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路易十四鼓吹領土擴張,信奉貿易保護主義,宣揚君主利益和國家利益一致論,并為此不遺余力地推行稱霸歐洲的政策。弗朗索瓦·費奈隆在吸收古典政治思想、自然權利傳統(tǒng),尤其是基督教倫理的基礎上,對路易十四的絕對君主制理論提出了針鋒相對的批評。他要求正確認識民族利益與國際道義,構建歐洲范圍的“普遍共和國”,主張通過貿易合作、國際法、仲裁機構、大國協調等制度保障多民族共存的歐洲和平。費奈隆為超越絕對君主制而構建的和平方案既關照了民族國家的現實利益,也維護了人類道義,構成了啟蒙時代以來西方國際政治理論的重要靈感來源。
關鍵詞: 費奈??;路易十四;普遍共和國;絕對君主制
中圖分類號:K565.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8634(2024)06-0063-(09)
DOI:10.13852/J.CNKI.JSHNU.2024.06.006
長期以來,學界通常認為1648年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確立之后,現實主義與理想主義兩種國際理論傳統(tǒng)逐漸形成并且針鋒相對,前者站在民族的立場,以國家利益為核心;后者站在國際的立場,以人類道義為核心。1 不過,民族利益與國際道義之間并非水火不容,對民族利益的追求,應有道義的基礎,而對國際秩序的維護,也離不開對民族利益的尊重。
在這一點上,弗朗索瓦·費奈?。‵ran?ois Fénelon,1651—1715)是個很好的例子。路易十四統(tǒng)治末期,他隸屬于勃艮第集團,是反對派的核心人物。他在擔任勃艮第公爵太傅期間,大膽批評路易十四的窮兵黷武,并寫作《特勒馬科斯紀》,提出了“普遍共和國”(république générale)的觀念,以實現歐洲的永久和平。2 對于費奈隆的“普遍共和國”觀念,西方學界形成了兩種大相徑庭的觀點:一些學者重申了路易十四對費奈隆的批評,認為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另一些學者則表示費奈隆作為一個理論家和實踐者,對外交政策有著“現實主義的看法”。 1
美國學者帕特里克·漢萊(Patrick Hanley)不無道理地指出這種二元對立的局限性,強調費奈隆的獨特之處在于他運用了現實主義者典型的假設來促進理想主義者的目的。2 不過,漢萊注重從道德的角度討論費奈隆的國際關系理論,或多或少地受到了理想主義視角的局限。3 實際上,如果緊扣費奈隆所構建的超越絕對君主制的和平方案,緊扣其對何為正當的國家利益、何為正當的國際秩序的理解,便能揭示捍衛(wèi)民族利益與維護國際秩序這兩者間的復雜關系。
一、何為正當的國家利益?
在波旁王朝時期的法國,國家利益與君主利益緊密相連,甚至水乳交融的觀念十分流行。具體而言,時人對國家利益的認識可以歸結為以下三點:
1.國家的安全與強盛需要領土擴張
不少人相信,一個國家的強弱取決于領土的大小、財富的多寡和人口的多少,因此領土應該越多越好。4 這種對領土的渴求也與當時流行的“自然疆界”觀念結合起來,構成了法國君主制的擴張傳統(tǒng)。5 比如蘇利公爵認為,若想讓法國恢復“昔日的輝煌”,就必須收復那些“曾經屬于法國邊界的地區(qū)”。黎塞留更是宣稱,有必要“將法國的領土擴展到古代高盧曾經存在的所有地方”。6
路易十四同樣相信戰(zhàn)爭比和平更能帶來國家的利益。1688年,他向維拉斯侯爵(Marquis de Villars)表示,“擴張是君主最高貴、最令人喜悅的成就”。7 為了稱霸歐洲,路易十四接連挑起了波及整個歐洲的法荷戰(zhàn)爭、大同盟戰(zhàn)爭以及西班牙王位繼承戰(zhàn)等。
2.國家財富的積累需要以國際貿易保護為基礎
路易十四統(tǒng)治時期,重商主義達到頂峰。在重商主義者看來,國家財富的多寡取決于它擁有的貴金屬數量。一國若想獲得財富,要么開發(fā)金銀礦產,要么通過對外貿易順差增加金銀。重商主義本質上就是經濟民族主義,信奉零和博弈。作為重商主義的虔誠信徒,科爾貝(Jean-Baptiste Colbert)明確表示,“金銀的數量決定一國的規(guī)模和力量”。8 在他看來,商業(yè)競爭就是一場“曠日持久的貿易戰(zhàn)”。 9 為此,他對內扶植法國民族工業(yè),鼓勵生產能使金銀源源而來的商品,不惜壓低農產品價格和工人工資以增加國際競爭;對外積極鼓吹貿易保護,以求削弱他國,繁榮自身。10在路易十四的支持下,科爾貝及其長子塞涅萊侯爵(Marquis de Seignelay)還積極推動海軍建設與殖民貿易,以促進法國的海上貿易。1
3.君主的榮耀等同于國家的榮耀
