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存斌 徐東哲
[摘 要]現(xiàn)存萬歷《麻姑山丹霞洞天志》寫刻本,由一套底版所出,但內(nèi)容不盡相同,故有先后之分,后出者對底版進行了挖改。從兩個角度進行對比考辨,一是版面細節(jié)的差異,二是寫工的書寫習慣。另取日藏《重修建昌府志》為佐證,論定國圖藏本為初刊,小青本、大圖藏本為挖版改易重刊的后印本。從《姑志補遺》入手分析小青本目錄與實際卷次矛盾的原因,進一步說明小青本是對國圖本的增補重印。清代的兩種重刻本均以后印本為底本,結合明清書目對萬歷本的記載,認為小青本亦非全本。
[關鍵詞]麻姑山丹霞洞天志;寫刻本;國圖本;小青本;大圖本
[中圖分類號]G256.22[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5-6041(2023)05-0014-08
1 引 言
麻姑山是道教名山,在三十六小洞天之中為“第二十八洞天”,名曰“丹霞洞天”,又是道教七十二福地之中的“第十福地”。現(xiàn)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寫刻本《麻姑山丹霞洞天志》(以下簡稱“國圖本”)為此山第一部志書,可惜此書已為殘帙,僅存十四卷,佚失卷六至卷八共三卷[1]。又大連圖書館藏有殘本一冊(以下簡稱“大圖本”),僅存卷六至卷十五[2]。民間藏有一套萬歷寫刻本《麻姑山丹霞洞天志》,2017年,李致忠撰文《明萬歷本〈麻姑山丹霞洞天志〉跋》[3],將此民間藏本(從李致忠跋文,以下簡稱“小青本”)的信息第一次呈現(xiàn)在世人眼前。將跋文的描述與國圖本、大圖本對比,小青本與大圖本為同一種印本,但與國圖本的各卷卷首題寫存在明顯差別。
李致忠在跋文中對這套民間藏本進行了詳盡的描述與鑒定,并對萬歷刻本相關的背景、刊刻事宜進行推斷,得出“國圖藏本絕非開初的原本,反證小青本為萬歷原刊”的結論[3]10。民間藏本于2019年首次現(xiàn)身北京匡時國際拍賣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北京匡時”)秋季拍賣會,拍賣公司官方披露了部分書影[4]。2020年,這套《麻姑山丹霞洞天志》又出現(xiàn)在中國嘉德國際拍賣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國嘉德”)秋季拍賣會,期間中國嘉德也發(fā)文介紹此書[5],兩家拍賣行均將此書定為初刻初印本。下面就在李致忠跋文的基礎上,以北京匡時、中國嘉德兩家拍賣公司已公開的圖片為依據(jù),來討論國圖本、小青本以及大圖本的先后問題[ZW(DY]由于“小青本”為民間私藏且價值較高,又沒有完整的書影公布,筆者無緣得見此書。今可見北京匡時、中國嘉德兩家拍賣公司已公開的書影圖片,共計十六頁,其中包含卷前序跋、目錄、插圖、卷首頁、卷內(nèi)文字,再結合李致忠的跋文,所提供的信息量足以進行對比研究。
2 印刷先后順序的質疑
2.1 國圖本與小青本的差異由底版挖改所致
國圖本與小青本同為萬歷本,但仍有一些差異,李致忠認為“國家圖書館藏有一部,雖然不全,且與拍品不盡相同,但說它仍是萬歷本,尚屬可信”[3],又說“國圖藏本已非初印,而是在此《志》行世之后再行修補重印時改刻了卷端下題”[3]。李致忠的這一結論,首先是認為國圖本與小青本同為萬歷刻本,出于同一套底版,二者的不同是重印時修改所致;其次認為國圖本晚于小青本,在小青本的基礎上進行了改動。
