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石刻選》

劉迪

當代出土文獻呈『爆炸』式涌現(xiàn)樣態(tài)，不僅有力推動了考古學的繁榮發(fā)展，也使得石刻出土文獻能夠與紙質傳世文獻分庭抗禮，其重要價值獲得了學界的廣泛認可。黃永年《碑刻學》指出：『碑刻除極少數(shù)偽造者外，多第一手史料，且不若史書之經(jīng)傳抄而有脫訛之病，故夙為研治史學者所珍視?！籟1]榮新江《學術訓練與學術規(guī)范—中國古代史研究入門》認為：『石刻數(shù)量極其龐大，延續(xù)時間很長，而且種類繁多，內(nèi)容涉及各個方面，有不少石刻資料甚至可以改寫我們已知的歷史，因此已經(jīng)是現(xiàn)在史學研究所不可不予理會的文獻材料。』[2]就文獻學視角而言，石刻以石頭為載體，承載、記錄了古代社會諸凡政治、歷史、文化、藝術等眾多方面的信息內(nèi)容，屬于廣義的文獻范疇類型。石刻文獻包容廣大，具有無可替代的重要價值。

張海書法藝術館近十多年來致力于收集石刻原石，且在收藏前以謹慎的態(tài)度邀請專家多方論證鑒定。迄今為止，張海書法藝術館已陸續(xù)收藏了散落民間的石刻約一百二十余件，其中包括了北魏、隋、唐、遼、宋、元、明、清時期的珍稀石刻。近日，張海書法藝術館編著的《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石刻選》（上、下冊），也已由西泠印社出版社正式出版。歷經(jīng)多年努力，此書共精選館藏石刻九十五件，收入不同地域、不同時期的出土石刻文獻；時間上限為南北朝，下限為元代，絕大部分是未經(jīng)發(fā)表的新材料，內(nèi)容涵蓋面廣，其中有大量書法精品之作，這些石刻可勾勒、印證書法、文字演變的軌跡，具有多方面的石刻書法文獻研究價值。從此書的出版以及編撰體例可看出張海先生和本書編者對此書的用心與期待。

張海書法藝術新館正式開館后，特辟墓志石刻廳，以期傳播石刻文化，使觀眾進一步了解古代石刻文獻的文化、歷史、藝術價值。此書是石刻廳的精品影印，加大了文化傳播功能，為廣大愛好者、研究者提供了便利，使大家可以從書中一窺這些石刻珍品的究竟。張海書法藝術館位于河南省洛陽市偃師區(qū)，偃師擁有深厚歷史底蘊，是二里頭殷商文化所在地，邙山墓群部分坐落于偃師，其中有位于偃師市的洛南東漢陵區(qū)等，邙山墓群是中國埋葬帝王最多、最集中墓葬群，這里的墓志一定程度上可代表當時王朝書法的最高水準。

除墨跡外，石刻資料是另一種書法載體，在紙張尚未出現(xiàn)時，因鏤之金石，早期漢字與書法面貌得以流傳至今，是最真實的書法作品。張海書法藝術館以偃師為中心，將散落民間的精品墓志大量進行收集、規(guī)整，以待學者進行研究，同時也對石刻材料的保護有著重要意義。歷經(jīng)十余年，現(xiàn)將九十五品精選石刻予以出版面世，不僅為書法研究者提供了更為真確可信的新材料，也可借以概觀歷代書法發(fā)展脈絡。同時，張海書法藝術館收藏精品的出版，也為學科建設提供了豐富的基礎研究文獻材料。

相較于紙質傳世文獻，石刻文獻具有更易長久保存的特點，石刻文獻也多更具書法典范意義，《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石刻選》的出版，也體現(xiàn)了以張海先生為代表的人文工作者對于積極收藏、保護、傳承、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自覺擔當精神。

在編纂方面，有幾點可供讀者體會的獨到用心值得予以高度重視。其一，統(tǒng)一簡約精準定名，將書法藝術與文物、文獻價值并重?！稄埡ㄋ囆g館館藏石刻選》對所選石刻予以統(tǒng)一定名，并特制拓片，按照朝代先后排序。這方面趙萬里先生的《漢魏南北朝墓志集釋》[3]命名方式較好，書中直接以墓主姓名命名，由于此形制為墓志，如專屬史珪其人的，就直接叫做《史珪墓志》，如此命名，既簡單明了，便于稱呼、記憶、搜索，也便于統(tǒng)一研究，《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石刻選》沿用了此種命名方式。另外，此書按照朝代先后排序整理，每方石刻以時間朝代、出土位置進行坐標定位，可較為完整地展現(xiàn)書法流變與地域特征。其二、圖片與釋文結合，題解簡明扼要、圖片精美，介紹、釋文準確，真實保持原貌。此書對于墓志的時間，統(tǒng)一以志主埋葬或遷葬、合葬的時間為準，并在旁運用歷來金石學家所用準確描述石刻的語言，對石刻基本情況如出土地點、書丹、撰文、刻工等情況進行較為詳細的介紹、說明。對石刻尺寸根據(jù)拓片一一進行了測量，力求準確地將數(shù)據(jù)與圖片結合，盡可能客觀、真實地將墓志真實面貌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是最為真實保持原貌的基礎石刻文獻材料。

