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密生平新考

邱 志 誠

(溫州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浙江 溫州 325035)

周密,字公謹(jǐn),安吉州(治今浙江省湖州市)人,是宋末詞壇四大家之一,又與吳文英并稱“二窗”;其筆記《武林舊事》則與《東京夢華錄》《夢梁錄》等同為研究兩宋社會生活史、城市史的珍貴史料,允稱一代文史巨擘。入元后自居遺民,道德文章為世標(biāo)表,有“宋代完人”[1]494之譽。但因史乘、方志記載闕如,故生平事跡不顯。明清之變,知識分子面臨的歷史局勢頗類宋季,繼之則考據(jù)之風(fēng)盛行,遂多有學(xué)者勉力勾稽史料,考述其人其事為作譜傳。如萬斯同《宋季忠義錄》、陸心源《宋史翼》、柯劭忞《新元史》均立專傳,吳榮光(1)吳榮光著、李宗顥補遺、林梓宗點?！稓v代名人年譜》卷7、8,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2年版。按:《歷代名人年譜》是合譜體例。、劉毓崧[1]494-496、顧文彬[2]為編年譜。20世紀(jì)以來,對周密的研究更趨深入,馮沅君(2)馮沅君著有《草窗年譜擬稿》《草窗朋輩考》《草窗詞學(xué)淵源》等,參見袁世碩、張可禮主編《陸侃如馮君合集》第12卷《馮沅君早年文史論集》,安徽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按:該書編者將《草窗年譜擬稿》改題為《周草窗年譜》,茲從原題。又,《草窗年譜擬稿》1927年在《北京大學(xué)研究所國學(xué)門月刊》第1卷第4號發(fā)表時作者署名為“沅君”。、夏承燾是為代表。尤其是一代詞宗夏承燾先生所撰《周草窗年譜》,爬羅剔抉,詳實揭顯了周密的家世、生平,故多為學(xué)界采信而影響垂至今日(3)如《辭?！贰吨袊鴼v史大辭典》《全宋詩》、章培恒主編《中國文學(xué)史》、周密《癸辛雜識》《齊東野語》,中華書局點校本,及研究周密詩詞、筆記、交游、文學(xué)思想的諸多學(xué)位論文均采其說。。后肖鵬、何忠禮、陳邦炎直到最近的劉靜等雖有訂補,但仍有未及、未確及錯訛之處。學(xué)術(shù)永無止境,在前哲奠定的基礎(chǔ)上有所推進才是對其最好的繼承,故筆者不揣谫陋草成此文,以期為準(zhǔn)確了解周密生平、仕履增添助益。

一、《珊瑚木難》所載《弁陽老人自銘》的可靠性

關(guān)于周密生平仕履,除《癸辛雜識》的吉光片羽外,最原始、最完整的材料當(dāng)為《弁陽老人自銘》。既曰“自銘”,當(dāng)然是周密自撰(弁陽老人為周密別號之一)。該文僅見于明朱存理編《珊瑚木難》一書。朱存理(1444—1513),字性父,號野航,長洲(治今江蘇省蘇州市)人。作詩有句“萬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幾見月當(dāng)頭”[3]翁方綱《題記》,7,性似較超脫,而于書實有執(zhí):“聞人有奇書,輒從以求,以必得為志?；蚴肿钥樹?動盈筐篋。群經(jīng)諸史,下逮稗官小說,山經(jīng)地志,無所不有,亦無所不窺?！盵4]《珊瑚木難》就是其辛勤探訪抄錄而成的一部珍稀文獻。朱氏于此自知之,故以珊瑚、木難(產(chǎn)自大秦的碧色珠)名書?！渡汉髂倦y》成于弘治(1488—1505)年間,所收詩文題跋均自書畫原作抄錄(周密亦書畫名家,故自書之銘被人珍藏而見錄),文后并記得自某氏——如杜瓊、沈周、黃云、文征明、沈云鴻(沈周子)、王云松、趙思式等著名書畫家、收藏家——及借錄月日。這既是編者嚴(yán)謹(jǐn)態(tài)度的表現(xiàn),更是所收文獻真實性的保證。同時,據(jù)書前后收藏者題識[3]4-8、跋文[3]440-446、鑒藏鈐印可知,此稿本《珊瑚木難》收藏傳承有緒:朱存理→文征明(1470—1559)→文嘉(1501—1583,文征明次子)→王穉登(1535—1612)→王騰程→王廣(王騰程子)→顧渚→翁方綱(1733—1818)→楊繼振(1820—1901)→周叔弢(1891—1984)→國家圖書館。這當(dāng)然是《珊瑚木難》所收文獻真實性的又一重保證。因此,雖然《弁陽老人自銘》不見于周密傳世著作集中(周氏著述亡佚者大半),但其真實性、可靠性則無可懷疑。故翁方綱評騭該書云:“蓋自宋末及明初百有余年,文獻之征皆攬結(jié)其間,豈徒藝事云爾哉!”[3]8確為卓有見地之論。

