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一）

假期結(jié)束的那天夜里，我正趴在桌上奮筆疾書，補寫我一片空白的作業(y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喝了半瓶冰紅茶，還是困極了，意識逐漸模糊……朦朧間，我似乎看見一顆星星在不斷靠近窗戶，最后落在了房間里。

四周一片漆黑。完了，停電了。

整個房間突然變得非常冷，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光，我看見屋里飄起了細小的雪花，臺燈上都覆蓋了冰霜。

“我是來代替你，奪走你一切的?！焙诎抵?，一個男孩的輪廓慢慢顯現(xiàn)出來。他和我年紀相仿，正一步步走向我。

一只圓滾滾的白色生物蹦蹦跳跳地跟著他。它看起來像個迷你的雪人，見到我，露出牙齒，發(fā)出惡狠狠的叫聲。

我深吸一口氣，望著面前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孩，頓了下，然后露出了驚喜的微笑。

“你要代替我？太好了，快代替我吧。請坐，喝茶?！蔽覟樗铣鲆巫?，并把我還沒喝完的冰紅茶湊到他嘴邊。他顯然蒙了，下意識喝了一口。

“你不問問我是誰嗎？”男孩有點憤怒。

“哦，你是誰？”

“我是來自阿麗娜星球的王子，冰川之劍的繼承人，峽灣的孩子，死神都懼怕的船長……”

“簡單點，你叫啥？”我拍了拍他。

“小明。”他挺起胸膛。

作為王子，這個名字不得不說有那么點草率。但是問題不大，我有我的計劃。

“既然你是外星王子，又能找到我家來，是不是證明你們的文明非常高級？你本人應(yīng)該也智力超群吧？”我微笑。

“那是自然?！彼域湴亮?。

“我們先來做個測試?！蔽覍⒐P和作業(yè)遞給他，“你看能不能模仿上面的筆跡，完成剩下的題目？”

小明拿起筆，迅速寫出了正確答案。

我點點頭，很滿意，便拿出一張行程表，摟住他的肩膀：“這樣，我給你講一下我的日常，你記好了，千萬別露餡?！?/p>

那個小雪球繼續(xù)惡狠狠地盯著我，生怕我傷害它的主人。

“早起要大聲朗讀英語20分鐘，然后下樓吃飯。學(xué)校嘛，你懂的，稍微低調(diào)點，別表現(xiàn)得太優(yōu)秀。放學(xué)后，周一、周三、周五去學(xué)鋼琴，周二、周四、周六打網(wǎng)球……更細致的時間安排，請看我媽為我做的這張行程表，這里面甚至包括了我上廁所的時間。還有一件要注意的事，如果遇到我媽發(fā)火——迅速逃到臥室，關(guān)上房門！”

滿屋的雪花中，他的睫毛不停地顫抖：“她在家嗎？”

“噓，她最大的愛好就是折磨我，現(xiàn)在肯定等著檢查我的作業(yè)呢。你趕緊幫我寫完?！蔽益移ばδ?。

“我來地球，是為了研究這里的科技發(fā)展，不是為了給你寫作業(yè)。”小明皺眉，對我有些不滿。

“如果你連地球小學(xué)生的作業(yè)都搞不定，還怎么研究我們的尖端科技呢？”我好言相勸。

“行吧。我只有一周的考察時間。作為交換，你要去阿麗娜星球，替我辦一件事?！彼敝钡乜粗?，眼神里充滿了不可抗拒的威嚴。

“克萊德會跟著你，直到你順利完成任務(wù)。”小明側(cè)身吩咐小雪球。這家伙居然還有個這么正式的名字。

“什么任務(wù)？不會是讓我參與星球大戰(zhàn)吧？”

“在我們星球的高山上，有一座巨大的海蝕橋，它是被海水沖蝕千百萬年而形成的。依照慣例，歷代國王都要到橋洞里，把名字刻在頭頂?shù)幕◢弾r上。”小明嚴肅道。

“你讓我去刻字？你不是王子嗎？咋不叫個跑腿？”

