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多重角色概念的大學校長“知情意”治校邏輯

張玥 ,于智恒 ,盧曉中

(1.南京醫(yī)科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南京 211166;2.河海大學 社會科學研究院,南京 210024;3.華南師范大學 粵港澳大灣區(qū)教育發(fā)展高等研究院,廣州 510631)

大學與政府、社會的三方關系在以伯頓·克拉克“三角協(xié)調模式”、克拉克·克爾“現(xiàn)代研究型大學之用”為代表的經典教育家那里已有精辟闡述,我國高等教育學科奠基者潘懋元教授也曾用“大學內外部關系規(guī)律”解釋了我國高等教育發(fā)展的歷史演變。有具備“校長+專家”雙重身份的學者提出將“大學校長學”作為新時代高等教育治理體系現(xiàn)代化水平提升的新興學科,科學回答當前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高等教育發(fā)展道路上“什么樣的人能成為大學校長,大學校長應該致力于發(fā)展什么樣的大學,怎樣發(fā)展大學”的問題[1]?？梢?在未來高等教育承載更多強國使命的大勢之下,大學如何控制好“政策-社會”因素制約下大學自身發(fā)展與服務國家、服務社會之間的邊界,實現(xiàn)高質量、內涵式的發(fā)展變革,將會是大學尤其是掌舵大學發(fā)展之校長的中心任務。在這一背景下去探討大學校長的角色發(fā)展問題,就具有極強的現(xiàn)實需求和理論意蘊。

一、研究概述

圍繞大學校長角色與治校開展的國內外研究已經呈現(xiàn)了較為集中的主題發(fā)展趨勢。我國在“晚發(fā)”的研究發(fā)展軌跡下,一方面參照發(fā)達國家尤其是美國大學校長相關研究,另一方面也形成了具有我國特色的大學校長內生型研究成果。前者如針對大學校長角色進行的群體或個體的定量[2][3]與定性[4][5]研究,美國教育理事會(American Council on Education,ACE)曾先后對美國大學校長進行了八次大規(guī)模的調查。其中,也有一批經典譯著對我國大學校長的角色與治校研究產生了積極的影響。后者如針對我國民國時期大學校長治校角色與實踐開展的豐富研究[6][7]、針對抗日戰(zhàn)爭時期我國高等教育的特色化發(fā)展研究[8]、針對我國具有特色的大學“黨委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的研究[9][10]等。總體而言,我國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研究已經在角色歷史、角色理想、角色沖突、近代校長角色、中國特色的大學校長與書記定位、他國大學校長角色六個方面呈現(xiàn)較為突出的研究成果。雖然近十年的大學校長角色研究涉及了角色定位[11][12]、角色認同[13]、角色沖突[14]、角色同化[15]、角色困擾[16]、理想角色[17]、角色選擇[18]等,但是,當代大學校長治校研究仍然缺乏基于角色論基礎上的多重角色概念整合的解讀和分析。

角色一詞最早誕生于戲劇,但作為一種角色理論(role theory)最早是應用于社會心理學,認為人處于社會關系之中的地位和作用就如同演員處于腳本中的角色與行為,突出人的角色及與之相應的行為會產生的社會影響。而心理學中的“知情意”概念從事實、價值和行為三個辯證又遞進的關系層次,解釋了某種社會角色的采擇、扮演和實踐過程。從“知”的角度,關注的是“人對于客觀事物的感覺、知覺和表象”,主要解決“是如何”的事實問題,也就是說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的多重概念需要有來自事實層面的整合解讀;從“情”的角度,強調的是“人對于客觀事物是否符合人的需要而產生的態(tài)度的體驗”,主要解決“應如何”的價值問題,也就是說大學校長的自我價值和他者評價應該上升為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的情感歸屬;從“意”的角度,定義的是“人根據自己的主觀愿望自覺地調節(jié)行動去克服困難以實現(xiàn)預定目的的心理活動”,主要解決“怎么辦”的行為問題,也就是說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的認知和價值,應該對其治校的理念和行為產生實際的影響。

