李玉良 91-95)等角度分析《關雎》或《詩經》不同的英譯本(李林波 90-94),進而探討中國典籍的翻譯和傳播問題(Jia 60;Sterckx 18)。然而,有關《關雎》英譯的音韻維度研究較少。其中,個別研究分析了許淵沖譯本的語音銜接模式,認為許譯本“基本與原文一致,為譯者提供了較好的譯詩模式”(郝美娟 47)。該研究雖然對許譯本進行了較為完整的音韻分析,但是主要采取質化分析,缺乏量化的數據檢驗。至于從音韻維度考察不同《詩經》英譯本的對比研究更是鳳毛麟角。因此,本研究選取英國漢學家理雅各(James Legge)1871年的譯本“Kwan Ts’eu”、美國文學評論家龐德(Ezra Pound)1954年的譯本“Hid! Hid!”以及中國翻譯家許淵沖1992年的譯本“Cooing and Wooing”,基于許淵沖詩歌翻譯中的“音美”原則,借助Praat軟件量化并比較三個譯本在節(jié)奏、聲音、韻式三個維度的音韻特征。
一、《詩經·關雎》翻譯研究中“音韻美”的內涵
詩歌的韻律充分展現了中西方詩歌的聲音美學,是詩歌審美價值的一部分?!对娊洝吠ㄟ^其獨特的韻律形式表達音樂美感,而英文譯本在節(jié)奏、押韻、意境等方面達到與原詩相似才能實現同樣的音美效果。譯者在翻譯時采取的策略各不相同,一些譯者力求保持原詩的韻律,而另一些則采取更為靈活的技巧以滿足目標語讀者的審美情趣。許淵沖在《翻譯的藝術》(1984)一書中提出音美意味著“詩要有節(jié)調、押韻、順口、好聽”(55),詩詞翻譯的音美可以通過“借用英美詩人喜見樂用的格律,選擇和原文音似的韻腳,還可借助于雙聲、疊韻、重復等方法”實現(57)。從許淵沖對譯詩的分析中可以看出,譯詩的節(jié)奏、聲音和韻式是構成詩歌“音韻美”的重要因素,它們共同創(chuàng)造出詩歌的聽覺美感,具體表現在譯詩的音節(jié)分布、停頓處理、音高變化、音強控制和押韻技巧等方面,這些方面忠實于原文,才能達到與原詩的意境契合。
在探討詩歌的音韻美時,節(jié)奏、聲音、韻式是重要的衡量指標,它們彼此略有交叉,在此首先界定每項指標考察的重點。節(jié)奏,作為詩歌中音節(jié)、字數和停頓等元素的有序排列和組合,形成一種動感和韻律。音節(jié)和字數的規(guī)律排列形成詩歌節(jié)奏的基本框架,停頓和斷句的使用達到節(jié)奏的起伏和對比,“平和仄(揚和抑)是漢語聲調中最低限度的差別,也可以說是古典詩文聲律中最基本的因素”(啟功 7)。因此,節(jié)奏維度比較三個譯本與原詩在音節(jié)、音步和平仄方面的差異。聲音的研究則關注詩歌中字詞的音素分布與發(fā)音的音高、音強和音長特點,這些因素構成了詩歌的聽覺質感。字詞發(fā)音的高低形成音調的起伏,表達詩歌的情緒,字詞發(fā)音的長短組合產生不同的聲音效果,發(fā)音的強弱程度影響詩歌的動態(tài)變化。詩歌的韻式是指詩歌中押韻的規(guī)律和模式,是詩歌音樂性的重要組成部分。恰當的韻式安排能夠增強詩歌的音樂性,使其更加悅耳動聽。根據李玉良和王沖的研究,《詩經》全篇韻律共有11種,偶句韻、單韻、雙行韻、交韻、抱韻的出現頻率較高(54),而《關雎》中出現更多的是尾韻、疊詞和雙聲。
一直以來,學者們在研究詩歌譯本的“音韻美”時,大多采用質性批評解讀的方式,缺少客觀數據支撐。本研究結合韻律音系學中語音特征的考察指標和《關雎》的文體特征,運用Praat和Interphonic 6.0語音合成軟件,量化《關雎》不同譯本的節(jié)奏和聲音指標,更直觀、更準確科學地呈現詩歌翻譯文本中音韻美學維度的特征。首先,我們通過Interphonic 6.0語音合成軟件合成原詩和三個譯本的音頻文件,然后分別邀請中文為母語者和英文為母語者朗讀原詩,獲得了四個語音合成的音頻文件和四個人工朗讀的音頻文件。接著在Praat中對八個音頻文件進行音節(jié)層級的標注。