“我叫了?！彼酒饋?，高高在上地注視著我。

他巨大的影子投在墻上，我只能抱起兇狠的小雪球，咧嘴微笑。

（二）

阿麗娜星球的天氣十分惡劣。我裹著羽絨服，打了個大大的噴嚏。給王子跑腿這事，可不那么輕松。

小雪球帶我來到懸崖邊，狂風(fēng)把我吹得東倒西歪，連面部肌肉也被拉到了耳根。我抱著小雪球，一點點往海蝕橋的方向攀登。

“我們所在的山崖，曾是一片海灘。”耳邊忽然響起一位老人低沉的聲音。

我環(huán)顧四周，沒看到人。小雪球正在用爪子玩弄一塊被海水打磨成圓形的石頭。

“仔細聽，你能聽到海浪拍打的聲音。”居然是小雪球在說話。

“你會說話??？”我搖了搖它，非常興奮。這一路跋山涉水，總算有個能說話的家伙了。

“起初，這里只有冰。后來，冰層開始融化，群山出現(xiàn)，峽灣、山谷和湖泊隨即形成?！毙⊙┣驔]理我，用和它外形完全不匹配的聲音，說起這個古老星球的過去。

“還要走多久才能到海蝕橋？”我癱坐在地上。

“兩三天吧。我們還沒開始爬，等爬到可以看見完整的海岸線，就差不多了?！?/p>

“你在開玩笑嗎？”我差點暈過去。

“海岸線的形狀，仿佛述說著陸地與大海之間永無休止的爭斗。先是大海狠咬了陸地一口，接著陸地憤怒地回擊，陡峭的群山毫不留情地刺向大海深處。兩者爭奪不休，形成了成千上萬座島嶼——洶涌的海浪時常將小小的巖島完全吞沒，更何況人類居住的房屋……”

我捂住它的嘴：“你還是別說話了。走了這么久，我們?nèi)ツ某酝盹垼俊?/p>

小雪球瞇起眼睛，用爪子擦了擦地上不起眼的車轍。跟著這些車轍，我們來到一片樹林中，找到一座小木屋。

小雪球在小木屋的院子里滾了幾圈，竟變成了一位胡子發(fā)白的老爺爺！

我走進屋里，仿佛進入了一個溫暖的洞穴，靠墻的爐子上正燉著湯。我推開窗往外看，不遠處的海灣可以釣魚，耳畔傳來陣陣海浪的聲音；一旁的林子里有漿果和野生蘑菇可以采摘，空地上的溫室里種著番茄和黃瓜。

“屋里還有7000本書，足以打發(fā)漫長的冬季?！毖┣蚶蠣敔敹松蟻硪煌媵~湯。

我大口地喝著魚湯，說實話，非常難喝，比我媽做得差遠了。但由于太餓，我還是把魚湯喝了個精光，并打了個飽嗝：“小雪……不對，克萊德，等咱們完成任務(wù)后，就能回家了？”

“回家？”克萊德忽然笑了。

我感到四周的一切又變得模糊起來。

“恐怕你暫時回不去了?！笨巳R德哈哈大笑，拍了拍我。

我還沒來得及放下勺子，就暈了過去。

（三）

媽媽說的沒錯，出門在外，不要輕易相信陌生人。我要補充一條，還有陌生的動物。

此刻，我徹底困在了這個冰天雪地中的小木屋里。

“這到底是哪兒？”

“也是地球，不過是諸多平行時空中的一個，資源貧瘠，人煙稀少，十分無趣。不過在我們這里，人可以選擇變成某種動物。小明是來自平行時空的你，他去過很多個地球，最喜歡你所在的那個。他想在那里生活，哪怕再也不能使用超能力，只做一名普通的小學(xué)生……”

