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墜落》與《暗襲》看電影中的毀滅與救贖主題

【摘要】作為驚悚片的《墜落》和作為恐怖片的《暗襲》都是以戶外探險為題材的電影。電影的主角都是女性，她們?nèi)サ奖晃拿鬟z忘的巖洞和被遺棄在沙漠中的電視塔探險。突發(fā)的意外以及求生的本能讓她們試圖尋找與外部世界的聯(lián)系。封閉的時空和有限的資源使得沖突不斷，人的本性顯露無遺。兩部影片揭示了當人遠離文明，被剝奪理性后，淪為野獸一般去殺戮，最后走向滅亡。然而，這是人類認識自身必經(jīng)的過程，正是通過走向毀滅，讓人類虛偽的面紗向死而生，認識到人性的惡，教導我們心存敬畏，棄惡從善，從而獲得救贖。類似探險主題的電影有很多，本文通過從心理學角度和哲學角度分析這兩部電影，探討電影中死亡和救贖的主題。

【關(guān)鍵詞】《墜落》；《暗襲》；恐怖電影；毀滅；救贖

【中圖分類號】J9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3）03-0055-04

一、引言

電影《暗襲》多被定義為一部較為經(jīng)典的恐怖片（horror），于2005年在英國上映。《電影藝術(shù)詞典》將“恐怖電影”定義為“專門以離奇怪誕的情節(jié)，陰森可怖的場景制作感官刺激，以吸引觀眾的好奇心的故事片”（許南明）。本片由尼爾·馬歇爾執(zhí)導，上映當年便榮獲英國獨立電影節(jié)的最佳導演、最佳特效獎，片中無論是從劇情設(shè)計、畫面質(zhì)量還是恐怖氛圍設(shè)計都讓人印象深刻?！秹嬄洹肥且徊?022年出品的小成本制作影片，由斯科特·曼執(zhí)導，格蕾絲·富爾頓、維吉尼亞·加德納等主演。作為一部驚悚電影（thriller），它既給觀眾帶來恐怖片的視覺沖擊，同時又有著懸疑的氛圍。盡管兩部影片屬于不同時期的影片，但是兩者有著異曲同工之處：都以女性角色為主，并且同屬于戶外探險電影。

本文謹從戶外探險片的角度探討兩部影片。作為一部較為成功的探險，《暗襲》講述的是妻子莎拉經(jīng)歷了丈夫和孩子意外去世的劫難，好友為了幫助她告別過去，走出陰影，相約一起去洞穴探險。洞穴坍塌，為了生存資源，她們從最初的共同尋求出路到后來自相殘殺?！秹嬄洹分饕v述了愛好極限運動的女孩貝基因丈夫在一次攀巖中意外離世，好友亨特為了幫助她重新開始人生，相約攀爬2000英尺廢舊電視塔探險的故事，因為電視塔被遺棄已久，當攀爬到塔頂，梯子意外脫落，兩人與世隔絕，面臨生死考驗。兩部電影均為探險主題，模式大致相同。文章將以這兩部電影作品為例，探討電影中的人性。

二、戶外探險電影：

特定時空下對人性的探險

作為一種特殊的類型片，戶外探險電影（outdoors adventure film）是冒險片的亞類型或次類型，它以戶外探險求生為主題，有著較為定型的主題內(nèi)核，多以登山、冒險、探索、極地生存等為背景。戶外電影中的“戶外”并非僅僅指具有“地理學維度的存在場域”（趙博雅），泛指遠離人類社會秩序的特定空間。在這個地理空間里，人與人類社會和文明隔絕，形成了相對封閉的環(huán)境。既能展示出人陷入封閉時空的焦慮，也能夠深入剖析人物在困境中的沖突和矛盾，情節(jié)緊湊。因此，有其獨特的魅力。戶外探險電影探求的是人與自然的對抗，揭示了人文與自然的關(guān)系，借助各種自然災難警示人們應敬畏自然。在遵循自然法則的原始環(huán)境下，人的生存面臨挑戰(zhàn)，或是人類最終憑借勇氣、智慧戰(zhàn)勝自然活了下來，如《荒島余生》，又或是付出慘痛代價后，最終意識到自然的強大與人的渺小和荒謬，如《暗襲》和《墜落》。