中文的音標標注參照The Phonology of Standard Chinese(Duanmu 319-330);英文譯本按照國際音標進行轉寫和標注。在節(jié)奏方面,統(tǒng)計音節(jié)的數量和不同譯本的音步和格律模式。在聲音方面,借助Praat軟件提取音高、音強和音長數據(熊子瑜 39-64),將得到數據歸一化后,結合動態(tài)時間規(guī)整算法(Dynamic Time Warping)比較不同譯本的語音曲線和原詩曲線的相似度(陳海燕等 3)。在韻式方面,統(tǒng)計不同譯本中押韻、疊詞和雙聲的頻率。最后,通過分析數據和具體的譯文,比對與原文一致性最高的譯本,檢視其翻譯如何保持原文的音韻美。本研究借助語音分析軟件開展文本的量化分析充分證明詩歌或是文學研究與數字方法交叉的區(qū)域,拓展翻譯乃至文學研究的路徑。
二、《關雎》三個譯本的音韻之美
2.1 詩意律動:《關雎》譯本的節(jié)奏魅力
漢語和英語分別屬于兩種不同文字系統(tǒng),翻譯中國古典詩歌時保持原文節(jié)奏效果比較困難,會出現節(jié)奏和詩意兩難權衡的困境?!蛾P雎》原詩為四言句,四句一節(jié),可分為五個詩節(jié),總計八十個音節(jié)。全詩兩字一頓,雖然沒有遵循固定的平仄模式,但是律句和非律句的搭配使得詩歌的節(jié)奏自然,“抑揚轉換,收到和諧效果”(啟功 104)。其中,第二、四、五詩節(jié)的平仄模式基本相同,平仄模式為“平節(jié)仄節(jié)、仄節(jié)平節(jié)、仄節(jié)仄節(jié)、仄節(jié)平節(jié)”。盒蓋不同盒底相同的平仄單位增強全詩的節(jié)奏和韻律感??傮w而言,在節(jié)奏方面,原詩采用四言句,句式整齊劃一。其中,二、四、五詩節(jié)的平仄模式相同,節(jié)奏感較強,極具音樂性。
為了保持原詩的節(jié)奏感,英語譯本中只能用音步來翻譯,采用抑揚格和揚抑格。Legge譯本以四、五音步為主,四句一節(jié),共五個詩節(jié),總計200個音節(jié),對原詩的忠實度較高。Legge譯本是對《關雎》的直譯,屬于傳統(tǒng)型翻譯。首先,在音節(jié)數量和音步方面,Legge譯本的音節(jié)和音步較多,詩句較長,不及原詩精簡。其次,譯詩格律不定,揚抑格和抑揚格交替,在一定程度上忠實原詩平仄交替的韻律感。再者,譯詩的二、四、五詩節(jié)格律基本一致,四行詩句的抑揚格模式為:揚抑格、抑揚格、揚抑抑格和揚抑格。這三個詩節(jié)一、三句一致,均為“Here long, there short, is the duckweed”和“The modest, retiring, virtuous young lady”,分別與原詩的“參差荇菜”和“窈窕淑女”對應。二、四句的結構也基本一致。其中,原詩第二句的“左右”被譯為“To/On the left, to/on the right”,詩行整齊。因此,從節(jié)奏上來看,Legge譯本雖然音節(jié)較多,詩句較長,但是還原了原詩的整體結構,對原詩的忠實程度較高。
Pound譯本以三、四音步為主,可分為四個詩節(jié),總計124個音節(jié),在節(jié)奏方面對原詩的忠實度略低。首先,在音節(jié)數量和音步方面,Pound譯本較為精簡,三、四音步的詩行與四言句的原詩相似。其次,在格律方面,譯詩以抑揚格為主,揚抑格為輔,格律上沒有固定的模式。最后,原詩二、四、五詩節(jié)結構相似。但是,在Pound譯本中僅有四個詩節(jié),二、四詩節(jié)的結構不同,無法還原原詩由詩節(jié)重復產生的節(jié)奏感。其中雖然夾雜著“Dark and clear, Dark and clear.”以及“to toss and turn”詩句的重復,但是個別詩句的重復無法完全再現原詩三個詩節(jié)結構上的重復。Pound譯本具有一定的創(chuàng)造性,“結構與原詩不同,是一個重塑的‘精致的翁’”(李林波 93)。因此,Pound譯本在音節(jié)數和音步上還原了原詩的簡潔度,但是詩歌結構的“創(chuàng)譯”使得該譯本的節(jié)奏感略微偏離原詩。
