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晚唐時期因為“新淦散卓”的出現(xiàn),帶來了毛筆制作工藝的改良。柳公權(quán)站在時代的高度對毛筆提出了“所要優(yōu)柔”的新要求,這正是散卓筆的長處。散卓筆通過“頓心著副”實現(xiàn)“筆圓心正”的目標(biāo),以此區(qū)別于唐代之前以“被柱法”為主的纏紙筆。柳公權(quán)“心正則筆正”之“心”首先是指物理層面的“筆心”,包含制筆和用筆兩個方面,至于“人心”乃是一語雙關(guān)的言外之意?!靶恼齽t筆正”說集中反映了中晚唐之際制筆工藝和書法觀念丕變的歷史事實。清理有關(guān)文獻,有利于深入理解“筆法”的本質(zhì)以及中國書法“唐宋之變”的關(guān)鍵。
柳公權(quán)的“心正則筆正”說出現(xiàn)于中晚唐時期,其說通過“筆”來溝通“天地之心”和“人心”,契合了書法發(fā)展的內(nèi)在要求和中國文化的深層邏輯,從而推動了中國書法從“形學(xué)”走向“心學(xué)”的歷史轉(zhuǎn)向。“心正則筆正”說貫通內(nèi)外,耦合道器,是中國思想史和藝術(shù)史上極為重要的命題。但圍繞此說的文獻記載和意義闡釋存在各種附會和疑云。本文從相關(guān)史料考辨入手,探尋“心正則筆正”的本來含義和理論價值,以就教于同道方家。
一、兩唐書所載“心正則筆正”說
《舊唐書》卷一六五《柳公綽傳》附“柳公權(quán)”:
穆宗即位。入奏事,帝召見,謂公權(quán)曰:“我于佛寺見卿筆跡,思之久矣。”即日拜右拾遺,充翰林侍書學(xué)士,遷右補闕司封員外郎。穆宗政僻,嘗問公權(quán):
“筆何盡善?”對曰:“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鄙细娜?,知其筆諫也。①這是柳公權(quán)“心正則筆正”說的較早出處,也是最為權(quán)威的版本?!缎绿茣肪硪涣读珯?quán)傳》略加修飾為:
因入奏。穆宗曰:“朕嘗于佛廟見卿筆跡,思之久矣?!奔窗萦沂斑z、侍書學(xué)士,再遷司封員外郎。帝問公權(quán)用筆法,對曰:“心正則筆正,筆正乃可法矣?!睍r帝荒縱,故公權(quán)及之。帝改容,悟其以筆諫也。②
據(jù)《舊唐書》的記載,穆宗的提問是“筆何盡善”,這里的“筆”可以有三種解讀:制筆、用筆、書法③。而柳公權(quán)的回答是“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用筆在心”只是回答了“用筆”,但是“心正則筆正”則籠統(tǒng)地回答了“制筆”“用筆”“書法”三層意思。再看《新唐書》的記載。首先,《新唐書》將《舊唐書》中的穆宗“筆何盡善”的提問改為“帝問公權(quán)用筆法”。其次,刪除《舊唐書》中的“用筆在心”一句,而增加“筆正乃可法”,核心關(guān)鍵詞“心正則筆正”不變。顯然,《新唐書》一定程度上偏離了《舊唐書》的原意,重點強調(diào)了“用筆”,順帶提到了“筆正乃可法”(用筆、書法)。雖然保留了“心正則筆正”的中心語,但是對“制筆”則完全忽視了。
歐陽修《試筆》之《用筆之法》云:“蘇子美嘗言用筆之法,此乃柳公權(quán)之法也。亦嘗較之,斜正之間便分工拙,能知此及虛腕,則羲、獻之書可以意得也?!雹軗?jù)此可知歐陽修對于柳公權(quán)“心正則筆正”之理解乃集中于“用筆之法”?!缎绿茣窞闅W陽修、宋祁等合撰,這則材料可視為《新唐書》改竄《舊唐書》的輔證。
與“筆”相對應(yīng),“心正則筆正”中的“心”也有三重含義:一是指物理層面的“筆心”,二是指時空層面的“中心”,三是指意識層面的“人心”。從后世的闡釋和當(dāng)前的研究來看,基本上都把“心正”之“心”理解為“人心”。至于“筆心”和“中心”之義則被長久地掩埋在歷史的煙塵之中了。朱熹《三朝名臣言行錄》卷一二引《道護錄后》:
與黃鍰用和小柬云:“俞玘筆尚未蛀損,但捻心不正,主鋒多偏,傅毫太薄,抑按無力,此其所短也?!庇旨碓疲骸跋蛘哒撚岖^筆病,出于偶然,乃蒙閣下推之,以及修身之道,何嗜學(xué)之篤也。柳公權(quán)謂‘心正則筆正’,亦有此理。茍知其要,亦不必專守斯言也。”⑤
這條珍貴的史料不經(jīng)意間揭示了“心正”之“心”暗含“筆心”之義的千古之秘。揆之以理,柳公權(quán)的“筆諫”乃一語雙關(guān),首先必須說明一個客觀事實,然后才會有引申義和言外之意。否則,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研究表明,“心正則筆正”之“筆”首先是對“制筆”的要求,“筆心”之“正”才是“心正”的本來含義,其他意義均為后起和引申。