此外，戶外探險電影將人物置于特定的時空背景，同時也具備一定精神層面的含義：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戶外探險電影既是人類對強大自然發(fā)起的挑戰(zhàn)探險，也是一場人性的探險。此類探險一方面暗指人內(nèi)心深處本我的釋放，另一方面也是對內(nèi)心未知原始力量的探索。弗洛伊德認為人格由“本我、自我、超我”三部分構(gòu)成。本我即人的本能，是人性中最原始的部分，主要是人類的基本需求，如饑餓、口渴、性，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本我是人性中最原始的部分，堅持享樂原則。自我是人在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由本我分化發(fā)展而成的，帶有一定的社會性。人為了適應社會環(huán)境，需要遵從一定的秩序法則，自我?guī)椭苏业缴鐣邮艿木徑獗灸艿奶娲绞?，是協(xié)調(diào)本我和超我之間的關(guān)系的紐帶，自我?guī)椭疚腋爝m應文明社會。超我是內(nèi)化了社會價值和規(guī)范之后形成的心理結(jié)構(gòu)，代表著嚴苛的秩序和制度，它排斥個體的本能需要和欲求。超我壓抑本我，使得自我實現(xiàn)達到完美狀態(tài)。依據(jù)弗洛伊德的冰山理論，人格就像海里的冰山，顯露在海平面上的很小的部分是人的意識層面，包含超我和小部分自我，而冰山大部分掩埋在海平面以下，它們是人的無意識層面，即人的本我。依據(jù)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論，文中兩部戶外探險電影在相對封閉遠離文明和法則的環(huán)境里，激發(fā)了人的本我和無意識的覺醒，生的本能讓片中的人物奮起抗爭死亡。

《暗襲》和《墜落》兩部影片探險模式類似，均為人們離開文明社會，去荒野探險出現(xiàn)意外，為了求生而亡命探險。戶外探險電影不但常常以遠離文明的荒野為背景，還經(jīng)常在開場處描寫片中人物在文明社會受到的心理創(chuàng)傷，例如這兩部影片中的女主角，她們都經(jīng)歷了至親的意外離世，試圖通過自然探險、挑戰(zhàn)未知來療愈自己。洞穴和荒漠都是原始外部環(huán)境，缺乏人類社會中的秩序和理性，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人們逐漸褪去文明的外殼，原始欲望顯露出來。

《暗襲》里，因為巖石意外崩塌堵住洞口，主角們與外界失聯(lián)，野外探險變成了絕望求生。莎拉在幽暗惡劣的環(huán)境里尋找出路，同時還要抵擋隱藏在暗處可怕的食人生物。人性的自私、黑暗面凸顯出來，她感受到了隊伍里彼此間的猜忌和背叛。在和怪物搏斗的過程中，朱諾誤傷了貝絲卻置之不理，只顧逃走。莎拉在和怪物打斗的過程中逐漸也變成了“怪物”。

《墜落》中的女孩們因為電視塔年久失修，梯子意外掉落，手機又無法接收信號，因此被困在塔頂，失去了和外界的聯(lián)系。在這樣特定的環(huán)境下，兩個愛好攀巖的女孩奮力求生。好友亨特死后，貝基獨自一人被困在電視塔上。她腿部受傷，缺少食物且孤立無援，為求自保而出現(xiàn)了幻覺，仿佛看見死去的亨特又和她對話。強烈的求生欲讓貝基變成了比禿鷲更為瘋狂的“野獸”，她依靠生吃禿鷲肉存活下來，呈現(xiàn)出了潛意識里兇狠的一面。兩部影片講述的都是主角在與外界隔絕的時空下求生，充滿對未知的恐懼，既是對環(huán)境的探險更是對人性的探索。

三、理性和文明的毀滅

與人性惡的思想

兩部影片中引起悲劇的根源，不僅來自人們對原始洞穴和外部自然環(huán)境的輕視，更是因為對人類文明和理性的過度自信。人類文明建立在工具理性之上，而戶外探險電影將人置于初始的狀態(tài)，遠離了工具理性。當人們處在與外界文明隔絕的封閉時空里，文明和理性也受到了震動。在與外界隔絕的洞穴或者沙漠地帶，周圍惡劣的環(huán)境似乎暗示理性已死，人類引以為傲的文明和科技救贖不了他們。這兩部影片中的主角們都試圖挑戰(zhàn)自然，探索未知領(lǐng)地，但很顯然她們低估了自然力量，最終陷入困境。

