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佳怡 李梓銘
(遼寧師范大學,遼寧 大連 116029)
唐詩代表著古典詩歌的最高成就,在中國文化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作為享譽“人間謫仙人”的浪漫主義詩人,李白以極高的藝術造詣創(chuàng)作出許多膾炙人口的佳篇,流芳后世。 其代表作《將進酒》沿用了樂府古體,描繪了李白與友人酒酣耳熱、即興高歌的豪情逸致。 豪邁飄逸的詩風和滲透心靈的藝術張力,使之倍受中外翻譯名家青睞。
李白《將進酒》現(xiàn)有英譯本中,不乏有“詩譯英法唯一人”許淵沖、趙彥春、美國漢學家Stephen Owen 等著名版本,體現(xiàn)了不同的翻譯策略與方法。許淵沖的譯文簡潔流暢,輕快明朗,將“三美”理論貫穿始終。 在傳情達意上,匠心獨運,不死板拘泥,通過語序調整、小詞使用、增譯處理等方法,賦予譯文別樣美學體驗。 同時,押韻譯法保留了原詩的韻式,廣為讀者喜愛。 趙彥春的譯文符合“信、達、雅”的翻譯標準,并成功平衡了三者關系。 趙彥春忠實于原詩,領會詩人意圖,使用通俗易懂的詞匯以再現(xiàn)原詩畫面。 Stephen Owen 的譯文主要以西方讀者為導向,形式上貼近傳統(tǒng)英詩,表達上符合西方讀者的閱讀習慣,有利于西方讀者理解原詩。 遺憾的是,部分中國元素在翻譯中并未得到強化。 無韻體散詩譯法的使用則進一步喪失了原詩的音韻美。文章從“三美”理論、“信、達、雅”翻譯標準以及及物性理論三方面對李白《將進酒》不同英譯本對比研究進行總結歸納,以期拓寬其研究視域,整體把握,深化原詩內涵。
關于李白《將進酒》的英譯研究,筆者以“《將進酒》英譯本”為關鍵詞查閱了中國知識資源總庫(CNKI),檢索發(fā)現(xiàn)相關論文總計14 篇。 主要從延譯理論、譯者主體性理論、概念功能理論、語篇功能理論、“三美”理論、“形似”和“神似”、歸化與異化、情感對等視角出發(fā),選取一至三個英譯本進行對比研究。 然而,對李白《將進酒》這樣的千古名篇,不到20 篇的文章不足以完全支撐,仍有很大的研究空間。 通過比較分析不同英譯本在不同理論指導下的翻譯異同,可總結概括出適用于樂府詩的翻譯方法,進一步優(yōu)化翻譯策略和翻譯理論。
許淵沖先生基于翻譯實踐經(jīng)驗,提出了“三美”理論,即意美、音美、形美。 意美重神韻,注重傳達原詩的精神和風韻;音美重韻律,注重再現(xiàn)原詩的節(jié)調;形美重格式,注重還原原詩的詞句形態(tài)。 陳明[1]、任永剛和劉玉紅[2]、王靜[3]、索宇星[4]秉持忠實傳達原詩內容的原則,基于“三美”理論對許淵沖、孫大雨、Stephen Owen 等人的《將進酒》英譯本進行比較分析。
在音美層面,陳明認為許淵沖的譯文行云流水,“abab ccdd ee fgfg hhii jjkk llmmm”的韻式最大限度還原了原詩風貌,讀音靈動自然,朗朗上口。在王靜看來,孫大雨的譯文采用隔段換韻,“abab cded fgbg ijkj lmnm ooo”的韻式頗具抑揚頓挫之美感。 陳明發(fā)現(xiàn)孫大雨善用頭韻,“saints and sages”等帶來了別具一格的視聽美感。 索宇星指出Stephen Owen 的譯文采用隔行遞減排列,過多分行的排布放緩了原詩的節(jié)奏。 同時無韻體散詩譯法的運用,無法傳神再現(xiàn)原詩的韻律美。 在“黃河之水”意象傳遞上,任永剛和劉玉紅認為張炳星選用的“Yellow River's water”中,名詞所有格的使用略顯拖沓,發(fā)音不夠明快。 同樣,對“奔流”一詞的處理,任永剛和劉玉紅認為張炳星選用的“Rushes”第三人稱單數(shù)的效果遠不及許淵沖選用的“Rushing”現(xiàn)在分詞形式更能體現(xiàn)水流的清脆悅耳,滔滔不絕。
在形美層面,許淵沖和張炳星的譯文無明顯高低之分,均好于Stephen Owen。 許淵沖總體上遵循原詩一行譯文兩行的譯法,僅在細微處做了部分調整,譯文簡潔靈活,貼合原詩風格。 張炳星忠實于原詩形式,沒有改變原句語序,延續(xù)了原詩的語言特征。 而Stephen Owen 采用無韻體散詩譯法,背離原詩語言表現(xiàn)形式,在保留原詩形美上有失妥當。
