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清
1818年,年方21歲的瑪麗·雪萊出版了她的游戲之作《弗蘭肯斯坦》,無意間開創(chuàng)了一個嶄新的文學類型:科幻文學。伴隨著工業(yè)文明的發(fā)展,從這個年輕的文學類型中,逐漸衍生出一個生氣蓬勃的文化類型:科幻文化。世界科幻大會就是一場屬于全球“科幻迷”的盛會,雨果獎無疑是這場盛會上最明亮的一盞華燈。
1953年,第11屆世界科幻大會在美國費城舉辦,雨果獎就誕生在彼時彼地,那時它有一個聽起來更為嚴肅的名稱——“科幻小說成就獎”。也是從那時起,眾多“科幻迷”就用“雨果獎”一詞來稱呼它。40年后,愛好者的心聲收獲了回應,在1993年的舊金山世界科幻大會上,它正式更名為雨果獎。
這位多年來為眾多“科幻迷”所稱道的“雨果”,并非在科幻文學創(chuàng)作上開宗立派的文豪,也非為世界科幻大會提供過巨額贊助的富翁,而是一位雜志編輯——雨果·根斯巴克。1926年,這個來自歐洲的中年人在美國創(chuàng)辦了《驚奇故事》雜志,一向難登大雅之堂的科幻文學從此有了屬于自己的陣地。著名科幻作家、《安德的游戲》的作者奧森·斯科特·卡德甚至認為,科幻文學的真正歷史應當以此為起點。
誠如卡德所言,在瑪麗·雪萊之后,雖然在創(chuàng)作領域誕生了儒勒·凡爾納、H.G.威爾斯等一批大師,但是科幻文學的概念依然模糊,就連那些大師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作品屬于“一種全新的文學體裁”。是根斯巴克帶來了轉(zhuǎn)機。
《驚奇故事》雜志只收錄特定類型的故事,同時,還設有“讀者來信”專欄。喜愛這類故事的人借助這份雜志互相交流,探討科幻文學的定義、特征乃至寫作規(guī)范。漸漸地,一些讀者成長為作者,他們不僅互相閱讀對方作品,而且建立了屬于自己的文學團體。如今,來自全球各地的“科幻迷”每年都能在世界科幻大會上齊聚一堂,而這一切的起點,只是一份薄薄的雜志。
人們從來都不曾忘記根斯巴克的努力。1970年,國際天文學聯(lián)合會正式將位于月球背面東海東北區(qū)的一座大撞擊坑命名為“根斯巴克隕石坑”,以紀念世界上第一份科幻主題雜志的創(chuàng)辦者?!翱苹妹浴眲t用不同尋常的方式來表達紀念之情,他們親切地對根斯巴克直呼其名。傳統(tǒng)上,以著名人物命名的文學獎項數(shù)不勝數(shù),除了赫赫有名的諾貝爾獎,還有紐伯瑞獎、卡耐基獎、安徒生獎、林格倫獎等等,都是以人物的姓氏來命名的,雨果獎的命名在這一點上卻與眾不同。為什么科幻文學界含金量最高的獎項會以根斯巴克的名字而非姓氏來命名?也許是因為當年有不少讀者都曾通過《驚奇故事》雜志和根斯巴克交流,他們在提及他的時候能像提起老友一樣隨意,即便時光流轉(zhuǎn),斯人已故,這份飽含著友情的隨意感,仍然在“科幻迷”這一群體中傳承了下來。
科幻文學雖然在根斯巴克等人的努力下,成了文壇上的一支勁旅,但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沒有被主流文學評論家接受。天馬行空的想象,常常無端遭受指摘。不過,“科幻迷”的熱情之火并沒有被冷水澆滅,反而越燃越旺,他們不僅繼續(xù)寫作、閱讀、評論科幻文學,而且以包容的態(tài)度接納各種新興的藝術樣式。雨果獎的獎項設置,在1953年的時候只有7個,而今已經(jīng)發(fā)展到近20個,涵蓋了文學創(chuàng)作、繪圖設計、編輯出版、播音、影視、動漫、游戲、粉絲活動等多個領域。