當然,從廣義來說,知情意都是一種認知活動,只是情感側重從角色發(fā)展的價值層面去認知,意志側重從角色發(fā)展的行為層面去認知。但如果把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的價值判斷與概念解讀割裂開來,就會跳過事實階段,造成大學校長僅僅依據所處學科和先前經驗而變?yōu)椤肮f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治校局面;如果把價值判斷和概念解讀混淆起來,就會使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的價值歸屬失去客觀依據而變?yōu)橥耆鶕斚碌妮斱A論成敗,即所謂短視的“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如果價值判斷和行為意志出現(xiàn)割裂,就會使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僅停留在空洞的價值歸屬上,而缺乏行為層面的檢驗;如果價值判斷和行為意志出現(xiàn)混淆,又會因為情感跳躍導致行為缺乏價值支持,甚至變?yōu)椤昂俊钡膬r值判斷指導下的混亂的行為實踐。我國高等教育發(fā)展中的“重科研、輕教學”、大學“去行政化”、“大學校長職業(yè)化”等問題,甚至是“錢學森之問”“錢理群之憂”等現(xiàn)象,一定程度上都可以從上述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的“知情意”邏輯中找到癥結所在。雖然上述現(xiàn)象和問題必然是要在大學、政府與社會的三角關系中去看待,但大學校長作為三角關系的中心人物,其角色認知、情感價值和行為意志可以成為我們研究大學校長治校和現(xiàn)代大學治理的重要方面。

二、“知”: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的概念解讀

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的相關概念包括角色認知、角色領悟、角色實踐、角色沖突、角色危機、角色認同、角色實踐、角色發(fā)展、角色支持、理想角色等,這些概念間的邏輯關聯(lián)似乎還并未有清晰的解釋。本研究在2020年設計了“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的關鍵事件訪談表”和“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的相關利益者訪談表”,對國內19位來自“雙一流”大學(含學科)或設置有研究生院的大學的校長,98位包括全國不同地區(qū)和省份的高校師生及管理人員、教育研究專家、學生家長、校友、媒體及出版社等社會組織人員在內的相關利益者進行了調查和訪談。除人口學基本情況外,問卷設有“大學校長角色確認表”和“關鍵事件描述表”。其中,“大學校長角色確認表”共有21題與大學校長角色相關的描述,“關鍵事件描述表”則是大學校長對自我角色體察,或是相關利益者在與大學校長交往中的校長角色評價的反思性描述。將上述調查所得數(shù)據和文本系統(tǒng)分析后,對上述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的相關概念進行了理論整合,如圖1所示。

圖1 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的內外循環(huán)

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分為大學內循環(huán)與社會外循環(huán)兩個系統(tǒng),內外循環(huán)之間存在相互的作用影響。其中,內循環(huán)主要聚焦大學組織內部,強調大學校長在任職期的不同階段,都需要關注到“角色期待-角色領悟-角色實踐”的發(fā)展性角色認知,并嘗試結合自己所處的任職階段進行角色描述和角色反思,這將有助于提升大學校長治校行為的針對性和親和力。

在調查中,我們列舉了不同任職階段的發(fā)展性角色描述供被調查的大學校長選擇,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校長對職業(yè)前奏期的角色發(fā)展性描述分別為:理想化、基于院校客觀實際的主觀思考、實踐摸索;對職業(yè)穩(wěn)定期的角色發(fā)展性描述分別為:明確與個性、逐步走向客觀和成熟,當然一些校長出于謹慎和保守,故未選擇成熟的描述;對職業(yè)離職期的角色發(fā)展性描述分別為:理性治校、頂峰體驗、趨向保守。對應的高層管理風格依次為基于個人主義的創(chuàng)業(yè)、控制下的授權、團隊式以及抨擊行政機構?？梢?不同任職階段的校長治校應該具有不同的側重點和管理風格。如果校長不能立足于院校不同發(fā)展時期的實際、自己擔任校長所處的不同任職階段實際,就有可能在大學治理中難以言治(治校)、最多以理(管理),且這種管理還容易陷入主觀盲目之中,難以形成關注未來、引起變化、情感認同、文化塑造的大學校長領導力。

當然,大學校長的角色認知并不是一個閉環(huán)的自我活動,而是既立足自我發(fā)展又需要多方參與的開放性發(fā)展系統(tǒng)。大學校長在不斷的角色期待、領悟和實踐中,必然會在某些時空境遇下使用自覺或不自覺的角色權力,也有可能產生性質多變的角色沖突。調查中列舉的合法權力、報酬權力、強制權力、專家權力、關系權力等角色權力,既有大學校長普遍認為比較缺乏的懲罰或建議懲罰他人的強制權力,又有社會期待大學校長具備的專家權力和關系權力(如人格魅力等),那么這種角色權力的使用不僅與大學校長角色認知密切相關,也將對走向角色發(fā)展外循環(huán)的方向產生直接影響。與此同時,角色沖突既有可能源于大學校長的角色內生,也可能根植于大學環(huán)境,還可能源自外部環(huán)境壓力,因而這種角色沖突及其表現(xiàn)是錯綜復雜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角色沖突必然是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內外部循環(huán)中重要的中介反應,因為角色的持續(xù)沖突極可能引發(fā)大學校長的角色危機。

