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隆冬,陜北黃土高原山寒水瘦,廣袤的原野草木荒蕪蕭颯,大樹忘卻了曾經(jīng)的繁茂,慚愧地托舉著一把干枯,孤寂而突兀。樹杈上的喜鵲窩記錄著生命延伸;土地承載不住嚴(yán)冬的冰凍而干涸皸裂;淺淺低吟的小河失去了水的歡悅和溫柔,只剩冰的冷峻和堅韌。山塬上滿目的色彩滿是粗鄙的黑與灰的疊加,唯有頭頂那純清透凈的藍天和紅彤彤明晃晃的薄陽是對冬日黃土高原的唯一的亮堂與溫暖。
接近傍年臘月,孤寒的黃土高原迎來一個“溫暖的節(jié)日”——冬至。在我國傳統(tǒng)社會里,冬至具有的人文意義可能盛于新年,有“肥冬瘦年”之說,因此其熱鬧程度不亞于過年,畢竟冬至的極寒對于先民們是危險的。而過了冬至,陽氣反生,萬物生的循環(huán)就會開始。
神木人過冬至的形式類似春節(jié),冬至的前一晚熬冬猶如除夕夜,隆重?zé)岷?,冬至?dāng)日則似大年初一,平緩幽靜。任何一個節(jié)日慶祝主要的表達方式是美食,熬冬的主要食材是當(dāng)年大雪節(jié)氣前后殺掉年豬的頭蹄。
小時候,勤勞樸實的母親對年豬精細用心地喂養(yǎng)僅次于她的兒女,故出欄的年豬也總是村上最肥大的。待殺豬之際,神色凝重的母親因有一年的喂養(yǎng)之情,不忍面對殘酷的殺戮場面,遠遠地躲到聽不到豬嚎叫聲的角落暗自傷神。等到本家屠夫卸肉時,母親才會出現(xiàn)并特別叮囑,要把豬蹄割到最大,備熬冬的盛用。
豬頭蹄先要用大火將豬毛燎盡,再用燒紅的火剪將細毛燒燙,之后溫水刮洗掉焦皮,反復(fù)清洗至其焦黃??緺C特有的焦香是熬冬前的第一縷味道,處理好的豬頭蹄會懸掛在涼房的橫梁上,以防貓鼠侵害。冬至臨近,母親便會從梁上只取下我們喜愛的豬蹄,解凍清洗去塵,浸泡二三日。
熬冬當(dāng)日,盆器中黃白相間的豬蹄已泡綿軟,上案剁成小段,冷水下鍋,待煮沸泡沫漂浮時,濾去浮泡,加入蔥段,鮮姜片,大蒜片,桂皮,香葉,大料包,精鹽等佐料,半蓋鍋蓋。燉豬蹄火候很重要,爐中加滿火炭,用火柱將爐火疏通,爐內(nèi)頓時火光沖天,噼啪作響。這就是傳說中的紅爐炭火燉豬蹄。豬蹄在鍋中不停地翻滾跳躍,美妙的咕咚聲洋洋溢耳,氳氤的水氣滿屋彌漫,誘人的美味四溢。這一鍋豬蹄燉著親情;燉著對酷寒最起碼的尊重;燉著陽氣反生后下個節(jié)氣輪回的憧憬。大火入味半小時左右嚴(yán)實鍋蓋,改為中小火燜燉近兩小時,使其充分入味,充分釋放豬蹄原始幽香,直至湯盡蹄軟。另起鐵鍋倒入適量白砂糖加熱,攪至琥珀色,加入少許溫開水煮沸,潑灑在燉好的豬蹄上,紅撲撲,亮晶晶,醇香濃郁的紅燒豬蹄出鍋了。趁熱下口,軟軟的,黏黏的,嫩爽滑口,肉汁四溢,唇齒間蕩漾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香味。豬蹄的黃金搭檔莫屬麥香中空的北關(guān)“紅眼”干饹和加入大米、扁豆、麥粒、酸菜丁等熬制的粉糊糊??邶X留香紅燒豬蹄充分解饞后,母親才會扒些蹄肉切碎潑入醋蒜炒香,夾入干饹中,品著傳統(tǒng)的過冬的美味鹵肉夾干饹,再來碗熱氣騰騰光滑酸爽的粉糊糊是對滿腹紅燒豬蹄最好詮釋。湯足肉飽后,家人們歡聚暢談,休閑著節(jié)日的歡愉。
待到冬至當(dāng)日,一頓防凍耳朵的餃子會給這個嚴(yán)寒中的暖融融節(jié)日劃上一個完美的句號。而熬冬夜的這一鍋紅燒豬蹄則溫暖了陜北黃土高原上的整個寒冬。
對神木人來說,一份味美的豬蹄從小就陪伴他們,并將一直到慢慢老去,這些食物對于神木人已經(jīng)不僅僅是用來充饑的食品,而是回味過去,回味那寒冬溫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