許譯本共五個詩節(jié),125個音節(jié),格律整齊劃一,對原詩節(jié)奏的還原度較高。首先,在音節(jié)數和音步上,許譯本全篇基本為三音步,格律短小,詩行長度基本相同,與原詩長度相符,較大程度還原原詩的四言句和兩字一頓的節(jié)奏感。其次,譯詩主要采用抑揚格,詩行節(jié)奏整齊、明快。同時,在第二、四、五詩節(jié)的翻譯上,也還原了原詩的詩句節(jié)奏。這三個詩節(jié)的第一行均以“l(fā)eft and right”結尾呼應了原詩的“左右”。第二行均通過“cresses”或“cress”構成對原詩中“荇菜”的重復?!榜厚皇缗币苍诘谒?、五詩節(jié)中通過“slender”一詞構成重復。許譯本沒有使用相同的句子形成重復以呼應原詩,而是還原原詩中的重要實詞,以實現三個詩節(jié)內容和形式的重復。綜合來看,許譯本在節(jié)奏上對原詩的忠實度較高,但節(jié)奏過于急促。
在節(jié)奏方面,三個譯本均在不同程度上還原了原詩的節(jié)奏感。許譯本的節(jié)奏還原程度最高,在音節(jié)和音步方面較Legge譯本與Pound譯本更為精簡,貼近原詩語言。同時,也通過重復重要詞匯分別在形式和意義上還原了原詩的整體結構與描寫內容。Legge譯本次之,譯詩詩行較長,但是譯詩結構忠實原詩,音律整齊。Pound譯本是對原詩的創(chuàng)造性翻譯,詩歌的結構變化較大,節(jié)奏上與原詩相對偏離。
2.2詩韻悠揚:《關雎》譯本的聲音魅力
詩歌翻譯的音韻特征也體現為音素分布與超音段特征(音高、音強和音長)。在音素分布方面,三個譯本的音素使用情況與原詩較為一致。具體而言,在輔音的使用上(圖1),Legge譯本(60.39%)的輔音使用最貼近原詩(58.05%),許譯本次之(62.12%),Pound譯本輔音占比(63.85%)高于原詩最多。在元音方面,Legge譯本的元音使用(39.61%)較忠實原詩(41.95%),許譯本次之(37.88%),Pound譯本元音占比最低(36.15%)。因此,結合元、輔音在譯詩中的分布,Legge譯本的音素使用最忠實原詩,許譯本較忠實原詩,Pound譯本對原詩的忠實度不及前二者。
通過和原詩以及其他譯本比較(表二),Legge譯本的破裂音(20.00%)和摩擦音(18.06%)與原詩最接近。以“參差荇菜”這一詩行為例,其音標轉寫為/
/。Legge將之譯為“Here long there short is the duckweed”,音標轉寫為/
/。從這兩詩行的分布可以看出,譯詩多次使用破裂音/ "/、/ "/和摩擦音
/ " /、/ "/、/ "/,還原原詩中/ts/這一破擦音產生的氣流破阻和摩擦效果。此外,在鼻音(10.68%)的使用上,原詩首句“關關雎鳩”的譯文為“Kwan-kwan go the ospreys”。譯者使用“kwan”模仿雎鳩的叫聲,鼻音/n/與原詩的發(fā)音一致,較好地還原了原詩首句中鼻音產生的語音效果。
Pound譯本的元、輔音具體分布與原詩差距較大(表二)。Pound譯本中的鼻音(10.50%)和無擦通音的比重(4.37%)最接近原詩,其他音素的比重不及另外兩個譯本的還原度高。首先,在鼻音方面,原詩中“寤寐思服”被譯為“as a dream in his mind”,譯詩中的“dream”和“mind”包含的鼻輔音/m/產生了和諧、舒緩的語音效果,鼻輔音的使用同時增強了譯詩的悠揚意蘊(齊永法 106)。最后,無擦通音在原詩中的比重較低(0.98%),Pound譯本雖然也較少使用該類音素,但是與原詩的差異度仍然較高,原因可能在于不同語言本身的差異。