《珊瑚木難》在流傳過程中主要以8卷本傳世,如四庫本、《適園叢書》本、周星詒跋清抄本等。諸本雖同為8卷,然多有抵牾、闕異之處(4)此可參見王允亮以《適園叢書》為底本、以四庫本通校的點校本?？庇?朱存理纂輯、王允亮點?！渡汉髂倦y》,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2年版)。。另外,朱存理又編有《鐵網(wǎng)珊瑚》(趙美琦補)一書,二書均以國家圖書館藏《珊瑚木難》不分卷稿本為祖。對此,此稿本早期收藏者即為斷語,如王廣云:“蓋即《鐵網(wǎng)》初易稿也。別以‘木難’,小異同耳?！盵3]443翁方綱比對兩書不同版本后亦云:“今世所傳,有刻本《鐵網(wǎng)珊瑚》十六卷,又有寫本《珊瑚木難》八卷。此本則四冊未分卷,蓋即二書之初稿也。今以刻本對之,其相同者四十種耳?！盵3]7換言之,國家圖書館藏《珊瑚木難》稿本不僅可以據(jù)之以正補四庫本、《適園叢書》本之錯訛闕佚,亦可據(jù)以校訂《鐵網(wǎng)珊瑚》,則新刊《國家圖書館藏稿本〈珊瑚木難〉》的價值可想而見。稿本《珊瑚木難》價值既明,下文即以所收《弁陽老人自銘》為基礎(chǔ)對周密生平仕履研究中的錯訛闕遺加以糾補。

二、仕履探賾

對于自己的仕履,周密在《弁陽老人自銘》中有簡單介紹:

大父諱珌,刑部侍郎,贈少傅。先君諱晉,知汀州……(余)娶楊氏匠監(jiān)伯巖女……以大父澤,初調(diào)建康府都錢庫。廉勤自持,或以為材。自是六上辟書,畿漕、京閫幕府。由豐儲倉氏改秩升朝,出宰婺之義烏。[3]249

可見,周密是以祖父周珌恩蔭入仕的,“初調(diào)建康府都錢庫”。建康府城內(nèi)有兩個都錢庫,一在大軍庫西廊,隸淮西總領(lǐng)所;一在府簽廳之北,隸建康府[5]1697,1694?！毒岸ń抵尽份d:“都錢庫監(jiān)官,嘉定年間置,一員,以司出納。吏部注差,任滿照條格推賞”[5]1779;《宋會要輯稿》亦載:“嘉定元年三月九日,詔行在瞻軍激(賣)[賞]酒庫、都錢庫監(jiān)官,令吏部侍左、侍右通行差注,依條使闕。如同日有文武官指射,先差選人?！盵6]3526兩相對照,可知周密所任監(jiān)當(dāng)官具體名稱是“監(jiān)建康府都錢庫”。其寄祿官品則由其“以大父澤”入仕可推知:周珌官終刑部侍郎[6]6491,寄祿官為通奉大夫;南宋時太子少師至通奉大夫可蔭補子孫及期親為承務(wù)郎[7]4096,因此周密初官必為承務(wù)郎(從九品)。

周密初仕時間夏承燾《周草窗年譜》未考,筆者認(rèn)為當(dāng)在寶祐六年(1257)。其時周密丁父艱服除,他作為家中唯一男性必須承擔(dān)起養(yǎng)家糊口的重?fù)?dān),出仕為必然選擇。同時,惟其如此方能納之入其仕履中,否則鑿枘難合不可安置。如劉靜《周密研究》放在寶祐元年或二年,并云:“周密以門蔭入試秋闈,并以吏部銓試十三名的驕人成績步入仕途?！盵8]26,29然寶祐三年周晉“守鄞江”時周密隨之入閩[9]19,四年七月周晉致仕不久卒[10],周密才返回兩浙。依劉說則周密必然出仕后又停官數(shù)年(隨父入閩)方再仕,此顯然與《弁陽老人自銘》“以大父澤,初調(diào)建康府都錢庫……”所表明的周密仕途未曾長時間中斷過相矛盾,因此劉說是不正確的。其誤在于將周密參加銓試的時間等同于出仕時間——宋人考中進士后也有不出仕者(如著名水利學(xué)家郟亶),何況蔭補通過銓試而已。

