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一個人的遭遇》中辭格的運用

余柯瑤

（四川大學外國語學院,四川成都 610000）

一、辭格

辭格亦稱修辭格，是語言在長期使用和發(fā)展中逐步形成的一種比較固定的修辭格式[1]。從小說修辭發(fā)展的邏輯來看，它正由“技術”到“藝術”遞進，成為作家抵達美學與哲學界面的中介，也使小說本身獲得內(nèi)在的活力[2]。辭格的出現(xiàn)使口語和書面語的表達給人以鮮明的形象，通過運用各類表現(xiàn)手法來改進文風，使文學作品更具耐讀性。

俄羅斯學界17世紀開始研究辭格，20世紀開始系統(tǒng)研究辭格學，幾百年的研究歷程仍取得輝煌成果。19世紀中葉到20世紀下半葉，辭格因不受重視而被簡化，近年來，辭格研究在俄羅斯又逐漸復興[3]。

實踐修辭學通常把辭格分為兩大類：語義修辭格(семантическиетропы)和句法修辭格(синтаксическиефигуры)。中國著名俄語語言學家、資深翻譯家張會森在《修辭學通論》中把辭格按照常用類型劃分，共列出21類：隱喻(метафора)、明喻(сравнение)、對反(антитеза)、修飾語(эпитет)、借代(метонимия)、諷喻(ирония)、逆飾(оксюморон)、雙關(каламбур)、夸張(гипербола)、代稱(перифраза)、層遞(градация)、重復(повтор)、省略(эллипсис)、省默(умолчание)、連詞疊用(многосоюзие)、連詞省卻(бессоюзие)、回環(huán)(хиазм)、逆序(инверсия)、修辭問句(риторический вопрос)、呼告(риторическое обращение)和平行結(jié)構(gòu)(параллелизм)。

二、小說《一個人的遭遇》簡介

小說《一個人的遭遇》由蘇聯(lián)作家肖洛霍夫創(chuàng)作于1956年，它開創(chuàng)了蘇聯(lián)軍事題材文學創(chuàng)作的新局面。該小說的發(fā)表被蘇聯(lián)文藝界看作是反法西斯文學進入新階段的里程碑，開創(chuàng)了戰(zhàn)爭文學的第二浪潮。

1946年3月，肖洛霍夫在頓河渡口遇見了一名小男孩和一名中年男子，在等渡船時，男子向作家講述了自己的經(jīng)歷：在戰(zhàn)爭中，他失去了親人，身邊的小男孩也失去了父母成為孤兒，他收養(yǎng)了這個小男孩，他們相依為命，重新踏上人生旅途。

這段講述帶給肖洛霍夫強烈的震撼，經(jīng)過十年的醞釀，作家根據(jù)那段故事創(chuàng)作了短篇小說《一個人的遭遇》。小說中講述了名叫索科洛夫的蘇聯(lián)士兵在偉大的衛(wèi)國戰(zhàn)爭中的生活：戰(zhàn)前他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戰(zhàn)爭爆發(fā)，他參軍入伍。在前線，他負傷被俘，后歷經(jīng)千難萬險逃回祖國，可是妻子和女兒已不在人世，唯一的兒子又在勝利日當天犧牲，最后收養(yǎng)了在這場戰(zhàn)爭中失去父母的孤兒。就情節(jié)而言，這只是一個有關戰(zhàn)爭的普通故事。在戰(zhàn)爭結(jié)束后，蘇聯(lián)國內(nèi)對曾經(jīng)淪為戰(zhàn)俘的士兵懷有很深的偏見，而在這部小說中，肖洛霍夫從歷史和哲學的高度審視戰(zhàn)爭和人類的命運，通過凝聚在內(nèi)心的深沉震撼讀者心靈[4]，歌頌在戰(zhàn)爭中被俘但仍保留崇高氣節(jié)的士兵。

三、文本分析

小說采用“用故事講故事”的方式，作者的旁白和主人公的經(jīng)歷相融，作品故事情節(jié)得以凸顯、感情色彩得以強化，小說中表現(xiàn)出的人道主義情懷深受讀者歡迎。值得注意的是，小說中運用了豐富的辭格手段，較常出現(xiàn)的辭格包括：明喻、修飾語、借代、層遞、逆序、修辭問句，它們使這部作品的內(nèi)容更加生動、具體，讓語句更加親切、富有感染力，使讀者產(chǎn)生強烈的情感。

（一）明喻(сравнение)

明喻，既本體、喻體以及比喻詞都存在的表現(xiàn)形式。在俄語中，明喻通常會借助一些詞匯手段或語法手段來聯(lián)系本體和喻體。

1.使用как,будто,как будто,словно,вроде連接的比較短語或比較從句：

例1.Ты хочешь вперёд шагнуть,а тебя из стороны в сторону качает,возит по дороге,как пьяного.

