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聽凝
老家后院種了十幾平方米的絲瓜,青翠的瓜藤攀上搭成網(wǎng)狀的竹架。瓜藤上、葉子上,常常有許多“陬陬”在游移。
“陬陬”像螢火蟲,長著橙色鞘殼,黑色細(xì)腿,鼓囊身體,煞是可愛,卻是害蟲。它的學(xué)名叫守瓜,據(jù)說幼蟲時期,它躲在地底啃噬瓜藤的根部,長大后,生了翅膀,便飛上藤葉嚼食嫩莖了。取這名字,大概是因為在很多瓜類植物上都能瞧見它的身影,如同守住自己的領(lǐng)地一般。如此看來,就不及螢火蟲。
螢火蟲又名火焰蟲,許是因為它能于黑夜中發(fā)出火焰似的光芒,竟生了絲奇妙之感。古人便喜稱之夜光,宵燭,細(xì)思,還頗有一份意境呵。
時常在攝影師的鏡頭下見過螢火蟲,在團團簇簇的光芒中,感受到幾點夢幻般的光彩。螢火蟲許是眷戀水邊的叢林,所以在很多攝影作品中,它總會在河邊與山林中出現(xiàn)。螢火蟲暈出它尾部微弱且柔和的黃綠色光,將黑暗點燃,最后凝聚成一道光束,緩緩向寂靜的夜空游去。
古人云:“的歷流光小,飄飖弱翅輕。
恐畏無人識,獨自暗中明?!逼湟獯蠹s為:流螢雖小,身翅雖輕,卻不甘于平庸,獨自將自身光芒現(xiàn)于黑暗中。這螢火蟲竟有如此之志,心底便對它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只是我的家鄉(xiāng),已鮮有螢火蟲出現(xiàn)了。至少,從幼年至今,都沒遇見過。依照網(wǎng)上所言,許是與棲息的環(huán)境有關(guān),這樣一想就很是遺憾了。
但家鄉(xiāng)并非沒有過螢火蟲。
父親告訴我,在他小時候,老家曾是一片茂茂田野。夜幕低垂之時,會有縹緲空靈的冷光在暗夜中輕閃,宛若夢境。
人們對未見過的事物,總會存有本能的好奇感,當(dāng)然也包括我。我經(jīng)常會與父親講些玩笑話,無厘頭地指著路邊通亮的路燈,煞有其事地告訴父親,我看見了螢火蟲。
“你要不要隨我一同去見真正的螢火蟲?”一日,父親提議。這話讓我著實一愣,不是說螢火蟲已不會再出現(xiàn)了嗎?我惘然,但依舊還是答應(yīng)下來,畢竟親眼見識螢火蟲比欣賞多少張螢火蟲照片要來得稀奇,也算作有過特別的經(jīng)歷了。
但當(dāng)我看到父親所言的螢火蟲時,卻不是內(nèi)心所臆想的浪漫。
我們來到一處花卉基地,夜晚那里將舉行一場螢火蟲展覽會。人們拼命在展場上推擠著,只為能夠看清自己從未見過或許久未見的螢火蟲。
工作人員抬出了幾只極大的木箱,簡單地介紹了一番,大致為木箱中養(yǎng)殖了幾萬只螢火蟲,為了能夠讓人們近距離接觸螢火蟲,他們便策劃了此次展覽。幾萬只,那將是何等壯觀。
游客咂舌感嘆。工作人員小心地將木箱蓋翻開,星星點點的光從黑箱中冉冉溢出,將夜空烙下淺淡的光暈,螢火蟲在空中竄動,輕巧謹(jǐn)慎地探著外面的世界。終于,它們適應(yīng)了,開始快速飛舞轉(zhuǎn)圈,自在地躲進(jìn)草叢,宛若新生。
年幼的孩子們可從未見過如此神奇之物,既能發(fā)光又會飛,如童話故事般,瞧見螢火蟲后,終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如同春日里的爆竹,“啪”的一聲炸開,他們瞪大眼睛激動地呼喊起來,舞動雙手盡情拍打著這些小昆蟲,用掌心罩住它們。可憐的螢火蟲還沒來得及在大自然中享受它們的自由,便遭受了禁錮。正所謂物以稀為貴,瘋狂的人們開始捕捉螢火蟲,將它們?nèi)M(jìn)精心準(zhǔn)備的塑料袋中,好比一場盛大的淘金會。
螢火蟲展覽最終淪為捕螢大典。
百只螢火蟲在黑夜中沉寂,黑夜在沉寂中閉目。
這根本算不上欣賞,事后我便向父親抱怨。父親只是皺眉苦笑,神色中含些許無奈:“知道我們這里為什么沒有螢火蟲了吧?”
不錯,若是這樣,螢火蟲不在此處停留也就情有可原了。
但這不是我唯一一次見到螢火蟲。當(dāng)我再次遇到時,螢火蟲是真正屬于自然的精靈。與它的相見,說浪漫些,便算得上是一場邂逅,也是這一回,令我感受到,所謂流螢,果真似畫一般的。
那是在我旅行時遇到的。假期我來到了日本,是夏日的北海道。兩旁街道非常潔凈,從未有臟污,而環(huán)境也是被保護得一塵不染。
我們的旅行團住進(jìn)了一家溫泉酒店,據(jù)說露天溫泉是其酒店的特色。因為白天的勞累,回到酒店,便前去體驗一番露天的溫泉。
那溫泉被設(shè)在一處不大的和式庭院內(nèi),被天然的石塊砌在了中間。四處都是精致小巧的假山與叢叢細(xì)草,一同遮掩著這潭泉。
將腿探入微騰水中,白霧徐徐,驀然熱酥了全身,潭中的水令我安神,放松之余,便半瞇了眼。一只閃著光芒的小生物從我面前飛過,混進(jìn)乳白色的霧中,飄飄然,隱約發(fā)出點綠瑩,歪歪斜斜地飛向夜空。我驚坐起,那是螢火蟲??!是被自然所哺育的螢火蟲??!
它留著微弱的光,飛得極快。當(dāng)我再去尋這小身影時,不見了,宛如夢,不知虛實。
很快,我又發(fā)現(xiàn)了它,不,是它們。幾點細(xì)小黃光中混著綠光,靈動在黑暗中,串出一道光鏈,又織成一片袖珍星河,光怪陸離。最后,零零散散地消失了。
真可謂美好,有時我總懷疑是否將撲翅飛蛾看作螢火蟲了。畢竟,螢火蟲就像夢中之物,在無意中飄忽不定。
某日,在山中,我接受了它的拜訪。
我是在民宿內(nèi)發(fā)現(xiàn)它的。那只孤獨的螢火蟲,如滴落下的晨露,安靜地歇在木質(zhì)窗臺上,尾部黃光浸染于窗邊,顯一處禪意。
微透的薄翅被山風(fēng)振得上下顫動,它在晨間沉息著。能以這種方式見到螢火蟲,當(dāng)真是不可思議。零稀的民宿捧著孤山,沒有干擾與紛爭,許是因為歸于山林的寧靜與稀少的人煙,這只螢火蟲才愿選擇在此處棲息。
古人常道:“腐草為螢。”意為枯腐的水邊草,會在夜中化為流螢。雖沒有科學(xué)依據(jù),但不知為何,此說法在我心中,為螢火蟲平添了一份孤寂與空靈。
似隱居者。
責(zé)任編輯:朱麗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