在意美層面,陳明表示詩歌的意義通常蘊藏在字里行間。 在“散”字表現(xiàn)上,陳明評價許淵沖選用的“spent”一詞,點明了字的引申義,即“花費”,但未能還原“散”字精髓。 而孫大雨選用“scattered”一詞,增添了動態(tài)感,形象傳神,極具畫面感。 此外,任永剛和劉玉紅強調介詞和標點在傳遞原詩意境中也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 在“空對月”翻譯上,張炳星選用介詞“under”表示“在……下方”,含垂直在下的意思。 人在下,月在上,人月相隔。 而許淵沖選用介詞“in”表示“在……中”,含在某一范圍內的意思。 人沐浴在月光中,月光包裹著人,人月合一。更能傳達出原詩三人把酒言歡,由內而外散發(fā)出的飄飄欲仙、怡然自得的快感。 在“杯莫停”翻譯上,張炳星使用陳述句“Please drink to your utmost.”,語氣平淡,禮貌的口吻略顯正式,與恣意的飲酒氛圍格格不入。 許淵沖譯為“Do not put down your cup!”。 “Do not”與感嘆號的連用,加強了勸酒的語氣,將好友間無拘無束、暢快豪飲的場面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索宇星、任永剛和劉玉紅均以“三美”理論為核心,從音美、形美、意美層面比較李白《將進酒》的不同英譯本,有利于讀者理解“三美”理論在詩歌翻譯中發(fā)揮的重要作用。 陳明和王靜分別從“形似”和“神似”、綜合對比研究著手,補充豐富了“三美”理論。 美中不足的是,五位學者沒有提出如何使詩歌的節(jié)奏和韻律實現(xiàn)動態(tài)平衡,讓譯入語讀者感受到主觀抒情色彩濃厚的李白詩歌。
嚴復先生在翻譯《天演論》時提出了“信、達、雅”的翻譯標準。 鄭洋[5]和孟健[6]以此為基礎對許淵沖、龔景浩、趙彥春的英譯本進行比較分析。 在“天上來”翻譯上,許淵沖譯為“come from the sky”,龔景浩譯為“flows from the sky”,趙彥春譯為“surge down from the sky”。 鄭洋認為許淵沖和龔景浩兩人的譯文語氣平淡,沒有體現(xiàn)出黃河水從天而降的雄偉氣勢。 譯入語讀者可能會認為黃河水本就發(fā)源于天邊,容易造成誤解。 兩人過于追求對原詩的“信”而忽略了對事實的“信”。 趙彥春的譯文則恰到好處,很好地塑造了黃河之水自天上噴薄而降的氣勢。 “悲白發(fā)”的翻譯上,許淵沖選擇不譯,龔景浩譯為“the worry is about hair color change”。 孟健指出許淵沖舍“信”求“雅”,而龔景浩的譯文做到了“信”“雅”兼?zhèn)洹?“金樽”一詞的處理上,許淵沖譯為“wine-cup”,龔景浩譯為“golden cup”,趙彥春譯為“empty cup”。 金樽是中國古代的盛酒器具,下方多有圈足,上有鏤空,中間可點火對器中的酒加熱。由于譯入語中找不到與之完全對等的詞匯,因此三位譯者均選取“cup”進行替代。 鄭洋指出許淵沖將“金樽”簡化為“酒杯”,使譯文通俗易懂,做到了“達”。 龔景浩采用直譯的翻譯方法,準確傳達了意象的顏色和質地特點,做到了“信”。 趙彥春“empty”一詞的選取,與“空對月”相關聯(lián),使飲酒充滿了詩情畫意,做到了“雅”。 在傳遞原詩內涵的同時,譯者完美還原了原詩的意境,與譯入語讀者建立了共情。 在“還復來”動作的表達上,許淵沖譯為“turn up again”, 龔景浩譯為“be earned back again”,趙彥春譯為“come up”。 三種版本的譯文形成了兩種走向,即“散盡的千金”是否需要人的主觀意志和努力賺回。 鄭洋認為原詩中李白更多強調的是非意志性,體現(xiàn)了李白狂放豪邁的金錢觀。 因此,許淵沖和趙彥春的譯文更準確傳神,做到了“信”。 而龔景浩的譯文與原詩的意思相悖,不夠“信”。 在“烹羊宰?!钡姆g上,許淵沖譯為“kill a cow, cook a sheep”,龔景浩譯為“boiling beef and preparing lamb”, 趙彥春譯為“cook lamb, kill cattle”。 鄭洋發(fā)現(xiàn)許淵沖舍“雅”求“信”,雖精準,但豪氣盡失。 龔景浩舍“信”求“達”,雖不準確,但能反映出原詩的意味。 趙彥春用“l(fā)amb(羔羊肉)”和“cattle(牛的總稱)”,則描繪了佳肴鮮美可口的味道。
