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共享媽媽“甘哼哼”：天邊一抹藍，人間滿城暖

董浩

2023年4月，第一季度“湖北好人”名單揭曉?？粗鈽s榜上母親甘輝芳閃閃發(fā)光的名字，吳婧淚雨滂沱，難以遏止。

在吳婧眼里，媽媽一度是每天風風火火奔波勞碌的大忙人，是多次缺席女兒家長會和臨時取消與家人吃團圓飯的爽約者，是丟三落四的馬大哈，還是一個四處“化緣”的“甘哼哼”。但在很多人心中，媽媽卻是留守兒童的“甘媽媽”，孤寡老人的“親女兒”。

循著甘輝芳生前的足跡，吳婧試著走進媽媽的內(nèi)心深處，探尋媽媽另類愛女的奧秘……

爽約家長，卻是眾多同齡人的“共享媽媽”

2008年9月的一天，念高一的吳婧放學回家后，對媽媽甘輝芳說：“明天下午學校要開家長會，您一定要來哦?！备瘦x芳想了想說：“明天應該沒啥安排?？梢?，媽媽一定去?！笨傻搅说诙煜挛?，其他家長們都準時到達了教室，唯獨甘輝芳沒來?？粗湛盏淖?，吳婧委屈的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

出生于1993年的吳婧從記事時起，媽媽就非常忙碌。吳婧記得媽媽在擔任公安縣急救中心調(diào)度員的時候，為了給急救患者提供優(yōu)質精準的服務，她利用節(jié)假日走遍全縣大街小巷、村村寨寨，硬是把自己練成了公安縣的“活地圖”。

有一次，在上幼兒園的吳婧無意間打開媽媽的抽屜，一大摞紅艷艷的證書整整齊齊地擺放在里面。吳婧那時還認不了幾個字，便奶聲奶氣地問爸爸：“媽媽怎么有這么多的紅本本??？”爸爸告訴她，那是媽媽被單位和上級部門評為先進的獲獎證書?！伴L大后，我也要像媽媽一樣。”媽媽優(yōu)秀的人格和品質深深地種在了吳婧幼小的心靈里。

有一年除夕，遠在深圳工作的爸爸回家了。因為生意繁忙，爸爸難得回家一趟，這頓團圓飯彌足珍貴。媽媽明明答應好要回家吃飯的，卻因為接到急救任務，一直忙到深夜才回。桌上的飯菜涼了，已經(jīng)進入夢鄉(xiāng)的吳婧，臉上還掛著淚花。

本來，吳婧已經(jīng)習慣了媽媽因忙碌而無法陪伴自己的生活?？蛇@一次不同，這是自己考入高中后的第一次家長會，而且媽媽也答應過的，她怎么能爽約呢？

吳婧越想越生氣。放學回家后，好不容易等到媽媽回家，吳婧板著臉問：“媽，您為什么說話不算話？”甘輝芳愣了片刻，突然一拍腦瓜：“哎呀，對不起，對不起。你今天有家長會，瞧我這記性！下次一定不會再犯了，不會再犯了。”

原來，媽媽和幾個摯友一起成立了公益小團隊，大家七拼八湊了幾萬元公益資金，專門幫助有困難的老人和兒童。當天上午，甘輝芳忙完單位的事后，正準備去吃飯，突然接到受助兒童家長的電話，稱孩子鬧情緒，希望甘輝芳過去幫忙做做工作。甘輝芳飯都沒吃就趕了過去。這工作一做就是幾個小時，結果把參加女兒家長會的事忘得一干二凈。吳婧噘了噘嘴，表示勉強原諒了媽媽。

隨著年齡的增長，吳婧對媽媽的了解漸漸多了起來。她清楚地記得媽媽認領第一個孩子的情景。那天，媽媽在電視上觀看公安縣美德少年頒獎典禮。有個獲獎的名叫小宇的11歲小男孩，是公安縣斑竹垱鎮(zhèn)人。他從小失去了父親，母親得過腦膜炎，幾乎沒有勞動能力。媽媽看著看著就流淚了。

后來，吳婧得知，媽媽通過相關渠道聯(lián)系上了小宇和他的母親，并送上了2000元的資助金。征得其家長同意后，又把他接到家里，給他理發(fā)、買衣服，陪他看電影……再后來，媽媽又聯(lián)系了荊州醫(yī)院的一名專家，把小宇的母親接到荊州住院，并墊付了全部醫(yī)藥費。

