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反”說

孫天慧

幽邃的夜空籠罩著遼遠的大地，星辰點綴在銀河的無垠之上，營造出一幅漫無邊際的安寧。千家萬戶的燈光漸次亮起，整座城市如同點亮的星空，散溢著溫暖的星光。仰望天空，一彎鐮刀月嵌在天上，像一只小漁船撒下了神秘的網(wǎng)，似輕紗的朦朧月光，將整個城市彌漫得愈加迷人。

吃罷飯，小燕拿出她在南鑼鼓巷商業(yè)街買的陶笛，悠然自得地吹了起來。那聲音，在小燕看來，如夢如幻。但與他們?nèi)谥彝〉睦牙疡R上制止道：“天晚了，太吵了?！?/p>

小燕停頓了一下，但仍繼續(xù)吹著。媽媽明白，她這是在興頭上，與她對著干簡直是瞎耽誤工夫。也許那一刻媽媽心情蠻好，隨意說了句：“沒事兒，她喜歡，就讓她吹一會兒?！?/p>

小燕聽罷，卻放下了笛子，對著媽媽的額頭輕輕地親了一下，然后回臥室認真地寫作業(yè)去了。媽媽若有所思地看著小燕的背影，心里疑惑：她的“逆反”哪里去了？莫非我一句小小的支持性語言，于她是一種認可，從而就不那么對抗了嗎？

媽媽是個愛思考的人。這件小事給了她很大的觸動。她回想起小燕入高中這兩年的“逆反”表現(xiàn)，愁容滿面。

舉幾個例子吧：你讓她穿校服，她偏穿運動服；你讓她復(fù)習(xí)備考，她偏要看小說；你讓她早睡，她卻聽起了音樂……有時她明知你是對的，卻偏要對著干。給她講道理，她卻有十個道理等著你。如此種種，她就仿佛一顆地雷，稍有不慎踩上，就可能引來她一番狂轟濫炸。再說這件吹笛子小事，如果媽媽也出言反對，那小燕也許偏要吹到底了。但沒想到一句隨意的夸獎，讓小燕顯出善解人意的一面。

由此我聯(lián)想到中國式家長，他們往往把全身心投入到孩子身上，擅長講大道理，希望他們的孩子走所謂的正道，但往往真正打動孩子的，卻是家長發(fā)自內(nèi)心的簡單的一句話。成年人的心中，有很多成規(guī)和標準，而孩子的世界卻是五彩斑斕的。成年人常自詡經(jīng)驗豐富，可以擔起教育孩子的重任，卻忽略了孩子那份本真質(zhì)樸的愿望。父母曾經(jīng)也是孩子，但他們長大了，為人父母，卻忘記了自己作為孩子曾有過的感受。

父母愛孩子，卻不一定懂得如何去愛。分析起來，由于父母的理念、生活態(tài)度、學(xué)歷等的不同，表達方式也不同。據(jù)此，可把父母分成三種類型：君主型、奴仆型、朋友型。

君主型的父母比較唯我獨尊。他們制定家庭規(guī)則，要求孩子遵守。如果孩子違反，他們就會覺得權(quán)威被挑戰(zhàn)。這種類型的父母對自己的人生哲學(xué)十分堅信，不懂得尊重他人的觀點，至少不會尊重孩子的意見。他們的口頭禪經(jīng)常是：“你應(yīng)該這樣做！不應(yīng)該那樣做！”這類家長容易出現(xiàn)比、急、逼、氣的窘?jīng)r。他們習(xí)慣于拿自己的孩子和別人的孩子比。結(jié)果往往是認定自己孩子不如別人的孩子好，比得多了，甚至?xí)杏X自己的孩子問題越來越多，于是開始急，心急火燎、急不可待。在這種心境下，其教育方法往往會簡單化，憑自己的主觀愿望規(guī)定和要求孩子。如果孩子達不到自己的規(guī)定和要求，就會訓(xùn)、管、逼，強行要求孩子按家長的意志行事，逼的結(jié)果一定會使孩子的情況更糟。這種短效行為不僅不能解決孩子成長的根本問題，反而會導(dǎo)致孩子的逆反和厭學(xué)。

奴仆型的父母則與君主型的父母剛好相反。他們的生活以孩子為中心，整體圍著孩子轉(zhuǎn)，對孩子百般嬌慣，怕孩子受一點委屈。他們認為愛就是自我犧牲。具體到中國家長，他們有一句很流行的話，就是：只要你能考上名牌大學(xué)，什么家務(wù)都不用你做。這樣就造成孩子以自我為中心，缺少自我控制，長大后獨立性和成就感較差。

