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猛
《皇甫誕碑》全稱《隋柱國左光祿大夫弘義明公皇甫府君之碑》,亦稱《皇甫君碑》。唐于志寧撰文,唐歐陽詢書。正文楷書28行,每行59個字。碑額篆書“隋柱國弘義明公皇甫府君碑”12字。碑文內(nèi)無立碑年月,據(jù)考該碑為唐高祖武德時立,又謂唐貞觀初立。此碑在明代已斷為兩截,現(xiàn)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館。
隋《皇甫誕碑》系隋朝名碑,且由唐初著名書法家歐陽詢楷書,甚為歷代金石學(xué)家所重,自宋至清皆有著錄。宋趙明誠《金石錄》卷第四目錄四云:“第六百七,隋《皇甫誕碑》。于志寧撰,歐陽詢正書。碑在京兆府?!盵1]宋鄭樵《通志二十略》之“金石略”記:“隋柱國《皇甫誕碑》,于志寧撰,京兆府?!盵2]明都穆《金薤琳瑯》卷八“隋柱國左光祿大夫弘義明公皇甫府君碑”條云:“右隋柱國左光祿大夫《皇甫誕碑》,于志寧撰,歐陽詢正書?!盵3]明豐坊《書訣》云:“中楷隋柱國《皇甫誕碑》,在西安府?!盵4]166明趙崡《石墨鐫華》卷一跋三十六首“隋皇甫誕碑”條云:“于志寧撰,歐陽詢書?!薄氨f在鳴犢鎮(zhèn),今在西安府學(xué)?!盵5]50明趙均《金石林時地考》卷下“皇甫誕碑”條云:“于志寧撰,歐陽詢書。”[6]清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二“皇甫誕碑”條云:“正書,今在西安府儒學(xué)。萬歷中亭圮壓碑中斷?!盵7]清畢沅《關(guān)中金石記》卷二“皇甫誕碑”條云:“貞觀中追建,于志寧撰文,歐陽詢正書,在西安府學(xué)?!盵8]清洪頤煊《平津讀碑記》卷四唐“左光祿大夫皇甫誕碑”條記:“右左光祿大夫《皇甫誕碑》,在西安府學(xué)官?!盵9]清孫星衍《寰宇訪碑錄》卷三云:“隋《皇甫誕碑》,于志寧撰,歐陽詢正書,無年月,當(dāng)在貞觀初。陜西長安?!盵10]清武億《金石三跋》一跋卷四“隋皇甫誕碑”條云:“于志寧制,毆陽詢正書,今在西安府儒學(xué)。”[11]清朱楓《雍州金石記》卷二“皇甫誕碑”條云:“正書,今在西安府文廟欞星門內(nèi)?!盵12]
由上所引可見,歷代論者對《皇甫誕碑》贊賞有加。不僅在于其文獻價值,研究皇甫誕生平事跡、隋朝歷史等;更在于其書法價值,為我們一窺唐初四大家之一歐陽詢的書法提供了直接素材。
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中國歷史研究院圖書檔案館藏《皇甫誕碑》兩種,剪裱本,冊頁裝。均系著名歷史學(xué)家謝國楨先生舊藏,后捐贈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圖書館,現(xiàn)藏于中國歷史研究院圖書檔案館。
第一種,前后硬紙裝。前硬紙上有佚名題簽:隋皇甫誕碑 唐歐陽詢書 三監(jiān)本 有劉葆真題跋。正文23開,濃墨拓。后有清末劉葆真及謝國楨題跋。該本鈐印有:白文方印:謝氏金石,黃更山鑒賞讀書記,劉可毅字葆真,可毅之印;朱文方印:保真,柳,皮山,曾為武進劉氏葆真所藏。其中,生平可考者有劉可毅、謝國楨二人,筆者將在下文介紹。
中國歷史研究院圖書檔案館藏本系清初拓本(三監(jiān)本)。仲威《中國碑拓鑒別圖典》云:“十五行末‘丞然’二字間石花增大,二字近乎泐連?!薄岸小畡葜厝O(jiān)’之‘監(jiān)’字完好,此時拓本稱為‘三監(jiān)本’?!薄捌咝小迂戵w道’之‘貞’上角稍泐?!薄笆判小腠隇槲摹T字完好。”[18]517-518審歷史院藏本,以上考據(jù)字均符合仲威所云清初三監(jiān)本的特征。
然通觀全文,仍發(fā)現(xiàn)許多疑點。如首行“隨柱國左光祿大夫弘義明公皇甫府君之碑”中的“碑”字完好,實則因碑石斷裂的緣故,明末拓本的“碑”字已經(jīng)殘泐殆盡,清初三監(jiān)本不應(yīng)有完好的“碑”字存在。三行“而不辭臨鋒刃而”七字,上有明顯擦痕,字體神韻也與通篇為不類。然觀下文劉可毅題跋,此兩處疑點即可迎刃而解。首行“碑”字,系末第二行“翠碑刻鳳”之“碑”字移到首行,故首行有“碑”字,而末第二行無“碑”字?!岸晦o臨鋒刃而”七字,該拓本失,此處系“亦裴本攙入”。楊守敬曾云:“關(guān)中裴氏有重刻本,幾欲亂真。”[19]99即指“亦裴本攙入”之“裴本”。