例2.Только этот чернявый,пока дошёл до дороги,раза три огдянулся на меня,глазами сверкает,как волчонок,злится,а чего? Будто я с него сапоги снял,а не он с меня.

例3.Так и прожил десять лет и не заметил,как они прошли.Прошли как будто во сне.

例4.И вдруг словно мягкая,но когтистая лапа сжала мне сердце,и я поспешно отвернулся.

例5.Такиунегопамять,вродезарницы,проблесками работает.

2.使用形容詞或副詞的比較級形式：

例.Пока они опомнились и начали бить из пулемётов по машине,а я уже на ничьей земле между воронками петляю не хуже зайца.

（二）修飾語(эпитет)

修飾語是指非尋常的、具有形象性和表現(xiàn)力的定語或狀語[5]。修辭語廣泛使用于各種文章中，尤其在文學作品中的使用最為突顯，可以達到提高文意感染力，增強文言表達效果的作用，從而讓文章更加生動、更富感染力。

例1.在講述敘事者與主人公第一次見面時寫道，“Я пожел протянутую мне большую,чёрствую руку”。Чёрствый通常與хлеб,сердце連用，表示堅硬的、冷酷的，而這里說主人公的手又大又硬，作者通過人物手部的細節(jié)描寫，使讀者感受到作品主人公定是經(jīng)歷了不同尋常的、艱難困苦的生活。

例2.作者對主人公手部的描寫在文中還有體現(xiàn)：“Он положил на колени большие тёмные руки”。同樣，表示黑暗的、陰郁的тёмный一詞通常與ночь,лицо連用，但這里與руки連用，譯為黧黑的大手，表達出主人公或許曾有一段坎坷的生活，吸引讀者繼續(xù)閱讀，以便弄清主人公到底經(jīng)歷過什么。

例3.主人公說道：“Хозяином оказался,сукин сын!”。這里使用名詞сука的物主形容詞сукин，使該形容詞具有歸屬限定意義，增強語言表達效果，使其更富形象性。

（三）借代（метонимия）

借代是和隱喻同樣普遍使用的一種троп，如果說隱喻是基于兩事物間的相似性，那么借代是基于兩事物間的相關性而形成的[5]。常見的借代方法有9種：事物外部特征或標記代事物本體；事物所在地名稱代事物本體；人名代作品；原料代成品；具有代表性的工具代相關事物；商標、牌號代特定產(chǎn)品；地名、年月名稱代相關事件；抽象概念代具體事物；部分代整體或以整體代部分。

例1.去到前線軍隊編好后，主人公索科洛夫收到了一輛汽車，小說原文是“Дали мне ЗИС-5”。原文用ЗИС-5這一汽車品牌和型號指代蘇聯(lián)時期生產(chǎn)的一種大汽車。

例2.在主人公被俘、從警衛(wèi)隊長辦公室死里逃生之后，他被安排給一位德國工程師開車，原文為“Возил я на ?оппель-адмирале? немца-инженера в чине майора армии”。這里?оппель-адмирале?的意思是“超級奧普爾”，作者用它來指代德國制造的一種小汽車。

（四）層遞（градация）

層遞指句中并列若干詞語，這些詞語依序在語義上加強（восходящая градация，正層遞）或減弱（нисходящая градация，負層遞）[6]。層遞可以讓核心內(nèi)容層層表達，讓語言感染力得以深化，使讀者層層跟隨，引人入勝。

例1.在與敘事者交談時，主人公回想起自己的前線生活以及回到祖國后得知家破人亡的消息，悲從中來，問道：“За что же ты,жизнь,меня так покалечила? За что так исказнила?”。Покалечить和исказнить兩個詞產(chǎn)生出遞進關系，表達出主人公索科洛夫內(nèi)心的悲痛。

例2.主人公回憶起戰(zhàn)前生活，那時候生活愜意、家庭幸福，三個子女尤為讓主人公高興，他覺得：“Только очень мне это было лестно,и гордился я им,страсть как гордился”。Лестно，гордился和страсть как гордился三詞并列使用，語義得到增強，表達出主人公對自己三個孩子非常滿意，為他們小小年紀就取得不錯成績而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到驕傲。