二、“宣城求筆”說考辨
唐宋之際,有關(guān)毛筆制作的故事傳說騰涌,其中有涉及柳公權(quán)者。蘇易簡《文房四譜》卷一《筆譜上》載:
世傳宣州陳氏,世能作筆,家傳右軍與其祖《求筆帖》,后子孫尤能作筆。至唐柳公權(quán)求筆于宣城,先與二管,語其子曰:“柳學(xué)士如能書,當(dāng)留此筆,不爾,如退還,即可以常筆與之?!蔽磶祝詾椴蝗胗?,別求,遂與常筆。陳云:“先與者二筆,非右軍不能用,柳信與之遠矣?!雹?/p>
柳公權(quán)“宣城求筆”故事,流傳較廣⑦。這則材料通過柳公權(quán)不能用宣州陳氏所制筆以抬高筆工地位的動機顯而易見,但真實性值得懷疑。王士禛《池北偶談》卷一二據(jù)岳珂《玉楮集》錄有“新淦筆工”故事一則,與“宣城求筆”故事有異曲同工之妙:
唐世有刺郡江表者,時宰囑以新淦出筆,托制以相寄。刺史至,召佳手,一老父應(yīng)命,百日才得二管。馳貢相府,既訝其遲,又薄其鮮。試之,乃絕不堪。大怒曰:“數(shù)千里勞寄兩管惡筆來?!贝淌仿勚畱?,欲罪老父。老父訴曰:“使君勿草草,我所制乃歐、褚所用。丐先示以相君翰墨,再制,茍不稱,甘就鼎鑊。”既示之,笑曰:“如此只消三十錢,筆不日獻五十管?!瘪Y上之。相一試大喜,優(yōu)賜匠者。⑧
王士禛將此故事與前述“宣城求筆”故事進行了比較,進而指出二者“絕相類”的事實。其實,“新淦筆工”的故事有更早的源頭,《太平廣記》卷二三二引《芝田錄》云:
返報。太守懼,追叟欲加刑。叟曰:“乞使君不草草,某知書,褚輩只須此筆,乞先見相公書跡,然后創(chuàng)制?!碧厥局判υ唬骸叭羧绱?,不消使君破三十錢者,且更寄五十管;如不稱,甘鼎鑊之罪,仍乞械系。”俟使回期,太守怒稍解,且述叟事,云:“睹相公神翰,宜此等筆?!毕喔弥嚵汉采跫?。復(fù)書云:
“筆大可意,宜優(yōu)賜匠人也。”太守喜,以束帛贈叟而遣之。⑨《芝田錄》是晚唐五代時人丁用晦創(chuàng)作的筆記小說??梢娡硖浦H,毛筆的工藝變革已經(jīng)引起了世人的廣泛關(guān)注和討論。不難看出,“宣城求筆”和“新淦筆工”的故事情節(jié)基本相同,但是細節(jié)有參差。首先,故事的主人公記載不一,筆工到底是宣州陳氏還是諸葛氏?其次,故事發(fā)生的地點到底在宣州還是新淦?這些都讓人莫衷一是。宣州制筆名家很多,主要是諸葛氏家族。北宋蔡絳《鐵圍山叢談》卷六談宣州諸葛氏制筆的歷史淵源:“宣州諸葛氏,素工管城子,自右軍以來世其業(yè),其筆制散卓也。吾頃見尚方所藏右軍《筆陣圖》,自畫捉筆手于圖,亦散卓也?!崧勚T唐季時,有名士就宣帥,求諸葛氏筆,而諸葛氏知其有書名,乃持右軍筆二枝乞與,其人不樂。宣帥再索,則以十枝去,復(fù)報不入用。諸葛氏懼,因請宣帥一觀其書札,乃曰:‘似此特常筆與之耳,前兩枝非右軍不能用也?!侵T葛氏非但藝之工,其鑒識固不弱,所以流傳將七百年?!雹膺@則材料是“宣城求筆”故事的翻版。蔡絳將“宣城求筆”主人公記作“唐季名士”,而不徑指為“柳公權(quán)”;制筆工匠為“宣州諸葛氏”,而不再是“宣州陳氏”。蔡絳的記載必有所本??疾煊涊d柳公權(quán)“宣城求筆”故事的《文房四譜》,該書原本無存,后世傳本有稱作“宣州諸葛氏”者,如南宋類書《記纂淵?!肪戆硕豆P》及《類說》卷五八引述《文房四譜》等皆如此。宋葉夢得《避暑錄話》有記載:“歙本不出筆,蓋出于宣州,自唐惟諸葛一姓世傳其業(yè)?!边@些可為蔡絳的記載提供文獻佐證,同時也說明《文房四譜》所記“宣州陳氏”云云或為“諸葛氏”之誤。晚唐時候,除了宣州盛產(chǎn)名筆,江西新淦也出品“散卓”名筆。段成式《寄余知古秀才散卓筆十管軟健筆十管書》提到:“前件筆出自新淦,散卓尤精,能用青毫之長,似學(xué)鐵頭之短。況虎仆久絕,桐燭難成,鷹固無慚,兔或增懼。足使王朗遽閣,君苗欲焚。戶牖門墻,足備其闕也。”這則材料出自段成式的自述,其可信度毋庸置疑。綜上可見,“宣城求筆”和“新淦筆工”的故事極有可能是依據(jù)相關(guān)歷史事實附會雜糅而成。問題是,“宣城求筆”的記載為什么附會在柳公權(quán)身上。筆者以為,這與柳公權(quán)對于文房頗有研究以及“心正則筆正”說造成的巨大影響有關(guān)。《舊唐書》之《柳公權(quán)傳》載“所寶唯筆硯圖畫,自扃錯矞之。常評硯以青州石未為第一,言墨易冷。絳州黑硯次之”。這些客觀上助長了后人附會的可能性。
