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照片挖掘與研究的新路徑
——以海外英文網站藏廣州歷史照片為例

羅春林

（廣東革命歷史博物館，廣東廣州 510055）

自達蓋爾于1839 年發(fā)明銀版攝影法后，攝影術開始風靡全世界。1844 年，攝影術通過來華的外國攝影師傳入中國，外國人在中國拍攝了大量的照片。廣州作為最早的通商口岸之一，也是外國攝影師最重要的拍攝目的地之一。但因為歷史的緣故，許多照片被保存在外國媒體、檔案館、圖書館、大學、收藏家手中，或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之中，導致能用的照片數(shù)量不多，或者其歷史信息不完整甚至存在不少信息錯誤。國內的學者尤其是歷史研究工作者，因缺乏史料尤其是歷史照片而煩惱，每每以難以找到國外史料為憾事[1]。

隨著網絡信息時代的到來，各種信息技術手段促進了歷史照片的保存和傳播。歷史照片及其包含的相關信息也更為便利地為世人所知。近些年來，國外不少機構在互聯(lián)網上逐步公開了其收藏的世界各地包括廣州在內的歷史照片并附有照片的相關信息。這些資料的電子版，在有利于資料查找之余，也為挖掘與研究歷史照片提供了新的路徑。基于語言和翻譯的緣故，本文介紹從海外英文網站查詢相關歷史照片的方法，并以廣州歷史照片為例論述其研究的展開與意義。

1 在海外英文網站上查找歷史照片的方法

要查詢藏有廣州歷史照片的海外英文網站（如表1），具體方法如下。

表1 部分存有并對外公開廣州歷史照片的海外英文網站表（排名不分先后）

一是要求查詢者具備一定的英文能力及近代歷史知識，同時需要了解有關名詞的英文翻譯包括舊譯[2]，尤其注意早期威妥瑪式拼音法對中英互譯的影響。如廣州的英文譯作Canton，廣東譯作Kwangtung，黃埔譯作whampoa，海珠譯作haichu，孫中山譯作Sun Yat-sen 等。后因漢語拼音的推行，以致英文網站上歷史名詞的雙軌情形常有出現(xiàn)，如廣州同時也可使用Guangzhou 進行檢索。因此，在準備查詢關鍵詞時，需要準備好對應英文名詞的不同翻譯。

二是需要注意英文網站的來源。存有歷史照片的海外英文網站雖不說汗牛充棟，但是僅依靠搜索引擎也必然是海底撈針。檢索的方向主要設定為查找英美等國的主要大學、圖書館、檔案館、媒體和研究機構，并在其網站中查找有關數(shù)字資源（Digital resources）、藏品（Collections）或圖片（pictures）的二級頁面，然后在其頁面的搜索界面中使用關鍵詞進行查找。以在（英國）布里斯托大學中國歷史圖片庫中查找“廣州”有關歷史照片為例，需要在進入其搜索頁面后，在搜索框內輸入“Canton”即可進行搜索，得到超過300 個搜索結果，即可得到300 張廣州歷史照片。

另外，如果在開展上述檢索之前，先通過各種渠道了解相關對象，包括保存機構和人物等歷史對象的相關研究或介紹，有時候可節(jié)省搜索或翻閱時間。例如在搜索引擎中查找“哥倫比亞大學歷史照片”相關信息時，可見到報道《哥大東亞圖書館館長程健：數(shù)字化再現(xiàn)塵封的歷史》，其中關于哥倫比亞大學館藏檔案資料內容的報道[3]便對在哥倫比亞大學網站檢索資料有明顯的指導意義。

2 海外英文網站中歷史照片相關信息的整理

在海外英文網站查找到所需的歷史照片后，一般不能直接使用或開展進一步研究，需要對其進行復制或下載，并將相關網頁信息進行整理。

（1）復制或下載圖片資源。在搜索到歷史照片后，可以在網頁上直接下載照片，或按照提示進行下載。下載時，需要注意照片的尺寸、類型和相關費用要求。以在布里斯托大學中國歷史圖片庫中查找到的有關“廣州”的老照片為例，第一張即“Kun Yam Hill (越秀山) and The Five Story Pagoda (鎭海樓),Guangzhou”，我們可以直接選擇download 下載原版（Original） 照片，并閱讀旁注的“What you can and cannot do with downloads”，對下載后能否進行操作予以關注。

（2）在獲取圖片的同時，須將圖片所在網頁中的相關信息予以保留，并做到與圖片名稱信息相聯(lián)系。不同網站對不同歷史照片保存的信息不盡一致，但基本包括照片名稱、作者（拍攝者、保管者）、編號、標識、拍攝地點、拍攝時間（段）、尺寸大小、材質、類型、簡介（或說明文字），以及版權等信息的部分或全部[4]。如在布里斯托大學中國歷史圖片庫中查找到的“View of Canton (廣州)”圖片，就保存有上述全部信息資料，獲取照片之后，這些信息資料當全部予以翻譯和保存，以備使用。