路易十四將自己的榮耀與國家的榮耀視為一體。他在《對王太子的訓諭》中表示:“當朕為國家著想時,朕也是為自身操勞,國家的昌盛也就是朕的榮耀?!? 為了宣揚其榮耀,路易十四興辦展覽,廣建雕塑,大肆宣揚戰(zhàn)事的勝利,將之打造為王權的象征。3 與此同時,他還資助文人創(chuàng)作戲劇和歌劇,對自己歌功頌德。譬如,讓·拉辛(Jean Racine)不無夸張地將路易十四比肩亞歷山大大帝。4 菲利普·奎諾特(Philippe Quinault)和呂利(Jean-Baptiste Lully)在歌劇《伊蘇斯》(Isis)中甚至把路易十四描繪為海神尼普頓,以稱頌1676年法國海軍對荷蘭的勝利。5
在此種國家利益觀念的驅使下,路易十四終其一生信奉領土擴張和貿易保護的政策,追求鋪張奢華的宮廷生活,導致戰(zhàn)爭費用節(jié)節(jié)攀升,國庫長期虧空。按照學者拉杜里(Le Roy Ladurie)的估算,在奧格斯堡同盟戰(zhàn)爭與西班牙王位繼承戰(zhàn)爭期間,法國年均支出分別高達1300噸和1600噸白銀,1709 年政府赤字超過1000噸白銀。6 更要命的是,為了填補巨額的財政虧空,路易十四施加沉重的賦稅,使得民生凋敝。7
時人拉布呂耶爾(Jean de La Bruyère)為我們描繪了這樣凄慘的畫面:“鄉(xiāng)間游蕩著一群群野獸,它們站立起來卻有著人的面孔……在夜間退回到巢穴,終日以黑面包、水和草根為食。”8 1710年間,費奈隆把法國的悲慘處境歸咎于綿連不斷的戰(zhàn)爭,“將士缺衣少食,傷員無人問津,戰(zhàn)爭把鄉(xiāng)村剝奪殆盡,城鎮(zhèn)的財力幾近枯竭”。面對如此慘景,他自是心急如焚。他警告路易十四:“法國已是強弩之末,變成了搖搖欲墜的舊機器,僅能依賴過去的慣性推動,倘若再有沖擊,便會分崩離析?!?9
在費奈隆看來,法國之所以陷入如此深重的災難,主要是因為路易十四混淆了君主的利益與國家的利益,任由個人的野心與欲望支配,輕率地發(fā)動了不義的戰(zhàn)爭。甚至,路易十四本人在臨終前也責備自己“過分熱衷于榮譽”。10 為此,費奈隆明確拒斥當時流行的國家利益觀念:
第一,反對領土擴張的原則。費奈隆在《特勒馬科斯紀》中借古喻今,用埃及和推羅兩國國運興衰揭示領土擴張無法實現真正的國家利益。1 他在《王權職責的信仰檢驗》中再度批評了領土擴張的原則。2 首先,領土擴張無法帶來安全。他大膽諷刺路易十四以“保障疆界安全”為由而肆意發(fā)動戰(zhàn)爭,但結果卻導致更大的風險和沖突,陷國家于持久的戰(zhàn)亂之中。3 其次,戰(zhàn)爭對人民沒有任何好處。君主爭權奪利,開疆擴土,只會消耗人民的生命和財富。4 最后,領土擴張也是對他國施加不義。從法律的角度來看,犧牲他國領土而獲得的一切疆土,皆是不義之獲。5
相反,費奈隆指出,真正的國家利益在于人民精神的充盈,在于物質生產的豐腴。是故,君主統(tǒng)治的要義在于“建設本國領土,勿去侵犯鄰國”。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增強國家實力,才能維護邊境的安全。6
第二,拒絕貿易零和論。與重商主義者不同,費奈隆相信財富的本質不在于金銀,唯有增加本地的自然財富,才是真正的致富。他指出,國家經濟的命脈是農業(yè)的發(fā)展,金銀不過是貿易的工具,因此金銀在國際貿易層面的自由流通不會削弱本國實力。7 恰恰相反,自由國際貿易能夠促進國內經濟繁榮。國際貿易不僅能夠出口國家盈余的產品,進口國內匱乏的物品,還能刺激國內生產商提高生產效率,改善產品質量,從而更好地滿足消費者需求,增加國際競爭力。8故而,費奈隆旗幟鮮明地反對科爾貝的貿易保護政策,認為貿易保護有損民族利益,合作發(fā)展才能帶來國家繁榮。費奈隆肯定“農業(yè)優(yōu)先原則”、支持自由貿易政策的思想堪稱重農主義的先聲。重農學派的重要代表米拉波侯爵(Marquis de Mirabeau)更是明確將費奈隆納入重農主義的奠基者之列。9
第三,批判君主榮譽即為國家榮譽的學說。費奈隆表示絕對君主行事少有約束,往往因為傲慢、貪婪和魯莽,“追逐虛假的榮耀而罔顧國家真正的利益”。他批評路易十四為了追求榮耀,發(fā)動對荷戰(zhàn)爭,結果造成生靈涂炭。10 相反,他在《特勒馬科斯紀》中刻畫了一位賢明的君主——克里特人的國王米諾斯,與之相對照。米諾斯服從法律,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獻給人民,做任何事情都不計個人的榮耀、享樂和利益。11 費奈隆指出,唯有恪盡職守,追求完美的內在的善,才能讓君主洞悉正當的國家利益,克制戰(zhàn)爭沖動,不會因為追求虛假榮耀而輕率發(fā)動戰(zhàn)爭。12
費奈隆在批判路易十四絕對主義體制的同時,對何為正當的國家利益也提出了不同的理解:國家的正當利益在于維護人民的利益,君主統(tǒng)治的合法性在于實現人民的團結和幸福。1 由此可見,雖然費奈隆站在貴族立場批判君主專制,但在其國家利益觀念之中,某種古典共和主義的理念已經若隱若現。帕特里克·萊利(Patrick Riley)不無見地地指出,費奈隆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將君主原則與共和德性結合起來,構成了盧梭共和主義理論的重要來源。2
二、何為正當的國際秩序?