取北京匡時與中國嘉德公布的小青本書影與國圖本比勘,在仔細比對這些書影中欄線、板框、字形的細節(jié)后,可以認定國圖本與小青本是由一套底版印刷出來的。既然國圖本與小青本用的是同一底版,那么二者存在的卷端下題不一致是如何產(chǎn)生的?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在刊印之后的書本上挖改,二是在底版上進行挖改[ZW(DY]國圖本、小青本雖為同一套底版所出,但并不排除其間有少量底版在先后印行時進行了抽換,已公布的小青本書影中有卷一、二、四、六的卷首頁,與國圖本詳細對比后可以認定這幾處卷首頁沒有經(jīng)過換板,故此“修補重印時改刻了卷端下題”不會是整塊板抽換。書籍挖改處在清晰度較高的影像是能夠看出異常的,如哈佛燕京圖書館藏《任松鄉(xiāng)先生文集》,卷首尾處“任”字由“元”字挖改而成,故“任”字與周圍有明顯不同(見圖1)[6]。細看國圖本現(xiàn)存的十四幅卷端書影,其紙張墨色未見異常,應該不是書籍本身經(jīng)過挖改。李致忠曾鑒定過小青本,在國圖本與小青本有這樣明顯差異的地方肯定進行過檢查,那么國圖本和小青本本身是不可能進行過挖改。故此,可以推斷萬歷刻本的底版在已知的兩次刊印之間被人進行了改刻,在這一點上,筆者認同李致忠的觀點。
2.2 小青本為初刊的結論難以成立
國圖本與小青本存在著不可忽視的差異,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各卷卷端下題,這也成為李致忠認為小青本早于國圖本的重要依據(jù)。
小青本各卷卷首下題為“郡守四明鄔鳴雷長豫父、郡李長水陸鍵實府父監(jiān)纂,少卿郡人左宗郢景賢父編定”,卷一卷端下首行還有小字鐫題“庠生鄭象箕校訂”字樣; 與之相比,國圖本則題為“郡守四明鄔鳴雷長豫父輯,郡李長水陸鍵實府父編,少卿郡人左宗郢景賢父?!?。李致忠據(jù)此認為:“(國圖本)將知府鄔鳴雷的責任降低為普通輯者的身份,不合舊日修志的表述規(guī)矩……陸鍵時任建昌府推官……反而成了實際的編者,也不符合事實。而真正受命并實際編纂此《志》的左宗郢,反成為一名校正者,更不符合事實??梢钥隙ǎ瑖鴪D藏本已非初印,而是在此《志》行世之后再行修補重印時改刻了卷端下題。也說明它應比小青本略晚。”[3]9就一般情況來說,李致忠所說符合舊時修志題注習慣的說法是成立的。據(jù)其跋文,“小青本卷一包括三部分內(nèi)容:凡例、目錄、校訂參閱姓氏”。其中,校訂參閱姓氏在某種程度上能夠較為真實地反映《麻姑山丹霞洞天志》修、纂人員各自的實際責任,可惜跋文未述及此事。
據(jù)《日藏漢籍善本書錄》著錄,日本國會圖書館藏有一部萬歷四十一年刊印、鄔鳴雷等人編纂的《續(xù)修建昌府志》[8],這部《續(xù)修建昌府志》的寫樣者同為鄭象極、王芳寫樣。《續(xù)修建昌府志》與《麻姑山丹霞洞天志》為同時、同地、同人所成之書,或許能為我們提供一些思路。卷前有鄔鳴雷序言,“則鄉(xiāng)宦應天府府丞王公一言、太常寺少卿左公宗郢、同知聶公鋐、知縣鄭公汲、長史劉公德彥編纂”[9],明言此志的實際編纂者,而其各卷端題名則為“前郡守四明鄔鳴雷,后郡守金斗趙元吉,郡司李長水陸鍵仝纂”,即三位實權官員同纂。由這部《續(xù)修建昌府志》可知,萬歷本《麻姑山丹霞洞天志》的卷端下題是否反映真實纂人并不能成為一個確證。
此外,若以小青本在前,國圖本為后出,則國圖本刊印時刻版經(jīng)過了挖改。而小青本“監(jiān)纂”二字正處在欄線之上,如果國圖本挖改就要先將“郡守”和“郡李”兩行下端挖去,再將“輯”“編”二字刻出,同時將兩行之間欄線刻補出。補刻的欄線是很難做到與原刻完美銜接的,但是將國圖本現(xiàn)存十三頁卷首逐一觀察,“輯”“編”二字之間的欄線上下銜接非常完美,這就不得不讓人心生疑惑,國圖本真的是后出嗎?