（3）記錄歷史照片中的文字信息。歷史照片在拍攝過程中，會保留拍攝對象的信息，其中可能有匾額、招牌、題字等文字信息。在制作和保存這些照片的過程中，作者或經手人可能會記錄部分拍攝對象、時間、位置及背景等信息，這些信息資料會對歷史照片的研究和利用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需要詳細記錄保存。如維爾康姆圖書館所藏的約翰·湯姆遜（John Thomson） 于1871 年拍攝的廣州越秀山照片“Canton(Guangzhou),Kwangtung (Guangdong)province, China ancient Chuting stone memorial arch, Yuexiu mountain”（Wellcome Library no.19864i）中就有“粵秀奇峯”和“名山法界”的匾額文字，這些文字應在歷史照片的信息資料中予以清晰記錄。

3 海外英文網站中歷史照片研究的路徑

保存歷史照片、整理相關資料之后，即可開展相關照片的研究工作。對海外英文網站中的歷史照片進行研究，與一般傳世歷史照片的研究工作基本一致。但有所不同的是，這些海外英文網站保留有歷史照片不同程度的信息，可以為研究工作提供更多基礎資料，可以結合歷史照片本身及其包含的信息或背景，有選擇地開展研究。

以表1 網站中保存的廣州歷史照片為例，其研究工作可以從以下幾方面進行。

（1）檢視所獲取的歷史照片是否屬于“新發(fā)現(xiàn)”。所謂新發(fā)現(xiàn)，并非完全指該照片從未公布于世，而是另有3 層意義： 一是該歷史照片淹沒在故紙堆中多年，尚未被正式出版；二是照片在國內尚未與公眾見面，無論是出版、展覽抑或是網絡發(fā)布等形式；三是新發(fā)現(xiàn)的歷史照片較之舊照片，內容雖為同一，但清晰度、像素和分辨率等更高，能夠呈現(xiàn)更多的照片細節(jié)。這種檢視是非常必要的，因為新發(fā)現(xiàn)的歷史照片，往往能給后續(xù)的研究提供更新的資料，并提升相關研究的價值，盡管這種檢視需要一定的前期積累和判斷，同時可能會造成一定程度上的誤會。如布里斯托大學中國歷史圖片庫所藏傅秉常拍攝的“Wang Jingwei, Zhang Tailei and Mikhail Borodin”（汪精衛(wèi)、張?zhí)缀兔坠翣枴U羅廷），照片中時年27 歲的張?zhí)祝鳛樘K聯(lián)駐廣州革命政府代表的鮑羅廷的翻譯和助手，坐在鮑羅廷和汪精衛(wèi)的中間，前戴眼鏡、手持禮帽，頭發(fā)略長，風度翩翩。這樣形象的張?zhí)?，尚未在已有公開出版物、相關展覽中出現(xiàn)，應屬于新發(fā)現(xiàn)的與廣州和張?zhí)紫嚓P的革命歷史照片。這張照片對于研究中國共產黨早期的重要領導人之一、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青年運動的卓越領導人和廣州起義的主要領導人張?zhí)祝兄e極的意義。

（2）結合歷史照片的時代背景包括廣州本地歷史，對其所涉及的歷史信息，包括其時代、區(qū)域位置、拍攝范圍和重要建筑物等進行總體判斷和分析。以布里斯托大學中國歷史圖片庫中“View of Canton(廣州)”的圖片之一“Shops and signboards in a street,雙門底(Shuang men di), Guangzhou”為例，根據(jù)照片中人物發(fā)型衣著及街道店鋪招牌上的“藤席草席”“蠟丸”“書籍”“戒煙丸”等信息，可以判斷這是清末時期我國南方某城市商業(yè)區(qū)的街景； 再結合照片名稱可知，這是1870 年前后廣州雙門底（今北京路）的一張街景。又如上文維爾康姆圖書館所藏的約翰·湯姆遜于1871 年拍攝的廣州越秀山舊照片，即便相關文字信息全無，也能從“粵秀奇峯”的文字一眼看出這是矗立在廣州市越秀公園內的牌坊，且因其后側標有“名山法界”牌匾的建筑已在民國時消失，判斷其拍攝時間應在清末； 結合該處照片標題和文字介紹，即可得到完全印證。