周密監(jiān)建康府都錢庫秩滿后應(yīng)該未得到新的職務(wù),因此遂有景定元年(1260)“客輦下”[11]357之行,應(yīng)即謀職也。由于周密在監(jiān)建康府都錢庫任時“廉勤自持”,人“以為材”,次年遂為馬光祖所辟,開始了長期的幕僚生涯。對于自己的幕職官經(jīng)歷,《弁陽老人自銘》以“六上辟書,畿漕、京閫幕府”一語概括之,已有論著均未能詳究,以致周密仕履較為模糊,茲考詳如下。

“辟書”指征召僚屬的文書,是上級對下級的,“六上辟書”之“上”字當(dāng)為“下”字之誤(“上辟書”不辭,且上、下二字行草相類,朱存理《珊瑚木難》當(dāng)抄誤),如他書“辟書始下”“屢下辟書”用例然。劉靜《周密研究》“通過‘六上辟書’自薦入其(指知臨安府馬光祖)幕府”[8]29的說法顯然是把“辟書”理解為自薦書了——如果要六上自薦書才能入其幕,還有什么好特別指出的呢?“畿漕”指兩浙路轉(zhuǎn)運司,蓋因南宋行在所在臨安,故將兩浙路視同京畿。據(jù)樓鑰《戶部員外郎黃黼直秘閣、兩浙運判》可知:“部使者之職重矣,而畿漕視他路尤劇?！盵12]“閫”本“門”義,引申指軍門,再借為軍事機構(gòu)的代稱。在宋代,制置使司稱制閫,安撫使司稱帥閫,沿江制置使司稱江閫,則“京閫”指京師所在地兩浙西路安撫使司?！傲媳贂?畿漕、京閫幕府”這句話就是說兩浙路轉(zhuǎn)運司、兩浙西路安撫司長官曾六次征召周密加入其幕府。因此夏承燾所謂周密“為臨安府幕僚”[13]351的說法當(dāng)然是錯誤的。

據(jù)《宋史》記載,景定二年(1261)十一月馬光祖“提領(lǐng)戶部財用兼知臨安府、浙西安撫使”[7]879,次月“除同知樞密院事,依舊兼提領(lǐng)戶部財用,兼知臨安府、浙西安撫使”[7]5642。故周密《癸辛雜識》所云“余時為帥幕”[9]84即為以馬光祖為使的兩浙西路安撫司幕職官。馬光祖次年五月調(diào)任“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7]881,繼任者為魏克愚、吳革、劉良貴,至景定五年十一月,趙與時任兩浙轉(zhuǎn)運使、權(quán)戶部侍郎兼知臨安府和浙西路安撫使[14]。兩浙路轉(zhuǎn)運司、浙西路安撫司既統(tǒng)于趙與時一人,兩司幕職自可方便調(diào)動,周密應(yīng)于此時自兩浙西路安撫司轉(zhuǎn)任兩浙路轉(zhuǎn)運司幕職官。但趙與時次年即咸淳元年(1265)三月致仕,繼任者為任期至五年五月的趙崇賀[15]。從馬光祖到趙崇賀六位帥臣、漕臣,與周密自述的“六上辟書,畿漕、京閫幕府”合,則周密兩浙西路安撫司、兩浙路轉(zhuǎn)運司幕職官的任職經(jīng)歷始自景定二年(1261),終于咸淳五年(1269)。因此夏譜據(jù)袁桷言周密與陳厚等在“咸淳初為運司同僚”[16]語得出的“咸淳元年……(周密)為兩浙運司掾約在此時”[13]355的推測是較準(zhǔn)確的(上一年即景定五年更為可能),有研究者駁云:“咸淳共十一年,袁桷所說固不必坐實為咸淳元年,三年、四年也未嘗不可以稱為‘咸淳初’”[17]285,看似有理,實則指誤反誤。

