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康
每次到北京,都得去一次天安門,與故宮一墻之隔的中山公園也是要順道去看看的。
1925 年,孫中山先生逝世,就是在這個園子里設立中山堂,停放靈柩,舉行公祭。
后來,這原本屬于寺廟和祭壇的園子,就命名為中山公園了。相比人頭攢動的天安門廣場,中山公園算是清幽之地了,適合歇息與待坐。然而,在精神需求得以滿足后,物質的需求便接踵而至——“天將午,饑腸響如鼓”,得弄點吃的下肚才行。
公園里賣吃的場所不多,好不容易才在西側找到一個經(jīng)營茶點的店鋪,店名很別致也很風雅——來今雨軒。其主體建筑具有濃郁的古典色彩,還有假山、小橋、噴泉相互映襯,是一個清幽之地。進入店內,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格調高,消費也高的文化茶座,茶水與甜點配套,亦飲亦食;飲食則與文化配套,相得益彰。這是個兩層樓的建筑,因為在紫禁城的隔壁,很早以前都是皇家地盤,建筑風格也就與宮廷沒多大差異,精致小巧而不失氣派。一樓是品食茶點的雅座,樓上沒有經(jīng)營,但置放了一些老式座椅,墻上掛有一組組老照片供人參觀。走近細看那些作品,卻讓我吃驚不小。原來這面積不寬的小樓竟然是上個世紀20 年代初成立的赫赫有名的“文學研究會”的地方,那些座椅就是當年茅盾、鄭振鐸、朱自清、許地山、老舍坐過的呀!我在那些椅子上坐了下來,想沾點文氣。一坐,便想起一些事體來。來今雨軒是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在北京的革命活動舊址,1919 年7月,在這里成立了少年中國學會,李大釗、鄧中夏、高君宇等多次到來今雨軒參加學會的聚會,宣傳馬克思主義……
其實,早年的來今雨軒還有一個??汀斞赶壬?。據(jù)《魯迅日記》記載,先生曾82 次來到中山公園,60 次到來今雨軒翻譯寫作、品茗就餐、賞花會友。魯迅的學生許欽文,在1979 年曾撰文詳細描述了魯迅先生請他在來今雨軒吃包子、喝茶的故事。先生曾經(jīng)正兒八經(jīng)地告訴許欽文:“這里(來今雨軒)的包子,可以吃?!濒斞笇︼嬍呈菢O其挑剔的,他眼中的“可以吃”,換言之就是“很值得一吃”。
來今雨軒的包子是冬菜餡的,在北京十分出名,足以同天津“狗不理”媲美。到來今雨軒的人,是必須吃幾個冬菜包子的,而冬菜包子在食客中,則往往是來今雨軒的代名詞。
冬菜,讓我有了親切感與歸屬感,因為我的家鄉(xiāng)就盛產(chǎn)冬菜且暢銷全國。其實,在我不知道包子是冬菜餡而咬下第一口時,味蕾已經(jīng)捕捉到了一種熟悉的味道。
便忍不住招來服務生詢問。服務生說:“這冬菜包子的餡,用的是腌漬三年以上的四川南充的冬菜……”啥子?四川南充!我貿然用川話打斷了服務生的話,說:“我就是四川南充人啊,難怪味道這樣熟悉?!狈丈詾槲以谔捉酰恍?,說這么多年來,還沒接待過一位自稱是四川南充的客人。我拿出身份證給他看,他信了,說,你們的冬菜真好。
既然與這包子有了“奇遇”,就來研究一下它吧。除了內部是以冬菜為主的微甜的醬香型餡外,其外形也別具一格,包子皮是“高幫”的圓柱體,有26 個褶皺,酷似一個鳥籠,也酷似澳門的那個葡京賭場。吃這包子,才真正是在吃文化,吃的過程也很有儀式感,可以發(fā)思古幽情,可以與先賢對話,還可以放下沉甸甸的筷子,到二樓去與許多名人邂逅……
這些文化名人中,最有名的當然是魯迅。多年來,我一直在精神上遠遠地跟隨著他。我沒有查過“魯迅年表”,但記憶中先生好像沒有來過四川,更沒有來過南充,與我的家鄉(xiāng)沒有交集,讓我感到十分遺憾?,F(xiàn)在,通過北京的一個包子,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先生與南充終于有所牽連了,也有了故事——先生可是吃過許多南充冬菜餡的包子啊,先生還說南充冬菜餡的包子可以吃呢。
我把這種牽連的因緣記錄下來,把這個故事講述出來,作為我的“京華隨記”的開篇,固然是驚喜所致,也是想讓南充人為此感到驕傲。更重要的是希望本地冬菜生產(chǎn)廠家能從中獲取有用信息,在或許受多種影響而市場不是很景氣的時候,能夠增強自信心。在產(chǎn)品的包裝、營銷上,若能受到啟發(fā)而加大產(chǎn)品的文化含量,或者說讓文化為之代言、帶貨,不也是好事一樁嗎?
“來今雨軒”這個好聽的名字與詩人杜甫有關。杜甫一度居住長安,受到唐玄宗的賞識,一些人認為他會做大官,便爭著和他交往。不料,杜甫不僅沒有入朝為官,反而日益窮困潦倒。在一個秋雨綿綿的日子里杜甫病了,只有一個老朋友冒雨前來看望。詩人有感于老友的情意寫下了一篇叫《秋述》的散文,開頭有這樣的句子:“秋,杜子臥病長安旅次,多雨生魚,青苔及榻,常時車馬之客,舊雨來,今雨不來……”文章有悲涼沉郁之風,也有對世態(tài)炎涼的感慨。后來,人們便將“舊雨”喻為舊友,把“今雨”“新雨”喻為新友。取名為“來今雨軒”,則意味著來者都是真朋友、新朋友,不是趨炎附勢、淡薄人情的世俗之流。
對來今雨軒和冬菜包子來說,我無疑是一“新雨”。新雨初來,卻邂逅和拜謁了它們的許多“舊雨”,真乃一大快事也。
舊雨新知,在此也可附會為我對“舊雨”有了新的認知。那么,日后我若再來,能不能也成為它們的一個“舊雨”呢?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