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貫詩歌題材管窺

孟貫是晚唐五代時的詩人，《全唐詩》今存其詩31首，且全為五律。其詩歌按題材可分為記游寫景、酬贈寄人和懷人念舊三大類。本文從詩歌題材方面分析孟貫的詩歌，以期給晚唐五代的詩人研究提供參考。

孟貫，字一之，晚唐五代時人。新舊唐書中均無其生平記載，《唐才子傳》中有其生平概述，但寥寥幾筆，不見全貌。除此之外，其事跡還散見于《釣磯立談》《江南野史》《詩話總龜》中，但也都述筆寥寥，無法給讀者提供一個全面、立體的詩人生平。因此，只能從古籍及其詩歌中概括其生平事跡。

關(guān)于孟貫事跡，以上幾書雖文字相異，但事件大體相同。因此，引《唐才子傳》簡述孟貫事跡?！爸苁雷谛覐V陵，貫時大有詩價，世宗亦聞之，因繕錄一卷獻上，首篇《書貽譚先生》云：‘不伐有巢樹，多移無主花?！雷诓粣傇唬骸薹ヅ训趺瘢蔚谩谐病疅o主’之說！獻朕則可，他人則卿必不免。’”周世宗柴榮親幸廣陵，聽聞孟貫詩名很著，便想親覽其詩，于是孟貫將自己的作品謄錄一份進獻于上，詩集中第一首是《書貽譚先生》（《全唐詩》中標(biāo)題錄為《贈棲隱洞譚先生》），其中有“不伐有巢樹，多移無主花”，意為隱士譚先生不砍伐有鳥巢的樹木，常常移栽山中無主的野花，詩歌贊美的是譚先生的好生之德和蒔花雅趣。這詩句本與柴榮討伐南唐無關(guān)，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仿佛意有所指的詩句引起了柴榮的不滿，以為他指摘自己討伐南唐，于是有了上面的對話。

除此之外，《詩話總龜》中記載：“閩嶺孟貫為性疏野，不以名宦為意，喜篇章，大諫楊徽之稱之。”從這句記述可以了解到孟貫的性格，孟貫性格放曠豁達、不受約束，質(zhì)樸天然，不喜為官，愛作文章，楊徽之對其性格與詩文很贊賞。另外，《江南野史》中也有其與楊徽之交往的記載：“少好學(xué)，出游廬山，與江洎大諫楊徽之同學(xué)友善，故徽之詩集中多與貫為者。”由此可知，兩人之間應(yīng)有詩文唱和，只是今已不存。

從孟貫的酬贈詩——《寄伍喬》《送江為歸嶺南》來看，其與楊徽之、伍喬、江為亦是友人。

以上即是孟貫大致生平，除此之外，很難再進一步得到孟貫的相關(guān)信息。以下根據(jù)孟貫現(xiàn)存詩歌分析其詩歌題材?！度圃姟番F(xiàn)收錄其詩31首，且全都是五言律詩，其題材大致可分為：記游寫景、酬贈寄人、懷人念舊。

一、酬贈寄人之作

孟貫詩歌中酬贈寄人的詩歌最多，全唐詩共收錄其詩31首，這類詩歌就有18首之多。這一類詩歌大體上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寄贈山中隱士，同時表達了自己的隱逸追求，如《酬東溪史處士》《贈棲隱洞譚先生》《寄張山人》等；另一類是送別詩，這類詩歌除了表達臨別時的依依惜別之情，還展現(xiàn)了詩人對友人的深情厚誼，如《送江為歸嶺南》《送吳夢訚歸閩》《秋江送客》等。

《唐才子傳》中有一句話非常精要地概括了孟貫的性格特點，“為性疏野，不以榮宦為意”?！笆枰啊币辉~在司空圖的《詩品二十四則·疏野》中作過詳盡的闡釋，“惟性所宅，真取弗羈。拾物自富，與率為期。筑屋松下，脫帽看詩。但知旦暮，不辨何時。倘然適意，豈必有為。若其天放，如是得之?！彼究請D所闡釋的“疏野”用現(xiàn)代普通話來說就是，依真性情生活，不受權(quán)財?shù)募s束，一飲一啄皆自給自足；隱居山野之中，無世俗機務(wù)纏身，坐臥行走皆由情而動；使天性自然伸縮，無須追逐功名，與天地合一即是成功。

孟貫的寄贈詩歌鮮明地體現(xiàn)了“疏野”的特點，如《寄張山人》：“草堂南澗邊，有客嘯云煙。掃葉林風(fēng)后，拾薪山雨前。野橋通竹徑，流水入芝田。琴月相親夜，更深戀不眠”。