瑪麗·雪萊(1797—1851),英國作家。她的首部作品《弗蘭肯斯坦》是公認的世界上第一部科幻小說。1816年,她和珀西·雪萊、喬治·拜倫等人一起在瑞士度假,相約比賽寫作驚悚故事,《弗蘭肯斯坦》就這樣誕生了,而世界上最早的吸血鬼故事之一,也是在這次游戲中誕生的。
雨果·根斯巴克(1884—1967),不僅是世界上第一份科幻主題雜志的創(chuàng)辦者,而且是一位科幻小說作家。
1.最佳長篇小說獎(Best Novel):
授予篇幅不低于40000詞(折合成中文約為64000字)的小說。
2.最佳長中篇小說獎(Best Novella):
授予篇幅介于17500詞(折合成中文約為28000字)到40000詞(折合成中文約為64000字)之間的小說。
3.最佳短中篇小說獎(Best Novelette):
授予篇幅介于7500詞(折合成中文約為12000字)到17500詞(折合成中文約為28000字)之間的小說。
4.最佳短篇小說獎(Best Short Story):
授予篇幅低于7500詞(折合成中文約為12000字)的小說。
5.最佳系列小說獎(Best Series):
授予包含至少3部小說、總篇幅不低于240000詞(折合成中文約為384000字)的系列作品。系列中的單篇小說,既可以是長篇,也可以是中篇。
“科幻迷”的熱情和包容,也推動了科幻文化走向更為廣闊的世界。早期的世界科幻大會主要活躍于北美,上個世紀50年代以后,漸漸轉(zhuǎn)變?yōu)橐粋€世界級的文化活動。2007年,第65屆世界科幻大會在日本橫濱舉辦,這也是大會首次走進亞洲。16年后的2023年,大會終于再次來到亞洲,落地中國成都。與此同時,雨果獎的評選范圍也發(fā)生了改變,非英語作品首次獲得了提名資格,可以預見的是,科幻文學將由此步入一個新的時代。
隨著世界科幻大會活動的蓬勃發(fā)展,雨果獎也見證了科幻文學的演變歷程。自50年代起,有三個人的名字頻繁出現(xiàn)在雨果獎的提名名單上,那就是羅伯特·海因萊因、阿瑟·克拉克和艾薩克·阿西莫夫。他們屢屢捧回獎杯的那些年,后來被譽為科幻文學的“黃金時代”。
海因萊茵以“未來史”系列著稱,用發(fā)生在未來世界的故事隱喻人類歷史上已然發(fā)生的事件。也許和海因萊因的行伍出身有關,他的作品往往帶有濃厚的“硬漢”風格。短篇小說《“你們這些還魂尸——”》卻以一連串的時間悖論展現(xiàn)了別樣的柔情。小說中有好幾個主要出場人物,讀者要一直讀到結(jié)尾,才會恍然大悟,從頭到尾只有1個角色。主角愛上了未來的自己,只是這份愛只能維持短暫的7天,一個輪回結(jié)束后,一切又將重新開始,另一個他又將接受這份為期7天的愛。
克拉克在作品中注入濃濃的“英式幽默”。同時,擁有深厚學術背景的他也在科幻小說中做著嚴謹?shù)奶剿?。對人類社會的深切關懷和對未來科技的精準預言,都使得克拉克仿佛是生活在20世紀的另一個凡爾納。
阿西莫夫的作品以思辨性見長。在短篇小說《機器人之夢》中,一個機器人夢到自己變成人類,而人類變成機器人,由此展開了有關機器人權益的一番思考,在它把夢境告訴人類科學家以后,科學家毫不猶豫地銷毀了它。
波爾·安德森也是“黃金時代”的一位代表作家,對人物的塑造頗具特色,在短篇小說《叫我喬》里塑造了科幻文學史上的經(jīng)典角色“安格爾西”。小說中,人類試圖開發(fā)木星,人類的體質(zhì)無法忍受木星上惡劣的環(huán)境,于是通過多年努力制造出了一種擁有自我意識、身體素質(zhì)遠超人類的“人造人”,第一個成果就是“喬”。雙腿癱瘓的安格爾西來到木衛(wèi)五,成為一名心電控制師,操作“喬”,并且通過這個媒介在木星活出了精彩的人生。同時,安格爾西本人發(fā)生了變化,他不愿意離開控制室,會因為電感設備失效而暴怒,也會因為與人類交談而覺得惡心。原來,在一次次的心電控制中,喬和安格爾西互相影響,互相融合。最終,身在木衛(wèi)五上的安格爾西,被來自喬的強大精神沖擊殺死,他的精神卻從此永遠地馳騁在木星上?!督形覇獭仿氏纫肓诵碾娍刂频母拍睿绊懥送蟮目苹眯≌f創(chuàng)作,甚至跨越文學領域,影響到了電影,小說中“人造人”的形象,儼然是影片《阿凡達》核心概念的來源。
