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定窯盤類造型設計研究*

楊一鳴

(景德鎮(zhèn)陶瓷大學 江西 景德鎮(zhèn) 333403)

北宋定窯盤作為文物存在于各博物館以及收藏家處,而信息時代被數據化后則以圖像的形式投射在觀者的視網膜中,是研究中國藝術史的重要資料。國內外學者對北宋定窯盤類造型研究多基于美學、考古學視角,重點對其形式特征和個中蘊含的美學思想的角度進行解析。筆者基于設計學學科,從宏觀視角多維度梳理北宋定窯盤類造型特征,最后達到充分解析北宋定窯盤類造型藝術語言的目的。

1 北宋定窯盤類造型特征描述

北宋定窯盤類造型特征描述主要是對比分析盤子各類造型的現(xiàn)象層形式。北宋定窯大量燒造官方和民間使用的日用器,尤以盤類造型具有代表性,各類花口盤、折沿盤蔚為大觀。盤、食具的器型一般為圓形、敞口、淺腹、平底。樣本取自故宮博物院館藏定器238件,從人們的視知覺整體性出發(fā),根據口、腹、足的變化整合制作譜系圖,如圖1所示,將所有造型圖像共細分為16種。

圖1 北宋定窯盤類造型譜系圖

1.1 口部——變而有序

在頂視視角下,定窯盤類口部主要為圓口和花口;正視情況下,圓口分為直立的規(guī)圓口和外撇的唇圓口。側視角度的規(guī)圓口內外線條筆直向上于盤口攏聚至頂點,呈現(xiàn)利落姿態(tài)。唇圓口在頂部則呈側臥水滴狀,弧形走勢顯得柔美嬌俏。花口多為葵口,頂視如葵花盛開。材料的迥異使得這類葵口和銅鏡擬態(tài)形(見圖2)有所不同,器物規(guī)避了對銳角的復刻?！盎ò辍眱冉嵌葦祷疽恢?是瓷泥拉坯成形后、泥坯干燥前根據材料可塑性對其進行處理,取得創(chuàng)造自由,呈現(xiàn)靈動的秩序感,使凝神者進入“澄懷味象”的觀照狀態(tài),胸中迸發(fā)出無窮變化生機,體現(xiàn)了“度物象而取其真”的傳統(tǒng)美學思想。統(tǒng)寬玉璧足和大量外顯、細而矮的直圈足以及無足形式。這種玉璧足在正視情況下外形順著腹部線條走勢流暢,基本看不到足的特征,但從底部觀察有一個圓環(huán)凸起宛如玉璧故名,造型厚重似復活節(jié)島巨型人像一般稚拙而莊重。從外觀上容易混淆的還有底部呈餅狀的無足器,其質粗厚不平,顯然這一類被列于官窯器物之外。圈足與玉璧足盤的差異主要在于腹部和足部線條有明顯轉折,具有虛實對比。在內形上,圓環(huán)更窄且內凹淺,呈現(xiàn)出細而矮的形態(tài),似清代剔紅器一般纖細精雅。

圖2 菱花鏡

2 北宋定窯盤類造型變化分析

針對北宋定窯盤類造型特征結合背景因素對其造型呈現(xiàn)和設計法則進行合理詮釋。

2.1 材料工藝影響

陶瓷材料具有硬度大、韌性差、易折斷的特性,因此北宋的工匠改進工藝同時使盤類造型更為科學。制作者一改唐與五代斜直或生硬不流暢的折腹,盡可能地使用曲線與曲線相接使腹部具有抑變能力且輪廓線流暢,盤子造型風格更為統(tǒng)一,因此笠窩式的占比大幅上升。