周密下一個任職機構(gòu)是豐儲倉,《癸辛雜識》云:“咸淳甲戌(十年,1274)之春,余為豐儲倉”[9]124,“咸淳甲戌秋,余為豐儲倉”[9]6。豐儲倉是南宋紹興末年始設(shè)的備荒糧庫,“置監(jiān)官二員,監(jiān)門官一員”[18]。周密自言其在豐儲倉任上改為朝官,四庫本《珊瑚木難》原文作“由豐儲倉□改秩升朝”[19]142,《適園叢書》本同,筆者頗疑缺字為“監(jiān)”。今覽國家圖書館藏稿本《珊瑚木難》,雖略有模糊,但明顯為一“氏”字[3]249。言“豐儲倉氏”者,蓋因古以官為氏(6)《漢書》云:“以官為氏,倉氏、庫氏則倉庫吏之后也”(卷86《王嘉傳》,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3490頁)。,故翻轉(zhuǎn)其意以氏為官,即“豐儲倉監(jiān)”也。此種表達法宋代并不鮮見,如“歷倉氏、庾氏之職至于再三”[20]、“倉氏一官寧久困,禁途供奉政才難”[21]?！豆镄岭s識》“咸淳甲戌之春,余為豐儲倉”下繼有數(shù)語:“(余為豐儲倉,)久以病痁不出。忽聞賈師憲丁母憂而出,凡朝紳以至各局皆在唁奠,送之江干。同官曾昭陽來問疾,因及此事云?！盵9]124其既可久休病假,亦可見所任官為監(jiān)官(全稱是“監(jiān)行在豐儲倉”)——因其病休仍有另一員監(jiān)官(當(dāng)即所言“同官曾昭陽”)厘務(wù),故于公事無礙。倘為監(jiān)豐儲倉門,該官只有一員,則不可如此也。對于周密此職,陸心源據(jù)《癸辛雜識》“閩人劉裒然毅然自詭,遂以豐儲倉所檢察除太常丞”[9]285語推測其所任為“豐儲倉檢察”[22],柯劭忞繼之直書“(周密)累官豐儲倉所檢察”[23];夏承燾亦從之,又進一步指出監(jiān)某倉、監(jiān)某倉門“殆皆指檢察”[13]363?！皺z察”是監(jiān)督、審計之官,不惟諸倉庫場務(wù)有,如贍軍激賞酒庫所檢察;一些軍政機構(gòu)也有,如四川總領(lǐng)所檢察。顯然,周密所任既非“豐儲倉檢察”,“豐儲倉檢察”亦非豐儲倉主管官員監(jiān)倉、監(jiān)門的合稱,陸、柯、夏三人皆誤。監(jiān)豐儲倉周密咸淳十年(1274)春既已久病,其始任該職的時間必在此年之前。按前揭周密在咸淳五年赴惠民和劑局任,秩滿即咸淳八年遷監(jiān)豐儲倉,則十年已為任期之末,因此夏譜謂十年周密始為“豐儲倉檢察”[13]363的說法亦誤。

在監(jiān)豐儲倉任上,周密“改秩升朝,出宰婺(州)之義烏”,這是周密一生所擔(dān)任的最后一個官職。前揭周密初官時寄祿官為承務(wù)郎(從九品),屬于選人。選人須歷三任六考,并用“奏薦及功賞,乃得升改”為京、朝官[7]3694。京官是從八品以下的低級文官,朝官是正八品以上的中高級文官。選人改京、朝官后的首個職事官須為知縣[24],所以周密改官后為知義烏縣。據(jù)前揭周密“咸淳甲戌秋,余為豐儲倉”語,可知咸淳十年(1274)秋,周密仍在杭州監(jiān)倉;又據(jù)王沂孫《淡黃柳》序,可知同年冬有其與周密相別于西湖孤山之事[25]。換言之,直至咸淳十年冬周密依然在杭州,因此可以肯定其出知義烏必在德祐元年(1275)、二年(景炎元年)兩年間。周密知義烏到底是哪一年,自元末明初夏文彥、清厲鶚諸人以來岐說紛出,或云淳祐(1241—1252)中,或云寶祐(1253—1258)間,夏譜逐一辯駁,定為景炎元年(1276,德祐二年)[13]367-368。然德祐元年十二月元兵入平江府(治今江蘇省蘇州市);除夕夜元兵入安吉州(治今浙江省湖州市);景炎元年正月十八日元軍進至杭州近郊皋亭山,南宋奉璽、表歸降;二月五日元人入杭州,封府庫、收圖書、罷宋官府及侍衛(wèi)軍,次日元軍進駐杭州城外錢塘江上;三月十二日,宋室離杭赴上都入朝[7]936-938。以此歷史情勢計之,且在德祐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知建德軍(治今浙江省建德市東北)方回、知婺州(治今浙江省金華市)劉怡、知處州(治今浙江省麗水市)梁椅、知臺州(治今浙江省臺州市)楊必大皆已投降元朝的情況下,周密必?zé)o尚于次年赴任義烏(婺州屬縣)知縣之舉,則其獲知義烏的時間應(yīng)是德祐元年,亦可知其雖獲任命但并未實際赴任。