這首詩描寫了隱居在山澗中的一位友人，前三聯(lián)較全面地描繪了一幅山中賢士隱逸圖，即對友人所居之處、笑傲之態(tài)、日常生活進行了細膩的描寫。其中第二聯(lián)尤為楊徽之稱道，這聯(lián)詩的妙處在于詩人對友人生活的全面觀察和精心擇取描寫對象。但有了描寫對象只是寫詩的第一步，第二步是如何遣詞造句將眼前景和心中語活靈活現(xiàn)地表現(xiàn)出來，這需要詩人具有較強的煉字煉詞和派遣文字的能力。恰好詩人兼有二者，于是有了這一聯(lián)對仗工整、場景鮮活的詩句。山中生活雖然簡約，但肯定不止掃落葉和拾柴火。可人們讀了這句詩后能產(chǎn)生很多聯(lián)想，其中就包括不刮風(fēng)不下雨，天氣晴朗時友人的生活狀態(tài)。

詩歌最后一句“琴月相親友，更深戀不眠”表達了友人在山中以琴和月為友，熱愛自然、喜歡無所拘束的生活的志趣。詩人通過寫山中友人的生活，側(cè)面反映了自己同樣的追求。

在孟貫的這類詩歌中，既有通過描寫山水表達自己熱愛自然、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理想外，也有通過自然山川的描寫來反映過多的權(quán)利物欲只會對人生造成束縛，如《寄伍喬》：“蹉跎春又晚，天末信來遲。長憶分攜日，正當(dāng)搖落時。獨游饒旅恨，多事失歸期。君看前溪樹，山禽巢幾枝?！?/p>

詩歌的前兩聯(lián)中的“春又晚”“搖落時”透露出季節(jié)的變換、時光的流逝，現(xiàn)在美好的春季又將消逝，友人的信件卻遲遲不見來到。第三聯(lián)描寫了詩人對友人孤旅的想象，那位在外追求功名的友人，在孤單的旅途上肯定有很多愁情吧？遲遲不歸鄉(xiāng)肯定是被繁忙的事務(wù)牽絆住了吧？第四聯(lián)話鋒一轉(zhuǎn)，用含蓄的話語規(guī)勸友人仕途如塵網(wǎng)，不如早歸。詩歌中以溪前樹象征官位利祿，以山中鳥象征追求功名利祿的友人，反問林中的樹枝葉繁茂，可一只小鳥睡覺需要多大地方呢？

伍喬年輕時好學(xué)不倦，功名心很強，是南唐科舉考試的狀元，他自己也曾作詩表達過追求功名的志向，“莫使蹉跎戀疏野，男兒酬志在當(dāng)年”。（《廬山書堂送祝秀才還鄉(xiāng)》）但是伍喬的行為在詩人孟貫看來純粹是“誤落塵網(wǎng)中”的自尋煩惱，一個人這一生功名再高、俸祿再多有什么意義，其身心卻被官場的事務(wù)時刻牽纏著，不能享受人生自然自在的美妙，這無疑是一種損失。這首詩在規(guī)勸友人遠離官場、回歸質(zhì)樸自然人生的同時，更明確地顯示了詩人自己“疏野”的追求。

詩人的寄贈山中隱士這一類詩都表現(xiàn)了自己淡泊名利、追求自然、歸隱山林的志趣。

孟貫寄贈詩歌中的第二個內(nèi)容就是送別，如《春江送人》《送吳夢誾歸閩》《送江為歸嶺南》《送人游南越》《送人歸別業(yè)》。這類詩歌既有對友人的依依惜別之情，也有對友人美好的祝愿，還有一些深刻體現(xiàn)了作者對朋友的關(guān)切和擔(dān)憂，如《秋江送客》：“秋風(fēng)楚江上，送子話游遨。遠水宿何處，孤舟春夜?jié)?。浦云沈雁影，山月照猿嗥。莫為饑寒苦，便成名利勞?！?/p>

這首詩寫詩人在江邊送友，第二聯(lián)通過想象，描繪友人在旅途上的漂泊和孤寂，這一路山高水長，朋友何處投宿？何時能追尋到人生的理想？這一聯(lián)一方面表現(xiàn)了詩人對友人的關(guān)懷，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友人的前途渺茫。第三聯(lián)是典型的借哀景寫哀情，通過描寫江邊的云遮蔽遠去的雁，天上的月照著山中的猿來體現(xiàn)孤獨旅人的落寞心理?！把恪焙汀霸厨Q”的意象常出現(xiàn)在送別詩的場景中，因為雁是候鳥，總要在春秋季節(jié)南來北往，于是詩人借雁的奔波來象征游子的奔波；因為猿鳴悲切，正如《水經(jīng)注》所寫——“猿鳴三聲淚沾裳”，普通人聽了猿鳴的聲音也要心驚，更何況這猿鳴一聲聲敲擊在一個漂泊的人的心頭上呢。最后一聯(lián)描寫友人的兩難境地——不奔波就要遭受饑寒，不想忍受饑寒就得接受官場機務(wù)的糾纏。這一聯(lián)寫友人的兩難，也寫人生的無奈，這是人生的選擇題。