2.3 國圖本印刷質量更優(yōu)
以已公開的小青本書影與國圖本對勘,前者的清晰度是明顯低于后者的,這說明小青本在印刷時底版磨損較多,下舉卷一首頁為例。
二者的板框、欄線都有斷口,小青本斷口比國圖本要多得多,且國圖本的幾處標志性斷口同樣出現(xiàn)在小青本的相應位置,如國圖本右起第一行欄線“丹”字左側的斷口、“天”與“志”之間的斷口,小青本同樣在這些地方有斷口;再如下邊欄,國圖本右起第六行最后“丹”字下有缺口、第七行最后“外”字下有缺口,是為刻工刻版時因版面空間局限所致,小青本亦然(見圖2、圖3)。在國圖本、小青本共有的這些斷口之外,小青本的欄線有更多斷口,據(jù)此可知國圖本與小青本的卷一首頁是由一塊板所印刷,國圖本印行時底版較新,故印刷清晰,質量較高,小青本印行時,底版磨損較多,印刷質量已大不如前。
國圖本與小青本相比印刷質量要好得多,這在小青本公布的所有書影中都有體現(xiàn),從印刷質量來看也以國圖本在前更合適。
3 由寫工書寫習慣斷國圖本為初印
3.1 寫工與底版挖改
據(jù)國圖本各卷版心所題寫樣者與刻工名字,可以知道《麻姑山丹霞洞天志》底版的寫樣者與刻工分屬多人,而不同寫樣者其書寫特征是不同的,即便是為了保持全書風格的統(tǒng)一使用了同一種字體,在細微之處仍然能夠找出差異點。
國圖本與小青本各卷卷端下題的差異表明此處在重印時經(jīng)過了挖改,那么這十六塊底版改刻的地方更有可能是由一人寫樣,而不太可能是請各卷原寫樣者單獨給每卷寫這幾個字。李致忠認為“國圖藏本已非初印,而是在此《志》行世之后再行修補重印時改刻了卷端下題”[3]9,即國圖本卷端人名下所題“輯”“編”“?!比质呛笸诎嫠?。但是,對鄭象極和王芳兩位寫樣者書寫風格的分析表明:小青本卷端下題的“監(jiān)纂”全部為王芳所寫,國圖本卷端下題的“輯”字分別由鄭象極和王芳兩人書寫,因此國圖本卷端題字當為萬歷刻版的最初面貌。以下詳細論述這一問題。
3.2 小青本“監(jiān)纂”為后改
雖然未能見到小青本原書,但所見卷一、二、四、六首頁書影,亦足以說明問題。據(jù)卷一、二、四、六書影,可以十分清晰得看出“纂”字的“”下書為“日”,卷二首頁較為模糊,仔細辨認后仍可以看出“”下為“日”(見表1)。據(jù)小青本和國圖本版心,卷一、二、四、六卷首頁的寫樣者均為鄭象極。
《說文》載“纂,從纟算聲”,“算”下從“具”,以小篆字形來看“算”字“”下當為“目”,今天的規(guī)范字形亦如此。以今天的標準來看小青本的“纂”
字為別字,古人雖不注意區(qū)分“纂”字寫法,但這反映了個人的書寫習慣,在大量抄寫工作時更容易暴露出來。“日”與“目”字形相近,容易發(fā)生混淆,一旦開蒙之時就形成了這種寫法習慣,很有可能會伴隨一生,這個“纂”字就成為甄別小青本為后改的突破口。
遍檢國圖本《麻姑山丹霞洞天志》并未找到充分的證據(jù),而萬歷四十一年刊印《續(xù)修建昌府志》的寫樣者同為鄭象極、王芳寫樣。今檢其卷端下題“前郡守四明鄔鳴雷,后郡守金斗趙元吉,郡司李長水陸鍵仝纂”,此書十四卷,即有十四個分別由鄭象極、王芳手書的“纂”字,此外卷前有鄔鳴雷序言,其中同樣有一“纂”字,共計十五個。為了便于呈現(xiàn)將鄭象極和王芳所書“纂”字分別列入兩個表格(見表2、表3)。
