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霞
攝像機的燈光閃爍著,我的對面坐著五位評委,他們都在埋頭翻看我的職稱評審材料。我正處于教師職稱資格評定的答辯現(xiàn)場。坐在中間的那一位評委,任眼鏡滑到了鼻梁,他略抬眼,從眼鏡上方看向我,問:“你這么年輕,就評正高級教師了,你覺得自己和別人有什么不一樣?”我腦海里閃過了很多畫面。評委們一定想不到,初入職場時,我是一個沉醉于網(wǎng)絡游戲的“網(wǎng)癮青年”,能走到現(xiàn)在,是因為我總能在成長的關鍵節(jié)點上遇到導師們的指點。而其中有一位導師,尤為特別。
初見,走向成長
第一次見到孫明霞老師,是在2012年冬天。見到她的一剎那,我就激動地哭了。在此之前,我們已相識多年,但從未見過面。初相識時,我不知道她是全國名師,只知道她的網(wǎng)名叫“迎春花開”。
認識她時,是我踏上講臺的第四年,也是我“教育夢”破碎的第四年。走出大學校園時,我以為自己已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我有堅定的教育理想——上初二時,我遇上一位老師,他改變了很多同學的成長方向,使我們向好、向善,從此我就堅定信念,要當一名像他一樣的好老師;我有一定的案例積淀——我的父母都是教師,我看遍了他們的教育雜志和教育書籍,從書里學習著如何轉(zhuǎn)變學生的不良行為;我有專業(yè)知識——大學四年,雖不勤奮刻苦,但所學知識用以教中學應已足夠。
我憧憬著即將到來的教育生活:課堂上,師生之間你來我往,共同走向思維的深處;課堂外,師生相談甚歡,學生的所有問題都被我化于無形之間。然而,理想越美好,現(xiàn)實便顯得越殘酷。我沒有想到,所有美好的想象在一周之后就被全部打碎。初登講臺,我遇到的難題不是來自學科知識,而是學生的課堂行為管理和學生、家長甚至同行不重視“豆芽科”的觀念。
我羨慕一些同事,什么話也不說,只需往門口一站,教室便鴉雀無聲。于是我也學著他們板起臉裝威嚴,結(jié)果卻收效甚微,我的課堂依舊亂糟糟。從教育雜志上學來的溝通技巧也通通沒用,學生根本不聽我的話。每天下班時,我腳已站累,嗓子也啞了,內(nèi)心卻沒有一點成就感,只覺得身心俱疲。這樣的境況持續(xù)了很久,我對教師這一職業(yè)的價值期待慢慢降低。后來,雖然我的課堂狀況在慢慢改善,也能和學生偶爾聊上一會兒了,但我再不敢妄想自己能通過職業(yè)體現(xiàn)什么人生價值了。對教學,我積累了一些粗淺的認識,卻產(chǎn)生了更多的困惑。
初入職場那幾年,我的空余時間很多,下班后無事可做,我便玩網(wǎng)絡游戲,在虛擬世界里消磨時間。游戲打累了,我就在網(wǎng)絡上四處閑逛,竟發(fā)現(xiàn)了幾個生物教學論壇。點進去一看,大多是在討論高考題的解法,或為了某一個知識點爭吵不休,實在無聊又無趣。我偶爾去開個帖,或回個帖,想尋人解答我對課堂理解的困惑,但總是很少有人回應。于是,我又回到了游戲里。
2006年2月20日,我又一次因為無聊在網(wǎng)上逛到了一個教育論壇里,卻立刻被震撼,而后欣喜異常。我看到了一位名叫“迎春花開”的網(wǎng)友發(fā)布的幾篇生物課堂教學隨筆。在論壇都聚焦高考題的大環(huán)境下,鮮活真實的隨筆難得一見,生物學科的隨筆更是從未見過。仔細一讀,更是嘆服,課堂細節(jié)背后呈現(xiàn)出的教育理念讓我極為認同,如遇知己。從此,我每天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論壇讀她的文章。后來,我常常就教學的細節(jié)、教育的理念去求教于她。她總是有求必應,還由我的問題拓展開去,舉例子講方法,一一解答我的困惑,教我一名教師應具備的學生觀和教育觀。
我的世界突然開闊了起來,原來教學不是教教材,不是為了考試而教,而是為了學生的生命成長而教;原來我們不是生物教師,我們是用生物知識來育人的教師。游戲,我自是再也不玩了,因為跟隨明霞研究課堂、研究教學實在太有意思了!踏入職場初遇挫折之后,我原以為自己和教育理想已漸行漸遠,而明霞卻以她具體有效的做法、科學的育人理念,引我離理想越來越近。我學習著她課堂教學的方法,讀著她給我寄來的書、給我訂閱的期刊,聽著她特意為我錄的講座,完成著她給我的一個個“作業(yè)”——教學反思、聽課感想、讀書筆記等等。在她的引領下,我一邊思考,一邊實踐,真正走上了專業(yè)發(fā)展之路。
重逢,走向精進
2015年夏天,我在成都與明霞老師重逢,那是我們第二次見面。聽說我當了班主任,她很高興,鼓勵我融合德育與學科知識,思考如何推動孩子們的全面成長。之后的幾年里,我沿著她所指的路徑實踐著,既成長為成都市生物學科的教師研培專家,又被評為四川省名班主任。