因此,一方面,對大學校長角色權力的賦予,尤其是強制權力、合法權力、報酬權力等職務性權力的擴大,應該成為現(xiàn)代大學治理中急迫解決的問題。大學校長在較為自主的辦學氛圍中,將角色認知與角色權力相結合,會有效促進大學校長角色認同與大學治理效能的協(xié)同發(fā)展。另一方面,角色支持包括校長職務的相關培訓和支持計劃、較長時間的任職經歷和經驗積累、個人在學術與行政之間的平衡能力、內在驅動力、下屬的認可和追隨程度、師生的認同和期待等,這些因素指向大學校長任職期限、大學校長遴選培訓、大學校長角色自知三大方面。如果校長治校過程中遭遇到角色沖突,在上述因素的支持幫助下,也能較好地化解沖突,甚至是重新走向角色認同。

三、“情”: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的價值歸屬

上述多重概念解讀是對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邏輯“是如何”的闡釋,如何在事實依據基礎上探究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的價值歸屬和情感走向,就是“應如何”的問題,這同樣需要來自大學校長自身和相關利益者的雙方評價。表1匯總了前期調查中涉及情感價值層面的內容,包括大學校長的角色危機、角色認同、角色權力、角色支持和理想角色的相關選擇和描述。

表1 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的情感與價值認知描述

如表1所示,關于理想角色的選擇中,教育家、領導者、管理者角色成為大學校長相關利益者的前三位選擇,選擇差異主要集中在協(xié)調者、服務者和籌資者三種角色的選擇傾向上,自評選擇的第四、第五分別是協(xié)調者和籌資者,他評選擇的第四、第五分別是管理者和服務者?？梢哉J為,大學校長對協(xié)調者、籌資者角色更為認同,而相關利益者認為服務者角色更加重要。

在角色危機中,大學校長和相關利益者的選擇趨于一致,認為大學校長的角色危機更可能來自大學內外部,其次是大學外部,來自大學內部的可能性最小,這也印證了圖1中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的內外部循環(huán)關系。

在角色認同中,大學校長的期待選擇依次是人格魅力、情感認同、行政權力和學術地位,相關利益者的選擇依次是人格魅力、行政權力、學術地位和情感認同,可見大學校長期待的情感性角色認同與社會實然選擇中的行政性角色認同之間,還存在一定的角色認知和評價差距,但基于大學校長個體性的人格魅力屬性成為內外部一致的認同來源。

在角色權力中,調查中大學校長對強制權力表現(xiàn)出強烈需求,之后是關系權力和合法權力,專家權力和報酬權力靠后;相關利益者首選為關系權力,之后依次為專家權力、強制權力、合法權力和報酬權力?？梢?在角色權力選擇上,二者的區(qū)別在于大學校長強制權力和關系權力的評價。

在角色支持中,多數(shù)大學校長認為個體的內在驅動力最重要,之后依次是師生的認同和期待程度、較長時間的任職經歷和經驗積累、校長職務的相關培訓和支持計劃、下屬的認可和追隨程度、個人在學術與行政之間的平衡能力;相關利益者的選擇依次為內在驅動力、師生的認同和期待程度、校長職務的相關培訓和支持計劃、個人在學術與行政之間的平衡能力、較長時間的任職經歷和經驗積累、下屬的認可和追隨程度。上述數(shù)據再次突出了校長個人品質以及能夠引起的師生認同成為內外部評價中的首要選擇,校長對經驗和培訓的需求更為明確,相關利益者則認為校長個人能力所能形成的個體支持更為重要。同時需要指出的是在內外部評價中,相較于師生的認同,對來自行政屬性的下屬追隨的重要性認知都偏低。