如上文所言,“正當的國家利益”并不依賴于征服戰(zhàn)爭或者貿易保護,不過它的實現離不開一種正當的國際秩序。對費奈隆而言,正當的國際秩序應該建立在三個前提之上:
1.尊重民族國家自治
在中世紀以來的傳統(tǒng)政治理論中,良好的國際秩序與一個普遍的帝國密不可分。但丁在《論世界帝國》中提出要建立一個由羅馬皇帝一統(tǒng)天下的世界帝國,他認為唯有在帝國的統(tǒng)治之下才能實現普遍正義與和平的塵世秩序。3 在神圣羅馬帝國衰落的情況下,一些法國人相信法蘭西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肩負起重建帝國的職責。路易十三統(tǒng)治時期,法學家普里耶查(Daniel de Priezac)寫道:“基督教帝國的榮譽和保存有賴于法蘭西的幸存?!? 黎塞留(Armand Jean du Plessis de Richelieu)也煞費苦心地資助劇作家德馬雷·德·圣索林(Desmarets de Saint-Sorlin)創(chuàng)作了一部名為《歐洲》的戲劇,為其外交計劃辯護。黎塞留認為,歐洲和平應當由“警覺、強大和仁慈的法蘭西”維護。5
隨著1648年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的確立,獨立的民族國家逐漸成為國際秩序的主體,傳統(tǒng)的世界帝國秩序遭到排斥。同樣,路易十四的擴張主義行徑也在歐洲引起了廣泛不滿。1680年,英荷聯盟的支持者憂心忡忡地表示:“必須維護歐洲的平衡,以免重新陷入混亂,以免法國借機建立一個世界君主制(universal monarchy)?!? 1683年,萊布尼茲(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發(fā)表《基督戰(zhàn)神》(Mars Christianissimus),諷刺路易十四的擴張政策。7 面對強大的國際輿論壓力,路易十四也不得不表示無意建立世界帝國,強調自己只是為了確保歐洲的和平而尋求新型的歐洲均勢。8
費奈隆是世界帝國的堅定反對者。一方面,費奈隆反對帝國秩序,批評羅馬帝國和日耳曼帝國的霸權統(tǒng)治是最糟糕的政治形態(tài)。9 他尤其警告那些想要謀求一國獨大、瘋狂擴張的國家,它們不僅會對被侵略的國家造成損害,也會給自身帶來致命后果。因為為謀求霸權而發(fā)動的非正義戰(zhàn)爭,通常勝敗難料,即便獲勝也有可能造成社會崩潰。10 另一方面,費奈隆強調尊重歐洲民族國家的獨立。歐洲各國有著天然的獨立傾向,它們“既不喜歡枷鎖,也不習慣于聯合”;而且,民族獨立也是一項不可剝奪的自然權利,“征服的權利決不能高于人類的權利”。 1 費奈隆相信,獨立的民族國家是國際秩序的基礎,世界帝國會威脅各國的安全與和平。
2.維持民族國家之間的平等均勢
路易十四所追求的所謂歐洲新均勢,實際上是以法國獨大的歐洲秩序。費奈隆對此不以為然。在他看來,國家之間力量差距太大本身就分外危險。大國往往會濫用它們的優(yōu)勢,而弱國難以維護自身的安全與自由,因為“沒有任何屏障可以阻礙一個強國吞噬、奴役它的鄰國”。2
所以,費奈隆要求建立一種平等的均勢。他并非要求建立絕對的平等,而是大致的相等。面對大國,費奈隆奉勸它們的君主克制野心,恪守某種“權力的禁欲主義”。3 至于小國,費奈隆建議它們通過聯盟抵制強國侵略的風險。在戰(zhàn)爭爆發(fā)后,小國必須聯合起來“制衡”侵略國;在面對“普遍主義的獨裁者”的威脅時,弱小的國家出于正義,也可以通過聯盟發(fā)動戰(zhàn)爭反對霸權。費奈隆相信,弱國的聯盟和正義戰(zhàn)爭的存在可以對大國產生威懾;面對弱國因結盟而產生的強大力量,大國也會仔細權衡戰(zhàn)爭的代價。4
3.確保國家利益符合人類正義
隨著天主教普世教會的衰弱和世界帝國形態(tài)趨于瓦解,與之密不可分的普世正義的觀念也遭到重創(chuàng)。面對以自然法為核心的道義觀念的衰落現狀,費奈隆并不滿意。在他看來,民族國家的利益固然值得追求,但要以張揚人類正義為基礎。
他虛構了一段蘇格拉底和阿爾西比亞德的對話,并借用蘇格拉底之口表示:“人類是一個總體的社會,任何民族不外乎是人類社會的一分子,正如家族是民族的成員一樣。就每個人而言,他自然要對自己出生的特殊祖國盡義務,但他更應該為人類的大祖國盡義務;因此,損害同一個國家里不同家族間的公平固然有害,但損害不同民族間的公平要比這有害千萬倍。”5 可見,費奈隆認為人類的正義高于民族國家的利益。這一說法接近于格勞秀斯依據自然法觀念得出的“主權有限論”。格勞秀斯將國家主權分為對內主權與對外主權。他認為,一個國家在行使對外主權時并非絕對地不受限制,為了“眾多國家組成的更大的社會的利益”,主權的行使必須受到萬國法的制約。6 費奈隆同樣強調,統(tǒng)治者和主權國家從屬于一個更大的整體,“所有民族的權利”高于個別統(tǒng)治者和國家追求自身利益的權利。7 故而,無論國家還是個人,都不能以馬基雅維利的方式追求利益,都“應當為其國家以及人類共同體盡義務”。只有在符合人類正義的前提下,各國對正當利益的追求才不會侵犯他國利益,才不至于引起“分裂、混亂與無政府狀態(tài)”。8
三、如何建構正當的國際秩序?
一國獨大以及建立在征服之上的世界帝國固然不可取,但又如何建立新型的國際秩序呢?
