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夏 臨
(寧德師范學院 語言與文化學院,福建 寧德 352100)
哈羅德·阿克頓(Harold Acton,1904-1994)與陳世驤(Ch’en Shih-hsiang,1912-1971)于20世紀30年代在北大結下終生師生之緣。他們在漢學研究與譯介學研究上構成互為提攜、相互成就的特殊關系,在中西方文化交流與對話較活躍的年代,阿克頓與陳世驤的漢學合作,加深了中西文化互鑒。阿克頓曾于1932年到1939年間,在中國度過了為期8年的漢學生涯,他敏銳地捕捉到中國新詩與白話文普及之間的關系,并將新詩這一鵲起的文學體裁作為漢學研究的第一步。早在1935年4月,阿克頓就在英語世界資格最老的刊物之一、美國學者哈麗葉·蒙羅(Harriet Monroe)由1912年創(chuàng)立的《詩刊》(Poetry)上,發(fā)表了與漢學研究同步的論文《當代中國詩歌》(ContemporaryChinesePoetry),將對中國新詩的研究與評價分享給世界。同年,阿克頓與陳世驤合作,將北大學生及新詩作者林庚、何其芳、郭沫若的新詩《大自然組詩》(AGroupofNaturePoems)《夜景(一)》(ANightScene)《五老峰》(TheFiveOldMenPeaks)等發(fā)表在《詩刊》上,試圖以此刊為學術交流平臺,向西方世界引薦正在嘗試與發(fā)展階段的中國新詩,并論證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生命力與傳承性。
阿克頓與陳世驤的漢學合作,主要集中于20世紀30年代北大英文系執(zhí)教的第一階段,與始自20世紀40年代、終于陳世驤去世的1971年的第二階段。第一時期的代表成就,主要集中在對處于探索階段小有成就的中國新詩的譯介,借助《天下月刊》(T’ienHsiaMonthly,1935-1941)與出版物的平臺,使中國新詩首次通過文本譯介開啟了面向世界的窗口。第二時期的合作,源于1948年阿克頓前去伯克利探訪陳世驤,長聚之后再次開啟學術合作,二人以“還鄉(xiāng)”之筆共譯《桃花扇》,成就了中國戲劇翻譯的經(jīng)典之作。陳世驤在阿克頓的鼓勵下,以向世界傳播中國文學為己任,不輟古典文論與經(jīng)典詩歌翻譯,并以卓越的論辯才能,在國際學術交流中屢次駁斥一些學者對中國文學的刻意誤讀。在阿克頓重視文學理論與歷史研究的精神感染下,陳世驤也積極地向國內(nèi)學者翻譯并介紹西方理論著作與文學流派,為中西文學間的互鑒作出了積極貢獻。
1932年秋,經(jīng)時任北京大學英文系系主任的溫源寧引薦,向往中國文明的阿克頓從牛津畢業(yè)6年之后,受聘入職北京大學英文系,主講英國文學、西方戲劇與英文寫作。阿克頓憑借突出的社交天分與個人魅力,帶著對中國文化的深入理解和認同,他在北京大學的從教者與學習者中建構龐大的交流網(wǎng)。他積極參與中國文學翻譯計劃,與中國學者合作翻譯符合他唯美主義預期的中國文學經(jīng)典,留下大量譯作與文論。此間,溫源寧與胡適不睦,辭職南下上海。阿克頓對北大有太深的感情,寧稱自己為明知應“共進退”但仍扮演野蠻人的不知趣者而不愿離職,而使他留任的最重要精神支柱就是陳世驤。