（3）結合網站留存信息，對歷史照片中的建筑、地理、風土人情、歷史人物、歷史事件等進行深入分析。以維爾康姆圖書館所藏的約翰·湯姆遜于1871年拍攝的廣州清兵照片“Cantonese soldiers Canton China 28”（Wellcome Library no.19577i）為例，根據(jù)照片標題及人物服飾、場景和周邊建構筑物可以判斷，這是清末廣州一群體格健壯的士兵在六榕塔附近拍攝的照片，其形象與其他歷史照片中羸弱、無神或猥瑣的清軍士兵形象大不相同。根據(jù)網站對該照片的描述（Description），為“十一個年輕人，穿著制服，戴著毛皮帽子，懶洋洋地躺在炮車上，或坐在鋪好的小路對面的地上，背景中央是一座損毀的寶塔”，據(jù)此可以判斷，這是一群具備一定現(xiàn)代軍事訓練背景的士兵在軍事基地或訓練場拍攝的休憩照片；又根據(jù)網站對照片的參考備注（References note）可知，照片已見于約翰·湯姆遜所著《中國與中國人影像》的“韃靼士兵”，“照片里這些體格健壯、面容英武的滿族炮兵一定能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們是廣州領事羅伯遜先生（sir D.B.Robertson）的本地衛(wèi)隊的成員”[5]。借此可以得知更多的信息，包括這些士兵是駐扎在廣州的旗人士兵，他們在時任兩廣總督葉赫那拉·瑞麟的主持下，接收了西式的軍事訓練，并因生活和訓練條件比較好，因而擔任了英國駐廣州領事羅伯遜的本地衛(wèi)隊。但是這樣的歷史事實，以及照片背景上殘破的六榕塔，又展示了一個垂暮已久和走向沒落的晚清社會，令人感嘆不已。

（4）對歷史照片進行比較研究。這種比較研究可以是橫向的，也可以是縱向的。比較的內容可以是照片的主題，也可以是照片的環(huán)境，甚至是其中的細節(jié)和變化等，具體應依比較時所需的對象不同而有所不同。

橫向比較研究，即將同一時間段內同一類型的歷史照片進行比較，從中找出相同的元素后，分析其可能存在的聯(lián)系。如維多利亞國家圖書館藏帕內于1900—1910 年拍攝的廣州珠江風光照片，包括“Passing scenes on the Pearl River Canton”和“Scenes on the Pearl River, Guangzhou”兩個系列，其中包含了珠江上的不同類型船只，有被稱為“艇仔”的小船、“花尾渡”的渡船、帶明顯煙囪的商船、娼妓營業(yè)的花船和數(shù)量更為龐雜的“疍家”船只，形形色色的船只要么在珠江中穿行，要么?？吭诎哆?，同時存在且互不打擾；珠江兩岸的現(xiàn)代化碼頭，堅固的堤岸和原始的河岸也可見一斑；西式建筑、傳統(tǒng)中式房屋，甚至是臨時棚屋共同存在，還能從中看到河南（海珠區(qū)）洲頭咀的波樓與波臺。這便是一組相對完整的展現(xiàn)20 世紀初廣州城區(qū)珠江航道及兩岸風光的歷史照片。

縱向比較研究，即是將歷史舊照的對象與現(xiàn)存對象進行比較，或是將不同歷史時間拍攝的同一對象進行比較，這種比較也可以是對不同時間內拍攝的存在同一或類似元素的對象的比較。如上文湯姆遜拍攝的廣州越秀山舊照，當時不光有帶有“粵秀奇峯”字樣的牌坊，還有寫著“名山法界”牌匾的觀音閣，其建筑形制也非常清楚。如今在該處位置上僅存有“粵秀奇峯”牌坊，觀音閣已無存，代替它的是中山紀念碑?？疾鞆V州歷史，發(fā)現(xiàn)是由于1928 年廣州市在建設中山紀念碑時，將已經破敗的觀音閣拆除的緣故。又如，從19 世紀中葉至20 世紀初，多名外國攝影師曾對越秀山上的鎮(zhèn)海樓（又名五層樓，F(xiàn)ive storied Pagoda）進行拍攝。菲利斯·比托（Felice Beato）于1860 年拍攝一張、威廉·普萊爾·弗洛伊德（W.P.Floyd） 于1873 年拍攝一張、亞瑟·威廉·帕內于1900—1910 年拍攝兩張，基本上是從鎮(zhèn)海樓西側的廣州城墻邊拍攝的，既可以看出主體對象鎮(zhèn)海樓的原貌基本上沒有變化，也可以看到數(shù)年間廣州城墻、墻上的炮位、周邊建筑的變化，局部破敗和修復痕跡、炮位轉換位置等都能清晰分辨出來。深入對比后甚至可以根據(jù)拍攝年代、照片標題，結合時代背景，對處于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19 世紀后半葉，以及20 世紀初重修之前曾經受爆炸影響的鎮(zhèn)海樓有更深層的印象。