表2中鄭象極寫樣的七個“纂”字,分別由多個不同的刻工雕版,但其中沒有出現(xiàn)一個別字,足以說明鄭象極沒有將“”下的“目”寫為“日”的習慣。小青本卷一、二、四、六卷首頁的寫樣者為鄭象極,四個“纂”字卻全部為別字。再看表3中王芳所寫樣、五個刻工分別刻版的八個“纂”字,全部都是別字,將“目”寫為“日”。小青本卷一、二、四、六卷首頁的“纂”字,恰恰是王芳的書寫習慣,因此有理由認為小青本卷一、二、四、六卷端所題“纂”字的實際寫樣人并非鄭象極,而是王芳,即小青本各卷卷端“監(jiān)纂”“編定”四字為重刻時挖改底版而成。
3.3 國圖本“輯”為初刻版的原貌
與小青本卷端下題的“監(jiān)纂”為一人書寫不同,國圖本卷端下題的“輯”字分別由鄭象極和王芳兩人書寫,與版心題寫的寫工名字相匹配,同樣國圖本的“編”“?!倍忠脖厝皇欠謱俣藭鴮?。
寫樣者的筆風要通過刻工來呈現(xiàn),刻工能否完整地復現(xiàn)出寫樣者的書寫風格也需要考慮。要說明“輯”字風格的不同是由寫樣者所致,而不是不同刻工賦予了它們不同的特點,[JP3]就需要控制刻工這一變量,選擇同一刻工刻版的“輯”字。所以,在國圖本各卷選擇出現(xiàn)頻次最多的由徐元刻版的“輯”字[1],匯為表4。
在同為徐元刻版的情況下,可以看出鄭象極寫樣和王芳寫樣的“輯”字存在差異。鄭象極寫樣的三個“輯”字中,卷二和卷四的“耳”字內(nèi)部兩橫是與第三筆豎劃直接相連,卷三“耳”字內(nèi)部兩橫雖未與第三筆豎劃相連,但也可以看到第四筆(即上面一橫)與第三筆距離很近,且第三筆與第四筆對應的地方有一處凸起,其原因當是刻工誤將連接第五筆連接切斷,就形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在王芳寫樣的三個“輯”字中,“耳”字內(nèi)部第四筆和第五筆兩橫均未與第三筆豎劃相連(見表4)。在刻工同為徐元的情況下,如此明顯的風格差異只能是由不同人寫樣造成的,這就表明,卷二、三、四與卷十、十三、十四中“輯”字的寫樣不是同一人所為。
原本為鄭象極寫樣的卷端在挖改時不再由鄭象極來書寫,全部由王芳一人書寫,也證實了前述“改刻的地方更有可能是一人寫樣,而不太可能是請各卷原寫樣者單獨給每卷寫這幾個字”的猜想;加之以“輯”字所保存的鄭象極、王芳二人書寫的不同風貌,足以證明國圖本在前,保存了萬歷刻本的最初面貌,小青本為后出。
4 小青本《姑志補遺》的增補及其卷次問題
4.1 《姑志補遺》導致的卷次混亂
國圖本與小青本在卷次及篇目上也存在不同,也能夠反應二者印行時間的先后。李致忠跋文中指出:“小青本卷一目錄第十五卷包括《姑志補遺》和《麻源附錄》,第十六卷是《從姑附錄》,第十七卷是《麻姑育英堂事宜附錄》。但在實際鐫版時發(fā)生了問題,將《姑志補遺》和《麻源附錄》都分別立為第十五卷,第一個卷十五鐫成《姑志補遺》,第二個卷十五鏤成《麻源附錄》。這一錯誤,造成刻完第十六卷時即已達到十七卷之數(shù),使卷前公布的第十七卷應鐫的《麻姑育英堂事宜附錄》根本沒法再刻,形成前邊目錄公布的內(nèi)容與后邊實際所刻的內(nèi)容矛盾混亂,只得刪掉卷十七的名號和所要反映的《麻姑育英堂事宜附錄》內(nèi)容。而國圖藏本前邊不公布目錄,將《姑志補遺》及《麻源附錄》統(tǒng)一回歸到卷第十五,卷十六仍是《從姑附錄》,而卷十七亦未在卷端明標,只在版口注明卷十七之次,卷端直接鐫題《麻姑山育英堂事宜附錄》。”[3]11李致忠以小青本在前,認為小青本卷次的混亂是初次刻版時失誤所致,國圖本在重印時對此進行了優(yōu)化,解決了“兩個十五卷”的問題。