費奈隆注意到,伴隨著民族國家的誕生,傳統(tǒng)權威的瓦解,由于缺乏一種更高的權威來監(jiān)督主權國家的行為,懲戒它們的不義行動,客觀上造成了歐洲秩序的坍塌。1 雖然民族國家的力量均勢在一定程度上能夠保障“共同的安寧”與“和平”,但這種平衡卻脆弱無比。費奈隆憂心忡忡地說道,“各國最微小的變化也有可能改變這個體系”,就像“從拱頂上取下一塊石頭,整座建筑便會倒塌”。2
為了消除威斯特伐利亞體系之下的失序狀態(tài),實現長久穩(wěn)定的和平,費奈隆主張構建一個由歐洲各國聯合起來的“普遍共和國”:各個國家雖不隸屬于一個世界帝國,但只要把國際道義奉為圭臬,就有可能實現歐洲的和平與自由。3 需要指出的是,費奈隆從未幻想過這個“普遍共和國”不會出現摩擦和分歧,但他相信它并非海市蜃樓,而是其來有自,因為成員國“擁有相同的利益,相同的恐懼,也會因此遵守相同的預防措施”。4 具體而言,費奈隆試圖采取四種措施,保障“普遍共和國”的穩(wěn)定運行:
1.鼓勵商業(yè)貿易
費奈隆提出了一個著名觀點,商業(yè)貿易的互補性與互惠性有助于消弭國際沖突,促進和平。5他對商業(yè)貿易進行了一種功利性的辯護。在上帝創(chuàng)造的世界中,“沒有哪一塊土地能完全產出人類生活所需要的一切”,所以自然讓“人們進行貿易,為彼此供應必需品”。相互的需要,促使個人相互認識,也促使國家相互交往。因此,貿易是上帝對人的善意安排,也是人類交往的自然紐帶。6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商業(yè)不會帶來國與國的猜忌與斗爭,而只會團結人類,讓他們相互依賴,和諧共存,共同繁榮。7
2.遵守國際公法
費奈隆認為“普遍共和國”需要以國際公法(le droit des gens)來規(guī)范國家之間的活動。8 他對國際公法有兩點表述:第一,國際公法以“整個人類最明顯的自然權利原則為限度”,它構成了“人類安全的唯一基礎”; 9 第二,國際公法是“神圣的”和“不可侵犯的”,它高于各國的法律,各國應當接受普遍法的約束。10
費奈隆從戰(zhàn)前正義與戰(zhàn)時正義兩個方面論證了以國際公法約束戰(zhàn)爭行為的必要性。就戰(zhàn)前正義而言,費奈隆明確否認路易十四假借王后瑪麗·特蕾莎的繼承權為由發(fā)動西班牙王位繼承戰(zhàn)的正當性。他認為王室的繼承法應當服從于“確保歐洲各國和平與自由的更高規(guī)則”。11 就戰(zhàn)時正義而言,費奈隆拒絕了西塞羅著名的宣言,“戰(zhàn)爭狀態(tài)無法律”(inter arma enim silent leges)。他強調,即便在戰(zhàn)爭期間,也存在植根于人性的國際公法,因此,不尊重以人性為基礎的戰(zhàn)爭法,悍然發(fā)動戰(zhàn)爭,是一種不人道的罪行,是一連串的背叛、暗殺、憎惡和野蠻行為。1 他對不義戰(zhàn)爭進行了最嚴厲的譴責,稱之斥為“人類的恥辱”。2
3.制裁違反國際法的國家
費奈隆設想了一系列的國際調停與仲裁方式,以作為“普遍共和國”的“預防措施”。他在《特勒馬科斯紀》中呼吁各國代表為維護和平,定期舉行“國家大會”(assemblée général)。聯盟的各國統(tǒng)治者每隔三年舉辦一次全體大會,“再度立誓使盟約重新生效,鞏固共同承諾的友誼,協商諸種共同利益”。3 不過,費奈隆并未試圖將“國家大會”變?yōu)槌瑖业臋C構,對于其成員的構成與會議細節(jié)也沒做更多的闡述。
與此同時,費奈隆強調調?;蛑俨迷诰S護國際和平方面的作用。當兩國發(fā)生領土爭端時,雙方應該共同選擇一個仲裁方來調停,避免使用武力。這位仲裁者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法官,不是至高無上的審判者,只是督促“雙方為了維持和平,各自作出若干犧牲”。 4
4.承認國際武裝干預的必要性
鑒于無論是“國家大會”還是“國際仲裁”都不具有強制力,倘若有國家拒絕調停或仲裁,費奈隆主張通過國際聯盟進行武裝干預,但他對國際干預設置了嚴格的條件。首先,干預的前提是一國“違反和平”“占領別國土地”或者有侵犯別國安全和自由權利的情況。其次,聯盟干預的目標有“明確的界限”,僅限于在“防御的必要范圍內”對具有“侵略威脅”的大國進行限制。5 最后,對于野心勃勃的侵略國,國際聯盟有權對其進行強制的政治改造,為其選擇賢能的君主。6
應該指出,這些為維護歐洲和平而建構的理念并非費奈隆的獨創(chuàng)。在17世紀歐洲戰(zhàn)火連綿的背景下,一批有識之士為實現和平而殫精竭慮。海峽對岸的英國貴格派神學家羅伯特·巴克萊(Robert Barclay)、佩恩(William Penn)、貝勒斯(John Bellers)與費奈隆遙相呼應。7 巴克萊從神學和倫理道德的層面論證了和平的必要性。佩恩與貝勒斯試圖在此基礎上,設計一個具體的歐洲和平方案,避免“不容于基督的真理”的戰(zhàn)爭和暴力行為。不同的是,佩恩與貝勒斯希望建立某種超國家的最高仲裁機構,它對歐洲主權國家具有實質性的最高司法制裁權。8
總而言之,費奈隆并未謀求建立超國家的組織,而是在尊重基督教倫理與人類自然權利的基礎之上,通過貿易合作、國際法、國際仲裁、大國協調等制度來保障多民族共存的歐洲體系。
四、結論
在費奈隆構建的國際世界里,一方面要確保民族國家的獨立與共存,另一方面又需要解決各國對民族利益的追求所產生的摩擦問題。無論是國內和平還是國際和平,都離不開一種道義的基礎。對費奈隆而言,這種道義主要來自對基督教倫理的重新詮釋。因此,費奈隆的貢獻在于,他試圖融合古典的德性政治與現代的商業(yè)社會,既要求各國政治活動應當弘揚宗教道德和人類德性,也呼吁它們鼓勵自由貿易,遵守權力平衡和國際法原則。他強調,唯有民族國家的君主尊重人民的利益,唯有國際社會尊重植根于人性的道義,才能通向一個穩(wěn)定、和平和繁榮的世界。9
遺憾的是,路易十四并未采納費奈隆的建議,后者的改革方案也因1712年勃艮第公爵病逝而落空。但是,隨著《特勒馬科斯紀》一書在17—18世紀的歐洲廣為流傳,費奈隆的“普遍共和國”觀念也極大地啟發(fā)了許多啟蒙哲人對歐洲和平問題的思考。蘇格蘭人安德魯·邁克爾·拉姆齊(Michael Ramsey)在1736年和1737年兩次演講中呼吁建立世界共和國來維護國際和平,這和費奈隆的“普遍共和國”理念一脈相承。1 盧梭也從費奈隆的身上得到靈感,為其構建“道德的人類共同體”的尋找素材。2 蘇格蘭啟蒙哲人邊沁,更是終其一生將《特勒馬科斯紀》視作功利原理的最初思想來源。而且,他也仿效費奈隆,在對商業(yè)進行功利主義辯護的基礎上,形成了一套和平政策構想。3 費奈隆對啟蒙運動的影響由此可見一斑。
哪怕在當代,費奈隆依然有他的信徒。歷史學家F. H. 欣斯利不無夸張地指出,自1917年以來,每一個消除戰(zhàn)爭的計劃,都不過是在重申包括費奈隆在內的17世紀那一代人的國際和平方案。4 在某種意義上,費奈隆為超越絕對君主制而構建的“普遍共和國”觀念,他對民族國家主權的尊重,對國際貿易合作的強調、對國際組織和國際仲裁的重視,在當今紛繁復雜、沖突頻現的國際社會中依然不乏意義。