許譯本的元音分布最忠實原詩,其中單元音(28.18%)和雙元音(9.70%)的比重在三個譯本中最接近原詩的元音分布(表二)。原詩“參差荇菜,左右采之”被譯為“Now gather left and right, Cress long or short and tender!”?!安恕迸c“采”中的雙元音/ " "/,由譯文中的元音/ " /(gather)、/ /(left、cress、tender)、/ " "/(right)還原。單元音
/ " "/與/ /的發(fā)音位置靠前與雙元音/ " "/的發(fā)音位置相近。因此,可以看出許譯本中單、雙元音的共同使用,較大程度還原了原詩的音韻。
在超音段特征方面,三個譯本音強、音高和音長的曲線與原詩這三個維度的曲線距離見表三。Legge譯本的音高、音強和音長曲線與原詩距離較小,聲音效果較大程度還原原詩。尤其是音強和音高方面,朗讀音頻的曲線距離值分別低至0.0408和0.0699,表明與原詩音頻的音強和音高曲線的距離較近,相似度較高。在音長方面,朗讀音頻的音長曲線也是三個譯本中距離最短的(0.1146和0.1001),因此最接近原詩音長變化。
Pound譯本的超音段特征中,僅合成音頻的音強較接近原詩(表三),其他距離值均不及另外兩個譯本接近原詩。在音強方面,Pound譯本的音強曲線與原詩音強曲線的距離最小(0.0360與0.0403),相似程度最高。在音高方面,Pound譯本的音高曲線與原詩音高曲線距離值最大(合成音頻:0.0893與0.0649;朗讀音頻:0.0876與0.0904),與其他兩個譯本比較,其還原度最低。在音長方面,Pound譯本的曲線距離值也較大,朗讀音頻高達0.1627與0.1153,是三個譯本中音長還原度最低的譯本。綜合來看,Pound譯本的超音段特征與原詩相對偏離。
許譯本的音高和音強較忠實原詩(表三)。從音強方面來看,合成音頻(0.0406和0.0412)與朗讀音頻的音強曲線(0.0449和0.0475)與原詩的音強曲線相似度位列三譯本中的第二位。音高方面,許譯本合成音頻的音高(0.0552)與原詩較為接近,朗讀音頻的音高(0.0856和0.0891)接近度居中。在音長方面,合成音頻的音長曲線與原詩音長曲線距離值最?。?.0957和0.0881),音長最相似。因此,許譯本的聲音效果對原詩的忠實程度較高,尤其是音節(jié)的音長變化最忠實原詩。
總而言之,在音素和超音段特征方面,三個譯本的還原程度較好。其中,Legge譯本的破裂音和摩擦音與原詩的相似度較高;許譯本的元音使用最接近原詩;Pound譯本個別詩句的鼻輔音較好地還原了原詩的聲音效果。在超音段特征方面,Legge譯本和許譯本的音高、音強、音長均較大程度地還原了原詩的聲音效果,Pound譯本相對偏離。
2.3 詩境韻美:《關雎》譯本的韻式魅力
詩歌通過押韻制造出或悠揚或壯美的意境,韻尾周而復始產生錯落起伏的美感,而韻腳的回環(huán)照應,使詩歌產生和諧與凝重之美。詩歌韻式差異體現在尾韻模式、疊詞和雙聲使用變化上。整體上來看,尾韻方面,許譯本還原程度最高,采取隔行押韻的模式,與原詩一致。在疊詞和雙聲方面,三個譯本均不同程度上還原了原詩中的具體詞匯的音韻。并且,統(tǒng)計發(fā)現這三個英譯本中頭韻和諧元音的使用頻次較高(表四),較好地還原了原詩的韻式。