4.2 《姑志補遺》質疑
國圖本凡例中所言:“是志以麻姑為主,紀載頗詳。他如麻源三谷,及丹霞從姑之勝,所知所聞,亦必盡書。其有出見聞外者,姑存而不論,斯亦主賓詳略之義也。”[1]卷一因此在麻姑山內(nèi)容之后,設置《麻源附錄》《從姑附錄》《麻姑育英堂事宜附錄》皆為當然。小青本《姑志補遺》中的“姑志”當即指《麻姑山丹霞洞天志》,所謂“補遺”即是對是書進行的補遺工作,但是鄔鳴雷等人修纂的《麻姑山丹霞洞天志》為此山第一部志書,何來“補遺”之名?
筆者未曾得見小青本《姑志補遺》,但可以從清代《麻姑山志》中所保存《姑志補遺》窺見其面貌。何本卷前有邱云騰《讀續(xù)修麻姑山志弁言》:“明萬歷中昌守為志,至我朝康熙年間,騰族曾叔祖登大復為增補,所稱國朝,明人言明代舊刻也,續(xù)增者別附其后,不敢竄易也。”[10]308—309觀其增補內(nèi)容均放在卷后,確實對原本改易較少,其中保留有《姑志補遺》可以作為參考。筆者以為國圖本在前,且國圖本是沒有《姑志補遺》的,此類目為小青本重印時補入的內(nèi)容,也由此產(chǎn)生了卷次的混亂,以下詳述這一問題。
4.3 《姑志補遺》為后印本補入
考今國圖本卷十五共存十九頁,第十九頁為李尚實所作《麻源三谷歌》。檢何天爵《續(xù)刻麻姑山丹霞洞天志》,《麻源三谷歌》之后為《補遺》,當即《姑志補遺》,其內(nèi)容包括詩、記、賦諸體。是則國圖本現(xiàn)存的卷十五皆為《麻源附錄》,國圖本為殘本,《麻源三谷歌》后是否有《姑志補遺》是不確定的。
國圖本卷二第十一頁記“左贊,吏部稽勛郎廣東布政,詩十四首”,遍檢國圖本,左贊詩在各卷分布如表5所示。
并檢《續(xù)刻麻姑山丹霞洞天志》所收《姑志補遺》,其中又收有左贊詩三首,其中五言古風《顏碑》兩首,七言絕句一首無題。
國圖本卷二第十一頁又有“張恩,浙江布政,詩一十九首?!睓z國圖本,其詩分布如表6所示。
并檢《續(xù)刻麻姑山丹霞洞天志》所收《姑志補遺》,其中又收有張恩詩兩首,分別是五言律詩一首無題,七言律詩一首亦無題。
左贊和張恩二人是卷二所記錄人物中留詩最多的,分別是十四和十九首,現(xiàn)存國圖本卷十五沒有《姑志補遺》,但統(tǒng)計二人詩作數(shù)量,恰與卷二記錄的數(shù)量一致,如果將《姑志補遺》的數(shù)量計入則與之不符??芍堵楣蒙降は级刺熘尽烦蓵鴷r,《姑志補遺》尚未出現(xiàn)。國圖本作為此書的第一次印行,應該是不存在《姑志補遺》的,也便知《姑志補遺》為舊版重印時(即小青本的印行)所成,以補初刊之闕。從《姑志補遺》的命名來看,沒有收入補遺內(nèi)容的國圖本當是初刻初印本,而非雕版印刷的中間產(chǎn)物,小青本則是國圖本印行一段時間后的增補重印本。
4.4 小青本卷次問題
如上述,李致忠所說的小青本目錄與卷次不匹配的問題也就有了新的解釋。初刊本卷十五即為《麻源附錄》,重印時為補初刊缺漏,另作《姑志補遺》?!堵楣蒙降は级刺熘尽酚兄髻e之別,因此《姑志補遺》當在《麻源附錄》《從姑附錄》《麻姑育英堂事宜附錄》之前,小青本目錄亦將《姑志補遺》設置在前,《麻源附錄》沿用舊版,就有了“第一個卷十五鐫成《姑志補遺》,第二個卷十五鏤成《麻源附錄》”的現(xiàn)象。小青本這種卷次沖突的現(xiàn)象在清代兩次增補重刻時都得到了解決,羅本將《姑志補遺》中詩文按體例分散到各卷之中,并對卷二人物下附注的詩歌數(shù)量重新進行了統(tǒng)計,上文所及左贊、張恩二人詩歌分別注為十七、二十一,符合實際收錄情況[11]。何本目錄中卷十五雖仍以《姑志補遺》在《麻源附錄》之前,但在實際卷次安排上則將《姑志補遺》放在《麻源附錄》之后,同屬卷十五,并對卷二人物下附注的詩歌數(shù)量重新進行了統(tǒng)計,也符合實際的收詩情況[10]。
