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小女孩

肖鴻

1

我與父親坐在旅游車上，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帶著她的妹妹，與我們同坐一排，她們父親則坐前面。

女孩兒見面熟，大大方方地告訴我她叫汪月鑫，特別強調(diào)一句：“不是明星的星哦，是三個金字，你可能不認(rèn)識。”

哦？原來大人在她眼里是這么無知呢。她有些興奮地告訴我，她和妹妹都有一個英文名字，妹妹叫Andy，她叫Yuki，我使勁兒在心里記了一下。

“你上幾年級了？”

“三年級?！?/p>

“成績在班里排第幾？”

“有時候排二十幾名，有時候排十幾名，有時候排前三名?！?/p>

“為什么這么不穩(wěn)定呢，不喜歡學(xué)習(xí)嗎？”我問。

她略頓了一下：“我喜歡讀書?！苯又f了一串兒書名，我大都沒聽說過，應(yīng)該屬于兒童科幻故事類吧，只記住了《十萬個為什么》《昆蟲記》。Yuki說《昆蟲記》一共12本，全讀完了。我一愣，打量了下Yuki，圓臉盤大眼睛，高個兒長頭發(fā)，膚色略黑，性格活潑善談。我竟至欽佩歡喜地望著她了——現(xiàn)在能安安靜靜坐下來讀書的孩子，怕是不多了吧？

Yuki業(yè)余時間基本用在了課外讀物上。平日作業(yè)輕松完成，至于考試嘛全在于興致，排名忽上忽下也并不在乎。

“阿姨你讀過《紅樓夢》嗎？”我一驚，老實坦白道：“只略略地翻過一遍?！?/p>

“那我再問你，武則天是怎么當(dāng)上皇帝的？”

這個女孩兒的腦袋在想什么？這些問題似乎在她這般年齡略顯深奧了，卻也著實透露出Yuki讀書范圍之廣。

我犯了難：武則天，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有說一代暴君，有說封建時代杰出政治家，功過是非毀譽參半。其當(dāng)上皇帝的原因更是復(fù)雜，怎么講呢？話又說回來，武則天當(dāng)政期間，上承“貞觀之治”，下啟“開元盛世”，民心安穩(wěn)、社會繁榮，其疆域和國際地位，達(dá)到了中原王朝歷史上的頂峰，也是不爭的事實。蓋棺論定從不囿于一家之言，史籍典誥，紛繁復(fù)雜，這般浩瀚更迭的歷史，以我的愚陋淺見，怎么向眼前這個天真無邪、求知若渴的女孩兒說清楚呢？

只好如此回答道：“Yuki，等你長大了，多看看歷史書，多做些鑒別思考，或許就能找到答案了?！?/p>

與許多皇帝一樣，洛陽也是武則天的鐘愛之地。

她與高宗定都長安，出門散心卻喜居洛陽。不足一歲的女兒莫名“離世”，為解郁悶，她與高宗到洛陽休假半年，將玄奘法師帶在身邊一路陪游。高宗罹患風(fēng)寒病，她陪奉于洛陽整整兩年。武氏登位，干脆把都城從長安遷了去，改洛陽為“神都”，意喻自己為“神皇”。武曌晚年，逐漸對恢復(fù)唐室動了惻隱，遂又重回長安?？墒遣坏絻赡辏恢噶四母窠?jīng)，又一次將大都遷至洛陽。

洛陽，歷史上先后有十三個王朝定都于此，武氏也不例外，與此城有情緣。

2

乘坐小艇，在伊河河畔泛舟。微風(fēng)拂面，兩岸風(fēng)光盡收，左邊是綿長的石窟群，右邊沿岸郁郁蒼蒼、茂林修竹。伊河大橋如彩虹飛架，周邊風(fēng)景愈顯高雅、氣勢如虹。穿著鮮黃救生衣、坐在快艇上的父親頗有感慨地說道：“我們可比當(dāng)年劃著小船過黃河的人幸運多了！”周圍人“轟”地笑了起來。老人家總是看眼前憶往昔。那年帶他去廈門鼓浪嶼，坐輪渡時，望著沿岸林立的帆船和掩映在蒼樹翠林間的一棟棟紅頂小屋，他一字一頓道：“這個地方，過去挨了臺灣多少炮彈啊！”九十一歲的父親軍人出身，一向關(guān)心軍事和時事政治，在他老邁衰弱的胸腔里，時時流動著一份山河春秋的家國情懷。

“阿姨，阿姨！我在這里！”一扭頭，Yuki在叫我。見到她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便說道：“這條河里還發(fā)生了一件關(guān)于武則天的故事呢?！盰uki馬上興奮起來：“阿姨快講給我聽聽?！?/p>