有一次，媽媽和小宇視頻連線，詢問他的學習和生活情況。當小宇怯生生地喊著“甘媽媽”時，吳婧有種母愛被人分享的感覺?！皨寢專闶裁磿r候也能對我這么好？”吳婧酸溜溜地說。甘輝芳將女兒摟在懷里，笑著說：“你是媽媽的女兒，媽媽怎么可能對你不好？”

話雖如此，可媽媽陪伴自己的時間遠不如陪伴其他小朋友或者爺爺奶奶多。吳婧記得，媽媽和伙伴們組建的公益團隊規(guī)模越來越大，并且有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公安縣藍絲帶志愿者協(xié)會，她的工作也越來越忙。

公安縣斗湖堤鎮(zhèn)王崗社區(qū)的一間民居里，住著90歲高齡的陳力清老人，在結識甘輝芳之前，他獨居在江邊木棚里，以拾荒為生。在甘輝芳的四處奔走下，老人換了新的居所，解決了戶籍問題，還被納入國家城鄉(xiāng)特困養(yǎng)老保障范圍。

2018年7月，媽媽帶著藍絲帶的小伙伴們一起，到公安縣麻豪口鎮(zhèn)看望金花三姐妹。三個女孩中最大的10歲，最小的才剛滿5歲。金花們的父親做工時因受傷致四級傷殘，母親嫌家貧，最終離開這個家。三朵小金花除了年邁的爺爺，再也沒有了其他任何依靠。

媽媽與理事會協(xié)商后，當即決定對三個孩子實施跟進幫扶，三個愛心會員現(xiàn)場分別認領了這三個孩子，當起了“愛心媽媽”。在大家的努力下，僅半個月的時間，就替金花家修好了衛(wèi)生整潔的廚房和浴室。每周，協(xié)會都會定期安排不同的愛心會員去孩子們家里進行幫扶和家訪。

金花三姐妹從此也像小宇一樣叫起了“甘媽媽”。那時，吳婧已經(jīng)是大學生了。看著自己的媽媽成為眾多同齡人和弟弟妹妹們的“共享媽媽”，吳婧已經(jīng)沒有了吃醋的感覺。只是，媽媽助人的動力究竟在哪里，她還沒弄太明白。

四處“化緣”，“甘哼哼”籌錢助人樂在其中

讓吳婧更不明白的事還在后面。

大三那年寒假，爸爸從深圳回了家，吳婧也在家里。那天晚上，吳婧經(jīng)過父母的臥室門口時，聽見兩人嘀嘀咕咕地說著什么。好奇的她湊到門旁，只聽爸爸說：“又花光了嗎？這次還要多少？”媽媽說：“嗯……那個……還是10萬吧?！薄坝质?0萬！行吧，錢我可以給，但話我得說，你我都不是小年輕了，做好事沒得說，但要注意身體呢。”“嗯，嗯?！?/p>

“你呀，怪不得別人叫你‘甘哼哼（哼哼，在公安縣當?shù)胤窖灾校怯谜埱蟮恼Z氣獲取幫助的意思），僅從我這里，你就哼走了幾十萬，全拿去幫人了……”

已經(jīng)成人的吳婧聽明白了。是的，媽媽的工資不高，如果不想辦法籌集資金，她的公益行動是難以為繼的。只不過，吳婧沒想到，媽媽“化緣”的對象竟然也包括爸爸。

那年5月，甘輝芳代表協(xié)會只身前往四川省大涼山，看望她心心念念的、協(xié)會幫扶了3年多的孩子們。當她了解到樂安鎮(zhèn)補莫村小學因資金短缺，在建操場面臨停工的情況時，當即在協(xié)會工作群發(fā)出倡議，組織捐款。倡議發(fā)出后，會員們積極響應，共捐贈4萬元。

可是，這離目標金額還差2萬元。怎么辦呢？這時，甘輝芳的“哼”勁又上來了，她四處打電話聯(lián)系，當?shù)弥部h建筑行業(yè)協(xié)會有捐贈意愿后，她立馬與該協(xié)會魏會長聯(lián)系。可是行業(yè)有行業(yè)的規(guī)矩，動用大額資金需要召開理事會集體商議。甘輝芳就跟各個理事一個一個打電話溝通，足足打了4個小時。