而朋友型的父母就如字面意義一樣，他們會像對待朋友一樣對待他們的孩子。他們與孩子分享外面的見聞，分享生活瑣事，認真傾聽孩子的心聲，無論孩子是高興、生氣、害怕還是憂傷。但他們并不因此失去原則。他們的做法就是平等地對待孩子，不因自己年長而自認高孩子一等，也不因孩子年幼而不尊重其個人意愿。這樣的父母和孩子的關(guān)系是融洽的，因朋友般的友誼而親密。

我們都喜歡第三種類型的父母。一個自由、友好、和諧的家庭氛圍，對孩子的成長最為有利。但這是最不容易達到的，因為家庭成員之間的親近感，往往使人失去分寸，這就是“家會傷人”的重要原因。

再回過頭說小燕的“逆反”特點。作為生命個體，每個人都要成長。孩子到了青春期，自然要掙脫父母的懷抱，逐步走向獨立，為今后進入社會做準備。父母之所以對此感到焦慮和不適應(yīng)，是因這觸動了父母的認知和掌控感。孩子逆反沒有錯，錯的是父母，他們依然用老眼光看待孩子，他們越是年齡大，就越是害怕變化。毋寧說，面對青春期逆反的孩子，父母需要成長了！

小燕的媽媽是個有心人，她從女兒小燕吹笛子這件小事，與小燕爸爸一起開始反思，從一家三口的溝通方式，到各自的性格特點。他們還請來親戚朋友暢談聊天，聽取他們的心得和建議。的確，一旦靜下心來思考才明白，早已過不惑之年的小燕的父母，要看清自己的不足，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于是媽媽嘗試著理解小燕的“逆反”心理，但媽媽也有自己的不解和委屈。媽媽覺得，女兒小燕從小就學(xué)習(xí)得很輕松，沒有像許多孩子那樣上補習(xí)班，沒學(xué)過奧數(shù)，英語沒提前考過級，更不用說社會上各式的培訓(xùn)班了，因而媽媽覺得自己的教育是開明的、理智的。如果不是小燕這一兩年來的“逆反”性格，媽媽可能還沉浸在自己的理性教育境界中而不能自拔呢。媽媽也觀察到，同樣一句話，如果從爸爸嘴里說出來，小燕就樂于接受，但如果是她這個當媽的說，小燕就常常頂嘴。這引起媽媽的深入思考。逐漸地，她認識到自己的說話方式有時讓別人不喜歡，比如用詞不夠委婉，直來直去，語氣也顯得過于肯定，讓人不舒服。如果每個人都有他的道理，那么方式方法就顯得特別重要了，家庭中的理念其實就蘊含在這些方式方法中，而不是空洞的說教中。

要想做真正合格的父母，就要掙脫對孩子本能的愛，帶著思考去愛孩子。在積極引導(dǎo)孩子的同時，盡量體會這個年齡段孩子的心理特點，不把自己的想法強加于孩子。平等對待孩子的涵義就是：承認孩子是獨立的個體，沒人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的感受；每個孩子，乃至每個人，最深的愿望是自己決定自己的學(xué)習(xí)、生活；家長不隨意干涉，更不能以拯救者自居。如果這樣看待孩子，孩子就會少些“逆反”，多些自身的能動性。媽媽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整天在外忙碌的爸爸，爸爸以驚奇的眼光望著媽媽說：哇，頗有哲學(xué)意味啊！其實媽媽也不懂什么哲學(xué)，只不過，教育就是一場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影響，就是“以人為本”，這體現(xiàn)出我們的生命觀、人生觀、社會觀等。好的教育一定是順應(yīng)人的，也就是順應(yīng)自然的。如果說這里有什么哲學(xué)意味，道理也就在此吧。

媽媽是個有行動力的人，她做出了一些具體的承諾，讓爸爸和小燕監(jiān)督，比如：說話注意語氣的婉轉(zhuǎn)；不使用過激的詞語；用征詢意見的口吻說話；聽到或看到一件事時，不主觀判斷，不馬上評論。是的，如果要問：孩子到底需要什么？父母到底應(yīng)該帶給孩子什么？也許黎巴嫩詩人紀伯倫的詩句是很好的詮釋：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他們是生命渴望自身的兒女，他們經(jīng)你而來但不是為你而來，盡管他們與你在一起，但不屬于你，給予你的愛，但不是你的思想，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思想。