首先從原詩的韻式來看,在尾韻方面,《關雎》的尾韻屬于首句入韻,隔行押韻的模式。第一詩節(jié)尾韻為“鳩”、“洲”和“逑”;第二詩節(jié)為“流”和“求”;第三詩節(jié)為“得”、“服”和“側”;第四詩節(jié)為“采之”和“友之”;第五詩節(jié)為“芼之”和“樂之”(王力 146)。在疊詞和雙聲方面,原詩中“關關”、“窈窕”、“輾轉”屬疊詞;“關關”、“雎鳩”、“之洲”、“輾轉”和“參差”屬雙聲?!榜厚弧痹诘谝?、二、四和五詩節(jié)中重復出現,“參差”在第二、四和五詩節(jié)中重復出現。除此之外,該詩第二、四和五詩節(jié)的結構可以進一步概括為“參差荇菜,左右V(流、采和芼)之。窈窕淑女,Np(寤寐、琴瑟和鐘鼓)V(求、友和樂)之”。其中,V表示動詞;Np表示名詞短語。押韻是詩歌翻譯“音美”的重要參考指標,“用韻的密度大大低于原詩,不能傳達原詩的‘音美’”(許淵沖,《翻譯的藝術》 69)。詩節(jié)結構的重復是《關雎》的顯著特征之一,影響詩歌的韻律感。
Legge譯本的尾韻沒有固定模式,但是第二、四和五詩節(jié)前三行的尾韻音素相同,與原詩尾韻呼應。具體來看,第二詩節(jié)尾韻詞為“duckweed”、“current”和“l(fā)ady”;第四、五詩節(jié)為“duckweed”、“it”和“l(fā)ady”。Legge譯本的尾韻通過音素的重復較好地實現了譯詩的音韻美。其次,Legge譯本的雙聲和疊詞還原度較高。“關關”被譯為“Kwan, kwan”,通過音譯復現原詩的頭韻和諧元音;“輾轉反側”被譯為“On his side, on his back, he turned and back again”,在這一句中“on his side”與“on his back”也包含頭韻和諧元音,較好地呼應了“輾轉”。同樣,“參差”和“左右”分別被譯為“Here long, there short”與“On/To the left, on/to the right”,使用了諧元音(here與there;long與short),頭韻(on與on;to與to)以及諧輔音(left與right)??梢钥闯?,Legge譯本的頭韻(15次)和諧元音(29次)使用頻次較高,這雖然與該詩音節(jié)較多有關,但是譯者對音節(jié)韻律的處理也是該譯本音韻和諧、朗朗上口的主要原因之一。因此,Legge譯本雖然在尾韻方面偏離原詩,但對原詩雙聲和疊詞的處理忠實度較高。
Pound譯本的尾韻以雙行韻為主,與原詩的隔行押韻相差較大。尾韻模式為:aabbb ccdeebb ddfgg hijjj。在疊詞和雙聲方面,“關關”譯為“Hid!Hid!”;“輾轉”譯為“to toss and turn, to toss and turn”;“參差荇菜”譯為“reed against reed tall on slight”。譯詩對原詩中的疊詞和雙聲較多地使用了頭韻、諧元音和諧輔音進行處理,還原程度較好。其中,從模仿雎鳩叫聲來看,“Hid! Hid!”這一譯文與原文的語音效果偏離較大。但是,有學者認為此譯文可能是“暗示人內心深處的隱秘”,可以被視作一種“詩性創(chuàng)譯”(李林波 93)。在整體詩篇結構方面,如前文所述,譯詩的結構沒有忠實原詩的結構模式,因此韻律模式較其他譯本而言,忠實度略低。
許譯本的尾韻模式為隔行押韻,對原詩忠實度較高。尾韻模式為:abab caca dede cfcf cfcf。值得注意的是一、二詩節(jié)的韻腳交叉,三、四和五詩節(jié)的韻腳也存在交叉情況。尾韻的重復也還原了原詩三個詩節(jié)內容和結構上的重復。其次,在疊詞和雙聲方面,許譯本將第一句的“關關”融合到第一詩節(jié)的韻腳當中,即“cooing”和“wooing”,再現了雎鳩叫聲,同時使得第一詩節(jié)節(jié)奏輕快、韻律柔和。對于“參差”的翻譯,許譯本沒有完全按照原詩進行重復,而是融合不同詩節(jié)的描寫內容,將“荇菜(cress)”改寫為不同的狀態(tài),包括“here and there”、“l(fā)ong or short and tender”與“cooked and tender”。三種描寫均由“and”連接,尾韻一致,創(chuàng)新地還原了原詩的重復模式和韻律感。
