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視域下自出版的演進路徑與未來可能

馬浩 鄭達威

【摘要】當前新媒體的發(fā)展可謂日新月異，智能手機和移動互聯(lián)網使得每個人都是傳播者，每個人都在時刻不停地自我表達，這種傳播現(xiàn)象屬于自出版的廣義范疇。當自出版成為日常生活必需品的時候，研究自出版的未來趨勢具有一定的必要性。以自出版的歷史視域為研究對象，圍繞媒介形式、信息內容、傳播主體三個要素，梳理中國古代自出版的歷史進程，歸納自出版的傳播特征，嘗試總結當下與未來自出版的局限與可能。

【關鍵詞】自出版；歷史視域；媒介形式；信息內容；傳播主體

一、自出版的廣義概念

自出版是一種沒有第三方機構介入的出版方式，表現(xiàn)為作者全程主導出版活動，概括為“自創(chuàng)作品、自持版權、自籌資金、自主經營、自擔風險、自享收益”［1］六個特征。自出版包括印刷出版和網絡出版兩類，由于印刷出版的成本以及出版制度的限制，網絡出版成為廣大網民的必然選擇。狹義的自出版是再造傳統(tǒng)出版模式，意味著個人全部實現(xiàn)“作品、版權、資金、經營、風險、收益”六個特征，即使能夠規(guī)避出版成本和制度限制，狹義自出版的專業(yè)性也使得大部分網民望而卻步；如果集中強調“作者主導”的基本原則，廣義的自出版（self-publishing）可以定義為“作者主導的自我創(chuàng)作、自我加工、自我發(fā)行”，涉及一切公之于眾的自我表達（self-expression）。廣義的自出版正在依托智能手機和移動互聯(lián)網，不知不覺地融入日常生活，成為生活世界的必需品——遍布朋友圈、公眾號、短視頻等媒介形式，涵蓋意見、商品、娛樂等信息內容。

有學者認為中國古代的自出版與網絡時代的自出版具有同構性——“自我創(chuàng)作、自我加工、自我發(fā)行，作者在出版全過程中保持主導作用”［2］。對比當下，中國古代的自出版沒有智能手機和移動互聯(lián)網等傳播技術，雖然傳播范圍達不到全民參與，但是傳播內容同樣涉及意見、商品、娛樂等信息，作者是傳播主體，全程主導出版活動；即使難以準確判定誰是當前自出版的雛形，中國古代的自出版也一定是最具親緣關系的前身。知往鑒今，以啟未來?；ヂ?lián)網誕生于20世紀末，如果僅在20年的時間范圍內推理自出版的未來，不僅難以回答，而且有失偏頗——比如互聯(lián)網早期的BBS、Blog等媒介形式，都曾經被寄予厚望，當時的研究者沒有料到它們會迅速消退得無聲無息。因此，本文致力于追問：網絡時代的自出版在出現(xiàn)之前經歷過哪些歷史階段？以此回答自出版未來將會呈現(xiàn)什么形態(tài)。

二、自出版的歷史視域

本文緊扣中國古代自出版的定義，密切聯(lián)系技術、經濟、統(tǒng)治的歷史視域以及媒介與信息的辯證關系，沿著“萌芽時期—成熟時期—轉型時期”的發(fā)展過程，漸次描述并逐一解釋自出版的演進路徑。

中國古代的自出版完全是自主創(chuàng)新的自然發(fā)展，在近代西方印刷機引進之前，始終呈現(xiàn)線性的演化過程。西方的機械動力、電子照排、數(shù)字編碼等印刷出版技術，直接推進了自出版的非線性跨越，這進一步證明中國古代的歷史視域對自出版具有原生式的發(fā)生學意義。中國古代的自出版發(fā)軔于何時何處，終了于何時何處，目前尚未定論。結合相關資料粗略考證，“隋末唐初發(fā)明了雕版印刷術，開創(chuàng)了人類文明的新紀元”［3］，自出版在印刷術出現(xiàn)前后有著明顯不同的歷史表現(xiàn)。因此，以印刷術的發(fā)明與應用為自出版的歷史分期，印刷術之前屬于萌芽時期，印刷術之后屬于成熟時期，邁向近代則屬于轉型時期。