爸爸有一次開玩笑地對小燕說：“你跟媽媽對著干，倒把她訓(xùn)練成了肯思考的人?！边@句話媽媽同意。孩子也是父母的老師。教育學(xué)家蘇霍姆林斯基說：“每個瞬間，你看到孩子，也就看到了自己；你教育孩子，也就是教育自己，并檢查自己的人格。”孩子是家庭的一面鏡子，想改變孩子，父母就要改變自己。

家庭教育，實際上是父母與孩子共同學(xué)習(xí)和成長的過程。父母面對孩子這面鏡子，就有了改變和提高自己的機會。同時，父母的改變也使孩子發(fā)生了變化，教育就在無形中產(chǎn)生了效果。

斯賓塞在他所著的書《斯賓塞的快樂教育》中舉了一個例子。

一位名叫苔絲的婦女向斯賓塞談起她的小女兒。小女孩已經(jīng)上小學(xué)了，是鎮(zhèn)上有名的聰明孩子，很惹人喜歡。但近來她發(fā)現(xiàn)女兒在跟同學(xué)交往時顯得很刻薄；對班上成績差的同學(xué)明顯表現(xiàn)出蔑視；如果其他孩子在某些方面做得比她好，得到了大人的夸獎，她就會很生氣地否認這一點。女兒的這些表現(xiàn)令苔絲非常不安。

斯賓塞對苔絲說了孩子即鏡子這個比喻，從此苔絲有所醒悟，她從改變自己做起，改變自己待人刻薄和愛教訓(xùn)別人的毛病，結(jié)果她的小女兒也發(fā)生了很大變化。

斯賓塞還舉了一個發(fā)生在他鄰居身上的例子。

她說：一天，鄰居阿德諾來拜訪我，說他非常擔心自己的孩子，孩子說話總是無精打采的，像是對什么都厭倦了。

斯賓塞回道：要知道你的孩子為什么這樣，就先想一想自己平時的言行，你那無精打采的聲音是否反映出你對生活的失望和厭倦，你妻子聲嘶力竭的聲音是否造成了家里的緊張氛圍。

阿德諾聽后恍然大悟。

有人說，家庭教育更為本質(zhì)的東西，是父母教育自己。對父母來說，孩子也是一所學(xué)校。如果仔細觀察和傾聽，就會發(fā)現(xiàn)，在這一場父母子女的緣分中，孩子教給我們的，并不比我們教給他們的少。亦或是，每個孩子，都是天生的哲學(xué)家，當大人們的心被現(xiàn)實蒙塵，看不清事情的真相時，孩子隨口說的一句話，就能撥云見日。他們說出來的道理，簡單直白，不加矯飾，卻直指人生的本質(zhì)。

孩子也是父母的老師，他們的眼睛如此清澈，心靈如此純凈，讓我們隨時從他們身上看到自己的缺陷和不足，他們在用自己的一言一行教育我們，孩子的言傳身教，讓我們不斷完善自我。教育就是一棵樹搖動一棵樹，一朵云推動另一朵云，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

父母的教養(yǎng)風(fēng)格有相當一部分是他們孩子決定的。研究表明，父母教養(yǎng)方式的差異有近四分之一是受到他們孩子的影響。因為孩子的那些言行會在生活中反過來塑造父母的教養(yǎng)方式，并且隨著年齡的增長，孩子言行的反作用也在逐年增加。具體來說，孩子的行為折射著父母的影子，父母從中認識到自己，從而中不斷改進并不斷影響孩子。

做家長的經(jīng)常會困惑：我也懂很多教育的道理，也知道很多教育的方法，但為什么孩子就是不聽我的話？常言說，身教重于言教，當我們看到孩子不聽話的時候，一般要重視這幾種情況。一是家長的話對不對，二是家長的說話方式怎么樣，三是家長的話是不是太多了，四是家長是不是自己說得好而做得不好。

比如，家長讓孩子好好學(xué)習(xí)，而家長自己不學(xué)習(xí)；不讓孩子玩游戲，而家長自己沉湎于游戲；讓孩子愛勞動，而家長自己不夠勤勞。一味讓孩子聽話，而家長很少與孩子溝通交流，更聽不進孩子的話。

在某些時刻，父母只是大號的孩子，他們成長過程中沒有完成的任務(wù)，在與孩子相處的過程中，會再次浮出水面。因而，利用與孩子互動的機會，能督促父母自己把從前忽略的課程補上，不斷完善父母自身。是的，孩子是來“報恩”的。