最后，理事會成員達成共識，特事特辦，手續(xù)事后再補。就這樣，學校修建操場短缺的6萬元，甘輝芳僅用一天半的時間就籌集到位了。

夾竹園鎮(zhèn)三忠橋村有67名雙留守兒童，這些留守兒童的健康快樂成長一直是甘輝芳的牽掛，她想為孩子們建造一個護苗工作站，在節(jié)假日開展親情陪伴志愿服務活動。可是，站點運行資金從哪里來呢？于是，甘輝芳就帶領志愿者來到華中山鷹紙業(yè)有限公司，免費為公司職工的子女提供親情陪伴服務。

甘輝芳的“親情牌”感動了來自異鄉(xiāng)的山鷹職工，也深深打動了公司領導。在甘輝芳鍥而不舍的撮合下，華中山鷹紙業(yè)有限公司給三忠橋村捐款5萬元，自強學堂如期開課，村里的留守兒童們有了他們自己的快樂小天地。

“甘哼哼”對困境老人與留守兒童給予了滿腔熱忱與關愛，可她對自己卻不上心。

那天，已大學畢業(yè)并在上海參加工作的吳婧，接到奶奶從老家打來的電話，問她能不能回家一趟，說她媽媽受傷了。

放下電話后，吳婧向公司請了假，迅速趕到公安，而后直奔醫(yī)院?？粗赣H躺在骨科住院部的病床上，腿上纏滿了繃帶，吳婧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甘輝芳笑著說：“多大的人了，還哭鼻子？”

原來，那天，甘輝芳在前往章莊鋪鎮(zhèn)慰問留守兒童的途中，突然接到一個受助兒童家長的電話，說孩子情緒極不穩(wěn)定，希望她過去一下。她一邊安排其他會員開展走訪活動，一邊踏著泥濘往受助人家里趕。

當甘輝芳走到一個上坡路段時，腳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陪她一起的會員趕緊把她送到縣人民醫(yī)院救治，診斷結果是小腿骨斷裂，需要立即手術進行鋼板固定。

吳婧哽咽著說：“您這樣拼死拼活的，圖個啥呢？”甘輝芳沉默片刻，說：“孩子，你長大了，有些事情，媽媽可以告訴你了。媽媽12歲那年，你外公就去世了。媽媽一度被迫輟學務農(nóng)，嘗盡了苦頭。心有不甘的我一邊做事一邊自學，考上了荊州衛(wèi)校。幸好一個學校領導，給予了媽媽很多幫助。打那以后，媽媽就暗下決心，將來如果有能力，一定要幫助別人?！?/p>

原來，這才是媽媽視幫助為樂事的原動力所在。終于讀懂媽媽的吳婧，將頭輕輕地靠在她的胳膊上，若有所思。

一切都在，天邊一抹藍溫暖整個人間

2020年，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打破了春節(jié)的喜慶和安寧。由于疫情暴發(fā)突然，防疫物資緊缺，甘輝芳照例到處“化緣”。

在防疫防控的58天里，甘輝芳冒著被病毒感染的風險，往返常德、宜昌、仙桃、武漢等地，組織轉運各類抗疫物資560余噸，動員社會各界捐款捐物，款項和物資累計折合人民幣120萬元。

3月25日，甘輝芳和會員們在指揮部卸完防疫物資已經(jīng)是中午了，還沒來得及吃午飯，又接到去荊州領取醫(yī)療物資的通知。他們快速地吃了點方便面，又馬不停蹄趕往荊州，晚上六點半才將物資拖回，并交與倉庫。

大家剛松了一口氣，指揮部又通知他們趕往波力特倉庫去幫忙卸另一批物資。直到把地上清掃干凈后，他們才離開。

在回家的路上指揮部又打來電話，說有一批外省捐贈過來的蘿卜，要人卸貨。甘輝芳和她的伙伴們顧不上疲憊，又開始了一場新的戰(zhàn)斗。結束戰(zhàn)斗時，已是凌晨兩點。

忙碌了一天，當甘輝芳拖著疲憊的身子邁進家門時，年逾古稀的母親和在深圳上班聚少離多的丈夫吳剛正坐在沙發(fā)上等著她。他們看到她衣服上沾滿了泥巴，驚詫又心疼地說：“這大半夜的，怎么弄成這樣?。俊备瘦x芳笑了笑，說：“沒什么，以后不用等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倍螅瘦x芳連忙鉆進洗浴間，一邊用熱水沖洗，一邊不斷地流淚。