阿克頓在《一個愛美家的回憶》(MemoirsofanAesthete)中,曾自豪地宣稱,20世紀30年代的他,正在為全中國最優(yōu)秀的一群青年人打通中西文學關竅,而非附庸追隨在牛津文化核心圈或布魯姆斯伯里的風雅之士身邊。通過英文寫作課,阿克頓結識了當時已留校任助教的陳世驤,并被他質(zhì)樸的文風所打動。阿克頓雖初涉講壇,但他以坦誠的傳道授業(yè)觀與中西文化交融理念,在敏銳地發(fā)掘陳世驤學術研究潛質(zhì)后,結合陳世驤扎實的英文寫作功底與篤厚的國學蘊涵,將陳世驤尚在萌發(fā)初期、未能明晰學術方向的學術視野,以比較文學的維度與唯美主義的視角加以開拓,并對尚無研究與翻譯經(jīng)驗的陳世驤慷慨地提供了寶貴的合譯機會,使得陳世驤的研究之路一開始就立足于中西方文學交流的文化大平臺,通過參與漢學研究活動開闊了視野,為之后在國際漢學領域中的崛起與耕耘點燃了引線。
在阿克頓到北大英文系任教期間,陳世驤除了旁聽并加入寫作課,課后還與阿克頓交流對中國文化的看法,表露了將中國文論著作經(jīng)由英語向西方介紹的研究思路,恰好觸動了阿克頓當時文化理想的逆向契合點。在這一時期,陳世驤向阿克頓引薦了北大同學中一批初出茅廬并小有成就的新詩創(chuàng)作者,其中包括“漢園三友”卞之琳、何其芳、李廣田等,讓阿克頓接觸到了正在蓬勃崛起的新詩。阿克頓在北京大學英文系執(zhí)教期間,陳世驤向阿克頓介紹他從事新詩創(chuàng)作的北大同學,主要是以京派詩人為主體的年輕詩人,如李廣田、陳家驊、卞之琳、林庚等。1935年,二人的中學西漸之旅已然展開,阿克頓選定了《天下月刊》這份旨在“天下為公”地交流中西優(yōu)秀經(jīng)典文學的刊物為平臺,啟動了二人長達數(shù)十年的中國文學英譯之路。陳世驤的國學功底極好,據(jù)在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東語系的學生回憶,陳世驤上課時所引證的長篇中國古典文獻,均為現(xiàn)場默寫背誦,令人嘆為觀止。而陳世驤對中國古典文學的審美批判力,也決定了阿克頓在選錄第一批向西方英譯的中國新詩人選與題材。
1936年,阿克頓與陳世驤計劃將中國新詩代表作結集翻譯,即《中國現(xiàn)代詩選》(ModernChinesePoetry),這是第一部向英語世界介紹中國新詩的詩集,開拓了中國新詩西譯的先河。據(jù)阿克頓在《一個愛美家的回憶錄》中所說,這部譯詩集是由卞之琳向阿克頓與陳世驤二人提出建議,將新詩中有代表性的篇目翻譯成英文,引薦中國新文化精髓到西方世界。阿克頓與陳世驤在中國新詩譯介,始于二人尚在師生關系期間的1935年。1935年10月,在《天下月刊》的第1卷第3期中,阿克頓與陳世驤共同翻譯了戴望舒的詩《我的回憶》《秋蠅》二首。1935年11月,在《天下月刊》的第1卷第4期中,阿克頓與陳世驤翻譯了李廣田的兩首詩歌《旅途》和《流星》(TwoPoems)。在《天下月刊》先期的翻譯嘗試,不但為他們的創(chuàng)作活動打開了文學交流的良性互動渠道,且為《中國現(xiàn)代詩選》的翻譯對象與譯文風格探明了發(fā)展方向,明確了以抒情性為核心的審美風格,及“以詩譯詩”的翻譯語言特點。
最直接展現(xiàn)阿克頓對中國新詩創(chuàng)作與審美觀點的是《中國現(xiàn)代詩選》的導言,這篇導言與阿克頓在1935年11月《天下月刊》的第1卷第4期的評論文章《中國現(xiàn)代文學之創(chuàng)新精神》(TheCreativeSpiritinModernChineseLiterature)呈呼應之勢,《中國現(xiàn)代文學之創(chuàng)新精神》體現(xiàn)的是阿克頓對中國白話文學創(chuàng)作的“創(chuàng)新”之處的文學精神總結與審美評價,而《中國現(xiàn)代詩選》的《導言》則是對中國新詩創(chuàng)作的美學批評與創(chuàng)作指導之作。在《中國現(xiàn)代詩選》的導言中,阿克頓羅列了白話文新詩創(chuàng)作之初的一些失敗作品,并犀利地總結“他們無視技藝,可以連篇累牘地寫,但他們沒有任何根基”。[1]而在《中國現(xiàn)代詩選》的作品選譯上,最能體現(xiàn)抒情性審美觀念的,就是對林庚詩歌的大量選錄,這也是這部譯集與之后同類作品差異性最大的關鍵所在。
