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布寧創(chuàng)作中的鄉(xiāng)愁主題

俄羅斯作家、詩人伊凡·布寧在詩歌和散文創(chuàng)作方面繼承了俄羅斯的經典傳統(tǒng)，并且在藝術散文中再現了俄羅斯的民族性格，他也是俄羅斯文學史上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鄉(xiāng)愁是對故鄉(xiāng)的懷念，是游子離開家鄉(xiāng)或者祖國后懷念家鄉(xiāng)、懷念祖國的一種思緒。遠離故鄉(xiāng)的游子，都會思念自己的故土家鄉(xiāng)。鄉(xiāng)愁是家國情懷，是人類精神之源。本文以伊凡·布寧的小說《安東諾夫卡的蘋果》為研究文本，深入分析布寧創(chuàng)作中的鄉(xiāng)愁主題。安東諾夫卡的蘋果是俄羅斯莊園的象征、是布寧鄉(xiāng)愁的寄托、是對俄羅斯古老莊園的追憶，體現了作家對祖國的眷念、對大自然的熱愛、對生命的崇敬。

一、鄉(xiāng)愁是布寧對俄羅斯的思念

俄語詞匯“ностальгия”來自英語“nostalgia”的英譯，從詞源的角度來看，這個詞來自“nostos”和“algia”兩個希臘詞根，通常被譯成“鄉(xiāng)愁”“懷舊”“思鄉(xiāng)病”。人類文明不斷發(fā)展，各民族之間的交流日益頻繁，人口遷徙活動增加，遠離故鄉(xiāng)的人們總會產生濃烈的思鄉(xiāng)之情。鄉(xiāng)愁是對祖國的思念，是對故鄉(xiāng)的回憶，是對故土的懷念。

遠離家鄉(xiāng)的人們總會思念故鄉(xiāng)，對身處異國的作家納博科夫來說，鄉(xiāng)愁是夏天俄羅斯莊園里的嬉戲和打鬧，是冬天腳踩雪地發(fā)出的吱吱聲，他懷念在俄羅斯森林里采蘑菇、采漿果、抓蝴蝶的日子。對斯特拉文斯基來說，鄉(xiāng)愁是兒時在彼得堡聽到的種種聲音：卵石路上的馬蹄聲，車輪碾過的聲音，街邊小販的吆喝聲，還有馬林斯基劇院中的嘈雜聲，他就是在那里與音樂結緣。屠格涅夫旅居法國巴黎，奧廖爾的古老花園是他永恒的精神歸宿，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不曾有過故鄉(xiāng)特有的氣味和色彩。俄羅斯古老鄉(xiāng)村的林蔭道、波浪滾滾的黑麥田、蟲鳴鳥叫等訴說著屠格涅夫的濃濃鄉(xiāng)愁。托爾斯泰一生離不開圖拉的亞斯良那莊園，他在莊園創(chuàng)辦學校，編寫教材，進行教學實踐和文學創(chuàng)作。他曾發(fā)出“沒有亞斯良那莊園就沒有他的俄羅斯”的感慨，是亞斯良那莊園將作家和俄羅斯血肉相連。茨維塔耶娃客居法國的時候，也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俄羅斯，她始終認為自己的天性和靈魂是屬于俄羅斯的。

布寧堅決反對布爾什維克，1917年十月革命爆發(fā)，他于1918年離開俄國，一路漂泊，終于在1919年到達巴黎，開始異國他鄉(xiāng)的流亡生活。身為游子，布寧一生深愛祖國，留戀故土，卻遠離故土，客死他鄉(xiāng)。他是一位愛國作家，旅居法國的日子里沒有一天不思念自己的祖國。遠離故土，俄羅斯的一切便成為布寧一生的追憶。布寧一生堅持用俄語創(chuàng)作，“俄羅斯”始終藏在作家的心底，貫穿作家的整個創(chuàng)作歷程。這里的俄羅斯并不是地域上的概念，而是跨越時間和空間的界限，飽含作家對祖國的深情，是作家對俄羅斯的深深思念。布寧雖然不在俄羅斯生活，但是布寧注定是屬于俄羅斯的，無論他走到哪里、生活在哪里，他總在創(chuàng)作中不斷地回憶俄羅斯、尋找俄羅斯，總在精神上回歸俄羅斯。無論是小說創(chuàng)作還是詩歌創(chuàng)作，俄羅斯始終是作家創(chuàng)作的重要主題。

布寧曾多次在日記中寫，他一定要回到俄羅斯，但作家終究沒有如愿，他將他的愛國之情、思鄉(xiāng)之情融入作品。布寧的作品充滿俄羅斯情愫，或者以俄羅斯為背景，尋找民族精神，書寫民族性格；或者表達濃濃的思鄉(xiāng)之情，字里行間是對俄羅斯的深情、對俄羅斯的思念。《安東諾夫卡的蘋果》是布寧鄉(xiāng)愁的寄托，是俄羅斯的象征。布寧的鄉(xiāng)愁是對記憶中俄羅斯的書寫，是對俄羅斯中部奧廖爾省大草原的回憶，是對田園詩般莊園生活的念想。