圖2是在表1的數(shù)據和圖1的宏觀關系基礎上,針對大學校長角色轉化構建的價值邏輯分析框架。如上所述,當自我和他者對大學校長的理想角色產生分歧時,勢必容易引發(fā)大學校長自身的角色沖突。也許某些角色沖突可以通過大學校長角色的“期待-領悟-實踐”內循環(huán)得以化解,但遺傳與環(huán)境決定了多數(shù)的角色沖突不會僅僅生發(fā)于大學校長自身或者大學環(huán)境內部。那么,大學、政府和社會賦予大學校長的角色權力,以及政府和外部環(huán)境能夠提供的角色支持,將成為大學校長角色沖突最終是回顧角色認同、還是走向角色危機的關鍵因素。

圖2 大學校長角色轉化關系

角色危機或角色認同的本質主要涉及行政、學術、人格、情感四個維度。行政維度主要指向大學校長職業(yè)性的危機或認同;學術維度指大學校長作為科學家、專家的學術身份及相應可能產生的危機或認同;人格維度指的是大學校長個體所具備的個性化、特色化的特征,及由此產生的危機或認同;情感維度指的是大學校長作為大學組織引領者所代表和傳承的文化性要素,及相應可能帶來的危機和認同。根據角色理論和前期研究,我們認為,來自行政和學術的角色沖突有可能引發(fā)大學校長主體性的角色危機,大學校長較難在職業(yè)和學科之間游刃有余,甚至會顧此失彼;且僅僅基于行政角色的權力難以獲得較好的社會認同,調查中的相關利益者對大學校長的身份認同相較于行政因素,更多的是來自學術身份因素;而來自人格、情感的因素,在調查中成為大學校長和相關利益者高度認同的共性選擇。大學校長自評中,人格魅力、文化情感是其期待最高的角色認同和支持來源;相關利益者他評中,對大學校長角色認同的最高期待也是來自人格、情感維度的肯定和評價。

四、“意”: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的行為走向

從“是如何”到“應如何”,大學校長多重角色發(fā)展已經從治校事實認知走向了情感價值追求,接下來的行為意志可以視為對大學校長治校事實、經驗、情感的綜合檢驗,是大學校長將多重角色概念運用于治校實際、并將主體性且特色化的具身治校感受上升為大學治理理論的重要過程。因此,“怎么辦”不僅指向當代大學校長治校中的角色實現(xiàn),也同樣指向以大學校長為中心的“大學-政府-社會”三角協(xié)調關系如何衍生符合時代所需、教育所需、政治所需的新型互動模式。

1979年蘇步青等大學校長和書記共同在《人民日報》發(fā)文呼吁“給高等學校一點自主權”。1985年出臺的《中共中央關于教育體制改革的決定》正式提出要擴大大學辦學自主權,大學與政府的關系漸漸呈現(xiàn)互動的狀態(tài)。自《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教育法》頒布以來,高等學校取得了獨立法人資格,大學在學科專業(yè)設置、學生招生就業(yè)、教師評聘獎懲、內部機構調整、處級以下干部任用、研究和服務開展、經費籌措使用、資源配置使用等方面,已經擁有了較大的自主權。但是,考慮到國家大學發(fā)展的歷史傳統(tǒng)、國家治理理念和方式、高等教育管理體制、治理結構的性質和特點等,目前在我國府學關系的基礎是行政性,政府在府學關系運行中起主導作用[19]。一方面,作為發(fā)展中國家,國家經濟等各方面的發(fā)展亟需教育優(yōu)先,因此政府的教育干預和教育嵌入便具有豐富的合法性;另一方面,隨著高等教育進入普及化階段,政府已經無法主導如此龐大規(guī)模和量級的高等教育的具體事務,大學“去行政化”的呼聲便是大學與政府、學術與行政的一次典型博弈。站在國家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的歷史檔口,我們更加有必要去重新審視大學與政府、與社會的新型關系。大學校長作為大學法律意義上的代表、行政意義上的中心,他的角色選擇與治校行為將會是構建新型三方關系的重要支點。圖3 將大學校長置于大學、政府、社會三角關系中心,梳理大學校長新的權利、義務和責任。