“武則天在唐高宗死后，四處制造祥瑞以迎合她的政治需求。有一天，她的侄子武承嗣派人上報朝廷，說是在洛水發(fā)現(xiàn)一塊石碑，上寫‘圣母臨人，永昌帝業(yè)。這塊石碑被武則天稱為‘寶圖，也成為她日后登基的重要依據(jù)?！盰uki問：“就是咱們現(xiàn)在游的這條河嗎？”“是，也不是。洛河在陜西省北部，腳下的伊河是洛河支流，伊河、洛河同屬于黃河支流，而‘伊洛文明在華夏歷史上，撐起了伊洛文化的重要一翼。比如‘黃龍負(fù)書‘龍馬負(fù)圖‘河圖洛書等神奇?zhèn)髡f，便產(chǎn)生于美麗的伊、洛兩河?！?/p>

我本就一知半解，說起來也東拉西扯得不成體系。Yuki似懂非懂地聽著，眼望泛著灰藍(lán)波光的河水，她慢悠悠地問道：“可是，阿姨，那塊石碑在哪里呢？”“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早就不在了，也許在國家級博物館里吧。”Yuki呆呆的眼神有點茫然和失望。

3

第二天見到Y(jié)uki的時候，她情緒似乎有些低落。她爸爸說本來不打算讓她來的，作業(yè)沒寫完，回家不停地說話，比她妹妹還麻煩。Yuki不示弱，說作業(yè)只剩下一點點了，晚上回家就能完成，我想見阿姨，我還給阿姨帶來了禮物呢！

我歡喜而驚訝地問她，什么禮物呀？她把小手?jǐn)傞_，掌心上托了橡皮圈，一個粉紅色，一個紫紅色，上面都綴著“心”型的玻璃球?！鞍⒁?，你不是說你有外孫女嗎？這個粉紅色的送給她，這個紫紅色的送給你?！蔽疫B忙雙手接過來，多么懂事的孩子??！

“昨天拿回家的柳絮籽種到院子里了嗎？”

“沒有。”

“為什么呢？”

“因為在回家的路上，被爸爸給扔掉了?！?/p>

“?。?！”

在白馬寺，微縮東南亞建筑群和歐洲建筑風(fēng)格的圣教西來園建筑群，讓從未出過國門的父親很是興奮，哪里都想走走看看，無奈心動而腿不動了。景區(qū)服務(wù)員拿來輪椅，Yuki搶過把手，穩(wěn)穩(wěn)地向前推著，近旁的游人不時投來贊許的目光。小小Yuki站著的身高，與坐著的父親剛好持平。

黃河小浪底是兩天游的最后一站。工程似乎并不大，渾濁的河水從大橋的窯口洶涌而過。通過導(dǎo)游講解才知道，它的工程造價與建設(shè)，并不比家鄉(xiāng)丹江庫區(qū)的南水北調(diào)工程小多少，有些方面所起的作用也不是其他庫區(qū)所能替代的。小浪底正處于黃河干流之上，占據(jù)黃河流域面積達(dá)百分之九十二，基本解除了黃河下游凌汛威脅，可使黃河下游防洪標(biāo)準(zhǔn)由六十年一遇提高到千年一遇。

小浪底名字源于最后一個搬遷村莊。1991年開工起歷時十一年，移民搬遷二十萬，被認(rèn)為是世界上最復(fù)雜的水利工程項目之一。為我們講解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女同志，講解過程中不斷穿插大量數(shù)據(jù)，讓人一陣陣地驚訝和佩服。原來，她是小浪底工程公司的一位技術(shù)人員，退休無事，應(yīng)聘做了一名導(dǎo)游，一方面支持在國外留學(xué)的兒子，一方面把工作中積累的知識傳輸服務(wù)于社會。

按照工程師導(dǎo)游的介紹，我們來到離大壩不遠(yuǎn)的一個娛樂廣場。廣場四周布滿了雕塑，所有的雕塑都是對某一主體工程建設(shè)的形象詮釋。一個“人”字形弓腰駝背的巨石造型最醒目，弓腰駝背象征著發(fā)揚愚公精神和負(fù)重前行，七塊石頭代表了七個國家參與建設(shè)。三根高聳的水泥柱托舉了三塊不規(guī)則大石，代表了主體簽約方德、法、意三個中標(biāo)國家。

Yuki在廣場上跑來跑去，不時大笑大叫著，又恢復(fù)了活潑頑皮的天性。她扶著堤壩欄桿，指著水面上忽上忽下的小黑點兒大叫：“野鴨，野鴨，阿姨你看見了嗎？那是只野鴨子！”孩子們的目光總能捕捉容易被成人忽略的、微小的和最不起眼的事物。

要分別了，短短兩天相處，對這個女孩兒竟有些不舍。我問Yuki：“你喜歡洛陽嗎？”她毫不猶豫地自豪地回答：“當(dāng)然喜歡！”說著把手伸到我面前。她的掌心托著一小片樹葉，是一份簡單而巧妙的手工：順著樹葉中間長長的主筋絡(luò)，從兩旁交叉撕掉一部分，活脫一副吃剩下的魚骨頭。我被她的“杰作”逗笑了。

我們分別上了不同的車次。Yuki伸出頭大聲喊：“阿姨！別忘記打電話，明年一定來呀！”

我使勁兒揮手大聲回答：“一定來，Yu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