小青本目錄卷一“姑仙圣像圖”下有小字“元君寶誥附”[5],卷十五有“姑志補遺”,而國圖本無《元君寶誥》和《姑志補遺》,因此小青本目錄不反映國圖本的實際內(nèi)容,當為重刊時根據(jù)重刊本內(nèi)容編制的目錄。前文論及小青本卷一、二、四、六卷端“纂”字非鄭象極所寫時,指出重刊本挖補的“監(jiān)纂”“編定”為王芳所寫,小青本目錄恰恰同為王芳寫樣,由此大致可以認定萬歷刻本重刊時由王芳主要負責寫樣工作,重刊的年代與萬歷四十一年相去不遠。
5 小青本與清代重刻《麻姑山志》的關系
5.1 萬歷本刻版與重印本的年代下限
萬歷本《麻姑山丹霞洞天志》在清代又經(jīng)歷增修重刻,今尚有羅森修,蕭韻補《麻姑山丹霞洞天志》十七卷本[ZW(DY]《千頃堂書目》著錄“蕭韻《麻姑山丹霞洞天志》十六卷”(黃虞稷《千頃堂書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221頁),經(jīng)筆者核驗,羅本目錄為十六卷,實際內(nèi)容為十七卷。、何天爵續(xù)刻《續(xù)刻麻姑山丹霞洞天志》十七卷本、黃家駒編《重刊麻姑山志》十二卷本三種版本。其中羅本、何本與萬歷刻本有直接關系,通過其中的內(nèi)容比對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幫助還原萬歷本在清代的流傳情況。
最早論及萬歷本與清代重刻本關系的是王重民在《中國善本書提要》中的考證?!笆呛?、邱《續(xù)志》后于何(當作‘羅)、蕭《志》者數(shù)十年殆仍因原版修補而成,故前后卷數(shù)相同。”又云“每卷首葉題銜,皆系全葉改刻,是不但書為左氏原爆,而板亦左氏原板也?!_森正盜用其版也。”[12]即羅本與何本的刊印都出自萬歷舊刻版,其所謂“續(xù)修”、“重刻”僅僅是以原版修補而成。關于羅本《麻姑山丹霞洞天志》,杜澤遜曾以上海圖書館藏本為據(jù)寫過一篇跋文,將羅本《山志》的年代考訂為順治十五年重修、順治十六年刊行,此說甚確,修正了王重民《中國善本書提要》因襲《四庫全書總目》將其年代斷為康熙中的舊說?!叭援斎缌_森所言,系入清后全書增補重刻,即順治十六年刻本其前十六卷確系就左宗郢書簡單重刻,即使‘國朝(指明朝)等字樣亦多未改,草率殊甚。”又據(jù)羅本序文指出“謂蕭韻本、丘時彬本皆用舊版改刻修補,實為揣度之詞。”[13]即羅本在萬歷刻本的基礎之上,只做簡單增補。
羅森序文稱“藏板郡莞庫中,經(jīng)燹頓燼,即民間鮮遘原本”[11]482,可知至清順治年間,萬歷舊刻版已因火災湮滅不存,萬歷本《麻姑山丹霞洞天志》在民間也留存不多。因此,小青本、大圖本印刷年代的下限為清順治以前。羅森等人顯然是經(jīng)過收集采訪到了萬歷舊本,并據(jù)之重新增補刊刻。至于康熙年間成書的何本也不可能見到萬歷舊刻版,同樣只是依據(jù)存世萬歷本進行增補重刻。
5.2 清代重刻本對萬歷本原貌的保存