這些大師的作品雖然各具特色,但是其中卻包含著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深入思考科技對人類造成的影響,這也恰恰是“黃金時代”科幻文學的特征?!包S金時代”也是科幻文學最純粹的時代。往后,科幻文學的關注重點發(fā)生變化,新的流派隨之誕生。
科幻作家們首先將視線從科技層面移開,專注于社會層面。除了寫作題材的改變,同時發(fā)生的,還有寫作方式的創(chuàng)新。
1962年,菲利普·迪克的長篇小說《高堡奇人》出版,該書以純文學的手法傳達科幻理念,描述人類歷史發(fā)生改寫之后的世界,開創(chuàng)了科幻文學的一個重要分支——“或然歷史小說”。次年,這部小說就獲得了雨果獎的“最佳長篇小說獎”。
在哈蘭·埃里森的短篇小說《“懺悔吧,小丑!”嘀嗒人說》中,整個社會像一臺高精度的機器,幾秒鐘的遲到都會導致整個龐大系統(tǒng)的停滯。“小丑”則是其中唯一還留有個性的人,他不僅自己不守時,還干擾他人工作,他的破壞非但沒有引起工人們的反感,反而令他們難得地發(fā)出了笑聲。“小丑”被掌管秩序的“嘀嗒人”抓住之后,經(jīng)過嚴刑拷打,公開承認自己的過錯,而那些當初因他而歡笑的工人們,這時都堅定地相信他是個瘋子。在故事的結(jié)尾,“嘀嗒人”遲到了3分鐘,面對手下的質(zhì)疑,他在教訓了對方一句之后,說道:“校準你的表!”這篇帶有卡夫卡風格的小說,在1966年斬獲了雨果獎的“最佳短篇小說獎”。
厄休拉·勒古恩將人類學的研究方法引入科幻文學的創(chuàng)作中,使得科幻文學的理念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1970年,《黑暗的左手》一書獲得雨果獎的“最佳長篇小說獎”。在此之后,勒古恩又多次獲得雨果獎、星云獎、軌跡獎等科幻文學領域的重要獎項,她的作品也對后來的作者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20世紀80年代以來,科幻文學又誕生了一些新的分支。1984年,威廉·吉布森的長篇小說《神經(jīng)漫游者》出版,一舉拿下了包括雨果獎在內(nèi)的多項大獎,“賽博朋克”這一流派,多年前就已經(jīng)萌芽,從此正式問世,該書也因此被視為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作品。相比起此前的科幻文學流派,“賽博朋克”的風格更為激進和粗獷,“反烏托邦”色彩也更為強烈。
雨果獎的評選范圍也在擴大。1988年,麗莎·古德斯坦的小說《卡桑德拉的照片》獲得雨果獎的“最佳短篇小說獎”提名,這篇小說在風格上和傳統(tǒng)的科幻小說迥然不同,更像是一篇魔幻現(xiàn)實主義小說。
每年的雨果獎都在世界科幻大會上頒發(fā),雨果獎的成立時間卻比大會的成立時間晚了14年,再加上1954年并沒有頒發(fā)雨果獎,于是,當“科幻迷”回顧歷史時,往往會感到遺憾。為了彌補這個遺憾,他們想出了新的辦法,做了這樣的規(guī)定:對于那些舉辦了世界科幻大會卻又沒有頒發(fā)雨果獎的年份,人們可以選擇在其后50年、75年或100年舉辦的大會上,按照雨果獎的評選程序重新評選當年的作品,補發(fā)獎項,以這種方式頒發(fā)的雨果獎被稱為“回顧—雨果獎”。
