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 上官文露
上官文露 文學博士,作家,首屆梁曉聲青年文學獎獲得者。曾任北京電視臺等媒體記者、主持人。2015年開始創(chuàng)辦文學及音樂類互聯(lián)網(wǎng)電臺“上官文露讀書會”“陽光書簽”“博文夜讀”“那些歌兒”等節(jié)目,全網(wǎng)收聽量逾30億次。詩歌作品曾入選《2020中國年度優(yōu)秀詩歌選》,微電影劇作曾獲金雞百花獎和北京國際微電影獎等。
程虹老師在《寧靜無價》中曾引用美國作家愛默生的一句話:“我感覺我體內有蜈蚣、鱷魚、鷹和狐貍?!弊x到時印象頗深,但直到跟隨弗雷迪·德瓦斯與艾瑪·納珀兩位導演的鏡頭漫游,才真正知曉愛默生的這句話具有怎樣的意味。BBC(英國廣播制作公司)紀錄片《七個星球,一個世界》,在每一幀可以用作壁紙的美麗畫面下,是生物們滿目瘡痍的生存現(xiàn)狀。
南美洲的母獅要追逐身高2米、體重是自己三倍還不止的原駝,惹得一身重創(chuàng)后終于將它拿下。虛弱的它還要穿越一片危機四伏的領地——這里它的同類在對它的戰(zhàn)果虎視眈眈。歷經(jīng)多重危機,它才能將覓得的食物送入孩子口中。
在非洲沙漠中心已廢棄70年的鉆石礦中,有一位孤獨的居住者,是一只鬃鬣狗,它在這里繁殖了數(shù)窩幼崽,為了延續(xù)自己與孩子的生命,每天要在50度高溫下穿越30公里去覓食。
而更多的父母親,不得不在自己也無法挨住的風暴前丟下幼崽,幼崽只能依靠自己生還。
由于自然環(huán)境的破壞,亞洲的數(shù)十萬太平洋海象不得不擠在僅有的幾片海灘上休息,密密麻麻地,仿佛身處屠宰場的籠中,每年都有無數(shù)海象死于踩踏事件……
即使在相對沒那么惡劣的環(huán)境下,動物們過得也不好。北美洲的海牛有幸可以生活在一片溫暖的水域中,卻依然無法逃避被傷害的命運,因為這片溫暖的水域同樣為人類所鐘愛,成年海牛還有海牛幼崽的身上都掛著船只螺旋槳造成的傷疤,每年都有100多頭海牛因為人為因素失去性命。
隨著鏡頭不斷地從一個洲轉向另一洲,一直伴隨著這樣觸目驚心地解說,“放眼整個南美地區(qū),每五秒鐘,就有一片足球場大小的林地消失”?!半S著它的死亡,這個物種從我們的地球上徹底銷聲匿跡”。“這兩頭雌性是僅存的北白犀了”。
有人也許會問:“這跟我們究竟有多大關系?”這說明答案其實并不是盡人皆知的。從愛默生的那句話,以及《寧靜無價》的前言中,也許可以找到我們當中許多人并未思考過的答案:“英國作家D·H·勞倫斯曾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工業(yè)化給人類帶來的副作用:噢!割斷自身與四季的節(jié)奏,割斷自己與太陽及大地的聯(lián)系對人類而言是多么大的災難!……我們錯就錯在這里,我們從根部就在流血?!?/p>
走鵑,是北美洲地面上移動最迅速的鳥類,人們喜愛它奔波的樣子;蜉蝣,一種有翅昆蟲,每只雄性蜉蝣的壽命只有三小時,當我們一旦真正看到雄性蜉蝣在葬入水中之前是如何用盡最后生命的,我們就不會用其來比喻人的不自量力。它的鮮活與縱情,更令人覺得人生苦短,想要全力燃燒??吹接暄鄠冧b而走險飛越瀑布兇險的水幕的悲壯之舉,川金絲猴抱團取暖等等畫面時,你很難不感到和愛默生相似的感受:一個人的體內或許是有一只疾走的走鵑,有一只用盡全力的蜉蝣……而愛默生后面的話則是:“我由一種奇怪的共鳴驅動著,我不停地說,我將成為一個自然主義者?!碑斎?,這里的“自然主義”是一個廣泛意義上的用法,不同于文學研究意義上的“自然主義”。其實,每個人都是潛在的“自然主義者”,而且,你甚至不需要明白自然主義的定義。
在《寧靜無價》中,我們就可以看到人類是如何受這種奇怪的共鳴所驅動,走向生活的別處的?!秾庫o無價》為我們介紹了一位叫安妮·拉巴斯蒂的現(xiàn)代美國女性,出生于1954年,她被前夫下了最后通牒——立即離開此處。不過,也正是無家可歸的契機使她找到了人生的歸處。
這個地方?jīng)]有電線,沒有電話服務,拉巴斯蒂買下的僅僅是阿迪朗克山區(qū)的20英畝純粹的荒地。在這里,她依然沒有避風的屋檐,不得不自己親手筑房。她在多石的土地上打造地基,從水路運來成堆的圓木。這位從小生長在紐約城附近的野生動物生態(tài)學博士,學會了使用斧頭砍木,如同一個美國早期拓荒者一般奮戰(zhàn)數(shù)月后,小屋終于筑成。這個小木屋被她稱為自己的新家,她成年后的第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家。