此外，題解部分對每一品墓志的價值進行高度濃縮的學術性概括，具有啟發(fā)研究者之功用，對于讀者也起到了介紹的作用。由于石刻原石沒有句讀，普通讀者難以理解與學習，《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石刻選》書后對每一方石刻進行釋錄。為方便讀者，此書不區(qū)分繁體字、異體字、俗字，釋文依墓志照錄，志文中特別復雜的碑別字、生僻字徑改為通行字。對于武周新字，釋文亦采用通行字。且釋文輯錄采用了史學釋文規(guī)范格式，這種輯述方法，可通用于一般研究。

《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石刻選》圖片精美、制作精良，利用先進的攝像設備，對志石、銘文擇要進行了拍攝，于雅昌進行印刷，編纂人員多次調版、改版，多次反復與原石對比，進行調色，影印效果尚佳，筆墨點畫高度逼真、清晰，層次感極強。在圖版處理方面，首先是整張原石或拓片圖版，然后是局部原大或局部放大。對于書法藝術水準較好的志石，選擇代表性的幾種，全文進行了原大裁割處理，便于臨摹、欣賞。目前學界高清圖冊較少，由于目前一些圖冊受限于圖片數(shù)量大，難于甄別、選擇，需要有學識者高瞻統(tǒng)籌；另一方面，原石、拓片、圖片等，通常分別收藏于不同地點、人手中，以致收集難度較大，而且文章附圖的成本較高，一些石刻圖冊主要從考古的角度出發(fā)進行編纂，只需辨認文字和基本信息即可，對于高清石刻圖片沒有特別需要，造成高清圖錄較少。此書力求兼顧各類讀者需求。對于無論是歷史、文字、書法藝術等各方面需求的讀者，都可提供最佳版本，尤其是將石刻當做書法作品時，對其臨池、研究多有裨益。

要之《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石刻選》在選擇石刻、制作拓片、拍攝圖片、編纂方式、行文規(guī)范等方面都獨具匠心，對于廣大讀者乃至于學者進行石刻研究，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便利條件，無論是書法藝術或補正史實、闡微補幽，或是文學研究，此書都具有重要價值。

此書所收石刻對于書法學研究具有重要價值：可就地域書風進行研究；可印證書體發(fā)展規(guī)律；可補正書法史；其中一些可作為書法精品，還可作為書法臨池范本等?！稄埡ㄋ囆g館館藏石刻選》精選九十五品石刻中共有北朝時期十七品、隋唐時期七十品、五代十國時期二品、宋時期三品、金時期二品、元時期一品。漢碑、魏碑、唐碑是我國石刻發(fā)展史上三大階段[4]，北朝與隋唐石刻較多為正?，F(xiàn)象，且《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石刻選》所精選石刻多為墓志，相傳東漢時期為墓志之濫觴，刑徒磚為早期墓志形制，張海書法藝術館亦藏有多方刑徒磚。北朝時期涉及北魏、東魏、西魏、北周、北齊，《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石刻選》中北魏二方，東魏、西魏十方，北齊、北周五方，北朝涉及地域眾多，其中有山西、洛陽、河北、陜西、河西走廊等地，故所收石刻地域也多分布在這些地方，可以就其地域書風展開研究。除此之外，北方書法名家主要在世家大族之間進行傳承，其中最具盛名的為清河崔浩、范陽盧諶，館藏中不乏中原世族墓志等，可體現(xiàn)世族墓志特點。

石刻的重要功能之一就在于補、正史實。中國國家博物館藏元氏墓志僅三方，而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有元氏墓志二方，為《元嶷墓志》《元世?墓志》?！对谀怪尽纷謹?shù)將近一千四百字，而《魏書》《北史》記載的元嶷相關史實僅一百余字，對研究包括元嶷是字『仲宗』還是子仲、其卒年、元氏家族譜系、職官與謚號、生平事跡等都有重要價值，不僅可與史籍互證，所折射的從北魏孝文帝時代直到東魏孝靜帝元善見興和二年的六十余年政治風云，尤其是關于與高歡的交游、北魏分裂等記載，更豐富史乘，是具有多方面文獻價值的新材料，彌足珍貴[5]；北朝《于彧墓志》《穆良墓志》《尉僧仁墓志》《伏生和墓志》，屬于『勛臣八姓』『四方諸姓』『內(nèi)入諸姓』中的胡姓墓志，對研究少數(shù)民族與漢民族文化融合具有重要意義。館藏石刻中很多史記中有傳或有載，可從地理、郡望、職官世系等角度進行考證。另館藏石刻中有三對『鴛鴦墓志』實屬難得。民國書家于右任窮其心力，所得漢至宋時墓志數(shù)百方，其中鴛鴦墓志也僅七對，他甚至以此為書齋命名，由此足見鴛鴦墓志的稀見與珍貴。而館藏的『鴛鴦墓志』，無疑為研究當時合祔制度、梳理墓主姻親關系等提供可靠資料。

綜上所述，張海書法藝術館館藏石刻，特別是墓志志石，時間上橫跨千年，基本勾勒出北魏至元代時期志銘演進的歷史脈絡，形成了較為系統(tǒng)的活體文獻鏈條，其內(nèi)容既可補史之闕，亦對文學、書法研究大有裨益，更對考察當時的宗教信仰、絲路文化、喪儀制度、民族融合等問題有重要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