《暗襲》中一行人來到地下洞穴，她們雖然隨身攜帶專業(yè)裝備，試圖憑借自身的力量征服深不可測的洞穴，那里除了黑暗潮濕的環(huán)境，還有吃人的不明生物。幾個女孩在被切斷與外界聯(lián)系的路后，已意味著理性和文明在洞穴里消失了，她們稍有不慎就會墜入萬丈深淵。此外，為了爭奪有限的生存資源，她們彼此猜忌，互相殘殺，還要和不明生物抗爭，影片后半部分充滿著令人絕望的氛圍。《墜落》中位于沙漠處地帶的電視塔早已廢棄，它與沙漠融為一體，如同荒原中高聳入云的樹一般。原始洞穴和被棄的電視塔代表著非理性的自然力量，影片中人與人之間的惡意也被詮釋得淋漓盡致?！秹嬄洹防?，最初兩位女孩爬到廢舊電視塔頂卻意外被困，手機也沒有信號，她們通過向下扔拖鞋等方式求助，均以失敗告終。后來她們在上空發(fā)射所剩不多的信號彈，最終吸引了沙漠附近一位流浪旅人的注意，女孩們欣喜若狂，以為能夠被解救，但讓她們絕望和恐懼的是，路人在附近找到了她們的車后，卻把車開走了。當陷入困境時，導演讓觀眾感受到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敵對，而非來自他人的善意。不同于很多歌頌真、善、美主題的影片，此類戶外影片更為深刻地揭示了人性中黑暗的一面。此外，片中人物隨身攜帶的遙控飛行器也代表著工具理性。女孩們向路人尋求幫助無望后，只能嘗試通過給飛行器充電來向外界求助。雖然在貝基的努力下，最終爬到塔頂成功充上了電，但當飛行器帶著求助紙條飛到餐廳門口時，卻在最后一刻因低空穿過馬路而被來往的貨車撞得粉碎。代表著文明和理性的飛行器無法拯救她們，在死亡面前，貝基的原始求生欲望讓她逐漸淪為野獸一般。

從影片的名字來看，電影《暗襲》的英文片名為“Descent”，意思是下降、下墜，既指一行人深入地下巖洞探險，也隱含了人從文明社會跌落到原始洞穴，開始了求生的探險，更是對人性自身的探險。

《墜落》的英文片名為“Fall”，也含有跌落、下降、墮落的意思?！癋all”與“Descent”意思相近，既暗示了影片中兩位女孩在廢棄電視塔頂隨時都有跌落的危險，也意指最后的幸存者被困于塔頂，喪失理性，跌落到遠離文明的荒原，退化到茹毛飲血的本能，掙扎求生。神秘未知、深不見底的洞穴與地處沙漠的廢棄電視塔，對來自文明世界的人們充滿敵意，它們迅速擊垮了理性的外殼，讓觀眾看到了人性中的黑暗面。因此，兩部影片不僅僅帶給觀眾視覺感官上的沖擊，更對人性有了更多的反思。

人性惡的思想在很多作品中都有所涉及，如康拉德的小說《黑暗的心臟》和戈爾丁的《蒼蠅王》等，與《暗襲》和《墜落》的主題類似?！栋狄u》中，一群好朋友為了幫助莎拉走出情緒陰霾，相約洞穴探險。在中途發(fā)生意外之后，一行人先后被不明生物殺死。莎拉發(fā)現(xiàn)丈夫生前就出軌了好友朱諾，而自己竟全然不知。除了對抗不明生物，莎拉和朱諾為了奪得生存機會，自相殘殺?！秹嬄洹分胸惢彩窃谂c外界失去聯(lián)絡(luò)后，在與亨特的交流中，發(fā)現(xiàn)原來丈夫和好友亨特早已背叛了她。塔頂上她們準備用無人機報警，即便設(shè)法充好電之后，卻被卡車撞碎導致最終報警失敗。這些細節(jié)似乎暗示了來自人類社會的文明和理性無法拯救身處絕境的人們，當理性被擊潰以后，人性中暴露出來的是彼此的猜忌和背叛。戶外荒涼之地無情地撕毀了文明的面紗，人類的文明和理性力量在死亡面前不堪一擊。不管現(xiàn)代社會多么發(fā)達，陷落在巖洞深處的人們和置身云端之處的亨特和貝基，只有通過本能驅(qū)使拯救自己。人的理性如同冰山浮在水面上的部分，只是冰山很小的一部分，等同于超我，而真正受到驅(qū)使的是人的自由意志，它是本我，是非理性的，是利己的。

