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景”所傷，為“情”所傷

宣雯

時代的一粒沙落在一個人的身上，對這個人來說將是一場災(zāi)難。個人的力量始終是渺小的，縱然是滿腹經(jīng)綸的才子，也會有不如意之時。公元815年，唐朝宰相裴元衡遇刺身亡，京城一片嘩然。白居易上書請求緝拿兇手，卻遭到貶斥，被發(fā)配到江州做司馬。離開長安，來到江州，白居易倍感煎熬，心里不忿。恰逢秋日去江邊送別友人，無意間邂逅一位擅彈琵琶的女子。在聆聽了她所彈的精妙琴音后又知悉對方悲慘的命運，一時動情傷懷，寫下了著名的長詩《琵琶行》。無論是寫景、寫事還是寫人，詩人的筆觸最終都落在了一個“傷”字上。他傷的是景，傷的是情，傷的是樂，傷的也是己。下面，筆者就簡要分析一下《琵琶行》之“傷”。

一、為“景”所傷

在詩作的開篇，詩人寫道：“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鼻》昵锶眨歉袝r傷懷之時，何況又是在夜晚前往江邊送別友人，此情此景更令人傷懷。抬眼望去，江水浩蕩，奔騰向前，今夜與友人分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有了江邊楓葉與荻花的映襯，心中的寒意更甚?！白聿怀蓺g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原本想著喝酒可以暫時忘卻煩惱，卻因為離別的緣故覺得更加凄涼。從船中望出去，不見半點燈火，唯有如水的月光灑滿整個江面。詩人一開始便抓住秋日里最為典型的景物，以簡筆描繪出一幅“江邊夜送客”的風(fēng)景畫，為全詩奠定了清冷、蕭瑟的基調(diào)，借以抒發(fā)內(nèi)心的悲傷。詩人為眼前之景所“傷”。這種情感浸潤萬物，使得筆下的一切景物都顯得格外清冷。在這樣的時節(jié)，看著這樣的景致，他心中滿含對友人的不舍，以至于悲傷之情溢于筆端。除此之外，在琵琶女演奏結(jié)束之后，詩人再次對江上之景作了一番細致的描寫：“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一曲結(jié)束，席上的賓客都沉默了，唯有江心的一輪冷月在散發(fā)著幽幽的光芒，使這方天地顯得更為孤寂。秋夜、冷月、寒江，詩人筆下的每一樣景物似乎都不帶一絲溫度，給人一種寒冷、刺骨的感覺?？粗@樣的景物，詩人又怎會不感到悲傷呢？

“潯陽江頭”一句既交代了事由，又引出了所見之景，讓讀者仿佛親眼見到了江邊秋風(fēng)瑟瑟、楓葉搖動的景象，心境也隨之改變。詩人原本就心緒欠佳，在與友人分別時又見到了蒼茫的江水、如霜的冷月，便更覺得悲傷了。

二、為“曲”所傷

在離別的宴席上，詩人與好友一起飲酒，卻難解憂愁。忽然聽到有美妙的音樂從附近傳來，一時興起，循聲而去，遇見了正在船艙中獨奏的琵琶女。在一再相邀之下，琵琶女盛情難卻，抱著琵琶款款來到席間彈奏了一曲。“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guān)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琵琶是古代盛行的一種樂器，頗受文人墨客的喜愛。詩人精通音律，聽得更為仔細，并且用一系列生動的比喻，對琵琶的聲音進行了細致的描寫。詩與樂本就有相通之處，無論是寫詩還是奏樂，都是一種抒情的方式。琵琶女將內(nèi)心的情感融入所奏之曲中，使得琵琶器更顯哀婉動人。“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dāng)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睆摹坝某睢薄鞍岛蕖薄皹岠Q”“裂帛”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琵琶女演奏的曲子難以給人帶來愉悅的體驗。琵琶女通過演奏來傳達內(nèi)心的悲傷、痛苦和愁悶，而聆聽者從曲調(diào)之中感受了彈奏者的情緒，深受感染，與彈奏者產(chǎn)生了情感上的共鳴。詩人在年輕時也曾有過意氣風(fēng)發(fā)的時候，如今卻跌入命運的深谷，就如琵琶曲的尾聲只剩激烈的槍鳴與裂帛之聲。

琵琶女的琵琶曲打動了席上所有的客人。詩人聽懂了曲子中的無奈、苦楚和悲傷，也產(chǎn)生了相同的情感。加之先前見到的寒秋之景，本就郁結(jié)于心，此刻聽了琵琶曲，內(nèi)心更添傷痛。

三、為“情”所傷

琵琶女精湛的技藝不僅得到了賓客們的一致稱贊，而且引起了詩人的好奇：能習(xí)得這樣一手絕妙的技藝，想來對方的出身定當(dāng)不凡。果不其然，琵琶女稍作沉吟之后，開始講述自己的經(jīng)歷：“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十三學(xué)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睆呐门淖允鲋形覀儾浑y看出，她出生于京城，自幼學(xué)習(xí)琵琶技藝，十三歲時已學(xué)有所成。年輕時的琵琶女色藝雙絕，引得“五陵年少”為其拋擲千金。但是隨著歲月的流逝，琵琶女不再年輕貌美，空有一身才藝，終究被世人淡忘。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她只能離開長安，在他鄉(xiāng)飄零，最后嫁給商人為妻。商人逐利，常年在外奔波，將她獨自一人留在這里。琵琶女想起心中的往事，一時感慨，因而借彈琵琶來抒發(fā)內(nèi)心的情感，這才有了詩歌開頭的那一幕。琵琶女色藝雙絕，在大好年華也曾綻放出奪目的光華，可惜好景不長，最后只能在他鄉(xiāng)飄零。了解了琵琶女的人生經(jīng)歷后，詩人難免不感到傷心。

在此之前，詩人與琵琶女之間并無交集。詩人不知道潯陽江畔竟然會有這樣一位女子，琵琶女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還能為人演奏琵琶曲?！拔覐娜ツ贽o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住近湓江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卑拙右浊诿阌霉?，成功踏上仕途，也一度成為深受君王信任的人。他原本以為憑借自己的努力，可以干出一番事業(yè)，甚至可以讓國家再度走向輝煌?？上В谷槐毁H到江州。他與琵琶女都在長安生活過一段時間，且都精通音律，最后又都來到如此偏僻的地方，經(jīng)歷了世事的變遷。唯有親身經(jīng)歷過，才會產(chǎn)生情感上的共鳴。

精通音律的詩人看著眼前的女子，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絲惺惺相惜之情。“我聞琵琶已嘆息，又聞此語重唧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此時此刻，詩人不再是地方官員，而只是一位忠實的聽眾。琵琶女的琴音讓詩人感嘆不已，進而忍不住發(fā)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嘆。音樂本身具有極強的感染力，琵琶女借此表達了心中的情感，引起了詩人的共鳴。

總之，《琵琶行》之所以具有打動人心的巨大力量，是因為詩人將所見之景、所聽之曲、所聞之事、所生之情融為了一體，并在其中加入了自己的感悟。詩人通過描寫琵琶女與自己的人生遭遇，反映了時局的動蕩和世道的險惡，引起了無數(shù)“天涯淪落人”的情感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