此外,柳公權(quán)也確實有論述毛筆制作的文獻傳世。《能改齋漫錄》卷一四錄《柳公權(quán)〈謝惠筆帖〉》云:“近蒙寄筆,深荷遠情。雖毫管甚佳,而出鋒太短,傷于勁硬,所要優(yōu)柔。出鋒須長,擇毫須細。管不在大,副切須齊。副齊則波磔有憑,管小則運動省力,毛細則點畫無失,鋒長則洪潤自由。頃年曾得舒州青練筆,指揮教示,頗有性靈。后有管小鋒長者,望惠一二管,即為妙矣?!绷珯?quán)在《惠筆帖》中對于毛筆制作提出的特殊要求,一方面反映了晚唐書法風(fēng)尚丕變的歷史事實,另一方面也表明了唐代毛筆的一般特點和面臨改革的挑戰(zhàn)。鑒于柳公權(quán)在書法史上的地位,后世筆工必然會將他塑造成毛筆產(chǎn)品的代言人。柳公權(quán)“宣城求筆”的故事雖然在具體的細節(jié)上不可盡信,但是其情節(jié)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歷史的真實。
三、“散卓”與“纏紙”
順著“宣城求筆”的思路,后人對柳公權(quán)為何不能用右軍筆做出一些嘗試性的解釋。謝肇淛《五雜組》卷一二:“余謂柳書與王所以異者,剛?cè)嶂侄?。右軍用鼠須筆,想當(dāng)苦勁,非神手不能用也。歐、虞尚用剛筆,蘭臺漸失故步。至魯公、誠懸,雖有筋肉之別,其取態(tài)一也。宜其不能用右軍之筆耳?!睆堉础吨x周伯晉翰林惠黃州雞毛筆》云:“古人貴硬筆,刻畫等錐印。取材穎與須,剛健生神駿。宣城傳散卓,能使少師困。”如果僅僅以筆毫軟硬之分,來解釋為何柳公權(quán)(軟)"不能用右軍筆(硬),顯然不能使人冰釋。因為毫之軟硬,并不構(gòu)成古今之異。張之洞認為是“宣城傳散卓,能使少師困”,宣城制作“散卓”筆,于史有征;但是“散卓”到底是什么筆,柳公權(quán)是否真的受困于此,則涉及古代制筆史上的一些關(guān)鍵問題。關(guān)于“散卓”筆的研究,存在很多誤解。段成式《寄余知古秀才散卓筆十管軟健筆十管書》云:
竊以《孝經(jīng)·援神契》“夫子贊之,以拜北極”,《尚書中候》“周公援之,以出元圖”。其后仲將稍精,右軍益妙,張芝遺法,閭氏新規(guī),其毫則景成愈于中山,麝柔劣于羊徑?;虻脩艺糁騻魍搭R之方,起自蒙恬,蓋取其妙。不唯元首黃琯之制,含丹纏素之華。軟健被于一床,雕鏤止于二管而已。跗則太白麥穗,臨賀石班。格為仙掌之形,架作蓮花之狀。限書一萬字,應(yīng)貴鹿毛;價抵四十枝,詎兼人發(fā)。前件筆出自新淦,散卓尤精,能用青毫之長,似學(xué)鐵頭之短。況虎仆久絕,桐燭難成,鷹固無慚,兔或增懼。足使王朗遽閣,君苗欲焚。戶牖門墻,足備其闕也。
朱關(guān)田將文中的“能用青毫之長”之“青毫”理解為“青羊毫”,將“散卓”誤成“羊毫長鋒”。朱友舟則認為“文中的青毫應(yīng)指紫毫,而非青羊毛”,以此來解釋前面的“限書一萬字,應(yīng)貴鹿毛;價抵四十枝,詎兼人發(fā)”,認為“純紫毫價格不菲,所以可抵鹿毛筆四十枝”。僅僅以指認所用筆毫來切入對散卓的理解,顯然不夠準(zhǔn)確。段成式這段話以“前件筆出自新淦”為斷,前半部分乃述唐代以前一般毛筆的特征,即纏紙筆,所謂“不唯元首黃琯之制,含丹纏素之華”者。后段乃描述“散卓”的特征,兔毫為“心”——“兔或增懼”,青羊毫為“副”——“能用青毫之長”,筆管短小——“似學(xué)鐵頭之短”。散卓法本質(zhì)上就是對纏紙法的改良和推進,從前述故事傳說涉及新淦的地名來看,柳公權(quán)時代散卓已經(jīng)流行,代表了制筆的新方向。困惑柳公權(quán)的不可能是散卓,而應(yīng)該是纏紙筆。
唐代以前制筆主要是“被柱法”。傳韋誕《筆墨方》云:“以所正青羊毛中截,用裹筆中心,名為‘筆柱’,或曰‘墨池’‘承墨’。復(fù)用青毫,外如作柱法,使心齊亦使平均。痛頡,內(nèi)管中,宜心小不宜大。此筆之要也?!薄氨恢ā钡囊c是處理好“被”和“柱”的關(guān)系。托名王羲之的《筆經(jīng)》曰:“先用人發(fā)抄數(shù)十莖,雜青羊毛并兔毳(凡兔毛長而勁者曰毫,短而弱者曰毳),惟令齊平。以麻紙裹柱根,令治(用以麻紙者,欲其體實,得水不脹)。次取上毫薄薄布柱上,令柱不見,然后安之。”在筆頭的根部纏紙,就是為了納入筆管時增加筆頭與管腔的密合度,同時也為筆頭塑形,兼有穩(wěn)固筆柱的作用。唐代流行的雞距筆就是典型的纏紙筆,納入管腔的部分較多,出鋒一般較短,所以能鋒利如錐。散卓法不再在筆頭根部纏紙,其余工藝與纏紙法大同小異。唯散卓法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筆頭,管小鋒長是其特點。散卓法與纏紙法相比,其關(guān)注的重心在“心”和“副”,不再是“柱”和“被”?!靶摹薄案薄焙汀爸薄氨弧钡膮^(qū)別在于對筆頭結(jié)構(gòu)的描述視角不同,前者橫截,后者豎剖。散卓法重點關(guān)注筆毛的橫向聚合不散,而纏紙法則聚焦毫鋒的縱向彈力增強?!靶摹薄案薄睆娬{(diào)主從關(guān)系,“柱”“被”強調(diào)先后關(guān)系。