“回顧—雨果獎”至今已經(jīng)頒發(fā)了8次。海因萊因、克拉克和阿西莫夫,時隔多年仍然廣受“科幻迷”的喜愛,在“回顧—雨果獎”的提名名單和最終獲獎名單中,常常能看見他們的名字。
相比起常規(guī)的雨果獎,“回顧—雨果獎”的評選范圍更大,人們也能從入圍的作品中發(fā)現(xiàn)更多驚喜。
1996年,第54屆世界科幻大會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阿納海姆舉辦。大會頒發(fā)了1946年的“回顧—雨果獎”,這也是“回顧—雨果獎”首次亮相。大會將“最佳長中篇小說獎”頒發(fā)給了喬治·奧威爾的名作《動物農(nóng)場》,正式將純文學作品納入評選范圍。“最佳長篇小說獎”的入圍名單中,出現(xiàn)了英國著名學者、作家和評論家C.S.劉易斯的名字,相應的作品是“空間三部曲”的最后一部《黑暗之劫》。從此,劉易斯成為“回顧—雨果獎”的常客,“空間三部曲”的第一部《沉寂的星球》、第二部《皮爾蘭德拉星》和“納尼亞傳奇”系列的第一部《獅子、女巫和魔衣柜》分別獲得了1939年、1944年和1951年的“最佳長篇小說獎”提名。
值得一提的是,2014年,在舉辦于英國倫敦的第72屆世界科幻大會上,擊敗《沉寂的星球》、最終獲得1939年“最佳長篇小說獎”的作品,是另一位英國著名作家T.H.懷特的《石中劍》。T.H.懷特把關于亞瑟王和圓桌騎士的經(jīng)典傳說改寫成一系列小說,總題為“永恒之王”,《石中劍》就是這一系列的開山之作,曾經(jīng)被改編為動畫電影。該系列的第三部《殘缺騎士》入圍了1941年“回顧—雨果獎”的“最佳長篇小說獎”提名名單,這一未完的系列就這樣被讀者們繼續(xù)懷念。
2019年,在舉辦于愛爾蘭都柏林的第77屆世界科幻大會上,和《皮爾蘭德拉星》同樣獲得1944年的“最佳長篇小說獎”提名的,還有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赫爾曼·黑塞的《玻璃球游戲》。此外,獲得1944年“最佳長中篇小說獎”的,是一部人們耳熟能詳?shù)拿矕|尼·德·圣-埃克蘇佩里的童話《小王子》。這些純文學經(jīng)典作品的入圍和獲獎,反映出“雨果獎”的包容性,也反映出科幻文學風貌的變化,此外,還能啟發(fā)人們從科幻的角度去重新思考這些作品。
通過“回顧—雨果獎”,“科幻迷”不僅可以對曾經(jīng)多次獲獎的大師再次表達敬意,而且可以拓寬科幻文學的范圍,還可以給曾經(jīng)被雨果獎錯過的作家補上一座獎杯。雷·布拉德伯里,無論是在純文學還是類型文學的創(chuàng)作上,都造詣頗深,一生榮獲大獎無數(shù),他的小說《華氏451》和《火星編年史》都是科幻文學史上舉足輕重的作品。他在盛年時沒有拿到一座雨果獎的獎杯,對于他本人、雨果獎以及“科幻迷”而言,都是一件遺憾的事。2004年,世界科幻大會在波士頓舉辦,頒發(fā)了1954年的“回顧—雨果獎”,把“最佳長篇小說獎”頒給了他的代表作《華氏451》。這時,布拉德伯里已經(jīng)84歲了。在他去世后,他的名字又幾次和“回顧—雨果獎”聯(lián)系在一起,這些都促使讀者們不斷重讀他的文字。
時光荏苒,雨果獎見證了科幻文學與科幻文化的變遷。在耀眼的燈光下,“科幻迷”并未遺忘那些在角落里蒙塵的珠寶,而是通過回顧,將它們擦拭一番,讓它們重新煥發(fā)出閃耀的光芒,盡管這光芒有時顯現(xiàn)出另外一種顏色。
(責編:李玉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