但拉巴斯蒂也有著今天任何一位現(xiàn)代女性獨自身處荒野的憂慮。她是否安全?一旦有事附近將無人能聽到她的呼救,抑或,有小偷或野獸闖進她的房子怎么辦?但這些擔憂仍然被一種更強烈的心理需求壓下了——“可是她又期待著無人打擾的清晨在桌前閱讀,寧靜的夜晚坐著搖椅在爐火前沉思,過一種簡樸并完全不受外界干擾的生活?!?/p>
在住下來之后,半夜里她會被海貍尾巴劃水的聲音驚醒,清晨會被啄木鳥的啄擊聲喚醒,浣熊會突然私闖民宅,把廚房弄得亂七八糟。程虹老師寫道,“但是她很快發(fā)現(xiàn)了解決問題的途徑:只要她提供鳥食,鳥兒便會允許她留下?!兵B兒的這種溫柔不禁讓人想起南露脊鯨那令人驚嘆的溫柔,當你得知在商業(yè)捕鯨猖獗的年代一頭超過100歲的藍鯨如何在兩小時內被快速肢解,得知盡管這些南露脊鯨同樣經(jīng)歷過那恐怖的時代,你應該很難相信這些60噸的龐然大物至今對人類仍舊保持溫和和好奇的態(tài)度。
盡管解決了與動物和平相處的問題,拉巴斯蒂這樣一位現(xiàn)代女性,究竟會住在這里多久呢?拉巴斯蒂認為自己在小木屋生存所必需有這樣三個條件:工作、健康與愛。能收獲最后一者,幾乎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她在荒野之間竟收獲一段廊橋遺夢般的短暫愛戀,那是她在小木屋住下的第七個年頭,一位熱愛自然的男教師在來山間游玩的時候,無意間闖入她的“私人領地”,發(fā)現(xiàn)了她的小木屋,但最終由于男方喜歡一個在阿拉斯加的教職,而拉巴斯蒂又難以割舍自己生活多年的地方,最終二人勞燕分飛。
在現(xiàn)世所描繪的部分所謂的“文藝女青年”的故事,所描繪部分女性的浪漫主義故事,有時是不堪檢視的。這些故事中的女性更多是在等待一份愛情,她們去旅行,去做什么看似驚世駭俗的事情,似乎僅僅是填補愛情的空缺,但等到遇上了一份愛情,她們就會放棄其他方面的浪漫主義。更多的人會為愛與這位男教師奔赴阿拉斯加,但如果拉巴斯蒂真的這樣做了,只能說明她對荒野的依戀和情感還不夠深刻。
那么為什么于她而言,更重要的不是人,而是不會交談溝通的荒野?她難道就不會感到孤獨嗎?其實,在某種意義上,我們的確可以將荒野視作能夠與人溝通之物,但事實上兩者之間更多的交流,更在于人類這個主體為之賦予的意義。一個人的精神豐富到此種程度,就算孤身一人,也很難嘗到孤寂的滋味,如若相反,一個人精神上空洞,那么他就只有用源源不斷的閑聊與交流將自己的空虛填充,而且內心里會保持永久的孤獨。想起電影《最遙遠的距離》里,失戀的男錄音師執(zhí)著地收集著臺灣各處的聲音,將它們統(tǒng)稱為福爾摩沙之音。福爾摩沙,是臺灣一個美麗的舊稱。那防風林的聲音究竟有什么,誰會注意自己每天買菜的魚市的叫賣聲,哪怕是成熟的麥子被吹動,松鼠的求偶聲……誰又能從中得到什么?不過是聽者有意而已吧!
拉巴斯蒂無疑就是那種有意的聽者,她如此發(fā)言道:“我親密的、永久的伴侶是那些樹,我對方圓400英尺的每一棵樹都了如指掌?!彼惺艿酵瑯邮窃陲L中,云杉在悲傷地抽泣,而松樹則顯得高昂歡快,冷杉彬彬有禮,紅楓急躁不安……
不過后來,她因為工作需要不得不去首都華盛頓小住數(shù)月時,她得出了更全面的結論:“一個人在繁華鬧市會像在深山老林中一樣感到寂寞,眾多的人群和滿目的樹木一樣都不能成為抵御寂寞的保證?!币簿褪钦f,她并非完全克服了孤獨,在享受寧靜的同時不得不與孤寂搏斗,不過不同的是,她以及一些自然文學家都承認了這種矛盾。孤寂成為思索的催化劑,精神的興奮劑,它作為自由的代價,在某種意義上其實為他們頒發(fā)了一枚傲人的勛章。
《寧靜無價》中還提到的眾多自然文學女作家中的另外一位——海島之戀的女主角西莉亞。她的經(jīng)歷中也有令人印象深刻之處。在西莉亞四歲那一年,她的父親放棄了州議員的職位,攜著一家遷到懷特島,成為那里導航燈塔的守望員。此舉令人匪夷所思,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為什么人會近乎自我流放地將自己的生活置于這樣一種境地?但其父的選擇,以及許多作家的選擇,其實都可以以這本書的名字來回答——寧靜無價。
(責任編輯:龐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