四、非理性的救贖

——直面毀滅，向死而生

非理性屬于哲學范疇，它與理性相對，與人的生理本能相類似，更多強調(diào)人的無意識狀態(tài)下的行為方式，包括人的欲望、情感需求，強調(diào)人的直覺和沖動。現(xiàn)在哲學認為，人的意志和欲望是非理性的，先于理性，人的本能自由選擇的可能是人之為人的標志。叔本華人的非理性的力量就是“生命意志”，它是世界的本源。人的非理性就是人在“生命意志”的驅(qū)使下一種“向惡”的選擇。只有直面黑暗才能戰(zhàn)勝恐懼。兩部影片均展示了人在絕望時表現(xiàn)出來的巨大勇氣和力量，電影結(jié)尾部分的幻象如同失去理性和希望之后的人類的自救行為。

電影《暗襲》中，同伴紛紛喪命，莎拉最終和朱諾對峙，把朱諾丟給怪物。莎拉一路拼殺，為了活命，變得比吃人的怪物更加兇狠。影片里她渾身是血，眼神絕望而狠戾，手握匕首，時刻警惕著四周怪物的襲擊。此時的莎拉在經(jīng)歷了與同伴和怪物的廝殺后，見識到了洞穴的恐怖和人性的黑暗。但影片結(jié)尾存在了反轉(zhuǎn)：后來莎拉似乎最終找到生路，她開著汽車逃了出來，成為最后一個幸存下來的人。但影片最后一個鏡頭卻又讓人絕望：當她慢慢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獨自身處黑暗侵襲的巖洞里，躺在一堆白骨上，四周充斥著吃人的不明生物發(fā)出的叫聲，原來只是做了一個夢而已。整部影片充滿著恐懼氛圍，把人們在洞穴內(nèi)逐步走向毀滅的過程描寫得生動且殘酷。影片的最后并沒有交代莎拉最終是否成功出逃，開放的結(jié)局給人留下更多想象和回味的空間。

《墜落》里的貝基在亨特的鼓勵下，獨自爬到最高處給飛行器充電。在腿部受傷，沒有食物，虛弱不堪，并且與外界孤立無援的時候，她通過和亨特的對話獲得內(nèi)在的力量，激發(fā)了她強烈的求生欲。貝基最后變成了比禿鷲更為瘋狂的“野獸”，她通過生吃禿鷲肉存活下來。影片的最大反轉(zhuǎn)是真正的亨特早在設(shè)法取背包時就已摔死，片中后半部分使用了大量的真實和幻象穿插的鏡頭以及虛實交錯的對白，暗示貝基似乎早已失去理智，求生的本能讓她借助死去的亨特的尸體和外界取得了聯(lián)系，自救成功。這段難忘的經(jīng)歷既救了自己的性命，更幫助貝基從失去丈夫的傷痛中振作起來。也有人認為《墜落》的結(jié)局是開放式的，因為最終獲救的結(jié)局有可能是貝基的潛意識，真實的貝基或許早已凍死在電視塔頂之上。

五、結(jié)論

電影《暗襲》和《墜落》無論在視覺、聽覺還是情節(jié)設(shè)計等方面都給了觀眾極大的震撼。由于都穿插了主人公半夢半醒之間的幻象，兩部影片的結(jié)局似乎都沒有明確揭示現(xiàn)實中的主人公是否最終被救。

無論是《暗襲》中的莎拉還是《墜落》中的貝基，她們都通過這次遇險完成了自我救贖，看到了人的傲慢與脆弱。除了人性中的惡以及荒野中神秘的敵對力量，兩部電影也傳遞了一些積極的力量，讓觀眾看到了人在遠離文明和理性的環(huán)境下，被非理性的本能和直覺驅(qū)使，盡管人性本惡，但人物角色在毀滅中也獲得心靈的救贖，她們有著向死而生的勇氣。通過電影告訴觀眾：無論何時，人只有敬畏自然，看到人性的黑暗，棄惡從善才能戰(zhàn)勝對于未知的恐懼，進而獲得內(nèi)心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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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曉穎（1977-），女，湖北武穴人，碩士學位，副教授，英語教師，研究方向：英語教學和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