黃庭堅《筆說》論制筆的兩大關(guān)鍵云:“其擇毫如郭泰之論士,其頓心著副如輪扁之斫輪?!闭f的就是散卓筆。散卓的“筆心”,可以是軟毫,也可以是硬毫,如兔毫、鼠須、貍毫、人發(fā)等。蔡襄《文房四說》云:“筆用毫為難,近宣州諸葛高造鼠須散卓及長心筆絕佳。”傳李陽冰《九生法》云:“一生筆(純毫為心,薄覆,長短不過六寸,軟而復(fù)?。??!边@里所說的“鼠須”是硬毫,“純毫”是軟毫。
散卓法工藝的要點就是“卷心”“捻心”“頓心”,“捻心”(即卷心)"使圓,“頓心”使齊?!赌f漫錄》卷一〇錄章惇《雜書》云:“宣州筆有名耳,未必佳也。凡筆擇毫凈,卷心圓,便是工夫。鋒之長短尖齊,在臨時耳。處處皆能,要自指教,令精意而已,無他奇也?!秉S庭堅《筆說》云:“宣城諸葛高系散卓筆,大概筆長寸半,藏一寸于管中。出其半,削管洪纖,與半寸相當(dāng)。其捻心用栗鼠尾,不過三株耳,但要副毛得所,則剛?cè)犭S人意,則最善筆也。”
對于副毛的處理稱為“著副”,即在筆心外面再覆蓋若干層稍短一些的副毛。為增加筆心和副毛的密合程度,有時會用其他輔助手段,或增加副毛的層數(shù),或用紙絹纏裹筆心,或用絲線纏扎筆心。若副毛是三層,則稱為“三副筆”??卓似妗豆P品》載:
予幼時見筆之品,有所謂三副二毫者,以兔毫為心,用紙裹隔年羊毫副之,凡二層。正所謂蘭蕊者,染羊毫如蘭芽包,此三副差小楷用,筍籜葉束定入竹管。有所謂棗心者,全用兔毫,外以黃絲線纏束其半,取其狀如棗心也。至順間有所謂大小樂墨者,全用兔毫。散卓以線束其心,根用松膠緞入竹管,管長尺五以上,筆頭亦長二寸許,小者半之。后以松膠不堅,未散而筆頭搖動脫落,始用生漆,至今盛行于世,但差小耳。
不難看出,“三副筆”借助了纏紙法的一些手段,如“紙裹隔年羊毫副之”,開元年間(713—741)"的李陽冰《筆法訣》云:“夫筆,大小硬軟長短,或紙絹心散卓等,即各從人所好。”這里所謂的“紙絹心散卓”當(dāng)是指筆心用紙絹纏裹的散卓筆。以此而論,“三副筆”是介于散卓和纏紙之間的一種制筆法。因此,后人將三副與散卓并提以顯示他們的區(qū)別。方回《贈筆工馮應(yīng)科》云:“二毫三副及散卓,隨意真行作波磔?!毕鄬ζ胀ǖ纳⒆抗P而言,“三副筆”往往選用長毫、緊縛筆心,而且具有筆心較細的特點,符合縱橫揮灑的要求,因而漸漸成為主流。歐陽修《圣俞惠宣州筆戲書》說:“宣人諸葛高,世業(yè)守不失。緊心縛長毫,三副頗精密。硬軟適人手,百管不差一。”黃庭堅《林為之送筆戲贈》云:“閻生作三副,規(guī)模宣城葛。外貌雖銑澤,毫心或粗糲。功將希栗尾,拙乃成棗核。李慶縛散卓,含墨能不泄。病在惜白毫,往往半巧拙。小字亦周旋,大字難曲折。時時一毛亂,乃似逆梳發(fā)?!?/p>
四、宋代文獻中“散卓”之疑云
記述散卓筆的相關(guān)文獻集中在宋代,由于附著太多的故事傳說,以致歷史真相被掩蓋?!秴窃剿姇嬩洝肪硪弧端翁K文忠〈樂地帖〉卷》引明代陸時化跋云:“諸葛氏居宣州,善造筆,屢見長公《說林》,而不知其名與字。所造之筆有名散卓者,亦不知何所取義?!边@代表了大多數(shù)人的看法。
黃庭堅《謝送宣城筆》題下史容注云,“山谷草書此詩,又跋云:李公擇在宣城,令諸葛生作雞距法,題云‘草玄筆’,以寄孫莘老”。此詩首句云“宣城變樣蹲雞距,諸葛名家捋鼠須”,其中“蹲”和“捋”一作“尊”和“將”。其實此詩還有另外的版本。《艇齋詩話》云:“山谷《筆詩》云:‘宣城變樣蹲雞距,諸葛名家捋虎須?!鑷L見東湖口詞與此本不同,云‘宣城諸葛尊雞距,筆陣王家將鼠須’,雞距、鼠須皆筆名也。言‘蹲’言‘捋’,則無意義;言‘尊’言‘將’,則有理。東湖喜誦此詩,又喜《知常軒詩》,即‘新成鼓角報斜陽’者是也。二詩皆親見其誦?!眹@黃庭堅的詩,后世有不同的版本和解讀。究其原因,乃在于對諸葛氏家族制筆的歷史和具體情形存在不同程度的誤解。