A Peaceful Proposal Beyond Absolute Monarchy:"On Fénelon’s Universal Republic
LE Qiliang, CHEN Jing
Abstract: Louis XIV championed territorial expansion, espoused a policy of trade protectionism, and ardently pursued a policy of European hegemony by propagating the doctrine of the convergence of royal and national interests. Fran?ois Fénelon, grounded his trenchant critique of Louis XIV’s theory of absolute monarchy on an assimilation of classical political thought, the tradition of natural rights, notably Christian ethics. Fénelon insisted upon a judicious comprehension of national interests and international morality, advocating for the establishment of a pan-European Universal Republic. He asserted the necessity of institutional mechanisms such as trade cooperation, international law, arbitration institutions, and coordination among major powers to ensure the peaceful coexistence of diverse nations in Europe. Fénelon’s peace proposal, conceived to transcend the confines of absolute monarchy, not only addressed the pragmatic interests of nation-states but also aligned with the upholding of human ethics. It stands as a seminal source of inspiration for Western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theory since the Enlightenment era.
Key words: Fénelon; Louis XIV; Universal Republic; absolute monarchy
(責任編輯:洪慶明)
作者簡介:樂啟良,浙江大學歷史學院教授(浙江 杭州 310058)。陳靜,浙江大學歷史學院博士研究生(浙江 杭州 310058)。
1 Martin Wight, International Theory: The Three Traditions, Leic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96, pp.xi-xii; Hedley Bull, The Anarchical Society, A Study of Order in World Politics, London/Basingstoke: MacMillan, 1977. p.24.馬丁·懷特(Martin Wight)和赫德利·布爾(Hedley Bull)等學者認為,主要有三個相互競爭的思想流派對現代國際體系理論產生了重要影響:霍布斯主義或現實主義傳統(tǒng),它認為國際政治處于戰(zhàn)爭狀態(tài);格勞秀斯主義或國際主義傳統(tǒng),它認為國際政治是在一個國際社會內部發(fā)生的活動;以及18世紀的康德主義或普遍主義傳統(tǒng),它在國際政治合作中看到了建立人類共同體的可能性。
2 1689年8月,費奈隆受命擔任王孫勃艮第公爵的導師。可能早在1692年,為了教導勃艮第公爵,費奈隆開始撰寫《特勒馬科斯紀》。1698年秋,小說副本在宮廷中流傳。次年,《特勒馬科斯紀》未經作者同意被秘密出版,一時間洛陽紙貴。在該年6月至12月間,居然有二十來種盜版。當時,費奈隆深陷寂靜主義的爭論之中,又因小說批評當朝政策觸犯龍顏,旋即被撤銷太傅職務,被流放至康布雷。Jacques Le Brun, “Les Aventures de Télémaque : destins d’un best-seller,” Littératures Classiques, No. 70 (2009), pp.133-146。
1 羅蘭·穆尼耶(Roland Mousnier)強調費奈隆思想的理想主義或烏托邦色彩,批評費奈隆的外交政策是一部幻想小說。呂西安·若姆(Lucien Jaume)與弗雷德里克·里穆(Frédéric Rimoux)都側重討論費奈隆和平理論的現實主義面向。參見Roland Mousnier ,“Les idées politiques de Fénelon,” Dix-septième siècle, No.12-13-14 (1951- 1952), pp.204-206; James P. Gilroy, “Peace and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 in the French Utopian Novel: Fénelon’s Télémaque and Prévost’s Cleveland,” Studies on Voltaire and the Eighteenth Century,1979, pp.169-170;Lucien Jaume, “Fénelon critique de la déraison d’état,” in Yves Charles Zarka (ed. ), Raison et déraison d’état, Paris: PUF, 1994, pp.395-422; Frédéric Rimoux, “ Guerre et paix dans la pensée de Fénelon,” Dix-septième siècle, No. 26 (2015), pp.685-704。
2 Ryan Patrick Hanley, The Political Philosophy of Fénelon,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2020, p.115.