（一）萌芽時期

遠古時期開始的洞穴壁畫、刻木結繩，以及后來大量記載卜辭內容的甲骨文，幾乎都是日常生活的記錄，只能算自我表達，不符合自出版必須“公之于眾”的基本屬性。夏商周三代的金文和銘文以青銅器為媒介形式，廣泛涉及當時的政治、經濟、文化等信息內容，由于青銅器是統(tǒng)治階級貴族的專用品，即使具有公開價值，也只是檔案性質，構不成出版。先秦時期的簡牘逐步取代青銅器成為當時主要的媒介形式，有些已經初步具有自出版屬性，比如鑄刑鼎和諸子著書。諸子百家為了宣揚自己的學說，紛紛利用簡牘自發(fā)編訂古籍和著書立說，已經構成作者主導的編輯出版活動，自出版特征鮮明；尤其是孔子編撰六經的自出版，對后世影響極大。從秦國到秦朝，一直執(zhí)行“燔詩書而明法令”［4］的出版政策，自出版幾乎絕跡；兩漢以后的自出版再次出現(xiàn)，并且延續(xù)先秦的大致情形，以經史、文學、科技三大類信息內容為主，這種狀況直至魏晉南北朝。

從媒介形式上考察，萌芽時期自出版經歷了從青銅器到簡牘的演化，體現(xiàn)出“輕便”的特征，傳播主體也迅速擴大到知識階層，與之配合的郵驛制度也建立起來，自出版的傳播范圍逐漸擴大。簡牘相比青銅器已經很輕便，只是信息量過大之后依舊受到限制，比如東方朔“初入長安，至公車上書，凡用三千奏牘”［5］，漢武帝讓兩個人托著看了兩個月。

需要單獨說明的是，魏晉南北朝時期是自出版從萌芽到成熟的過渡時期。從媒介形式上考察，紙的發(fā)明對于自出版具有劃時代意義，從蔡侯紙用于書寫媒介起始，中間經歷過幾百年的“簡-帛-紙”并用時期，直到東晉才有明確記載“古無紙故用簡，非主于敬也。今諸用簡者，皆以黃紙代之”。［6］紙質自出版徹底淘汰了長達千年的簡牘自出版。

（二）成熟時期

“中國雕版印刷術大概起源于7世紀初年（636年左右），8世紀市場上出現(xiàn)了印紙，9世紀紙質印刷不但文獻記載更多，敦煌發(fā)現(xiàn)的實物也不少，成都并且已成為全國刻書業(yè)的中心了”［7］。學界普遍認為隋唐之際誕生了雕版印刷術，這是蔡侯紙之后又一個劃時代的發(fā)明；再加上隋唐時期的科舉興起和佛教昌盛，自出版性質的私人編纂成為隋唐乃至五代時期書籍出版的重要組成部分。唐朝文化燦爛，社會繁榮，各種文集、詩集不斷涌現(xiàn)，依據(jù)《舊唐書·經籍志》和《新唐書·藝文志》的記載，著作總數(shù)2125家、40065卷，不僅人數(shù)眾多，而且數(shù)量空前。由于唐代的雕版印刷尚屬初創(chuàng)，可供考證的印刷品不多，內容以佛經、字書、歷書、陰陽雜書為主；傳統(tǒng)的手抄書依然是當時自出版的重要媒介形式，隋代私人抄寫詩歌、歷書、法書屢見不鮮，尤其是抄寫佛經的數(shù)量史無前例，唐代民間抄書的著名人物有韋述、孟郊、杜牧、李商隱等，抄寫內容與隋代大致相同。