孟貫的送別詩不多，但都通過造境抒情的方式表達了自己對友人的情真意切和熱烈關(guān)懷。

二、記游寫景之作

孟貫一生游歷過陜西、江蘇、浙江、江西、福建等地，對于一個詩人來說，足跡所達，眼光所見，全都是素材的累積和靈感的來源。當(dāng)他踏遍了大好河山，觀盡了世間人情，心中自然會做取舍，然后化作一篇篇詩文。

在孟貫的此類作品中，有的詩歌通過詩人登高游歷，觸景生情，抒發(fā)自己的羈旅之苦和思鄉(xiāng)之情，如《冬日登江樓》：“高樓臨古岸，野步晚來登。江水因寒落，山云為雪凝。遠村雖入望，危檻不堪憑。親老未歸去，鄉(xiāng)愁徒自興。”

詩人登高望江，此時已是冬季，江水枯降，凝云不流，同時這江樓也是破敗危頹的。面對此情此景，詩人心中不免產(chǎn)生一種如此渺小、如此無力之感。江樓立于天地之間，詩人身處江樓之中，眼中凈是蕭索之景，心中滿是悲涼之情，這時又想到故鄉(xiāng)的雙親已經(jīng)年邁，自己卻因為各種原因不得歸鄉(xiāng)，頓時生出一股失落、愁苦之情。

此詩由景到情，用“寒落”“雪凝”“危檻”等冷硬的詞語營造了一幅冬季蕭條景象的同時，又塑造了一個歸鄉(xiāng)不能、孝親不得而流落異鄉(xiāng)的游子形象。兩相對比之下，更顯出景色之蕭索，羈旅之惆悵。通過以情寫景的方式，詩人的筆法與情韻在詩中融匯。

除了由景寫情，這類詩歌中還有一些詩歌通過直言山水之美來展現(xiàn)自己親近自然、厭棄凡俗、追求高潔的品性，同時作品中透露出一種寧靜、淡泊、適意的心態(tài)，如《宿山寺》：“溪山盡日行，方聽遠鐘聲。入院逢僧定，登樓見月生。露垂群木潤，泉落一巖清。此景關(guān)吾事，通宵寐不成?！?/p>

從中可以看出孟貫不是那種整天在官場上奔走、逢迎、諂媚之人，他更愿意花上一整日的時間在山中攀登、游覽。

孟貫的記游寫景詩歌在其詩歌中占比較多，這一類詩歌的總體特征是由景到情，情景交融，寫景極肖，抒情極深，通過對景物的描寫或抒發(fā)思鄉(xiāng)情，或展現(xiàn)高潔志。

三、懷人念舊之作

對于友人的懷念，孟貫詩語言直白，直抒胸臆，如表達相思卻因事務(wù)纏身而不能相見，“欲訪慚多事，相思恨隔年”（《寄暹上人》）；如長期收不到消息，不知友人身在何處，表達了對友人深刻的擔(dān)憂，“路岐何處去，消息幾時聞”（《懷友人》）；還有的表達了對友人不知所蹤，有生之年是否還能相見的懷疑和遺憾，“相思不相見，林下葉紛紛”（《懷果上人》）。

除了懷念，擔(dān)心友人安危，表達自己深切關(guān)懷的詩作，孟貫的詩歌也有表達對家鄉(xiāng)、對親人的懷念。比如，“久與鄉(xiāng)關(guān)阻，風(fēng)塵損舊衣”（《寄故園兄弟》）描述自己長期淪落他鄉(xiāng)，無人照顧，以致衣衫襤褸的苦窮狀態(tài)；以及思鄉(xiāng)卻不得歸鄉(xiāng)的愁苦心理，“弟兄無苦事，不用別庭闈”（《寄故園兄弟》）。

孟貫的送別詩，總體特點是語言質(zhì)樸，感情真切，對情感的表達淺白直露。

總體而言，孟貫的詩有這樣幾個特點。就體裁看，《全唐詩》中所共收錄其詩31首，都為五言律詩，而且這些詩歌對仗工整，聲律謹嚴，用韻和諧，這是其詩歌形式上最顯著的特點；就題材來看，可分為酬贈寄人、記游寫景、懷人念舊三大類，這些詩歌多描摹山川景色，由景寫情；就思想來看，多表達對山水自然的愛慕，對世俗官場的厭棄。孟貫詩歌整體風(fēng)格類似王維的山水隱逸之作，但自有蹊徑，與王維不盡相同。

（煙臺科技學(xué)院）

作者簡介：鞏立?。?987—），男，山東萊蕪人，碩士研究生，助教，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