鄭洋和孟健以“信、達、雅”為準則衡量不同英譯本的優(yōu)點和缺點,肯定了“信、達、雅”翻譯標準在詩歌中的重要地位,但并未探討如何兼具“信、達、雅”三者,最大程度上展現(xiàn)原詩風韻。
鄭紋[7]、王森[8]、成芳霞和徐雯婷[9]以及物性理論為視角, 對許淵沖、 Witter Bynner、 Stephen Owen、孫大雨的英譯本進行比較分析。 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創(chuàng)始人Halliday 將及物性系統(tǒng)按照人的經(jīng)驗劃分為六種過程:物質過程、心理過程、關系過程、行為過程、言語過程和存在過程。[10]原詩中物理過程占主導地位,關系過程、心理過程、行為過程和言語過程占比較少,并未體現(xiàn)存在過程。 整體而言,四位譯者的及物性分布與原詩近乎一致。 王森指出原詩“見”為心理過程,是對黃河水發(fā)源的描寫。 許淵沖譯為“see”,Stephen Owen 譯為“l(fā)ook”。 “see”強調結果,“l(fā)ook”強調動作。 原詩中強調的是結果,因此“see”更勝一籌。 成芳霞和徐雯婷指出原詩“得意”為物質過程,表示理想抱負得以實現(xiàn)。 許淵沖采用關系過程,譯為“when hopes are won”。Witter Bynner 保留物質過程,譯為“a man of spirit”。比較來看,雖然Witter Bynner 選用了同原詩一樣的過程,但并沒有指明“得意”的具體意思。 而許淵沖雖然轉變了過程,但語義上更貼切。 鄭紋指出原詩“天生我材”為關系過程,是對個人才能的性質的描寫。 許淵沖選用“has made”,Witter Bynner 選用“gave”,孫大雨選用“endowed”。 從語態(tài)角度看,“has made”和“gave”為主動語態(tài),“我材”是上天施與,“我”被動接受。 而“endowed”表示“生來具有”,被動表主動,“我”可以隨意支配“我材”,表達了李白對自己才能的高度自信。 成芳霞和徐雯婷指出原詩“恣”為物質過程,表示放縱。 許淵沖選用行為過程譯為“l(fā)aughed”,由“guests”擔當行為者,側重行為。 Witter Bynner 譯為“with many laugh and quip”,沒有使用任何過程,側重氛圍。 Stephen Owen 選用心理過程譯為“pleased”,側重心理表現(xiàn)。盡管三位譯者對過程的處理有所不同,但在其譯文中均體現(xiàn)出了歡樂的場景。 成芳霞和徐雯婷指出結尾“換美酒”的“換”為物質過程,表示以物換物。許淵沖選用“sold”和“buy”,將兩詞連用,表示賣掉“五花馬,千金裘”,用賺來的錢買酒,揭示了“換”字背后涵蓋的過程。 而Witter Bynner 和Stephen Owen選擇直譯,通過“exchange”和“trade”直接表達原詩意味。
基于及物性理論視角,成芳霞和徐雯婷是首個全面系統(tǒng)地對整篇詩歌進行分析研究,并總結得出兩個共性和兩個差異,為之后這一領域的研究提供了寶貴的參考價值。 而王森和鄭紋只是選取了原詩兩至三句進行分析,研究并不深入,從中不能看出譯者整體翻譯的特征,不具有代表性。
盡管李白《將進酒》已經(jīng)被國內外譯者翻譯成多種版本,受到了廣泛關注,但其現(xiàn)有的英譯本對比研究略顯不足。 主要基于“三美”翻譯理論、“信、達、雅”翻譯標準、歸化和異化翻譯策略、“形似”和“神似”翻譯方法和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等角度展開,從選詞、韻律、意象傳遞等方面對不同英譯本進行對比分析。 當然,對樂府詩英譯的對比分析不僅僅局限于以上所述,將副文本理論與翻譯實踐相結合,從文本外及文本內兩個維度,全方位探討李白《將進酒》詩歌英譯本對比研究,會有更加廣闊的研究視野及研究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