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內(nèi)心卻愈加惶恐。每每站在臺上講座,面對下面聽講的老師,覺得底氣越來越不足:當自己走向迷茫,又怎能帶給別人力量呢?審視自己,發(fā)現(xiàn)那股向上的勁還在,卻氣勢不足,像是總被越來越大的年齡往下拽;想要專業(yè)更精進,卻找不到方向。
2017年夏天,又逢明霞老師到成都做講座,她約見了我。在她的講座中,我再一次聽到了明霞教師成長聯(lián)盟的故事。那是她建立的一個民間的教師成長共同體,致力于通過閱讀、研究和寫作推動一線教師的專業(yè)成長。幾十所學校的數(shù)百名老師在她的引領下,尋找到適合自己的發(fā)展路徑,進入了專業(yè)成長的快車道。我聽著她的思考和故事,發(fā)現(xiàn)她的生命狀態(tài)比幾年前更要生機蓬勃。對比自己,我突然驚醒:年齡,不是懈怠的理由;成長,既是內(nèi)心的渴求,便應以更大的力量來突破自己。
面對我的困境,她指出兩個方向:一是思考如何從學科教學走向?qū)W科教育;二是走出去,開闊視野,認識更多優(yōu)秀的同行。于是,一年之后,我跟隨她的步伐,參加了在寧波舉辦的“全國第四屆‘教育行走教師公益研修夏令營”——一個倡導“讀寫重建心靈,行走拓寬世界”的研修活動。在活動現(xiàn)場,我聽到了張文質(zhì)、扈永進、方心田等學者的講座,看到了一線教師的激情分享,收獲了很多新視角下的思考,但更打動我的,是活動現(xiàn)場的老師們集體呈現(xiàn)出的挺拔向上的生命狀態(tài)。我一邊觀察著,一邊尋找著再次成長的勇氣。
2018年8月,明霞又帶我去北京,參加“為中國而教”的公益活動。這是一個與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合作成立的教育公益組織,致力于教育公平,集結(jié)和支持優(yōu)秀青年到鄉(xiāng)村任教。明霞要求我根據(jù)學員情況,設計并完成7小時的培訓課程。對當時的我而言,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zhàn)。為了完成課程設計,我回溯自己的成長經(jīng)歷,看那個曾經(jīng)不愿當老師的小孩是如何主動成長為一名老師,又是如何在現(xiàn)實與理想中掙扎突破,一步步形成了自己的教育觀。在回看生命的過程中,我尋找著自己當初的理想。而那些即將去農(nóng)村任教或支教的年輕人,又以他們心中有愛、眼中有光的精神狀態(tài)感染著我。我從他們身上汲取力量,反思自我,參與公益活動的獲得感遠遠超過了付出感。
明霞看到了我的變化,她很欣慰,也為我指出了下一步的方向:“加強專業(yè)閱讀、寫作,梳理成果?!?018年國慶,在明霞的推動下,我報名了“張文質(zhì)寫作研修班”,從成都飛往福州參加學習。三天的課程,張文質(zhì)老師并沒有給我寫作的魔法,但他給了我書寫的勇氣。學習歸來之后,我便開始了刻意訓練下的書寫。那些曾被堵塞的文字突然涌現(xiàn)了出來,我的精神世界再次活躍起來,生命能量慢慢流動起來。
2018年12月,我飛到了山東濰坊,“明霞教師成長聯(lián)盟高峰論壇”在此舉辦。明霞為了提升我的總結(jié)歸納和現(xiàn)場應變能力,特為我安排了一個分論壇的點評任務。大咖云集,共話教育,在這一場教育的盛宴中,我感受到同頻共振的快樂,尋找到越來越多的同行者。
“天空沒有痕跡,但鳥已飛過?!?018年,寧波、北京、福州、濰坊,明霞引著我,飛過一個個城市。她非常了解我,知道我的舒適區(qū)在哪里,也知道我可以做到什么程度,總是推著我,讓我更進一步。在之后的幾年里,我潛心讀書、寫作、做研究,在各個平臺上鍛煉自己,探索著生命成長的可能性,順利地走過了專業(yè)成長的瓶頸期。
我所選擇的路
“黃色的樹林里分出兩條路,可惜我不能同時去涉足。我在那路口久久佇立,我向著一條路極目望去,直到它消失在叢林深處。但我卻選了另外一條路……”
2018年7月,明霞教師成長聯(lián)盟的老師們在“全國第四屆‘教育行走教師公益研修夏令營”的舞臺上朗誦了這首美國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的《未選擇的路》,它描述了人處于人生選擇十字路口時的復雜心情。我站在臺上,一邊朗誦,一邊想:若沒有遇見明霞,我會選擇一條什么樣的路呢?
我曾對她說:“若沒有遇到你,我可能至今仍懵懂。”她卻說:“遇見我的老師多了,但不是每一個都如你一般快速成長。是你自己,因為有成長的渴望,才會主動學習?!彼辉妇庸?,我卻知道,我是多么幸運,能遇到如此一位專業(yè)精湛、無私助人,一路指引、一路鼓勵后輩的導師。
“也許多少年后在某個地方,我將輕聲嘆息把往事回顧,一片樹林里分出兩條路,而我選了人跡更少的一條,因此走出了這迥異的旅途。”詩人繼續(xù)吟唱著、嘆息著。而我,何需嘆息?多年之后,回想起往事,我仍會慶幸遇見明霞,由她指引,我走向了一條真正的教育之路。
(作者單位:四川省成都市第十八中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