例3.被俘后，德軍把他們趕進教堂，并且不讓他們出去大小便，但是很不巧，其中有一個被俘的蘇聯(lián)教徒急于上廁所，于是他忍著，忍著，后來忍不了就哭了起來，原文為：“Крепился-крепился он,а потом заплакал”。這里也是一處語義正層遞，表達教徒已經(jīng)很努力在遵守德軍的要求，但由于他是一個信徒，不想褻瀆神圣的教堂，最后實在忍不住而哭了出來。原文的詞匯描寫層層遞進，將故事內(nèi)容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

（五）逆序（инверсия）

逆序，即改變正常的詞序或語序。通常，為了突出某詞或者強調(diào)某詞，就可能會出現(xiàn)正常詞序的調(diào)整，以達到作者想要呈現(xiàn)給讀者最重要信息的目的。俄語中，常出現(xiàn)的詞序調(diào)整包括“謂語前置”“補語前置”“狀語后置”“定語后置”等。通過閱讀分析，在《一個人的遭遇》中出現(xiàn)最多的是“定語后置”和“補語前置”。

1.定語后置。一般情況下，俄語名詞和其修飾語的詞序為“形容詞+名詞”，但在一些文學作品中，作者會突出修飾語，強調(diào)被修飾名詞的獨特性：

例1.Первая послевоенная весна была на Верхнем Дону на редкость дружная и напористая.

例2.Что же это у тебя,старик,рука такая холодная?

例3.Поначалу жизнь моя была обыкновенная.

2.補語前置。通常情況下，在俄語中及物動詞的補語都放在動詞之后，但有時為了強調(diào)補語，往往會把補語置于動詞之前：

例1.А ты что же,браток,своё начальство ждёшь?

例2.Только,гляди,ноги не промочи.

例3.Вскорости дети у нас пошли.

例4....,а слова вымолвить не может.

（六）修辭問句（риторический вопрос）

修辭問句指用疑問句的形式表示某種確定的意思，以加強語氣[7]。值得注意的是，修辭問句有別于疑問句，疑問句本是提出問題且期待得到回答，而修辭問句則不要求回答，并不表示提問。在漢語中，該修辭手法被稱為“詰問”或“激問”。

例1.敘事者見到主人公的兒子便和他握手，可這個小孩兒的手非常冰，不像是一個活潑好動的小朋友應有的溫度，于是敘事者稱呼小孩兒為“老頭兒”，問他手為什么這么涼。小孩兒一臉天真地說道：“Какой же я старик?”。很明顯，小孩兒就站在敘事者面前，敘事者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大概年齡，因此小孩兒所提出的問題不言自明，小孩兒只是為了再次強調(diào)“我不是老頭兒”。

例2.主人公戰(zhàn)前生活幸福美滿，即使是他喝醉酒，他的妻子也不會生氣，還輕聲細語地安慰他、照顧他，勸他以后別喝酒了，于是主人公暗下決心：“Да разве же можно не оправдать такого доверия?”。這里想要表達的是主人公必定不能再辜負妻子的信任，用修辭問句表達出具有強烈肯定意義的句式，烘托出小說的氛圍。

例3.在一次開車時，四周都遭受到了德軍的猛攻，為了突圍，索科洛夫問道：“Что мне делать? Не поворачивать же назад?”，此時索科洛夫心里非常清楚，他是不可能再開著車掉頭回去的。作者將他的話語用修辭問句寫出，相比陳述句的簡單陳述，這樣的敘述更具表現(xiàn)力，充滿感情色彩。

例4.主人公得知有一個叛徒要在第二天告發(fā)排長，他就在前一天晚上將其掐死了，這是他第一次殺人，殺完之后感覺很不舒服，畢竟被他殺的還是自己人。但是主人公轉(zhuǎn)念一想，然后問出：“Да какой же он своей?”，他確實是自己國家的人，可他是叛徒，那他怎么還能算作是自己人呢。原文中的這個問句問出之后并不想要得到某種回答，而只是為了加強語氣，告訴自己不值得為殺死了的叛徒而感到難受。

四、結(jié)語

肖洛霍夫的短篇小說《一個人的遭遇》是俄羅斯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典范作品之一，這部小說飽含社會主義的人性，同時又廣泛運用修辭手法，通過特定的表達方式來增強語言效果。本文從修辭格方面探討了肖洛霍夫《一個人的遭遇》中的語言特色，歸納出了作者在作品創(chuàng)作中所運用到的明喻、修飾語、借代、層遞、逆序、修辭問句等6種辭格，正是這些辭格的存在使小說充滿表現(xiàn)力和感染力，讓讀者情不自禁地被文本的生動描述所吸引，沉浸在作者所構(gòu)造的情感世界中，與作者一起體會、思索小說的內(nèi)容。辭格的運用充分展現(xiàn)了肖洛霍夫高超的語言藝術，是文學作品中極為珍貴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