3 漢萊認為“真正勇敢”(True Courage) 是費奈隆國際關系理論的核心,他圍繞著費奈隆對“虛假勇敢”與“真正勇敢”的區(qū)分討論其戰(zhàn)爭與和平思想。參見Ryan Patrick Hanley, The Political Philosophy of Fénelon, p.84。
4 米歇爾·福柯:《安全、領土與人口》,錢翰、陳曉徑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85頁。
5 黃艷紅的研究表明,這一時期法國萊茵河“自然疆界”話語與王國的防御策略緊密相關。比如,讓·弗朗索瓦等耶穌會的學者們強調山脈與河流作為防御屏障的重要作用,從戰(zhàn)略和實用角度論證國王追求法國北部和東部戰(zhàn)略邊疆的合理性。參見黃艷紅:《近代法國萊茵河“自然疆界”》,《歷史研究》2016年第4期。
6 Ernest Lavisse, Histoire de France depuis les origines jusqu'à la Révolution, Volume 8, Louis XIV: histoire d'un grand règne, 1643-1715, Tome 2, Paris: Tallandier, 1983. p.39.
7 “Lettre de Louis XIV au marquis de Villars,” 8 janvier 1688.轉引自Hubert Méthivier, Le siècle de Louis XIV, Paris: PUF, 1998, p.60。
8 Colbert,“Mémoires sur le commerce,” in Lettres, instructions et mémoires de Colbert, publiées par Pierre Clément, Paris: Imprimerie impériale, 1863, Tome 2, 1 partie, p.cclxix.
9 Charles Wooley Cole, Colbert and A Century of French Mercantilism, Volume.1, p.343.
10 Colbert,“Mémoires sur le commerce,” in Lettres, instructions et mémoires de Colbert, Tome 2, 1 partie, p. cclxx.
1 Lionel Rothkrug, Opposition to Louis XIV: The Political and Social Origins of the French Enlightenment,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65, pp.377-382.
2 F. L.卡斯滕編:《新編劍橋世界近代史:法國的優(yōu)勢地位 1648—1688 年》,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組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104頁。
3 凡爾賽宮鏡廳(Galerie des Glaces)的天花板上掛著紀念1672年至1678年荷蘭戰(zhàn)爭勝利的壁畫。1686年完工并向公眾開放的凡爾賽宮的戰(zhàn)爭廳中佇立著安東尼·科塞沃克斯的雕塑,他將路易十四描繪成一個粉飾過的戰(zhàn)神馬爾斯。參見C. Pincemaille, “La guerre de Hollande dans le programme iconographique de la grande galerie de Versailles,” Histoire, économie et Société, No. 4 (1985), pp. 313-333。
4 Jean Racine, Alexandre le Grand, Tragédie, Paris: Theodore Girard, 1666.
5 Jean-Baptiste Lully, Isis, libretto by Quinault, Saint-Germain, 1677.
6 Le Roy Ladurie, The Ancien Regime, A history of France, 1610-1774, Oxford: Blackwell Ltd., 1996, p.260. 阿蘭·蓋里(Alain Guéry)給出的1709年赤字數據是1300噸白銀。參見Alain Guéry, “Les finances de la monarchie fran?aise sous l’Ancien Régime,” économies, sociétés, civilisations, No. 2 (1978),p.228。
7 在奧格斯堡同盟戰(zhàn)爭以及西班牙王位繼承戰(zhàn)期間,為了彌補財政虧空,政府新設了人頭稅(capitation, 1695年)以及1/10稅(1710年)。參見黃艷紅:《法國舊制度末期的稅收、特權和政治》,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年版,第109頁。從法國經濟史學家厄內斯特·拉布魯斯的研究來看,法國農業(yè)收入在17世紀90年代后發(fā)生了持續(xù)性的下降。參見Ernest Labrousse, Pierre Léon, Pierre Goubert, Jean Bouvier, Charles Carrière, Paul Harsin, Histoire économique et sociale de la France, tome II: Des derniers temps de l’age seigneurial aux préludes de l’age industriel (1660-1789), Paris: PUF, 1970, pp.332-339. 這一時期還發(fā)生了嚴重的人口危機,據弗朗索瓦·勒布倫的估算,在1693-1694年的大饑荒中,全法10%—15%的人口死亡,損失200萬至250萬人口。參見Fran?ois Lebrun, “Les crises démographiques en France aux XVIIe et XVIIIe siècles,” Annales. Histoire, Sciences Sociales, No. 2 (1980), p.220。
8 Jean de La Bruyère, Les Caracteres ou les moeurs de ce siècle, Paris: E. Belin, 1888, p.265.這一著名的片段最早出現在1689年版的《品格論》(Les Caractères)中。
9 Fénelon, “Mémoire sur la situation déplorable de la France en 1710,”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aris: Leroux et Jouby, 1852, p.159.