陳世驤是阿克頓在京期間關系最親密的學生。自1933年7月起,陳世驤長期在阿克頓北平的寓所弓弦胡同四合院居住,師生二人在亂世中尋求精神慰藉、共商學術,在山雨欲來的戰(zhàn)爭形勢下,共同在一個屋檐下堅守向世界引薦中國文化的理想。
在阿克頓的印象中,陳世驤是較為理想的中國文化青年,雖然無詩人的精妙文筆,但具備學者的嚴謹思維,因此被阿克頓選定為學術合作的不二人選。阿克頓暗中觀察陳世驤,并牢記其文學偏好與專長,對這位學生寄予厚望?!八诋?shù)氐膱蠹埳习l(fā)表過幾篇短篇小說和隨筆,盡管他對自己作為一個創(chuàng)作者缺乏信心,但他具有非凡的感知力和文學批判才能。他沒有讀過柯勒律治的作品,但他相信對真正詩歌的最可靠的檢驗之一就是‘對日常生活中發(fā)生的事情的形象的恰當而新穎的運用’。他欣賞莎士比亞,但彌爾頓對他來說并沒有吸引力。他浩如煙海的小說作品中選擇,發(fā)現(xiàn)契訶夫、果戈理和屠格涅夫描繪比其他外國小說家更接近他的品位。對陳世驤來說,小說的趣味與重要性取決于它與生活之間的關系;俄國人對自然有一種抒情的態(tài)度和一種類似中國人的帶有諷刺意味的幽默。左拉等法國小說家們都過于拘泥于紀實和外在的東西,而維多利亞時代小說家又過于狹隘。與長篇小說相比,他更喜歡短篇小說?!盵2]336
陳世驤精通音樂、充滿詩情,在北大期間已展示出學術研究的潛質(zhì)。陳世驤也曾發(fā)表散文、小說與新詩,參加過朱光潛的“讀詩會”,經(jīng)由此會結識了朱自清、馮文炳、周作人和孫大雨等當時已頗有建樹的新詩人。面對才華橫溢的詩人朋友圈,陳世驤意識到自己不適合文學創(chuàng)作,“朋友們都寫詩,寫得那么好,我想:寫詩大概是寫不過他們的,但我可以做一件事,我可以品評他們的作品,我可以翻譯他們的作品,使他們的讀者增加”。[3]373阿克頓則對陳世驤的學術天分評價極高,稱其對現(xiàn)代中國文學的知識與理論,幾乎全由陳世驤助譯闡釋。
阿克頓提到,遭遇戰(zhàn)亂與重大人事均未能使其離開北大,完全歸因于陳世驤。陳世驤入住弓賢胡同之際,正巧趕上7月5日阿克頓的生日。時逢七月、時局未平,但政治形勢已略見緩和,“我倆(指阿克頓與陳世驤)和一群學生一起慶祝了生日,從而為以后我的生日開了個令人興奮的先例。他們送給我一個銀如意,上面居然刻著我的名字,還用中文寫上了對我生日的親切問候,此外還送了我一個瓷制的菩提達摩像,可我知道,他們其實負擔不起這些禮物。”[2]335晚宴結束,陳世驤吹起笛子,笛聲古韻徜徉,令從未聞此佳音的阿克頓感動得熱淚盈眶。“那源自古老文明震顫的韻律在悶熱的夏夜經(jīng)久不散,也永遠地留在我的心中”[2]335,阿克頓意識到他遇見了人生中最美妙的時刻,“此刻的情境滿足了我對中國所有的情境幻想,此時身處中國的我,正如一個熱情的希臘人意識到他正身處希臘一樣美好?!盵2]335