首先,混淆了雞距筆和散卓筆的區(qū)別,認為諸葛氏世代以造散卓筆為主,宋時造雞距筆是“變樣”。前引蔡絳“宣州諸葛氏,素工管城子,自右軍以來世其業(yè),其筆制散卓也。吾頃見尚方所藏右軍《筆陣圖》,自畫捉筆手于圖,亦散卓也”,其實正好相反,諸葛氏家族從魏晉以來,皆以雞距筆名家,“鼠須雞距”是其專擅,所謂右軍用筆極有可能就是“鼠須雞距”。方回《贈筆工馮應(yīng)科》云:“山谷道人昔有取,諸葛雞距異棗核。”雞距筆與棗核散卓筆之“異”,正是解釋柳公權(quán)不能用右軍筆疑問的關(guān)鍵。其次,將“鼠須”筆神化,認為“鼠須”是王右軍的專用筆,所謂“筆陣王家將鼠須”。關(guān)于這一點,宋代以前的文獻就有辨正?!妒勒f》:“王羲之得用筆法于白云先生,先生遺之鼠須筆。”但是傳王羲之《筆經(jīng)》對此予以否定:“世傳張芝、鐘繇皆用鼠須筆,鋒端勁強有鋒芒。余未之信。夫秋兔為用,從心任手,鼠須甚難得,且為用未必能佳,蓋好事者之說耳?!?/p>
諸葛氏除了制作“鼠須雞距”之外,也制作“鼠須散卓”。《端明集》卷三四《文房四說》:“筆用毫為難,近宣州諸葛高造鼠須散卓及長心筆絕佳?!绷珯?quán)也有可能使用“鼠須散卓”。李漁輯《尺牘初征》卷一一《答友薦筆賈》:“某兄工于散卓,重經(jīng)鑒賞,自非凡品。但弟非柳公權(quán),恐未即解鬃鼠之銳。承教當(dāng)頌揚之,以求無負?!边@應(yīng)是符合實際的。
以宋人的經(jīng)驗反觀唐人,散卓筆相對雞距筆而言,確實有利于筆勢的解放,有人甚至認為褚遂良也可能使用了散卓筆?!妒焦盘脮媴R考》卷一〇錄蔡君謨《陶生帖》:“筆頗精。河南公書,非散卓不可為?!边@種說法顯然于史無征。
宋代以來對于散卓筆的誤解,焦點在于“筆心”之有無,據(jù)以討論的對象是張友正所用筆。邵博《邵氏聞見后錄》卷二八:“予從王正夫父子,得張義祖所用無心毫,雖鋒長二寸許,他人不能用,亦曰右軍遺法也?!睆埩x祖即是張友正,他所用的“無心毫”即是散卓。黃庭堅《書侍其瑛筆》:“南陽張義祖,喜用郎奇棗心散卓,能作痩勁字,他人所系筆多不可意?!P無心而可書小楷,此亦難工,要是心得妙處耳?!薄皸椥纳⒆俊奔词菬o心散卓形似棗核者。邵博認為張友正的“無心散卓”乃“右軍遺法”。揆之以理,宋代的張友正所用筆乃無心散卓,虛鋒軟毫,必非右軍所用者。然而,認為右軍使用無心散卓筆的說法不乏擁躉者。宋董逌《廣川書跋》卷七《張友正草字》對張友正的書事有較詳細的記載:
張友正所書,自云得漢人心法。其用筆過為鋒長而力弱,殆不可持故。使筆常動搖,勢若宛轉(zhuǎn),世人故自不能用。今考其書,別構(gòu)一體,自得成就,雖神明潛發(fā),不逮古人,然自然處正自過人也。今人不知古人用筆,或妄詆者,不知書者也。皇象曰:“欲見草書漫漫落落,宜得精豪耎(而兗切,柔皮) 筆委曲宛轉(zhuǎn)不叛散者;紙當(dāng)?shù)没懿徽次壅?;墨又須多膠紺黝者;如逸豫之余,手調(diào)適而心歡娛,正可以小展?!庇^此便知友正用筆蓋有所本。
所謂漢人“心法”,當(dāng)指“筆心”。張友正所用筆“無心”,則此“心法”乃虛指,也指“人心”,是宋人以自身的經(jīng)驗反觀前人的結(jié)果。
總之,根據(jù)柳公權(quán)的自述,結(jié)合相關(guān)文獻的辨正,基本可以確定,柳公權(quán)所在的晚唐時代,因為新淦散卓的出現(xiàn),帶來了毛筆制作工藝的改良版。柳公權(quán)站在時代的高度對毛筆提出了“所要優(yōu)柔。出鋒須長,擇毫須細。管不在大,副切須齊”的新要求,這正是散卓法的特點。后人由于不明唐代筆制,遂附會出種種傳說。所謂宣州諸葛氏“自右軍以來世其業(yè),其筆制散卓也”的說法頗值得懷疑。柳公權(quán)不能用右軍筆,透露了散卓法相對于纏紙法的歷史演進。散卓法的核心是通過“頓心著副”來實現(xiàn)“筆心”圓正的總體要求,其中暗含了“心正則筆正”的深刻道理。
五、從“制筆”在“心”到“用筆”在“心”
前文提到,散卓筆首要在于“筆心”的制作,以此區(qū)別于纏紙法?!豆P史》引用《南部新書》曰:“ 《筆偈》云:‘圓如錐,捺如鑿。只得入,不得卻?!钥`筆要緊,一毛岀即不堪用。”正是強調(diào)筆心要“縛緊”,不能有倒毛。倒毛對于筆鋒具有致命的殺傷力。黃庭堅《筆說》云:“宣州諸葛家捻心法如此,唯倒毫凈,便是其妙處,蓋倒毫一株便能破筆鋒爾?!惫P心除了要“緊”,還務(wù)須“正”。李陽冰《筆法訣》云:“夫筆,大小硬軟長短,或紙絹心散卓等,即各從人所好?!肽畷r,則毫副諸毛,勿令斜曲?!惫镯f《詠宣州筆》云:“影端緣守直,心勁懶(賴)"藏鋒?!彼^“影端”和“心勁”乃是互文,其實質(zhì)是強調(diào)“筆心”之正。這正是柳公權(quán)強調(diào)“心正則筆正”的本來含義。