圖3 我國大學校長與大學內外部關系互動模型

首先,就大學而言,大學校長應該成為現(xiàn)代大學制度的捍衛(wèi)者,也就是校長治理大學、大學規(guī)約校長。如果從校長遴選開始,就能考慮到人選在高等教育管理方面的理念和經驗,那么之后的校長治校和角色實踐就可以在螺旋上升中調整和發(fā)展,從源頭上控制角色沖突、角色危機的發(fā)生。因此,不少研究對“大學校長遴選”進行著持續(xù)的研究,美國教育理事會的官方數(shù)據表明,具有教育學、人文學科、社會學科學術背景的學術精英成為美國大學校長最主要的身份來源[20]。2017年的調查數(shù)據顯示,美國大學校長獲得的最后學位類別排序中第一位的是教育或高等教育,占調查對象總數(shù)的41.10%[21]。我國1920-1949 年間的76所高等院校共計有266 人(330 人次)擔任校長,其中教育學科出身的大學校長人數(shù)最多(56人,73人次),即便從當中排除師范類大學的校長人數(shù),在綜合性大學和非師范的獨立學院任職校長的,仍然是教育學科出身的校長人數(shù)最多(35人,46人次)[22]。

教育家身份引入現(xiàn)代大學治理,就是要面對大學校長職業(yè)化問題。大學校長職業(yè)化可以促進教育家角色發(fā)展,而定位于教育家身份則必然要求大學校長將全部精力投入大學治理。一方面是發(fā)達國家尤其是美國大學校長職業(yè)化發(fā)展已經為我國提供了可參考的成功經驗,回看美國歷史上的著名大學校長,在登上校長之位后幾乎不約而同地放棄了自己的專業(yè)發(fā)展,將全部精力投入到大學治理中,成就了美國的諸多名校。哈佛大學的歷任校長不論是艾略特、科南特,還是洛厄爾、普西和博克,他們在成為校長之后基本都放棄了自己熱愛的科學或人文事業(yè),今天人們對他們的熟悉或緬懷并非由于他們在各自學科領域的研究成果,而是他們作為哈佛校長曾經付出的努力和訴諸的改革。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大學校長作為中國特色現(xiàn)代大學制度建設中的關鍵人物[23],他們在專家和校長的雙重角色身份中難以兼顧、顧此失彼的弊端已然呈現(xiàn)。有學者通過調查指出中國大學校長集多元角色于一身,面臨著多元角色的沖突,角色扮演與角色期待相距甚遠[24]。雖然我國大學早期受到蘇聯(lián)模式影響,理工科院校和學科占據絕對的比例,之后又因為經濟發(fā)展之需而造就目前高校中仍是經濟效應比較明顯的理工醫(yī)學類占最大的比例,但在新時代、全球化的高等教育發(fā)展趨勢下,我國高校勢必要正視人文社科的發(fā)展問題,特別是與此相關的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和學科來源問題。逐步構建多元知識結構的校長群體,增加以教育學科為主的人文社會科學學科背景的大學校長比例,將會是緩解這一問題的積極舉措。

其次,就政府而言,大學校長應該成為教育強國目標的驅動者,即校長服務于國家,政府放權于校長。十年來,我國高等教育結構進一步優(yōu)化,質量進一步提升,總體實力進一步增強,目前已有一批大學和學科躋身世界先進水平。在這規(guī)模擴張與內涵建設并舉、世界范式與中國特色并重的建設進程中,現(xiàn)代大學治理和現(xiàn)代大學制度的建設和完善,將是我國高等教育強國、創(chuàng)新人才強國的重要支持和應有之義。換句話說,中國大學強有特色的發(fā)展范式,依靠的是全社會與高等教育整體性的互動發(fā)展,而處于這一互動關系的角色中心的人物,必然是大學校長。以一所大學的微觀發(fā)展脈絡為依照,是否協(xié)同于國家各階段發(fā)展之所需,是否串聯(lián)起服務國家各階段發(fā)展之所想,是否印證著國家各階段發(fā)展之所得,是否引領國家各階段發(fā)展之前路,不僅是高等教育服務社會、造福民族的功能體現(xiàn),也能客觀反映出一校之長的角色認知與定位。當前我國大學校長面臨著高等教育高質量發(fā)展的走向,既需要立足我國基本國情,以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為目標,在高水平落實立德樹人根本任務之下,全力提升高等教育的根本質量和整體質量,著力培養(yǎng)基礎學科拔尖人才;又需要扎根中國大地辦大學,強化服務國家重大戰(zhàn)略需求能力,引領解決“卡脖子”問題,全力打造高等教育的中國范式。如何將這些系統(tǒng)目標糅合在大學育人、科研、服務和文化方面的具體行為實踐中,既考驗當代大學校長的家國使命感、教育責任感、學術敬畏感,更考驗其作為大學這一松散學術組織運行管理負責人的角色發(fā)展與實踐能力。