阿克頓曾向我們還原了鮮為人知的青年陳世驤形象:“他是個身材結實的北方人,寬闊的鼻子、厚厚的嘴唇,如書法家書寫出來的眉毛往兩邊上額橫沖,眉下卻閃爍著一雙友好的棕色眼睛,烏黑的中分亂發(fā)總像剛洗了似的,還老是蹙著眉頭?!盵2]335阿克頓提到,面對中日戰(zhàn)事的陳世驤精神一度瀕臨崩潰,為了寬慰陳世驤,阿克頓不僅資助其生活,甚至鼓勵他讀《莊子》,“我笨拙地試圖分散他的注意力,可他一定會認為我憤世嫉俗,冷酷無情”[2]336。
1939年的北京已成為日占區(qū),阿克頓受到了來自日本和德國雙方的警告,不得不作暫時離別“第二故鄉(xiāng)”的計劃。原本留校任教的陳世驤,因避戰(zhàn)前往國統(tǒng)區(qū)湖南長沙,在湖南大學教授英國文學,后又赴劍橋大學深造。陳世驤于1941年后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從事研究,學成之際回返中國途中,因珍珠港事件滯留美國西海岸,于1947年起受聘于伯克利大學東方語文系。師生二人對中國的思念都很濃郁,之后,他們得到了一次重會與合作的機會。
1948年2月,應母親密友弗洛倫斯·克蘭妮(Florence Crane)之邀,阿克頓陪同母親霍騰斯前往克蘭妮在美國著名避暑勝地、波士頓以北的馬薩諸塞州海岸伊普斯維奇附近的城堡山(Castle Hill)的豪宅做客。此間,阿克頓前去伯克利六松山莊造訪陳世驤,再度重啟二人的合譯之旅。阿克頓驚喜地發(fā)現(xiàn):“他(陳世驤)如今已經(jīng)全然適應了一個與中國華北完全不同的環(huán)境,但在精神層面上,他未曾因環(huán)境的改變做出妥協(xié)。每當他感覺到中國文化受到來自國際學術的質(zhì)疑,他就會忠實地踐行自己的文化使命,努力詮釋中國文化并展現(xiàn)中國文學的活力。”[4]263此行充滿了詩意,阿克頓在回憶錄中提到,“我倆常常一起坐在伯克利的草坪上,畫眉鳥在上面跳來跳去、啄食著蟲子,松鼠也時不時來窺視我們;在卡梅爾的潮聲中,我倆一起在海灘看書,身邊是木質(zhì)的抽象雕塑,腳邊是長長的海藻和海蜇?!盵4]265他們期待能以最佳狀態(tài)投入合譯。
1948年,陳世驤在美國加州伯克利大學已頗有建樹,不僅取得學術上的聲名與地位,而且還聚合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優(yōu)秀漢學研究者,引領了西方漢學研究的前沿。陳世驤所聯(lián)合的中外文化人士眾多,華人如楊聯(lián)陞、吳魯芹、夏濟安、夏志清、顧孟余、張愛玲、聶華玲、鄭愁予、痖弦、商禽、楊牧等,且廣交美國詩人與學者,如賽珍珠、阿爾弗雷德·凱岑(Alfred Kazin)、愛倫·忒特(Allen Tate)、羅伯特·達納(Robert Dana)、馬克·蕭勒(Mark Schorer)、惠樂克(John Hall Wheelock)、加瑞·斯奈德(Gary Snyder)等人,為繁榮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華人文學研究做出重大貢獻,成為美國漢學研究的樞紐[5]。
然而,在離開中國的歲月里,陳世驤無時不思念著故土。1948年,在國民黨政權風雨飄搖之際,國民黨政府突然派學者與陳世驤洽談,力薦其回國任教,主持國內(nèi)文學大局。阿克頓回憶:“我們時常被突然造訪陳世驤的中國某教授打斷,這些學者通常不請自來,一屁股坐下就馬不停蹄地侃上六個鐘頭……并拋出很有誘惑力的條件?!盵4]265阿克頓建議陳世驤暫時留美,“一般的感情會通過離別淡化,但熾烈的激情卻會通過離別煽動,正如風可以吹滅蠟燭,卻能從灰燼中煽旺雄雄烈焰”。[4]266他勉勵弟子,“無論身在何處,繆斯永遠都在那里”,他相信以陳世驤的才華,一定能使中國文化之光在西方世界燃起。此后,陳世驤譯“最后的儒士”陸機《文賦》,陸機在亂世中以文學的光輝對抗黑暗,阿克頓也以此勉勵陳世驤以文化之光照耀人生[3]13。