如果父母處理不了自己與自己、自己與他人的關(guān)系，怎能處理好與孩子的關(guān)系？如果父母對這個世界不再好奇，怎么能留住孩子的好奇心？如果父母抗拒成長，就會不自覺地把成長的任務(wù)轉(zhuǎn)嫁到孩子身上；如果父母不能接納自己，對自己不滿意，就格外需要一個令人滿意的孩子；如果父母不能處理好親子關(guān)系，心中就會有一個“理想小孩”的形象，希望孩子主動符合父母的期待。于是，就想和孩子綁定在一起，這樣的家庭會失去彼此的界限感，各種問題就來了。

許多教育者認為，家庭教育的重要性遠勝過學(xué)校教育，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起跑線。

教育者李鎮(zhèn)西說：學(xué)校教育無論多么重要，都只是家庭教育的重要補充。

又有人說，家庭教育的特點是“不教而教，不學(xué)而學(xué)”。例如，父母帶孩子上街，與路人相撞，父母是與人爭執(zhí)，還是與人謙讓，父母雖然不是在“教”孩子如何為人處世，但已是“不教”而“教”。孩子在一旁仿佛心不在焉，卻已然“不學(xué)”而“學(xué)”。今后，孩子遇到類似事情，會效仿父母曾經(jīng)采取的態(tài)度和方法。當我們以為孩子未留意的時候，他其實一直在觀察，并記下了，教育一直在悄悄發(fā)生著。

毋寧說，家庭教育的實質(zhì)是改變父母自己，而這種改變的關(guān)鍵就是自覺自愿地與孩子一起成長。這樣一個成長過程，既是父母自身發(fā)展的需要，又是勝任家庭教育的需要。當家長過于追求“完美”，因為某些事情做得不好而苛責自己，就容易陷入焦慮、糾結(jié)、患得患失的狀態(tài)中，就會削弱自我改變及自我成長進步的動力。而這樣一種不穩(wěn)定又焦灼的狀態(tài)，會傳遞到孩子身上，給孩子的成長造成負面影響。

英國精神分析學(xué)家溫尼科特曾提出過一個“60分媽媽”的概念，可理解為，父母在其能力范圍內(nèi)，努力用科學(xué)的方法養(yǎng)育孩子，但即使在有些事情上做得沒那么好，也不要過于苛責，本來人非全能。其實家長的“不完美”，反倒會鍛煉孩子的適應(yīng)能力和自我調(diào)節(jié)能力。正如教育家蒙特梭利曾說：“兒童自有其精神胚胎，當我們表現(xiàn)中有微小瑕疵時，孩子并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脆弱，相反，一定程度上的挫折，是孩子必須面對的人生課題，這對他是個鍛煉，也是未來進入社會的演練和準備。從另一方面看，當家長能夠接納自己的“不完美”，也就能夠放下對“完美”孩子的執(zhí)念，不會過于控制孩子、不會給孩子過高的期望，而是關(guān)注眼前這個孩子，因材施教。這種輕松的心態(tài)，反而更能促進孩子的學(xué)習(xí)和進步。

我們欣喜地看到，《家庭教育促進法》已于2022年1月1日起施行。從此家事不再是一家的小事，而是國家的大事，關(guān)系到國家的發(fā)展與未來。具體到每個家庭，應(yīng)該怎么做呢？除了父母要主動學(xué)習(xí)有關(guān)家庭教育的理論和方法外，更要有顆平常心。中國人口多，資源短缺，自然就競爭激烈，但我們?nèi)钥蓮妮浾摷罢邔?dǎo)向上，創(chuàng)造一個更為寬松和諧的環(huán)境。這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努力。

一日，爸爸又對媽媽打趣道：“我看你進步挺快，但孩子還是跟你頂嘴啊！”媽媽揚了揚眉毛說：“別急啊！”

是的，父母要給孩子時間，要給自己時間，多一些順其自然，少一些追求“完美”。試想：世間哪一樣?xùn)|西是完美的？也許正因為我們的“不完美”，世界才豐富多彩，每個孩子及每個父母才都可愛。

每一朵花開，都需陽光的沐浴，每一份陽光，也需要花朵的贊美?；ǘ渥岅柟飧又档?，陽光，也讓花朵更加美艷。一切都是相輔相成，你成就了孩子，也就成就了自己。

——選自西部散文學(xué)會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