為弄清萬歷刻本在清代重刻中的衍生情況,筆者將三種《山志》的內(nèi)容進行了對比,并取卷八至卷十四的目錄為例排列如下(見表7)。
通過上面表格中三種目錄的對比,可以發(fā)現(xiàn)羅本將萬歷刻本的內(nèi)容編排做了大量調(diào)整,就詩歌來說,萬歷刻本在詩歌的編排順序上以五言詩在前,七言詩在后,同為五言詩,又以古風、絕句、律詩為序;羅本則先以詩體為序,先古風,再律詩,絕句再次,再以五言在前,七言在后。何本則基本與萬歷刻本目錄保持一致,檢何本卷九,其五言律詩后同有“五言排律”的小標題,目錄當是以排律為律詩,故不在目錄中設置排律一項。檢何本卷十四,其內(nèi)容以及小節(jié)標目與萬歷刻本完全相同,“麻姑山匾額附錄”“從姑山匾額附錄”皆為匾額,“麻姑山對聯(lián)附錄”“育英堂柱聯(lián)”“麻源對聯(lián)附錄”均屬對聯(lián),二者卷十四的內(nèi)容也沒有改變。清代的兩種重刻本中,何本基本保存了萬歷本的原貌,羅本則在增補新內(nèi)容的同時對其結構進行了更多調(diào)整。
5.3 小青本為殘本
據(jù)李致忠跋文,小青本目錄著錄十七卷為《麻姑育英堂事宜附錄》,而小青本卻缺失此卷。小青本當是殘本,證據(jù)如下:
(1)《四庫全書總目》:“考《明史》作《續(xù)刻麻姑山志》,今姑從標目焉?!保?4]檢《明史·藝文志》僅著錄“左宗郢《麻姑山志》十七卷”[15],未言《續(xù)刻麻姑山志》?!睹魇贰に囄闹尽烦鲇谇宄觞S虞稷《千頃堂書目》,黃氏將此書著錄為“左宗郢《麻姑山志》十七卷”[16],則《明史·藝文志》當為涉及《續(xù)刻麻姑山志》。可知萬歷本在書目著錄中被標注為十七卷。
(2)國圖本收錄有《麻姑育英堂事宜附錄》,卷首沒有像前十六卷一樣標注“卷之十七”,僅版心書“十七卷”,可知小青本之前的初印本以《麻姑育英堂事宜附錄》為第十七卷,并且是刊印出來的。
(3)如前所說,羅本、何本均收有后印本中的《姑志補遺》內(nèi)容,二者都應該參照了后印本。其次,小青本在《麻姑仙像》后有鄭象極手書《元君寶誥》,署名“奉道弟子鄭象極熏沐謹書”,據(jù)其目錄頁“姑仙圣像圖”下有小字“元君寶誥附”[5],可知《寶誥》與《麻姑仙像》當為一個版面。羅本[11]493、何本[10]311均有此《寶誥》。而國圖本《麻姑仙像》后僅有一個空白的版面未刷墨,細看國圖本此頁僅左半頁下板框有些許延伸的痕跡,應是工匠為右半頁刷墨時,有少量墨粘到此處所致。因此,國圖本印刷時底版上并不存在鄭象極手書《元君寶誥》,即初印本沒有《元君寶誥》,《元君寶誥》是后來補刻上去的。從以上兩點足以看出,羅本、何本所依據(jù)的萬歷本應當是后印本,很有可能就是與小青本同時印刷的版本。羅本、何本也都收錄了《麻姑育英堂事宜附錄》。
綜上,在小青本之前的初印本以及將后印本為底本的羅本、何本均收錄有《麻姑育英堂事宜附錄》,處在中間小青本理應有這部分內(nèi)容。小青本現(xiàn)在不存這部分內(nèi)容,或是印刷時刻版已有部分損毀,或是印刷成書后小青本有內(nèi)容佚失。又據(jù)李致忠跋文知小青本沒有前后序文,卻將后跋移置書前[3],那么小青本只能是保存相對較全的殘本。
6 結 語
