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江鋒
陜西韓城人把司馬遷祠叫司馬廟,說起司馬遷,前邊也一定會加“史圣”兩個字,以表達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重。
“遷生龍門,耕牧河山之陽?!彼抉R遷在《太史公自序》中所寫的這個龍門,就是韓城的古名。
司馬廟在渭南市韓城南部,黃河、澽水、芝水交匯處的高崗之上,始建于西晉永嘉四年(公元310年)。據(jù)《清乾隆·韓城縣志·第二卷》“墓?!陛d:永嘉四年,漢陽太守殷濟,瞻仰遺文,大其功德,遂建石室,立碑,樹柏。由此可見,生長在太史公墓冢上的這棵柏樹,年齡已有1700 多年。
世間千年以上的松柏有很多,可是一棵樹和一個人聯(lián)系起來,尤其是與這位用如椽巨筆書寫了上起黃帝下至漢武帝時代3000多年歷史的文學家、史學家、思想家聯(lián)系起來的,僅此一棵。古柏忠貞不渝地守護著墓冢,見證了歲月的變遷。面對它,我們便覺得歷史是那么的真實,仿佛伸手便可以觸摸得到。
時光荏苒,在黃河岸邊的高崗之上,歷史的滾滾巨輪,早已在司馬坡的古道上碾下深深的印痕,“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多少人曾在這崎嶇的路上奔波,他們走累了,駐足,抬頭,那座寫著“高山仰止”的牌坊就矗立在路的轉(zhuǎn)彎處。風追司馬,千百年以后,人們用太史公評價孔子的話語,表達對太史公偉大人格和豐功偉績的景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登九十九級臺階,就來到后人祭奠太史公的地方。穿過獻殿、碑林,就來到了寢宮,“穆然清風”,太史公的坐像沉靜安詳,須發(fā)濃密,雙目炯炯有神。他的頭微微向北,人們說這是他在望著李陵出征的北方。
寢宮之后就是太史公的墓冢。這棵1700 多年的柏樹,蒼翠挺拔,郁郁蔥蔥,見證著歷史的變遷,接受著人們的朝圣,用一片濃蔭守護著太史公的墓冢。因為樹分五枝,韓城老百姓叫它“五指柏”,也叫“五子登科柏”——登科,是中國人“學而優(yōu)則仕”的美好愿望,人們來這里拜謁,在樹下祈福,又增加了一份對功名的尊崇。
功名是什么呢?為什么從古到今,多少人孜孜以求,把求取功名作為一種理想?功業(yè)和名聲,它是榮華富貴、光耀門楣,還是高官厚祿、作威作福?我在毛澤東主席的一篇文章中找到了答案。1944 年9 月8日,毛主席在延安棗園操場上為張思德召開追悼會,作了《為人民服務》的演講,他說:“中國古代有個文學家叫司馬遷的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還重;替法西斯賣力,替剝削人民和壓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鴻毛還輕……”
今天,越來越多的文化學者、中外游客,特別是大中小學生紛至沓來。在司馬廟,人們能得到內(nèi)心的安寧和更多的思考?!褒堥T有靈秀,鐘毓人中龍。學殖空前富,文章曠代雄。憐才膺斧鉞,吐氣作霓虹。功業(yè)追尼父,千秋太史公?!?958 年,一代文豪郭沫若為司馬廟題詞,恰如其分地描述了太史公曲折而偉大的一生。
今天,仰望這蒼蒼五指柏,仿佛能聽到太史公“年十歲則誦古文。二十而南游江、淮,上會稽,探禹穴,闚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講業(yè)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鄉(xiāng)射鄒、嶧;戹困鄱、薛、彭城,過梁、楚以歸。于是遷仕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還報命”的豪言,那是一個青年學子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學優(yōu)則仕、胸懷天下的遠大抱負。
今天,仰望這蒼蒼五指柏,仿佛能聽到太史公“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歲,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的諾言,那是一個突然失去父親的兒子,面對父親的囑托,毅然子承父志的大孝。
今天,仰望這蒼蒼五指柏,仿佛能聽到太史公“夫仆與李陵俱居門下,素非能相善也。趣舍異路,未嘗銜杯酒,接殷勤之余歡。然仆觀其為人,自守奇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予義,分別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殉國家之急。其素所蓄積也,仆以為有國士之風。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斯已奇矣。今舉事一不當,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孽其短,仆誠私心痛之”的陳述,那是一個臣子,在同僚面臨誤解,龍顏大怒之時挺身為其辯護,在功過是非面前不隨波追流、明辨是非曲直的忠貞。
司馬廟古柏
今天,仰望這蒼蒼五指柏,仿佛能聽到太史公“草創(chuàng)未就,會遭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仆誠以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仆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的悲憤,那是一位史官,事業(yè)未竟而慘遭極刑之際,置生死于度外,忍辱負重、隱忍發(fā)奮、鞠躬盡瘁的執(zhí)著。
今天,仰望這蒼蒼五指柏,仿佛能聽到太史公“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圣賢發(fā)憤之所為作也”的獨白,那是偉大的太史公終于著成皇皇巨著,完成了他的使命之后長吁一口氣,“剛正不阿,留得正氣沖霄漢;幽而發(fā)憤,著成信史照塵寰”的無悔。
人民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今天,我們讀《史記》,能感受到太史公“辯而不華,質(zhì)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的認真甚至較真。太史公的書寫,不是為權(quán)貴者寫,不以成敗論英雄,而是為人民書寫,為那些真正為人類社會的進步和老百姓更好生活而努力抗爭的人來書寫、來樹碑立傳,對人性中的真善美給予熱情的褒揚,對人性的惡予以無情的揭露和批判。歷史的長河中,太史公點亮并高高舉起了一盞明辨是非善惡的明燈,讓華夏文明在天地之間熠熠生輝。他燃燒了自己,照亮后人前行的路。人們在內(nèi)心深處保留著對他最真誠的景仰。
史圣千秋,君子萬年。千百年后,來這里祭拜太史公的人絡繹不絕。人們在這棵蒼蒼巨柏下叩拜、瞻仰、沉思,這棵飽經(jīng)滄桑的五指柏,在滔滔黃河岸邊,默默經(jīng)受著風霜雪雨的洗禮,關(guān)照著人世間的變遷,也見證著勤勞勇敢的中華兒女奮發(fā)有為,同心書寫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