柳公權(quán)所說的“心正則筆正”最為基本的一層含義是指“筆心”要“正”,這只是解決了問題的第一步?!杜f唐書》在“心正則筆正”之前有“用筆在心”四字,此“心”亦指“筆心”。
傳《晉衛(wèi)夫人筆陣圖》:“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筆?!庇霉P的關(guān)鍵即在于適應(yīng)毛筆的特性,充分發(fā)揮心、副的作用,使之各得其所?!短铺谥敢狻吩疲骸胺蜃忠陨駷榫?,神若不和,則字無態(tài)度也;以心毫為筋骨,心若不堅,則字無勁健也。以副毛為皮膚,副若不圓,則字無溫潤也。所資心副相參用,神氣沖和為妙。今比重明輕,用指腕不如用鋒芒,用鋒芒不如用沖和之氣自然,手腕輕虛,則鋒含沉靜。夫心合于氣,氣合于心。神,心之用也,心必靜而已矣?!庇霉P在“心”,此“心”既指“筆心”,也指“人心”。人心之“沖和”決定了所資“心副”的妙用,中間還有“指腕”的環(huán)節(jié)。“今比重明輕,用指腕不如用鋒芒,用鋒芒不如用沖和之氣自然”,可見“鋒芒”才是心、手、筆會歸的焦點?!颁h芒”來自筆鋒,而筆鋒能否正常發(fā)揮作用則有賴于“筆心”是否圓正?;匾暪糯墓P法理論著作,多圍繞“筆鋒”來做文章,如何保證“鋒芒”的有效,又涉及“藏鋒”和“中鋒”。
先說“藏鋒”。徐浩《論書》云:“用筆之勢,特須藏鋒。鋒若不藏,字則有病?!倍安劁h”之說,既指制筆,也指用筆。前引耿泔韋《詠宣州筆》“影端緣守直,心勁懶(賴)"藏鋒”即指制筆?!赌鼐帯肪矶d王逸少《書論四篇》:“第一須存筋藏鋒,滅跡隱端。用尖筆如落鋒勢,無毫如尖筆勢,意況生舉,爽爽若神。”這里說的是“用筆”。此外《墨池編》卷三所載《執(zhí)筆五法》:“須藏鋒,須有勁健之狀。太急便成浮滑,浮滑則俗矣?!薄赌鼐帯肪矶d顏真卿《筆法十二意》:“乃悟用筆如錐畫沙,使其藏鋒,畫乃沉著。當(dāng)其用筆,常欲使其透過紙背,此功成之極矣?!本汀坝霉P”而言?!安劁h”之用,誤解甚多,“藏頭護尾”“滅跡隱端”是其尤者?!安仡^護尾”乃顏柳法,驗之唐以前之書,方鑿圓枘。筆者以為,“藏鋒”分兩種,一為水平方向之藏,即“藏頭護尾”,所謂“無垂不縮,無往不收”;二為垂直方向之藏,滅跡隱端,鋒藏畫中,點畫沉著,力透紙背。后者才是“藏鋒”的關(guān)鍵和根本。董其昌《畫禪室隨筆》云:“書法雖貴藏鋒,然不得以模糊為藏鋒,須有用筆如太阿剸截之意,蓋以勁利取勢,以虛和取韻。顏魯公所謂如印印泥、如錐畫沙是也?!碧迫思昂笫朗⒎Q的畫沙、印泥、壁坼、屋漏等筆法,其實皆為狀“藏鋒”之妙,
因筆鋒藏于畫中不可見,故難以言說,只能用各種公案啟發(fā)學(xué)者自悟,無疑增強了筆法的神秘性和神圣性。《續(xù)書譜》之《用筆》云:“用筆如折釵股,如屋漏痕,如錐畫沙,如壁拆,此皆后人之論。折釵股者,欲其屈折圓而有力;屋漏痕者,欲其無起止之跡;錐畫沙者,欲其勻而藏鋒;壁拆者,欲其無布置之巧。然皆不必若是。筆正則藏鋒,筆偃則鋒出,一起一倒,一晦一冥,而神奇出焉?!痹凇安劁h”的基礎(chǔ)上,后世又衍生出“中鋒”之說。《夢溪筆談》卷一七《書畫》:
江南徐鉉善小篆,映日視之,畫之中心,有一縷濃墨,正當(dāng)其中。至于屈折處亦當(dāng)中,無有偏側(cè)處。乃筆鋒直下不倒側(cè),故鋒常在畫中。此用筆之法也。鉉嘗自謂:“吾晚年,始得竵匾之法,凡小篆喜瘦而長?!备佖抑?,非老筆不能也。
為了保證“畫之中心,有一縷濃墨,正當(dāng)其中”的用筆效果,必然導(dǎo)向?qū)τ趫?zhí)筆的重視?!堆軜O》卷五解釋說:“其要妙在執(zhí)筆,善執(zhí)筆則直側(cè)一以貫之,隨手萬變,任心所成,天下無全書矣?!彼^“直”,即指與紙面的垂直;而“側(cè)”則是制筆與紙面形成一定的角度。用筆的“直”和“側(cè)”顯然與制筆的“心”和“副”有關(guān),這些最終要由執(zhí)筆來完成。因此,所謂“執(zhí)筆”“用筆”乃是一體兩面,不可分割。
段玉裁《述筆法》引梁崡獻語,對“中鋒”與“筆心”的關(guān)系進行了精當(dāng)闡發(fā):“聞山又嘗曰:‘如何謂之中鋒?此之謂中鋒,如此捉筆則筆心不偏,中心透紙,紙上颯颯有聲,直畫粗者濃墨兩分,中如有絲界,筆心為之也。不如此捉筆,則筆尖偏左,以筆頸在右著紙,紙上不能有聲,字成之后,左潤右枯,筆心不居中為之也。’”可見,“中鋒”之說暗合了“心正”所含的“中心”之義,其本質(zhì)也是“筆心”所成。