今存的殘本萬歷《麻姑山丹霞洞天志》,寫刻精良,印刷清晰,屬同一套底版所出,是明代江西地方官府刻書中的精品。通過對國圖本和小青本整體形制以及細節(jié)的比勘,并以鄔鳴雷等人所纂同年刊刻的《重修建昌府志》為旁證,可以發(fā)現(xiàn)國圖本所據(jù)底版未經(jīng)挖改,小青本與大圖本為修版重印。因此國圖本為萬歷四十一年刻版初刊,兩種后印本與其的種種差異皆系重印時改易所致。另參照何本《續(xù)刻麻姑山丹霞洞天志》,可知萬歷刻本在最初時并無《姑志補遺》,《姑志補遺》系舊版重印時為補此《志》初纂脫漏的內(nèi)容而作。小青本所表現(xiàn)出的卷次問題,實際原因是修補重印時,作《姑志補遺》置于麻姑山內(nèi)容之后,其他卷沿用舊版,進一步證明小青本是初印基礎上的增補重印。小青本所存目錄亦非初刻時面貌,而是后出之作。王芳是小青本修版、新增內(nèi)容的主要寫樣人,故萬歷刻本增補重印的時間與萬歷四十一年相去不遠。
清代前期羅森、何天爵等人兩次對萬歷本《麻姑山丹霞洞天志》進行增修重刻,他們依據(jù)的底本均是后印本。又今天現(xiàn)存的三種萬歷本中兩種是后印本,這表明在小青本為代表的增補后印本問世后,很快就替代了初印本的流傳。究其原因當有二,一是初印本與增補后印本相距時間較短,前者印刷次數(shù)較少,傳播存世的數(shù)量也就更少;二是后者收錄內(nèi)容更豐富,對于山水志而言內(nèi)容的多寡是判斷其質量的重要標準,無疑后印本質量更優(yōu)。結合小青本佚失《麻姑育英堂事宜附錄》和前后序文等內(nèi)容,可以認定小青本也是殘本?,F(xiàn)存國圖本、小青本、大圖本均為殘本,國圖本保留了初版初印的原貌,而小青本所存卷數(shù)最多,且保留了參訂人姓氏、《姑志補遺》等不見于他書的內(nèi)容。雖然清代又多次曾修《麻姑山志》,但萬歷刻本作為茲山第一部志書,其功績與價值不容忽視。此外萬歷《麻姑山丹霞洞天志》初印本與后印本的前后遞進反映了明后期地方政府與學者對志書修纂的積極態(tài)度,也是江西地方刻書的歷史物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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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3-07-15
[作者簡介]董存斌(1999—),男,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古典文獻學專業(yè)碩士2021級在讀研究生;徐東哲(1990—),男,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古代文學專業(yè)博士2021級在讀研究生。
[說 明]本文分別系2017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歷代道經(jīng)集部集成、編纂與研究”(批準號:17ZDA248)、2022年度湖南省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項目“湘贛閩革命老區(qū)傳統(tǒng)道教文學文化研究——以江西龍虎山為中心”(項目編號:CX20220472)的研究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