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華
陸鳴吹著口哨進了警犬大隊,他四下打量,院墻外的槐樹上掛著一嘟嚕一嘟嚕的槐花,香氣撲鼻。他深吸一口氣,心中莫名地澎湃起來??偹銇砭犔暨x“搭檔”了,他自小就稀罕“汪汪”,在派出所里也養(yǎng)過呢。
警校同學馬東跟他握手擁抱,然后領著他直奔犬舍。
在一間犬舍里,有一只犬蜷縮在犄角旮旯。陸鳴走近一看,瘦骨嶙峋的身形,草黃色的皮毛泛著黑。同樣毛茸茸的黑臉上,只有一對眼珠賊亮——這讓陸鳴心里略微一動。估計是長疥螨要敷藥,它整根尾巴上的毛被剪得深一塊淺一塊,凹凸不平極具喜感……陸鳴撲哧笑了。再看那只犬,照舊蜷縮著紋絲不動。陸鳴挑逗地沖它吹了聲口哨,它像沒聽見,眼神里竟映射出不屑。陸鳴滿腹狐疑:喲呵,就憑這樣還給我下馬威?心里原本掀起老高的春潮,瞬間有了落差。
馬東沒吱聲,攥著右拳舉過頭頂。沒等陸鳴醒過神,那只犬像顆彈力球一樣嗖地彈起沖到犬舍邊,焦黃溜圓的眼珠盯著馬東的拳頭,閃著灼灼的光芒……馬東不動,它也不動,似乎被那只拳頭攥住魂魄,雙方僵持足有十秒鐘。馬東放下拳頭,它瞬間亢奮,在犬舍里來回跑動,汪汪狂吠,聲音高亢雄渾,在犬舍里回響,震得陸鳴的耳朵里嗡嗡響,血直往頭上涌。
馬東打開犬舍,抄起一塊石頭扔出有三十米左右。那只犬旋即如箭一般射出,水泥路上掀起一溜白煙。陸鳴拍手叫好:“好強的爆發(fā)力!”再看那犬咬著石塊,穩(wěn)穩(wěn)當當地臥在馬東跟前。
馬東見陸鳴眼睛發(fā)亮心里就有了底,故意逗他:“你還有其他選擇喲!”
陸鳴興奮地說:“不用了,它速度快,就叫馬達!”陸鳴蹲下身子,一本正經地說:“馬達,咱以后搭伴?!瘪R達眨巴著眼睛,似懂非懂地跟著陸鳴走了。
不知是馬達喜歡這名字,還是陸鳴征服了它的胃,馬達對陸鳴那是令行禁止,對他端出的營養(yǎng)餐包含牛肉、雞蛋、蔬菜等,也是照單全收。馬達身上有了膘,長了肌肉,前胸線條挺括,大腿粗壯有力,毛發(fā)一根根抖擻地立著,油光發(fā)亮。那條曾經斑禿的丑尾巴,如今毛發(fā)濃密油亮,大尾巴左右搖晃,特有橫掃一切天下無敵的氣勢。每次訓練結束,陸鳴都摩挲著馬達的腦門:“馬達,好樣的?!瘪R達很享受,眼睛瞇成一條縫兒。
轉眼又是一季槐花香。陸鳴帶著馬達,歷經層層關卡,拿到“全國警犬技術比賽”的資格,這可是四年一次的“警犬奧運會”。他拍拍馬達的硬腦殼:“馬達,看你的了?!?/p>
馬達的訓練科目是室內搜救。為了讓它熟悉實戰(zhàn)環(huán)境,陸鳴帶它到一棟四層的樓房實地訓練——搜救箱體、犬吠報警、登樓爬梯、搜索房間……每天都是高強度的訓練,陸鳴的作訓服松垮了,馬達也瘦了。
暮色中的訓練場,空曠而寂靜。陸鳴和馬達坐在臺階上,身披橘色的夕陽,畫面溫馨又從容。他摩挲著馬達的腦殼說道:“加油!”這是給馬達鼓勁,還是給自己加油,陸鳴也說不清。馬達盯著陸鳴,焦黃的瞳仁里只有他。
一日晚訓結束,陸鳴牽著馬達心情放松地回犬舍。誰知,一只無人牽引的犬從后邊偷襲過來,馬達跟它撕咬成一團。最終,陸鳴趕走那只犬,蹲下身子,撫摸著顫抖的馬達。它撕裂的嘴唇在滴血,右前腿關節(jié)處有咬傷。經獸醫(yī)診斷,犬唇撕裂要縫合,右前肢需要手術治療。
陸鳴在手術室外,心情從云端跌到谷底。他跟馬達朝夕相伴幾個月,從凌晨四點到晚上十一點,不停地訓練,流了多少汗水,眼看勝利在望,可……馬達,我等你回來……
馬達被推出手術室,麻醉藥的藥性還在。馬達半閉著眼,耷拉著舌頭,嘴巴上縫了密實的針腳,右前腿纏著繃帶。陸鳴喊:“馬達,馬達……”馬達醒了,想掙扎著起來,但身子一歪,又癱倒了。陸鳴鼻子一酸,淚眼迷蒙。
夜里,陸鳴跟馬達同住一室,悉心照料。馬達則用溫熱的舌頭舔著陸鳴的手,似乎在提醒他,天亮了。陸鳴帶著馬達到操場,當看到奔跑中的警犬,馬達瞬間像被打了雞血,拉扯著陸鳴往前沖,伊麗莎白項圈在脖子上來回晃蕩……陸鳴心里發(fā)酸。
十幾天后,馬達拆了線,解了繃帶,摘了伊麗莎白項圈。隨著馬達一聲清脆的吠叫,陸鳴牽著它走進訓練場。馬達雄風再現,最終進入決賽,榮獲第三名。陸鳴牽著馬達站在領獎臺上,馬達的前腿舊傷處撕裂淌著血。
陸鳴有個習慣,閑時就愛盯著一張照片看,那不過是他和馬達無數次搜尋現場的場景之一。珍藏的這張照片,是個遠景:在半身高的青草叢里,他牽著馬達正在搜尋目標。左側是殘破的矮墻,當時,馬達停住,急促地嗅著目標源,昂頭狂吠示警,那名殺害前妻的嫌疑人就藏在矮墻里頭。陸鳴揮手示意,民警們迅速出擊,抓捕成功。大家都說陸鳴立了頭功……陸鳴拍拍馬達:“還是馬達厲害呀!”馬達左右搖晃著大尾巴。
嗡嗡……手機振動,是媳婦打來電話:“你不是去外地訓練、比賽,就是暑期警衛(wèi)……上次兒童節(jié),你照顧生病的馬達。你能帶兒子去一次北京動物園嗎?這是他最后一個兒童節(jié)……”
選自《啄木鳥》
2023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