10 F. L.卡斯滕編:《新編劍橋世界近代史:法國的優(yōu)勢地位1648—1688年》,第220頁。
1 Fénelon, “Les Aventures de Télémaqu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6, Paris: Leroux et Jouby, 1851, pp.404-413.埃及法老塞索斯特里斯對眾多城邦和整個東方的征服并未給埃及帶來真正的富強,他不僅在征服推羅的行動中折戟,他的突然死亡也使得埃及陷入混亂,最終埃及反倒需要推羅人援助恢復秩序。相反的是,推羅這個小型商業(yè)國家憑借其在國際貿易中的成功,獲得足以抵御埃及侵略的力量,乃至成為埃及的救世主。
2 前文提及費奈隆被罷黜太傅職位,流放至康布雷。不過,費奈隆暗中仍以政治顧問的身份對勃艮第公爵進行指導,撰寫了《王權職責的信仰檢驗》。這一時期,費奈隆所在的康布雷地區(qū)是戰(zhàn)爭前線。他在《王權職責的信仰檢驗》中以大量筆墨討論軍隊、戰(zhàn)爭與和平等問題,并在補篇中詳細討論了歐洲聯盟和歐洲的平衡體系。本書直到1734年才在荷蘭以“王權職責的信仰指南”(Directions pour la conscience d’un roi)為名出版。Fénelon,Directions pour la conscience d'un Roi,composées pour l'instruction de Louis de France,Duc de Bourgogne,La Haie(La Haye):Jean Neaulme,1747。
3 Fénelon, “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92.
4 Fénelon, “Mémoire sur la situation déplorable de la France en 1710,”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160-161.
5 Fénelon, “Lettre à Louis XIV”, in ?uvres, tome I, J. Le Brun (ed.), Paris: Gallimard, Bibliothèque de la Pléiade, 1983, p.543.
6 Fénelon, “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93.
7 Fénelon, “Les Aventures de Télémaqu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6, p.528.
8 Fran?ois-Xavier Cuche, L’absolu et le monde, Paris: Honoré Champion, 2017, pp.494-495.
9 Catherine Jacques, “Fénelon commenté par le marquis de Mirabeau ou un Fénelon pré-physiocratique,” in Philippe Guinet, Gilles Deregnaucourt (eds. ), Fénelon, évêque et pasteur en son temps (1695-1715), Centre d'histoire de la région du Nord et de l'Europe du Nord-Ouest, Université Charles de Gaulle-Lille 3, 1996, pp.297-308.
10 Fénelon, “Lettre à Louis XIV”, in ?uvres, tome I, p.545; Fénelon, “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93; Fénelon, “Supplément à l’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98.
11 Fénelon, “Les Aventures de Télémaque,” in ?uvres, tome II, J. Le Brun (ed.), Paris: Gallimard, Bibliothèque de la Pléiade, 1997, p.59.
12 需要注意的是,費奈隆沒有忽視信仰與現實政治之間的隔閡,也未曾幻想能夠在政治上完全達成信仰世界的無私之愛。美國學者漢萊在最新的研究中強調費奈隆對信仰的要求,即對上帝的純愛,毫無自愛的成分,高于政治上的要求。在政治上,費奈隆期待的是避免自愛的濫用,他所做的不是去消除人的自愛,而是提升和教育。參見Ryan Patrick Hanley, The Political Philosophy of Fénelon, p.17。
1 Fran?ois-Xavier Cuche, L’absolu et le monde, p.305.
2 Patrick Riley, “Introduce,” in Telemachus, son of Ulysse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4, p.xvii; Patrick Riley, “Fénelon’s ‘Republican’ Monarchism in Telemachus,” in Hans Blom, John Christian Laursen, and Luisa Simonutti (eds.), Monarchisms in the Age of Enlightenment, Toronto: 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 2007, p.78.
3 但?。骸墩撌澜绲蹏?,朱虹譯,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
4 William F. Church, Richelieu and Reason of State.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73," p.400.
5 Edward W. Najam, “‘Europe’: Richelieu's Blueprint for Unity and Peace,” Studies in Philology, Vol. 53, No. 1 (1956), pp.25-34.
6 Izidor Jan?ekovi? ,“The Balance of Power from the Thirty Years War and the Peace of Westphalia 1648 to the War of the Spanish Succession and the Peace of Utrecht 1713,” History of European Ideas, Vol. 49, No. 3 (2023), p.569.
7 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 Leibniz Political Writing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8, p.121.
8 G. Zeller,“Le principe d'équilibre dans la politique internationale avant 1789,” Revue historique, Vol. 215 (1956), p.33.
9 費奈隆討論了四種國家間關系態(tài)勢:(1)一國處于絕對優(yōu)勢地位,其他所有國家聯合尚不能敵;(2)一國在基督教世界成為高于其他國家的力量,這些國家通過聯合起來形成了一種平衡力量;(3)弱國相互聯合對抗另一個大國;(4)一國與其他各國形成均勢。Fénelon, “Supplément à l’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p.100-101.這四種國際形態(tài)可以歸結為三種不同的情況,第二和第三種指的是同一種情況,有時從主導力量的角度描述,有時從支配力量的角度描述。布魯諾·阿西迪亞科諾(Bruno Arcidiacono)將這三種結構描述為“絕對不平等”“相對不平等”和“平等”狀態(tài)。參見Fre?de?ric Rimoux, “Guerre et paix dans la pensée de Fénelon,” Dix-septième siècle, No. 269 (2015), p.696。
10 Fénelon, “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93; Fénelon, “Supplément à l’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100.
1 Fénelon, “Supplément à l’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100; Fénelon, “Dialogues des morts,”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6, p.255.