整體來看,在韻式方面,許譯本的尾韻、疊詞、雙聲的處理最為靈活,較大程度還原了原詩的韻律特征;Legge譯本的尾韻雖和原詩差異較大,但是通過大量的頭韻、諧元音和諧輔音較好地還原了原詩的雙聲和疊詞。Legge譯本詞匯豐富,但不及原詩節(jié)奏輕快;Pound譯本采用雙行韻,文本結構與原詩差異較大,疊詞和雙聲的處理比較單一,韻式忠實度不及前二者。Pound譯本呈現了較大的韻律波動,與原詩差異較大。因此,綜合對譯詩的節(jié)奏、聲音和韻式分析來看,許譯本的音韻特征最忠實原詩,Legge譯本和Pound譯本稍遜一籌。
三、結語
從節(jié)奏、聲音和韻式三個維度比較分析表明,三個譯本不同程度地再現了原詩的音樂性和聲音美感。在節(jié)奏方面,Legge譯本音節(jié)較多,節(jié)奏周期稍長;Pound譯本音節(jié)較少,篇章結構與原詩差異較大;許譯本格律短小整齊,詩篇結構工整,節(jié)奏忠實度較高。在聲音方面,數據顯示三個譯本的元輔音比例與原詩相差不大,音素分布忠實原詩;音高、音強和音長的數據也表明三個譯本的音頻曲線與原詩音頻曲線距離很小,對原詩聲音的還原程度較高,尤其是Legge和許淵沖的譯本。在韻式方面,Legge譯本的尾韻不同于原詩,但是對疊詞和雙聲的處理較好;Pound譯本為雙行韻,疊詞和雙聲的還原度較低;許譯本的隔行押韻最忠實原詩,對疊詞和雙聲的處理較好地映襯了原詩的意義和形式。本研究從節(jié)奏、聲音和韻式三個維度對《關雎》及其英譯進行了量化分析,一方面統(tǒng)計了詩歌及譯文的節(jié)奏、元音、輔音和韻律的頻數,量化了詩歌音樂性的構成要素;另一方面,借助Praat軟件和動態(tài)時間規(guī)整算法對比了原詩和譯文音頻的超音段特征數據,從聲音維度量化了譯文對原詩音樂性的忠實程度。分析結果表明,該方法可以較好地對比中文古體詩或格律詩及其英文譯本的音韻特征。但是,該方法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例如,對于缺少格律或韻式的自由體詩歌,可能無法獲得有效數據加以分析。
通過比較三個不同國籍譯者和不同時期的譯本對《關雎》原文音韻美的忠實程度,發(fā)現三個不同時期、不同國籍的譯者在音韻美方面?zhèn)戎夭煌?,努力探索中國古詩在向世界傳播過程中保持原文音韻美的路徑。首先,Legge譯本為了較好地傳達原詩的意義,譯文所采用的詩句較長,在一定程度上犧牲了譯詩的節(jié)奏感,做到了“音似”而非“音美”。其次,Pound譯本采用直譯和意譯相結合的方式,較好地還原了原詩的意境,但是對原詩的音韻忠實程度略低。最后,許譯本準確地表達了原詩的含義,也在最大程度上還原了原詩的音韻,達到了“意美”和“音美”的統(tǒng)一。通過對這三個譯本的音韻分析可以看出,許譯本較好地踐行了詩歌翻譯的“音美”標準,在節(jié)奏、聲音和韻律方面還原度較高。此外,詩歌英譯的過程中,“意美”處于中心地位,三個譯本均以“意美”為中心,在不同程度上保留了原詩的“音美”。中國古典詩詞的英譯應該在追求“意美”的基礎上,力圖還原詩歌的“音美”,才能最大程度地留存原詩的音樂性和意境。
注釋【Notes】
①表格中的數值表明譯詩音頻曲線與原詩音頻曲線之間的距離值。距離值越小,兩條曲線越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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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丁如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