在《米佳的愛情》中，當米佳遭遇失敗的愛情，他選擇逃離莫斯科回到家鄉(xiāng)，熟悉的家園讓他神清氣爽，治愈了他受傷的心靈?！疤幪幎冀o予他一種親切感，處處顯得寧靜而簡樸，使他的身心得到慰藉。在每間屋里，所有的東西都放在原處，跟許多年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動，連他們的氣息也那么熟稔，仍跟過去一樣好聞?！边z憾的是，布寧在離開俄羅斯后始終沒有重返俄羅斯。布寧曾在采訪時表示，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祖國、忘記故土，俄羅斯永遠留在他的心中。

二、鄉(xiāng)愁是布寧對俄國大自然的懷念

布寧出生在奧廖爾的一個古老貴族之家，由于家業(yè)敗落，自幼和父母一起輾轉遷居于不同的城市，偶爾居住在黑海沿岸，偶爾停留在莫斯科，后來離開俄國，流亡巴黎。布寧很少回到位于俄羅斯中部的奧廖爾省，但奧廖爾的莊園、俄羅斯中部草原的秀麗風光，永遠留在布寧的內心深處。俄羅斯中部奧廖爾省的貴族莊園是作家一生創(chuàng)作的靈感之源、生命之源，承載著作家濃厚的思鄉(xiāng)之情。

1900年，布寧發(fā)表小說《安東諾夫卡的蘋果》。小說散發(fā)著濃濃的詩意，創(chuàng)作色調明亮、清新、唯美，是布寧對俄國鄉(xiāng)村生活的追憶，也是布寧對鄉(xiāng)村生活烏托邦的建構。小說以第一人稱“我”為敘述視角，采用線性敘事的方式，敘述與回憶的交融，真實地展現了俄國古老貴族的生活。小說由四個部分組成，第一部分描寫了初秋蘋果豐收的情景，第二部分描寫了姑母莊園的日常生活場景，第三部分則是“我”回到莊園狩獵的場面，第四部分回憶了昔日莊園生活。“我”將四個零散的生活片段連接起來，敘述莊園蘋果豐收、森林狩獵的場景。布寧通過時空轉換，采用電影蒙太奇的創(chuàng)作方式，構建了一幅俄羅斯莊園的生活圖景，這實際上是布寧對莊園生活的回憶。

小說開篇交代了故事發(fā)生的時間為八月中旬圣拉弗連季節(jié)前，地點是安東諾夫卡的果園?！坝浀檬乔缋实某跚?，記得是清涼寧靜的黎明，記得是滿目金黃的大果園……”幾個“記得”已經進入作者的回憶，將讀者帶到了深秋的蘋果園，帶進了田園牧歌式的鄉(xiāng)村生活，不時還能聞到安東諾夫卡蘋果的芳香。讀者跟隨敘述者的零碎記憶，仿佛能夠穿越時空，串聯(lián)所有的情節(jié)，親臨俄國莊園。作家通過片段式的回憶，用一個個畫面展現昔日莊園的生活圖景，再現俄國古老莊園的詩意生活。《安東諾夫卡的蘋果》的鄉(xiāng)村生活是田園牧歌式的鄉(xiāng)村生活，是布寧對純真生活的回歸、對大自然的永恒追求，布寧的鄉(xiāng)愁是對俄羅斯大自然的思念，他接近俄羅斯的大自然，在大自然中體會幸福的生活，找到內心的安寧和富足。

高爾基曾評價布寧的創(chuàng)作中有一種孩子般純潔的東西，也有一種對大自然的敏銳嗅覺。布寧熟悉俄羅斯的大自然，熟悉俄羅斯的鄉(xiāng)村生活，他對俄羅斯的大自然有特殊的情感。他能準確地指出大自然中的各種動植物，辨別很多別人叫不出名字的野草，還能分辨鷂、夜鶯、斑鳩、麻雀、白嘴鴉、鵪鶉等各種鳥類。布寧熱愛大自然，他細膩地描繪著大自然，充滿田園詩的浪漫。

“布寧在他的小說世界里常常表現出對于色彩近乎完美的良好感覺。色彩的調配和對比色的運用，似乎都只是信手拈來，絲毫不費雕琢功夫，卻能傳神醒目，橫生妙趣，仿佛讓人親睹那畫面，體會到內里和諧、幽默乃至神秘的意味。”布寧一直生活在俄羅斯中部的鄉(xiāng)村，他接近自然，細致地觀察自然，善于捕捉大自然的豐富色彩。大自然中的日夜交替、星辰變化、花開花落都給予布寧創(chuàng)作的靈感，他像畫家一樣用手中的調色盤描繪大自然的顏色，用豐富的色彩表達心中大自然的形象。他用明亮的色彩、生動的語言描繪俄羅斯的大自然，如在詩歌《秋葉》中，他用紅色、紫色、黃色、綠色等十幾種顏色描繪了秋天的樹林。