后來，在一次表彰會上，甘輝芳談及此事時，仍哽咽難言。她覺得自己不但沒有好好陪伴家人，還讓他們?nèi)找篂樽约簱鷳n，想想心里就難受，她愧對家人。

由于高強度的連續(xù)作戰(zhàn)，甘輝芳的體力漸漸吃不消了，體重也從抗疫前的110斤降到94斤?？挂咂陂g，她兩次低血糖發(fā)作昏倒。她沒敢把低血糖暈倒的事情告訴家人。

2021年9月24日晚上11點20分，勞累了一天的甘輝芳跟會員熊圣瓊在電話里安排第二天的公益活動。當電話打到一半的時候，熊圣瓊在電話沒有掛斷的情況下，突然就聽不到甘輝芳說話了，她預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馬上電話通知了離甘輝芳近一點的會員甘擁軍。

甘擁軍立馬趕到甘輝芳家里，只見甘輝芳已經(jīng)暈倒在地上，早已不省人事。甘擁軍迅速撥打120急救電話，將她送往公安縣中醫(yī)院救治，被確診為心梗。由于病情嚴重，中醫(yī)院醫(yī)生通過初步診斷后，決定將她轉到荊州市中心醫(yī)院救治。通過一個多星期的治療，甘輝芳轉危為安。

出院后，吳婧和爸爸以及藍絲帶協(xié)會的會員們都擔心甘輝芳的身體，勸她把公益暫時放一放，等身體調(diào)理好了再做也不遲。可是，甘輝芳根本聽不進去，繼續(xù)熱火朝天地干事業(yè)。

2022年8月17日上午，甘輝芳和秘書長侯永芳一起前往協(xié)會辦公室工作，在上樓梯的時候，她再次昏倒。侯永芳一邊抱著她，一邊連忙撥打120。

救護車趕到，把她送到公安縣第一人民醫(yī)院救治。通過醫(yī)生診斷，甘輝芳疑似患上了嚴重的心肌梗死。在醫(yī)院住了3天后，甘輝芳強烈要求出院。醫(yī)生拗不過她，只好給她開了一些應急藥，告訴她，不要勞累，多休息，3個月后再來復查。

可是，甘輝芳一出院，就把醫(yī)生的話拋到了九霄云外，她太想念她的孩子和老人們了。

其間，遠在上海的吳婧一直關注著媽媽的健康。一次視頻連線時，吳婧哽咽著勸說媽媽：“媽媽，你連續(xù)進出醫(yī)院幾回了，不能再拿健康開玩笑??！”甘輝芳哈哈笑了：“沒事，我的身體是鐵打的?！?/p>

2022年11月21日上午，吳婧接到奶奶的電話：“你快回來吧，你媽……你媽……她不在了！”吳婧腦袋嗡的一聲，頓覺天旋地轉。半晌，回過神來的她，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公安縣。

原來，甘輝芳犧牲的那一天，原本是按照醫(yī)生的囑咐要去醫(yī)院復查的，卻成了她與親朋好友永別的一天。

就在前一天，心系孩子們的甘輝芳，接連參加了4場關愛留守兒童的活動。體力與心力的透支，誘發(fā)了心梗，她猝然離世，年僅50歲。一條浸染大愛的藍絲帶，悄然飄落在這個初冬的凌晨。

趕回家的吳婧看著長睡不醒的媽媽，聲聲呼喚：“媽媽，你說過，等你退休了，就好好地陪我們的。難道，你又要爽約了嗎？”撫摸著媽媽臥室里還沒來得及疊整齊的被子，她更是淚如泉涌：“一切都在，唯獨少了您的身影……”

據(jù)權威部門統(tǒng)計，由甘輝芳發(fā)起組建的公安縣藍絲帶志愿者協(xié)會，隊伍日漸壯大，從最初的50名志愿者發(fā)展到500余名志愿者。其間，甘輝芳先后組織了3000多場次愛心幫扶活動，她“哼哼”來的資金和物資共計價值400多萬元，受助對象高達萬余人次。

2023年4月，甘輝芳被評為第一季度“湖北好人”?？粗鈽s榜上母親甘輝芳閃閃發(fā)光的名字，吳婧在心里說：“媽媽，您放心，我會和協(xié)會的伯伯嬸嬸、叔叔阿姨和哥哥姐姐一起，讓藍絲帶繼續(xù)飄揚。這是您的遺愿，也是您帶領我將要去往的前方……”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