“原來他不是外星王子啊。”我還挺失望的。

“他敢說，你也敢信?！笨巳R德聳肩。

“你是小明的爺爺？”我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環(huán)視四周。雖然被綁架了，但是我故作輕松，嘗試用平等的姿態(tài)和克萊德交談。

克萊德嘆了口氣。

“小明的其他家人呢？”我看見墻上有一張全家福，小明坐在爸爸和媽媽中間，笑容燦爛。只是全家福好像被水泡過，皺巴巴的，被裱在胡桃木的相框里。

“我想幫助他。因為他是世界上的另一個我，但你得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蔽夷贸鋈康恼嬲\，望向克萊德。

長久的沉默后，克萊德終于開了口：“在我們這兒，長久的戰(zhàn)爭讓生態(tài)環(huán)境變得十分惡劣，地質(zhì)災(zāi)害頻繁。即使人類的科技水平已經(jīng)非常發(fā)達，依然無法抵抗天災(zāi)。就在兩年前，海平面忽然上升了幾百米，小明的父母被海浪卷走……小明一個人在海上漂流，最后來到了我的農(nóng)莊，我收養(yǎng)了他?？墒俏姨狭耍瑳]辦法陪小明多久了，我做的東西也很難吃……”

“他可以永遠生活在我的地球嗎？”

“沒有人能在不屬于自己的時空長期活下去。他只有一周的時間，一周之后，他將墜入無限的黑暗。我勸過他，但這是他的選擇……一周之后，我會將你送回去，繼續(xù)你的人生?！?/p>

克萊德用手撐住額頭。我知道，他不想失去小明。

我看了看墻上的全家福，又想起我提到媽媽時，小明顫抖的睫毛，瞬間明白了一切。

“克萊德，現(xiàn)在就送我回去吧。我會說服小明回來的。相信我，我是這個世上最懂他的人?！痹诳巳R德快要崩潰之前，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四）

站在自己家的窗戶外，我望著房間里亮起的燈火。長途跋涉之后，那燈火看起來是那么的溫暖。

“你不進去嗎？”又變成小雪球的克萊德問我。

我搖搖頭。

小明正和爸爸媽媽一起吃晚飯。他坐得筆直，臉上掛著幸福的微笑。只是他的眼中，依然有著淡淡的憂傷。原來，我習(xí)以為常的一切，對平行時空的另一個我來說是那么珍貴。

晚飯過后，我悄悄來到廚房門口。媽媽在洗碗，小明仔細地擦著盤子。

“你是別人的兒子，對嗎？”媽媽的一句話讓我差點驚呼出來，真不愧是我媽！

小明擦盤子的手停住了，身體微微顫抖。

“最近你學(xué)習(xí)認真，幫忙做家務(wù)，從不打游戲，就像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我想，你的媽媽一定很幸福?！眿寢尩恼Z氣前所未有的溫柔。

小明忽然放下盤子，抱住了媽媽。夕陽中，他的眼淚順著臉龐，無聲地落下。

良久，小明回到臥室。我坐在桌前等他。

“小明，謝謝你幫我寫作業(yè)?！蔽倚χ鴮λf。

他愣住了：“我騙了你，你不恨我嗎？”

“你是和我共喝一瓶冰紅茶的朋友，我怎么會恨你呢？”

他的眼睛紅了，身體漸漸變得透明，“對不起，我不該騙你。只是……”

“我明白。你該回到你的世界了，克萊德需要你。我也需要你，在你想來的時候，這里，永遠歡迎你。”我給了他一個擁抱。我相信，真誠能打敗一切。

他抱著我，哇哇大哭，像個走失多年、終于回家的小孩。

一個月后，當太陽落山，海鷹在海灣上空盤旋時，克萊德、小明和我一起在海邊散步。

我?guī)砹藡寢屪龅拿牢锻聿?，大家吃得很開心。

清涼的海風(fēng)送來一絲咸味，茂密的樹林幽暗深邃，不遠處若隱若現(xiàn)的小木屋，溫暖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