1.2 腹部——序中有變

在正視角度下,定瓷盤腹部上松下緊呈倒三角和少量直筒狀,這種結構為保證內型具有盛裝功能。根據線條形式,腹部可分為兩大類即曲線形和直線形,直線形又分為長斜笠式和直壁式,曲線形分為窩式和笠窩式。正視情況下,笠式多為斜邊與水平線成45°夾角,直壁式即縱向線條與地平線垂直,二者在肉眼看來線條基本沒有彎曲傾向。窩式類直壁式的變體,縱向線條走勢不變但中點外移形成曲線。笠窩式即笠式和窩式的糅合,既有笠式的長線又少許外移中點位置形成曲線。根據定瓷材料特性,笠窩式在燒成過程中不容易變形,是一種造型的優(yōu)化設計,總體呈現(xiàn)出亭亭流暢的線形,既實用又美觀。

1.3 足部——虛實并存

北宋定窯盤類足部變化不多,只有少量內隱的傳

北宋定瓷盤從規(guī)圓口到唇圓口的轉變,究其主要原因是在燒成上采用了“覆燒”創(chuàng)新工藝。北宋生產力提高,形成了“定州白瓷甌,顏色天下白”的局面,反映了北宋經濟作用機制下,市場對定窯盤類需求量大增。定窯器作為精白瓷,需要匣缽對表面進行“護色”。“一器一缽”占據了大量窯位,因此窯工改用“覆燒”,即口部下扣、足部向上。覆燒外缽內型為簡單的圓柱空間,內置多層支圈(見圖3),其頂視呈環(huán)形,正視圖中腹部向外頂出,底部再次疾收,內形頂點過口部,使內壁呈一環(huán)形平臺,給予盤口放置空間。與傳統(tǒng)規(guī)圓口相比,唇圓口只內表面與平臺接觸而不傷害外表面釉層,且唇口轉折結構便于鑲口金屬的固定,具有造型優(yōu)勢。

圖3 北宋定窯支圈

北宋圈足呈漸細、漸矮的發(fā)展趨勢,這一變動同樣與定窯覆燒工藝的廣泛應用密切相關。足部的高度決定了兩件器物的間隔,因此適當降低足高達到節(jié)約空間以及減小碗口壓力的目的。

2.2 實用結構指向

由規(guī)圓口至北宋衍變?yōu)榇綀A口也有部分出于對實用的考量,新造型更貼合唇部形態(tài)也便于液體傾倒。另外,斂口不便清潔僅存在于少量具有保溫需求的器皿口部?！罢垩亍笨谠谔掌鲿r代即已出現(xiàn),至北宋形成獨特風格,轉折分外明晰,環(huán)狀結構提供端拿空間同時起到防燙作用,作為一種實用造型沿用至今。

盤類為盛裝食物、倒出殘渣更便捷,通常只有直筒和外撇兩種類型。為適用不同場合,外撇又衍生出了多種形式,有斜直腹、弧線向內和弧線向外等。以果盤為例,水果通常為曲線外形,此時弧線向內形式更為實用,器壁中點給予水果支撐加強放置穩(wěn)定性。

定窯盤類矮足設計除工藝、經濟考量也與游牧民族高桌大椅的傳入以及烹飪方式的改變有一定關系。由于北宋冶鐵技術的進步已使用鐵鍋翻炒食材,因此高圈足失去了它原有的加熱功能,只作為裝飾形式存在。另外在高桌大椅這一新的飲食環(huán)境中繼續(xù)沿用高足,人們的視線會被盤壁所遮擋,因此圈足形制的改變是合時宜的。

2.3 精神需求所致

北宋定窯盤類花口造型占總量小半壁,這類形態(tài)的大量出現(xiàn)與統(tǒng)治階層政策的導向以及勞動階層生產力的提升不無關系,當然最直接的是精神層面?zhèn)鹘y(tǒng)美學的影響。北宋士大夫人數的擴張導致多數士子賦閑在地方,作為接受過精英教育的階層,他們對生活品質有較高要求,因而文人參與工藝美術設計以器物彰顯自身風骨與等級。