第二種,前后夾板裝。正文計25開,淡墨拓。無題跋,無鈐印。該本系清道光以后拓本,仲威云:“道光以后,碑下截底端又損泐一大片,第十行起至第二十二止,損泐近百字?!盵18]518細審歷史院藏本,十行失“鄒陽燕昭”諸字,十一行失“地譽重周行俄遷”諸字,十六行失“務(wù)大邦聲名藉甚精民感”諸字,十七行失“地乃懷奪宗之心公備說”諸字。這些正是仲威所云碑下截底端損泐的那一大片,正是清道光以后拓本的明證。
1.劉可毅題跋一
根據(jù)3個重修牌坊(3、5、8)的案例研究及田野調(diào)查可以推斷出一條慣例:文獻記載的重修牌坊會將“重修(立、建)”字樣刻在門楣上。
此碑以不斷本為上,其線斷本者則“丞然”二字不損本也。再后則“黼黻為文幼”不損本,再后則“三監(jiān)”不損本,再后則“公無逸”不損本。而茲拓“丞然”二字尚完好,雖“丞”字左下略有□蝕痕,于字仍未損,則尚啟禎間善本也。墨色之黝亦相稱。光緒戊戌首夏劉可毅識。
按:該跋系清末劉可毅所作,集中體現(xiàn)了他鑒別《皇甫誕碑》及其拓本早晚的重要觀點。劉可毅,生卒年不詳,原名毓麟,字葆真,江蘇武進(今屬常州市)人。清末官員、詩人。清光緒十八年(1892)壬辰科二甲進士,后改翰林院庶吉士,清光緒二十年(1894),散館,授翰林院編修[18]517-518。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死于庚子國變[19]99。劉氏博學(xué)強記,工詩善文,有很高的傳統(tǒng)文化素養(yǎng),著有《九通通》二百四十八卷、《太史遺稿》二卷。
《皇甫誕碑》在明代斷為兩截,故云“此碑以不斷本為上”,甚是。斷后初拓本,十五行“丞然”二字未損,是為明拓本(丞然本),即跋文所言“其線斷本者則‘丞然’二字不損本也”。其后則為清拓本,按先后順序分別為“三監(jiān)”本和“無逸”本。該跋劉可毅對拓本早晚考據(jù)的斷定,非常準(zhǔn)確,足見其見聞之廣博。又據(jù)“丞然”二字略損定為明末天啟崇禎間拓本,也無大問題。
光緒戊戌,即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首夏,即始夏、初夏,劉可毅觀拓本后題跋于其上。
2.劉可毅題跋二
碑體從強獨樂造像三級浮屠銘變通,而書較醴泉銘結(jié)構(gòu)嚴,而神明無以遏之。蓋醴泉銘乃萬毫齊力之用,茲碑特一□毫端尖鋒不肯深入也。毅又識。
按:該跋系劉可毅從字體、筆力方面對《皇甫誕碑》的認知,并與《醴泉銘》進行了比較。
3.劉可毅題跋三
第一頁“碑”字從后移前,“而不辭臨鋒刃而”七字亦以裴本攙比,是此本之微疵,然“慟里閭鄰人為之罷”八字精光燦然,瘦饞能入又他本所未有。毅再識。于玉帶□西。
按:該跋極體現(xiàn)劉可毅鑒碑之功力。想必劉氏深知,該碑明朝時早已斷為兩截,首行“碑”字殘缺,然該拓本首行又有“碑”字,與其為清初三監(jiān)本自相矛盾。仔細鑒別后,劉氏認為首行“碑”字系后文同字移過來的。又指出“而不辭臨鋒刃而”七字亦是裴本攙入,可謂精論。
4.劉可毅題跋四
碑中東郡二字,卻字、略字、膠字、□微二字、威字、瑞□二字、廣字、悲感二字、滑國二字,皆苦其尪弱,而為文二字,昴緯、車服、郭隗、五百石絹、云中、日下、碣石等字,皆精光炯炯。率更書勢于分行布白,豈有肥瘠不齊之弊。大約刊工當(dāng)日奏刀,字面豐而深入者窄,石經(jīng)磨泐完損不齊,□完者用筆當(dāng)可尋其損者,不兌露尪弱之觀耳。毅四識。
按:該跋系劉可毅對拓本中所寫刻各字的評論。有些字給人感覺“尪弱”,有些字給人感覺“精光炯炯”,多是因石質(zhì)不一,刻工奏刀不同,以及后來石刻風(fēng)化剝蝕之故,甚是。
5.劉可毅題跋五