2 Fénelon, “Supplément à l’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98、 p.101.
3 Fénelon, “Supplément à l’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101.
4 Fénelon, “Supplément à l’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99.
5 Fénelon, “Dialogues des Morts,”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6, p.255. 這段話表現出的世界主義精神實際上與蘇格拉底所認為的“城邦之間無正義”大相徑庭。在蘇格拉底看來,人類是社會動物,不過人的愛有自然限制,這一社會性無法擴展到我們所不知道的那些人當中,因而城邦的正義不能擴展到城邦與城邦之間。
6 格勞秀斯:《戰(zhàn)爭與和平法》,第一卷,馬呈元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9頁。格勞秀斯雖然表示“主權并非絕對”,但對國家利益有很大的保留。他的處理方式是提出道德的最低限度論(moral minimalism),即自然法只禁止那些明確、實在的 “不義”,削弱正義和其他美德,以此讓最低限度的道德適應于國家與國家之間的關系。以格勞秀斯為荷蘭在印度的商業(yè)擴張進行辯護為例。格勞秀斯沒有否認私利在某種意義上是人類的首要原則, 他強調自我保存的首要地位,照此邏輯,荷蘭為了其自身利益,因商業(yè)擴張而發(fā)動戰(zhàn)爭也就是正當的。霍布斯更徹底地將正義減縮為利益和生存。他在論述國家之間的關系時強調,“每個國家都擁有絕對的自由去做本身認為最有助于本國利益的事情”。參見劉小楓、陳少朋主編:《格勞秀斯與國際正義》,華夏出版社2011年版,第31頁;理查德·塔克:《戰(zhàn)爭與和平的權利》,羅炯譯,譯林出版社2009年版,第112頁;霍布斯:《利維坦》,黎思復、黎廷弼譯,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167頁。
7 Fénelon, “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94
8 Fénelon, “Supplément à l’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100.
1 Fénelon, “Supplément à l’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98.
2 Fénelon, “Supplément à l’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p.99-100.
3 Fénelon, “Les Aventures de Télémaqu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6, p.553; Fénelon, “Supplément à l’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98; Fénelon, “Mémoires sur la guerre”,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p.174-175.
4 Fénelon, “Supplément à l’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99.
5 伊斯特凡·洪特(Istvan Hont)、索恩斯徹(Michael Sonenscher)以及舒爾曼(Paul Schuurman)都關注到費奈隆對貿易與和平的關系的貢獻。參見Istvan Hont, “The Early Enlightenment Debate on Commerce and Luxury,” in Mark Goldie and Robert Wokler (eds.),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Eighteenth-Century political Thought,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 Michael Sonenscher,“The Fénelon Problem,” in Jean-Jacques Rousseau, The Division of Labour, the Politics of the Imagination and the Concept of Federal Government, Leiden: Brill, 2020;Paul Schuurman, “Fénelon on Luxury, War and Trade in the Telemachus,” History of European Ideas, vol.38, No.2 (2012)。
6 Fénelon, “Démonstration de l’existence de dieu,” in ?uvres, tome II, p.516.
7 Fénelon, “Supplément à l’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99.
8 Fénelon, “Supplément à l’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98.
9 Fénelon, “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87.
10 Fénelon, “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93.
11 法國法學家比蘭(Antoine Bilain)堅定地捍衛(wèi)了特蕾莎王后的繼承權,他在《王后的權利》(Traité des droits de la Reine très-chrétienne sur divers états de la monarchie d'Espagne)中宣稱,法國王后“根據最嚴格的繼承父親、母親和兄弟的習俗,索回屬于她的東西”。他特別指出,世襲(主權)是真正的世襲財產,它像其他遺產一樣,由習俗轉移和控制。參見Herbert H. Rowen,“‘L’Etat c’est a moi’: Louis XIV and the State,” French" Historical Studies, Vol. 2, No. 1 (1961), p.94。但是費奈隆提出了相反的觀點,他認為“這種繼承應當服從于每個國家的明顯利益,甚至更服從于整個歐洲的普遍利益,以保持其平衡,這是和平與安全的基礎。王后的婚約是次要的,和平條約是主要的……次要的問題必須與主要的問題相適應。在這種情況下,法學家為特殊家庭所援引的所有法律都必須屈服于確保歐洲各國和平與自由的更高的規(guī)則”。Fénelon, “Mémoires sur la guerr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175。
1 Fénelon, “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p.93-94.
2 Fénelon, “Les Aventures de Télémaqu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6, p.471.
3 Ibid.
4 Fénelon, “Les Aventures de Télémaqu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6, p.553.
5 Fénelon, “Supplément à l’examen de conscienc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7, pp.99-100.
6 以《特勒馬科斯紀》中道尼人的王阿德剌斯托斯為例,這位道尼人的王為了實現野心不擇手段,試圖將所有人類踐踏在腳下。在聯軍打敗阿德剌斯托斯之后,門托爾要求對道尼人的王國進行政治改革,推選品德高尚且有治國才能的人做統(tǒng)治者。Fénelon, “Les Aventures de Télémaque,” in ?uvres complètes de Fénelon, Tome 6, pp.542-545.
7 貴格派與費奈隆的思想聯系參見Dorothy Lloyd Gilbert and Russell Pope, “Quakerism and French Quietism,” Bulletin of Friends Historical Association, Vol. 29, No. 2 (1940), pp.93-96; Pryce Elaine, “‘Upon the Quakers and the Quietists’: Quietism, Power and Authority in Late Seventeenth-Century France, and its Relation to Quaker History and Theology,” Quaker Studies, Vol. 14, No. 2 (2010), pp.212-223。
8 吳蘇北:《教友會信徒與國際和平建構——巴克萊、佩恩與貝勒斯和平思想研究》,《史學集刊》2014年第3期,第121頁。
9 F. H. Hinsley, Power and the Pursuit of Peac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67, p.159.
1Milton Arrieta-Lopez, “From Peace and The Planetary Republics of the Century of Lights to the Materialization of Perpetual Peace and Universal Citizenship,” Utopíay Praxis Latinoamericana, Vol. 25, No. 11 (2020), p.476.
2 在十六七歲時寫作的一個關于普世歷史的文本中,盧梭指出:“我們所有人都是兄弟,我們的鄰居對于我們而言像我們自己一樣珍貴。著名的費奈隆說過,我熱愛人類甚于我的祖國,我的祖國甚于我的家庭,我的家庭甚于我自己。如此充滿人性的感情應當是所有人共有的?!?轉引自崇明:《盧梭思想中的世界主義和普遍意志》,《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1年第4期,第60—61頁。
3 John Bowring (ed.), The Works of Jeremy Bentham, Volume 10, London: William Tait, 1843, p.10.
4 F. H. Hinsley, Power and the Pursuit of Peace, 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