由于陳世驤在伯克利大學身居要職,又承擔多重學術職務,研究重擔與繁瑣公務使其身心壓力巨大,加上長時間日夜顛倒的無規(guī)律作息,他在1971年5月23日因心臟病突發(fā)驟然離世[6]。此后,陳世驤的同事西利爾·白之與阿克頓繼續(xù)保持密切合作,終將這部滿載師生二人“故鄉(xiāng)情結”的譯作,圓滿地帶入英語世界。1973年,《桃花扇》(ThePeachBlossomFam)英譯本由阿克頓和白之最終校對完成,交付加利福尼亞大學出版社(th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并于1976年正式出版。在為《桃花扇》所做的前言中,阿克頓將這部譯著作為對陳世驤沉痛的紀念。
“該譯本被認為是中國古典戲劇中最出色之英譯本……《先聲》一折被選入梅維恒主編的《哥倫比亞屮典文學選集》(TheColumbiaAnthologyofTraditionalChineseLiterature)”。[7]白之認為,這部非功利性的譯作融匯三位譯者的國學底蘊、詩化語言、戲劇理論和漢學研究成果,作為第一部真正完整的和令人滿意的“南方風格”英語譯本,可稱得上是英語世界中對中國古典戲劇最出色的譯著。“西里爾·白之《牡丹亭》英譯全本的出現(xiàn)在英語世界引起巨大反響,它基本成為湯顯祖《牡丹亭》在英美文化系統(tǒng)的象征。”[8]
近年來,隨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復興,學界對陳世驤抒情傳統(tǒng)的研究越發(fā)重視,陳世驤在中西文化交流中所做的卓越貢獻也漸漸為人所知。陳世驤雖不直接參與新詩創(chuàng)作,但作為第一部中國新詩英譯集的參與者,陳世驤的譯筆與眼力已得到了重新認識。以陳世驤在國際上發(fā)表《論中國抒情傳統(tǒng)》發(fā)端,還形成了中國抒情傳統(tǒng)論譜系的“三代六群二系”說[9],陳世驤在阿克頓的幫助與鼓勵下所譯的陸機《文賦》,“試圖對中西文論進行綜合,以發(fā)現(xiàn)彼此可以溝通的共同命題”,為中西跨文化對話與互鑒提供了珍貴腳本[10]。
陳世驤與阿克頓的交流史考,是潛在的中國文論西傳史,亦是研究陳世驤生平及其中國抒情傳統(tǒng)論的輔助資料。陳世驤認同“詩言情”不僅適用于古典詩歌,亦適用于白話新詩,“抒情傳統(tǒng)之強大,還表現(xiàn)在它的光芒穿過了古典文學的邊界,所向披靡地照射到了新文學中”[11]。隨著抒情傳統(tǒng)論成為中國文學研究的一個重要的學術架構,在海外的中國文學和中西比較文學研究中深具影響力,發(fā)掘陳世驤的抒情傳統(tǒng)成因史料背景,了解其所產(chǎn)生與發(fā)展的文化土壤與文化交融始基,對其理論立足點與演繹成因都有重要的參考價值[12]。
阿克頓與陳世驤結識于中西文學交融熾盛的20世紀30年代,在中國文化與思想活動最活躍的北京大學開展中國文學的英譯,還曾在戰(zhàn)火紛飛中共同棲身于弓弦胡同四合院同擔無常命運的風雨,“以詩譯詩”與對抒情文學傳統(tǒng)的主張,建構了他們對中國新詩審美的基準。阿克頓與陳世驤的學術合作,成就了20世紀漢學唯美主義與人文主義的開拓與經(jīng)典之作,成為中英文化合璧與交融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