三、早期經(jīng)歷補苴

已有研究對于周密早期經(jīng)歷亦有二誤,茲辨正如下。

周密生于紹定五年(1232),入仕之前隨父周晉宦歷各地。其《長亭怨慢》序云:“歲丙午、丁未,先君子(指其父周晉)監(jiān)州太末”[26];《癸辛雜識》云:“丁未歲,先君為柯山倅?！盵9]168夏承燾據(jù)此得出“淳祐六年丙午(1246),(周密)十五歲,侍父衢州……淳祐七年丁未(1247),十六歲,隨父離衢州,赴柯山”[13]345-346的結(jié)論。實際上,“太末”為衢州轄縣龍游古稱,故周密用以指代衢州,“監(jiān)州太末”即衢州通判之義;“柯山”即王質(zhì)遇仙之爛柯山,為衢州境內(nèi)名山,周密亦以代指衢州,“柯山倅”仍衢州通判之義。并且,《長亭怨慢》序已明謂周晉丙午、丁未兩年即淳祐六、七年都在“監(jiān)州太末”即在衢州任通判,因此,夏承燾淳祐七年周密“隨父離衢州,赴柯山”的說法顯然是錯誤的。周密研究新成果劉靜《周密研究》沿夏氏之誤不察,又增注云:“淳祐七年(1247),周晉離衢州赴任柯山(今江蘇淮陰)”[8]5,是誤上加誤矣。

周密《齊東野語》云:“甲寅(寶祐二年,1254)春,往桐川炷香,得簽云‘不堪疾病及東床’云云。是歲外舅捐館。”[11]240劉靜據(jù)此認(rèn)為“寶祐二年,楊伯巖卒,周密奔喪桐川”[8]26,這也是錯誤的。周密岳父楊伯巖先世籍貫代州,自其曾祖抗金名將、死后追封和王的楊存中以來即為杭州人,且楊伯巖未在桐川居官,因此他的喪事不可能在桐川舉行,周密不可能有“奔喪桐川”之舉。細(xì)審周密原話,他只是說寶祐二年春曾到桐川燒香,抽到了一支預(yù)兆性的簽,當(dāng)年內(nèi)他岳父的確就去世了,并未言及“奔喪”。至于周密為何去桐川燒香,則是因為其地有香火神張浡行祠,當(dāng)時前往燒香乞靈的人多如“蟻聚”[27],周密未能免俗而已?！巴┐ā笔鞘裁吹胤侥?夏承燾注云“未詳”[13]348,實即今安徽省廣德市,宋時為廣德軍治所廣德縣。因其縣“西北二十五里”[28]有桐水(又名桐汭水),人們遂以“桐川”指代廣德。著名的宋淳熙三年張杅刻本《史記》就是廣德軍學(xué)所刻,故常被稱為桐川郡齋本。

四、結(jié)語

最后,將本文新揭周密生平仕履稍加提要,以清眉目。淳祐六年(1246)至七年,周密一直隨父在衢州。寶祐二年(1254)春,曾赴廣德進香。六年以祖父周珌蔭補為承務(wù)郎、監(jiān)建康府都錢庫。此為周密出仕之始,時年27歲。景定二年(1260)為馬光祖所辟,任兩浙西路安撫司幕職官,五年底轉(zhuǎn)為兩浙路轉(zhuǎn)運司幕職官,共歷馬光祖、魏克愚、吳革、劉良貴、趙與時、趙崇賀六位幕主。至咸淳五年(1269),周密入惠民和劑局任職,所任很可能是監(jiān)造官。任內(nèi)曾于祭時充奉禮郎兼太祝。八年遷為豐儲倉的監(jiān)行,任上得改為朝官。德祐元年(1275),命知義烏,時宋政權(quán)已崩潰在即,故未赴任。除去義烏知縣一職,周密在宋宦歷18年,擔(dān)任的都是幕職官、監(jiān)當(dāng)官低級職務(wù),這和他非進士出身有很大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