碑首結(jié)銜銀青之銀字未蝕,末歐陽詢?nèi)治磩\,則下半截亦必完善未模糊,豈不甚妙。無如所見之本,以會稽杜氏所藏為第一,曾于清河黃農(nóng)卿圃中見之。山東李小農(nóng)本第二,然亦不過未斷本??捎凇般y”字“歐陽詢”字未見有完善之,而此本之可貴亦可見矣。蘭泉吾□見寶之。可毅五識。
按:“碑首結(jié)銜銀青之銀字未蝕”一句,似有問題。觀該拓本,“銀青”之“銀”字已幾乎完全剝蝕。此處說“銀字未蝕”,不知為何。又云“末歐陽詢?nèi)治磩\”,也有問題。觀拓本,“歐陽詢”之“歐”字已刓成“毆”字。此處說“歐陽詢?nèi)治磩\”,亦不確。該跋極力夸贊“此本之可貴”,然其證據(jù)似又多不是以事實為依據(jù),有強夸之嫌?;蛟摪喜皇菫樵撏乇径?似是劉可毅對另外一個《皇甫誕碑》拓本所作的題跋,從它處強移于此。
憶余髫齡,侍先父于碭山衙齋,賜以皇甫君碑無逸本,徒以負笈春明就食南北,學(xué)業(yè)荒落,未能習(xí)也,旋亦失之。獻歲之初,偶游廠肆,于無意中得此啟禎間舊本,楮墨精良,神采奕奕,后有劉可毅跋。可毅字葆真,武進人,清光緒間進士。官編修,于書無所不讀。明了中外情事,亦精鑒別。李葆恂《舊學(xué)庵筆記》中曾稱其為人。著有遺集,惜未見。此本經(jīng)其評涉,述其淵源,非耳食者可比。使此冊為之增價,洵可寶也。七四年元月六日謝國楨記。
按:該跋系謝國楨先生于1974年所寫,記述自己與《皇甫誕碑》及該拓本的淵源。謝國楨(1901—1982),字剛主,晚號瓜蒂庵主,河南安陽人。我國著名的歷史學(xué)家、文獻學(xué)家、版本目錄學(xué)家、金石學(xué)家和藏書家。民國十四年(1925),考取清華學(xué)校國學(xué)研究院,師從梁啟超等大師。后于國立北平圖書館、國立中央大學(xué)、云南大學(xué)任教,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相繼在南開大學(xué)和中國科學(xué)院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部(后改為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任教和從事研究工作。謝先生家富收藏,酷愛金石碑拓。去世后家人將其所藏大批古籍藏書和金石拓片捐贈給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使這些古籍和金石拓片得以更好地服務(wù)于科學(xué)研究。中國歷史研究院成立后,該批文獻入藏中國歷史研究院圖書檔案館。
髫齡,即童年、幼年時期,這時謝國楨先生曾跟隨其父住在碭山衙齋,得到了《皇甫君碑》的無逸本。無逸本,即清嘉道拓本,因“滑國公無逸以為”之“公”字與“無”字完好,故稱無逸本??上?后來因到處奔波,“就食南北”,此無逸本丟失了,這也讓謝先生很是傷感。所以1974年初,謝先生在廠肆中得到“啟禎間舊本”,真是喜出望外,評價其“楮墨精良,神采奕奕”,毫不吝惜贊美之詞。
跋文提到,拓本后有劉可毅題跋,并介紹了其簡要生平。認為該本“經(jīng)其評涉,述其淵源,非耳食者可比”?!岸痴摺?即道聽途說、人云亦云之人。謝先生認為劉可毅題跋有獨到見解,絕非耳食者可比。后面又提到了李葆恂對劉可毅的評價。李葆恂(1859—1915),字寶卿,號文石,別號紅螺山人,直隸易縣(今河北易縣)人。自幼聰慧,官至江蘇候補道。工詩善書,精于鑒賞,著有《無益有益齋讀畫詩》《梵天廬叢錄》《紅螺山館詩抄》《猛庵文略》《三邕翠墨題跋》《歸學(xué)庵筆記》等。跋文稱“李葆恂《舊學(xué)庵筆記》中曾稱其為人”,從李葆恂曾稱贊劉可毅來看,劉可毅必與李葆恂一樣,生性耿直,且對碑帖書畫都有精深造詣。
作為隋朝名碑,《皇甫誕碑》代有著錄,并受到廣泛贊譽。中國歷史研究院所藏隋《皇甫誕碑》拓本兩種,一為清初拓本(三監(jiān)本),一為清道光后拓本。上有清末名家劉可毅以及著名歷史學(xué)家謝國楨先生題跋,品鑒拓本優(yōu)劣、追述拓本淵源;兩本尚可對勘共賞,足資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