余論
不管是中國書法還是中國哲學(xué),“心”都是一個受到廣泛關(guān)注和被充分討論的重要范疇,且大抵都不脫《尚書·大禹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所揭示的中國思想文化的要義。但“心正則筆正”似乎更為特別,它通過“筆心”和“人心”的一語雙關(guān),將內(nèi)外、道器貫通起來,從而在真正意義上實現(xiàn)了天、地、人、文的貫通為一,不啻是維護中國書法和中國文化千年不墜的血脈金針。
劉勰《文心雕龍·序志》:“夫文心者,言為文之用心也。昔涓子《琴心》,王孫《巧心》,心哉美矣,故用之焉?!睂O過庭《書譜》:“豈知情動形言,取會風(fēng)騷之意;陽舒陰慘,本乎天地之心?!睆垜循彙段淖终摗罚骸拔膭t數(shù)言乃成其意,書則一字已見其心。”“天地之心”即是“道心”,“為文之用心”“風(fēng)騷之意”即是“文心”,“道心”“文心”“人心”都通過“筆心”發(fā)揮作用,“筆心”之“中”和“正”對應(yīng)和規(guī)約著“人心”之“中”“正”。筆跡流淌于紙上的一瞬間,既界破了虛空,又開啟了文明,同時也體現(xiàn)了天地萬物既合乎目的的“中”又合乎規(guī)律的“正”,這正是柳公權(quán)“心正則筆正”說不經(jīng)意間揭示的偉大意義。
“心正則筆正”說不僅揭示了筆法(制筆在“心”和用筆在“心”)"的存在;還將唐以前書論中有關(guān)“人心”的論述集中凸顯出來,為宋明理學(xué)家思考書法與人的心性關(guān)系提供了支點?!靶恼齽t筆正”說同時也標(biāo)志著中國書法史的分野,前期書法史立天定人,后期書法史由人復(fù)天,“心正”之“心”內(nèi)在的包含著“天地之心”到“人心”的轉(zhuǎn)變。此說為研究中國書法史的內(nèi)在轉(zhuǎn)向和深層邏輯提供了一個極佳的切入點,尚有諸多書史意蘊和哲學(xué)內(nèi)涵有待發(fā)掘。
①《舊唐書》,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4年版,第1195頁,第1196頁。
② 《新唐書》,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4年版,第1240頁。
③ 《資治通鑒》卷二四一《唐紀(jì)》:“上問公權(quán):‘卿書何能如是之善?’對曰:‘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夏桓娜?,知其以筆諫也。公權(quán),公綽之弟也?!保ㄋ抉R光編著,胡三省音注:《資治通鑒·唐紀(jì)》,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7779頁)
④ 李逸安點校:《歐陽修全集》,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1979頁,第767—768頁。
⑤ 朱熹:《三朝名臣言行錄》卷一二,《四部叢刊初編》史部第69—70冊,中國書店2016年版,第1220頁。
⑥ 蘇易簡:《文房四譜》,《叢書集成初編》第1493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4—15頁,第32頁,第32頁,第7頁,第8頁,第9頁,第9頁。
⑦ 按:《墨池編》卷一九《器用一》和《文房四譜》卷一均錄有“唐柳公權(quán)求筆于陳氏”的故事,皆未注明文獻來源,而明楊慎《墨池瑣錄》敘述完此事后云:“此事見《墨藪》,信乎如來三昧,菩薩不知也。”(楊慎:《墨池瑣錄》卷四,《四庫提要著錄叢書》子部第150冊,北京出版社2011年版,第467頁)
⑧ 王士禛:《池北偶談》,《四庫提要著錄叢書》子部第78冊,第551頁。
⑨ 李昉等編,汪紹楹校點:《太平廣記》第5冊,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1779頁。
⑩ 蔡絳:《鐵圍山叢談》卷五,《叢書集成初編》第2762冊,第79—80頁。