經過五代時期的承上啟下，自出版到了宋代，情況又有不同。宋代初期確立了崇文抑武的“右文政策”，集中體現(xiàn)為官修四大類書以及科舉制度改進，尤其是后者，直接關系到自出版的蓬勃發(fā)展。宋代逐漸打破隋唐科舉的門閥界限，錄取數(shù)量空前絕后：“宋代平均每年取士人數(shù)約為唐代的5倍，約為元代的30倍，約為明代的4倍，約為清代的3.4倍?！保?］平民階層走仕途經濟的積極性空前高漲，書籍需求隨之激增，自出版發(fā)展到中國古代社會的高峰期。兩宋的民間出版大致分為私宅、坊肆和寺觀三類，屬于自出版范疇的是私宅出版和坊肆出版兩類。前者以崇尚學問、推廣文化、傳播知識為目的，相比官方出版，私宅刻書更加自由，偏重于子、集的內容；后者又叫書坊，是以營利為動機的出版機構，因為很多出版商本身就是士大夫和藏書家，他們往往全程參與創(chuàng)作和編?；顒樱詴痪邆湟欢ǔ潭鹊淖猿霭嫘再|。在宋代社會重文、重商的影響下，面向市場的坊肆出版尤其活躍，不僅刻印經、史、子、集以滿足士人讀書應試需求，而且能夠在信息內容方面進一步突破，比如南宋“臨安尹家書坊的父子二人，刻印過大量的話本小說”［9］，以取悅更大范圍的平民階層。

（三）轉型時期

元代是少數(shù)民族入主中原，社會經濟停滯不前，文化傳統(tǒng)遭受的破壞更大。元代的自出版依舊以私宅刻書為主，相比前代沒有明顯進步。洪武建元之后，漢族政權得以延續(xù)，明太祖著意復興中華文化。到明代中后期，隨著一系列的改革措施，社會經濟逐步繁榮，市民社會初步形成，江南地區(qū)的印刷出版業(yè)尤其發(fā)達，自出版由此勃興，發(fā)展到中國古代社會新的高峰。具體表現(xiàn)為私刻和坊刻漸漸超越官刻，其中坊刻影響力最大，“私刻的數(shù)量最多”［10］。坊刻就是書坊刻書，晚明江南書坊的出版商同樣親自參與出版的全過程：最著名的汲古閣毛晉父子，在仕途經濟受挫之后轉而刻書，內容遍及經、史、子、集；建陽地區(qū)的余氏兄弟熱衷市民文學，余彰德出版過一系列神魔小說，余象斗親手編寫并刻印了《南游記》和《北游記》。晚明書坊是典型的商業(yè)出版，為了滿足市民社會的文化需求，書坊印行量最大的是《三國演義》《水滸傳》《金瓶梅》《牡丹亭》“三言”“二拍”等通俗讀物，以及滿足科舉考試的通俗釋經叢書和科舉范文講評等。

到了清代，清朝統(tǒng)治者屢興文字獄，阻遏了文化進步，書坊出版相比前代沒有明顯變化，私宅出版依舊是自出版的主要形式，只有兩點值得注意：第一，清代書籍價格昂貴，書坊為了爭取市場，不惜犧牲質量以降低成本，反而是私刻書籍的質量更高；第二，受到文字獄和書價高的影響，清前期還存在私人抄書，比如顧炎武就是典型代表。直到清末，自出版的自然發(fā)展歷程被外來勢力強行終止，來自西方的技術和資本直接摧垮并重塑了中國出版業(yè)，尤其是近代以來的戰(zhàn)亂不絕，自出版活動在機器大工業(yè)和社會動蕩的雙重逼迫下逐漸枯萎。

從媒介形式上考察，即使北宋發(fā)明了泥活字印刷術，直到明代，雕版印刷仍然是主流；在清代官方出版的倡導下，木活字和銅活字才開始在民間出版中大量使用，可是始終沒有打破雕版印刷的主導地位。究其原因，活字印刷比雕版印刷多了編輯的環(huán)節(jié)，每次印書都要重新拆版和拼版，增加了人工成本；再加上漢字是象形文字，每印一套書都要重新刻印很多新的字模，增加了物料成本。相比雕版印刷，活字印刷呈現(xiàn)出“碎片”特征，“在這種經濟、方便，尤其適用于拼音文字的中國印刷術的直接或間接的啟發(fā)下”［11］，古登堡發(fā)明了金屬活字印刷機，近代歐洲走上完全不同的發(fā)展道路。從信息內容上考察，書坊出版了大量“世俗”書籍，商業(yè)特征更加顯著；私刻受到晚明經世致用的思想影響，無論是學術出版物還是黨社宣傳品，都在偏離正統(tǒng)的經、史、子、集，具有“世俗”傾向。