“澄懷味象”承自“老、莊”美學,認為自然物象天然有“意”能構成完整意境?；ǘ渥鳛槿≈匀坏摹跋蟆?柔美的曲線是矜嬌富貴的象征又具有收斂鋒芒的內涵,使人聯(lián)想到溫良堅韌的品格,能夠使士大夫得到精神滿足,因此花口在北宋被大量應用。除花口外,“筆簡形具”審美在北宋盤類造型中的應用也體現(xiàn)了文人特質?！肮P簡形具”表現(xiàn)在藝術形式上是“簡”,這種“簡”是運用有限的形逸筆草草,呈現(xiàn)大道至簡的觀感,達到抒發(fā)情懷的目的。因此北宋定窯盤口最大化,盤足盡可能收縮,腹部簡約勁健,使其在水平方向挺括浩然,總體呈現(xiàn)平薄的風格。北宋盤類造型展現(xiàn)出高超的線面藝術,器物審美尤為克制,器型簡潔明快,于扼要中求“意境”,使用者達到心靈自由境界。

3 北宋定窯盤類造型變化的時代因素闡釋

明晰第一階段的形式以及第二階段的表層原因后,通過結合時代因素洞察造型變化背后所折射出的北宋社會人生觀、價值觀內容。

3.1 經濟人文傾向

商品經濟在北宋萌芽,埋下了人文主義的種子,表現(xiàn)在工藝美術中是部分造物設計呈現(xiàn)出人文性與經濟性。北宋王朝對經濟的需求空前,商品流通范圍擴大,出現(xiàn)了“夜市”、“草市”等交易環(huán)境。定窯器物作為海上絲路的重要一宗貨物,貿易異?；钴S,曾有“大窯三千六,小窯如牛毛”的傳說。

經濟環(huán)境以及客觀多種因素促進了定瓷需求量增長,產品批量產出,且造型種類、名目繁多,服務于更多類型的客戶,也形成了自身的民用器皿設計法則。墨家美學一直帶有平等實用色彩,最直接的是“先質后文”對定瓷設計的影響,例如民窯器中平底盤設計。當瓷盤無足,不美觀卻可以簡省修坯程序,節(jié)省人力的損耗,在有限的時間內制造更多器皿,降低成本為更多人使用。削減足部雖然使盤子在用的過程中不及有足器般人性化,降低了防燙性能與抓握的穩(wěn)定性,但完全不損害盤子最主要的盛裝功能,是一種犧牲審美與次要功能實用而服務更多階層的中庸抉擇,反映了北宋定窯盤類造型的人文經濟傾向。

3.2 藝以載道

宋代哲學探究者精于“理”,勤于“道”,尤其是最高統(tǒng)治者宋真宗崇道,“藝以載道”的美學思想思想必然影響定窯造型設計。北宋定窯盤子遵循“真”的命題,從材料特性出發(fā)取得工藝進展,從而以把握規(guī)律獲得創(chuàng)造的自由。以“善”為器物的要求,同時又不局限于“善”的使用需求,力圖滿足審美主體“美”的精神需求。北宋定瓷盤的花口造型并非一種純實用設計,因此不能只以實用性加以衡量,而是要兼顧使用者的審美取向,將它視作一個彰顯階級高雅審美情趣的符號。

花口是制作者在洞悉自然物象特征后對自然物的一種擬態(tài),即將“眼中之竹”投射為“胸中之竹”隨后以保全使用功能為前提對元素進行刪拔大要,最后將設計演化為“手中之竹”的過程。因此造物者對自然物象本質把握后進行寫意表達,其造型必然呈現(xiàn)出悠長的余“韻”。這類花口盤看似一件簡單的藝術品,其價值蘊含了自先秦以來渺遠浩然的宇宙觀。這種天人合一、符合文化場域的設計必定得到時代的擁抱。

綜上所述,北宋定窯盤類作為日用瓷的典范具有豐富的造型特征,對北宋定窯進行設計上的研究能提煉出以下幾點結論:

(1)北宋定窯盤類具有造型典型性,它們以其獨特的風格反映北宋審美風尚。

(2)北宋定窯盤類造型背后都蘊含了大量功能、結構意義,反映了工藝美術的特性。

(3)探析定窯盤類背后積淀的文化色彩,有助于服務當下“文化強國”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