參見潘自牧編:《記纂淵?!肪硪哗柀?,《原國立北平圖書館甲庫善本叢書》第609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3年版,第470頁;曾慥編:《類說》卷五九,《四部叢刊》子部第124冊,中國書店2016年版,第389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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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曾:《能改齋漫錄》卷一四,《叢書集成初編》第289—291冊,第37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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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洞:《張文襄公詩集》卷三,《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34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835頁。
朱關(guān)田:《中國書法史·隋唐五代卷》,江蘇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239、246頁。
朱友舟:《中國古代毛筆研究》,榮寶齋出版社2013年版,第23頁。
朱友舟認為,“毛筆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了初期的散卓法,六朝以后有心纏紙法成為主流,唐以后散卓法再次取代有心纏紙法成為制筆的主流”(《中國古代毛筆研究》,第24頁),其核心觀點就是將有無“筆心”作為區(qū)別“散卓筆”和“纏紙筆”的關(guān)鍵。此論非是。筆者在早期研究中曾指出,“‘散卓’筆有兩種,一種是‘有心’,二是‘無心’”(陳志平:《黃庭堅書學(xué)研究》,上海書畫出版社2020年版,第190頁)?!吧⒆俊敝缘妹c是否“有心”沒有必然聯(lián)系。如果“散卓”就是“無心筆”,那么再說“無心散卓”就是多此一舉?!盁o心散卓”乃是相對“有心散卓”而言?!吧⒆俊蹦耸窍鄬Α袄p紙筆”而言。纏紙的目的就是為了穩(wěn)固筆柱,增強筆力;“散卓”就是解除纏紙束縛,發(fā)揮“心”“副”的優(yōu)柔和筆鋒的妍妙。
黃庭堅:《山谷題跋》,《叢書集成初編》第1564冊,第64—65頁,第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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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長文纂次,陳志平匯校:《墨池編匯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23年版,第237頁,第1665頁,第1667頁,第162頁,第133頁,第240頁,第19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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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其昌:《畫禪室隨筆》,《四庫提要著錄叢書》子部第170冊,第414頁。
姜夔:《續(xù)書譜》,《叢書集成初編》第1622冊,第4頁。
沈括:《夢溪筆談》,《叢書集成初編》第282冊,第110頁。
鄭枃:《衍極》,《四庫提要著錄叢書》子部第150冊,第320—321頁。
段玉裁:《經(jīng)韻樓集》卷一〇,《清代詩文集匯編》第389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209頁。
黃懷信注訓(xùn):《尚書注訓(xùn)》,齊魯書社2002年版,第43頁。
劉勰著,詹锳義證:《文心雕龍義證》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898—1899頁。
孫過庭:《書譜》,上海書畫出版社2011年版,第38頁。
作者單位暨南大學(xué)書法研究所
責(zé)任編輯王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