三、自出版的局限與可能

總結中國古代自出版的演化過程，在媒介形式方面體現(xiàn)為“輕便化—標準化—碎片化”三個特征，在信息內容方面體現(xiàn)為“實用化—商業(yè)化—世俗化”三個特征，傳播主體則主要體現(xiàn)在數(shù)量和動機方面。清末民初，中國社會向近代化轉型，在自然經濟被西方文明打破之后，自出版的自然發(fā)展進程也被打斷。取而代之的是古登堡印刷機體系下的出版模式，處于手工業(yè)階段的私人刻書難敵工業(yè)化的機器印刷，古代書坊只能強制轉型為像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這些依據(jù)西方商業(yè)模式組建的出版機構；除此之外，西式報館成為近代出版業(yè)的重要形式，報紙作為大眾媒介比書籍更容易普惠大眾。無論是書局還是報館，都由龐大的商業(yè)資本和專業(yè)的從業(yè)人員組成，這些都是自出版難以企及的，尤其是近代以來的社會制度與文化環(huán)境，決定了傳統(tǒng)的自出版不可能有所發(fā)展。

（一）自出版的傳播特征

對比近代歐洲的歷史視域不難發(fā)現(xiàn)，西方自出版同樣分別具備媒介形式與信息內容的三個特征。從媒介形式上考察，古登堡的機印書能夠代替中世紀的手抄書，同樣體現(xiàn)了輕便化、標準化、碎片化的三個特征；從信息內容上考察，15世紀古登堡印刷出版《圣經》，16世紀路德自寫自貼《九十五條論綱》，17世紀彌爾頓自行印刷《論出版自由》，18世紀狄德羅自行編寫《百科全書》，同樣經歷了實用化、商業(yè)化、世俗化三個特征；參照文藝復興、宗教改革、近代科學、啟蒙運動的發(fā)展過程，傳播主體同樣是從文人、教士擴展到第三等級，出版動機也從傳教、學術延伸到日常生活；從自由競爭到市場壟斷，20世紀西方的出版機構演化為傳媒集團，東西方的自出版同處低谷。經過比較研究可以基本確定，自出版的傳播特征可以概括為“輕便化—標準化—碎片化”和“實用化—商業(yè)化—世俗化”，傳播主體呈現(xiàn)為數(shù)量規(guī)模不斷擴大與出版動機更加自由。

（二）自出版的現(xiàn)實觀照

移動互聯(lián)網的二進制傳輸和智能手機APP軟件，已經將機器端的輕便化和標準化推向極致；依托朋友圈、公眾號、短視頻的自出版表現(xiàn)為微傳播，而“微”正是碎片化特征，目的是將用戶端的輕便化和標準化推向極致：每個人都既是傳播受眾又是傳播主體，出版內容完全自由決定。自出版勢必繼續(xù)將用戶端的輕便化和標準化推向極致，邁向一種更加自由的信息傳播。自出版未來的可能不在媒介形式的碎片化，而是當前出版內容的日?；厔荩号笥讶镒畛Ｒ姷木褪侨粘Ｉ畹恼故尽チ四睦?，吃了什么，干了哪些等，這是一種基于存在認定的個人品牌塑造——時刻播報自身動態(tài)，時刻宣傳自我價值。作為生活世界的必需品，自出版不是自來水、天然氣這種物質載體，而是發(fā)型、服裝這種文化載體。這決定了未來生活世界的認知過程有可能重構，比如面見一個陌生人之前，我們會先看她或他的朋友圈，而不是先微信或電話聊天。

（本文為河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青年項目“數(shù)字時代公益廣告話語創(chuàng)新路徑研究”，項目編號：2021CXW029）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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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白壽彝.中國通史：第11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497.

作者簡介：馬浩，河南工業(yè)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講師，碩士（鄭州 450001）；鄭達威，鄭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教授，博士（鄭州 450001）。

編校：王志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