在《安東諾夫卡蘋果》這部作品中，布寧通過細膩的筆觸再現了大自然的多姿多彩。珊瑚色的花揪樹，瓦藍色的崔巖，黑魆魆的果園，血紅的火舌，白茫茫的銀河，一道紅光直沖云霄，淡紫色的薄霧，深里透藍的蒼穹，白雪漫漫的曠野，青翠欲滴的冬季禾苗……色彩斑斕豐富，變化多樣。除了色彩，布寧還以他敏銳的視覺、聽覺、嗅覺等多重審美感受能力的分析，為讀者提供了俄羅斯大自然優(yōu)美的立體圖畫。布寧筆下的大自然是美與和諧的體現，俄羅斯大自然是布寧鄉(xiāng)愁的美好寄托。

布洛克在評價布寧的詩時寫道：“很少有作家能像布寧那樣熟悉和熱愛大自然?！闭怯辛诉@種愛，詩人才能目光銳利而遠大，他的聽覺和色彩感受才那么豐富。布寧的詩歌和散文中充滿濃郁的俄羅斯色彩，俄羅斯的大自然賦予作家生命的力量、寫作的靈感。在布寧的詩歌和散文中，人們能夠感受到作家對大自然的熱愛、對生命的熱愛、對祖國的熱愛。

三、鄉(xiāng)愁是布寧對童年的追憶

童年總是充滿回憶。離開莊園生活后，安東諾夫卡的蘋果總能讓布寧想起俄羅斯的味道，它是俄羅斯莊園的象征。莊園是布寧童年居住的地方，承載了家的記憶，是他靈魂的歸宿?！扒f園是布寧時代貴族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對于作家本人而言，莊園有童年的美好回憶，匯集了一切最美好的東西?！弊骷矣洃浿械那f園充滿詩情畫意，哪怕是平淡無奇的生活，經過歲月的沉淀，散發(fā)著古樸的氣息，彌漫著些許浪漫。在《安東諾夫卡的蘋果》中，可以看到俄羅斯古老貴族的鄉(xiāng)村生活，溫柔安詳的外祖母妝發(fā)精致，在古老鋼琴的伴奏下朗讀著普希金《葉甫蓋尼·奧涅金》中的詩篇，這是布寧對童年生活的美好回憶。

“故鄉(xiāng)是人童年的搖籃，親情的發(fā)源地，充滿了父母親友的撫育關愛之恩。這使他必然要升華為心靈意向，否則將不符合人的情感天性?！倍砹_斯鄉(xiāng)村是布寧永遠無法忘記的，鄉(xiāng)村生活是布寧鄉(xiāng)愁的原始寄托。即使流亡他鄉(xiāng)，布寧也是情系俄羅斯的旅行者。關于故鄉(xiāng)、關于俄羅斯，對于布寧來說，都是美好的回憶。布寧熟悉俄羅斯的大自然，熟悉俄羅斯的鄉(xiāng)村生活，俄羅斯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鄉(xiāng)愁通過俄式飲食、俄式服飾文化和俄式狩獵休閑方式傳遞?！栋矕|諾夫卡的蘋果》這部小說再現了維謝爾基村的日常生活，帶有濃郁的俄羅斯色彩，充滿俄式鄉(xiāng)村生活的氣息，可以說是俄國莊園生活的百科全書。

此外，小說真實地再現了當時不同階級人們的服飾和記憶中外省鄉(xiāng)村的服飾文化。安娜和謝苗內奇是中層貴族的代表，他們的服裝質地優(yōu)良，價格昂貴。姑媽安娜在迎接客人時披著的是來自波斯的披巾，謝苗內奇穿著深紅色的絲制襯衣，褲子是天鵝絨的燈籠褲。打獵時獵人們有專門的狩獵服裝，還配上長筒靴。村長的妻子穿著棉絨的坎肩，長圍裙，條紋裙子，裙裾上還鑲著一條金色的闊滾邊。地主家的姑娘們在節(jié)日里穿著鮮紅的裙子，小伙子們穿著西裝。仆人的穿著相對簡陋一些，通常穿的是粗麻布襯衫。

布寧在《安東諾夫卡的蘋果》里展示了熱鬧的打獵生活。打獵是俄國貴族常見的一種消遣活動，是俄羅斯貴族的日常生活。森林狩獵讓鄉(xiāng)村生活充滿生機，人們騎著烈馬飛奔在森林里，呼吸森林里的新鮮空氣，與自然融為一體，感受自然的力量。莊園童年生活的回憶，俄式莊園的飲食、服飾、休閑方式都是布寧熟悉的俄羅斯生活，承載著布寧無盡的鄉(xiāng)愁。

四、結語

俄羅斯的大自然賦予布寧愛的力量，給予布寧生命的動力、創(chuàng)作的源泉。在遠離俄羅斯的日子，俄羅斯、俄羅斯的大自然、俄羅斯的鄉(xiāng)村生活和童年的美妙回憶留存在作家記憶深處，融入布寧的創(chuàng)作，化為俄羅斯生活的永恒回憶。

（江蘇第二師范學院）

基金項目：2020江蘇省高校哲學社科項目“托爾斯泰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教育思想研究”（2020SJA0603）。

作者簡介：鄭露燕（1986—），女，浙江臺州人，博士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為俄羅斯文學、俄語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