考慮到高等教育越來越龐大的規(guī)模和復雜的使命,高等教育更好地服務國家的前提是大學按照自身的規(guī)律和邏輯來發(fā)展。政府進一步擴大大學辦學自主權,賦予大學完整的自主性是必要的。如關于大學校長的任職期限和職責評價,有沒有可能做到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因為在分身乏術的狀態(tài)下,一些大學校長因精力有限無法更好地踐行教育家的使命,一些大學校長因缺乏有效的內外部支持而延長了職業(yè)適應期和磨合期,一些大學校長因年限問題而難以將更好的理念和經驗繼續(xù)付諸實踐,等等。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大學自主可以促進大學服務。但這種自主不是脫離政治的自主,反而應該是追求政治認同的自主,是在價值層面尋求政府政治論與大學認識論的中和、在契約層面將政府的附屬需求與大學的平等要求相調和,從而在權力層面實現(xiàn)政府控制與大學自治的共贏[25]。是選擇大學校長職業(yè)化發(fā)展道路,還是在現(xiàn)行的制度體系下略有調整、漸進式地改革,抑或是出臺相應制度完善大學校長的職責要求,還需要在政府、社會、大學以及相關利益群體的多方參與下,形成符合我國高等教育發(fā)展實際的制度方案。

最后,就社會而言,大學校長應該成為社會發(fā)展需求的代言人,即校長通過引領大學參與社會發(fā)展,而社會將大學作為子系統(tǒng)賦予其更有效的合作空間。我們在談論大學的第三職能時,通常將社會服務視為權威概念,但實際上,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強調包括所有公民社會在內的多元主體作為主要利益相關者、以雙向交流與合作來推動參與的價值取向[26],已經成為描述大學與社會關系新的詮釋。因此“參與”相較于服務,更加符合系統(tǒng)論下大學與社會的結構耦合關系。在這一詮釋下,大學的自我指涉使大學擁有應對復雜環(huán)境的能力,如同馬圖拉納和瓦列拉“自創(chuàng)生”理論[27]中用細胞來解釋生命有機體的概念一樣,大學的這層細胞膜可以吸收有利因素如物質、文化、符號等社會資本,同時過濾工具主義、功利主義、虛無主義等不利因素,從而保持大學開放與封閉的動態(tài)邊界,一方面貼近社會,一方面又保持理想。有學者將之總結為“基于封閉的開放”[28]。

我國自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政府對社會的放權,社會和政府的關系經歷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規(guī)模最大、層次最深的調整和重塑,至今政府和社會逐漸形成了趨于一體的統(tǒng)合,而大學與政府和社會的復雜關系始終成為牽引我國大學發(fā)展的根本問題?？紤]到我國政府力量相較于社會力量過于強大的歷史現(xiàn)實,需要積極厘清政府、社會與大學三者之間的權力邊界和限度。大學作為一個“小社會”,有時承載了本該“大社會”來共同分擔的經濟、政治、社會等多維綜合的責任和使命,這時候大學與社會的邊界就是模糊的。那么就要給大學“減負”,除去大學額外的功能承載,將大學職能回歸人才培養(yǎng)、知識傳承和創(chuàng)新的學術共同體使命。而有時社會的組織程度過低導致很多事務須經由國家權力干預才能完成,一方面分散了國家力量,弱化了社會自治力,另一方面也導致大學處于其中難以分辨其與政府、社會關系的應然實然。實際上不論是政府強-社會弱、政府弱-社會強,還是政府弱-社會弱,都是基于政府與社會二者對立的關系判斷,而在未來可預見的時間內,中國國家與社會關系似乎更加呈現(xiàn)出基于合作主義精神之“強國家-強社會”的邏輯走向[29]。

在這一邏輯下,大學校長如何保護和運用好大學的“細胞膜”,既領導大學走向社會,參與到現(xiàn)代國家和社會的發(fā)展中,并提供符合大學學術規(guī)律的服務;又引領大學走向理想,在與社會的互動交換中保持學術的初心,維護大學區(qū)別于其他社會組織的學術共同體使命? 為此,我們不得不回歸到大學校長的教育家身份和職業(yè)化道路上來。反過來,恰恰只有遵循大學校長角色發(fā)展的這一道路,才能形成“校長-大學-社會”的輻射效應和“社會-大學-校長”的支持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