（5）對歷史照片的局部或細節(jié)進行深入研究。這種局部或細節(jié)可以是照片中的歷史建筑、地理風貌、人情人物，也可以是建構筑物細節(jié)，乃至人物著裝和神態(tài)等。以維多利亞國家圖書館藏帕內于1907 年拍攝的 “A.K.& Cos.building ready for concrete on tops of outer brick walls”為例，這是關于1907 年廣州沙面德商瑞記洋行（Arnhold Karlberg & Co.）建筑在施工過程中的一張照片，照片清晰地顯示該建筑施工已經進入第一層的混凝土澆筑階段，澆筑前的外用模板已經就緒，房屋立柱的鋼筋綁扎已經完成，其余腳手架等輔助設施為竹或木質材料。結合近代建筑發(fā)展趨勢，在磚石鋼骨混凝土混合結構漸趨式微之際，帕內和美國設計師伯捷（Charles S.Paget）等引入“康”式鋼筋混凝土結構技術，用于瑞記洋行的建筑結構主體建筑，使瑞記洋行被稱為“中國南方第一座大規(guī)模使用鋼筋混凝土的重要建筑(this is the first important building in South China of any considerable size in which re-inforced concrete constrction has been so universally used)”[6]。這種建筑結構型制的轉變，可以說廣州走在全國乃至世界的前列，這張照片上的建筑細節(jié)，有力地支撐了這些論述。

（6）對已歸類的歷史照片進行梳理研究。這種梳理研究是根據(jù)攝影師個人、年代、地域、重要事件、拍攝對象或其他門類進行的分類整理，然后系統(tǒng)化進行梳理，其中部分已經集成出版或展覽。地域部分，可以對具體個人拍攝的廣州老照片進行梳理研究，最典型的是杜克大學藏的西德尼·D·甘博（Sydney David Gamble）于1917—1932 年拍攝的中國影像[7]。在他拍攝的5 000 張中國照片中，除部分恰逢中國重大歷史事件發(fā)生的照片外，大多數(shù)是各地的風土人情和民生百態(tài)，其中關于廣州的歷史舊照有60張，從珠江風景到廣州建筑，從背柴火的小孩到掛在墻上的籃子里的鵝，從趕鴨子到舞龍等，生動活現(xiàn)地對廣州地區(qū)民生進行了真實寫照。

4 整理和研究海外英文網站歷史照片的意義

整理和研究海外英文網站中的歷史照片，具有重要的應用意義。如果確認所獲取的歷史照片屬于新發(fā)現(xiàn)資源，則可以填補相關歷史照片中的空白，“為我們今天研究歷史、了解過去提供了珍貴的圖像檔案”[8]，特定條件下，還可能會因此產生更為廣泛及深遠的社會影響力。

除此之外，整理和研究海外英文網站中的歷史照片的意義還包括以下幾方面。

（1）可以展示不同地域或時代的歷史、人物、地理、風貌。如通過整理，可以展示從清中期到民國后期近百年的廣州珠江景色； 還可以置身于照片所拍攝的年代，作為情景重現(xiàn)的一種方式，去了解、感受廣州母親河的歷史變遷，進而為歷史文化和愛國主義宣傳教育提供源泉和動力。

（2）通過研究歷史照片的細節(jié)，為歷史研究及相關研究提供重要的證據(jù)。如澳大利亞維多利亞國家圖書館對外公示的廣州沙面歷史舊照，數(shù)量多、清晰度高，且包含不少建設初期的照片，光是其中的建筑細節(jié)便可對當今沙面文物建筑的修繕和保養(yǎng)起非常重要的作用。正如馮克力所說：“有時照片里毫不起眼的一什一物，都有可能成為那個時代經濟發(fā)展、中外交往和社會變遷的有力佐證。”[9]

（3）歷史上在華拍攝過照片的攝影師不僅有英國、美國等國家的人，還有來自法蘭西、德意志（普魯士）、意大利、俄羅斯、西班牙、日本等國家的人[10]。整理和研究海外英文網站中的歷史照片，能為國內研究者整理和研究非英語網站的歷史照片，提供一定參考。

（4）成為更新的歷史學研究領域，如為“形象史學”“圖像史學”提供更多的佐證。圖像作為重要的歷史證據(jù)，對于理解和重構過去，是一門方興未艾的研究方法。正如彼得·伯克所說：“一幅畫所說的話何止千言萬語”——所謂“圖像證史”[11]。這些歷史照片，與歷史紀錄片一起，為新的史學研究方法和方向提供了范式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