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有多少路
我在北京,你在香港。我在香港,
你在上海。我在慕尼黑,你在波葉青。
如此循環(huán)——
如何解釋這夢?這謎?這難?
夏日將盡,我如何穿過平庸的一生。
去活。
我的陌生的仙女,你為何有一絲疲憊的
哀愁?
我的兄弟多馬,人間有多少撫不平的路。
想起你今天不會來
早起的一滴雨和一陣風
想起你今天不會來
早起的一碗清水和一粒細鹽
想起來能準備的也只有這么多
早起的一枚雞蛋和一塊面包
想起你面對西山,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你回來的時候路上正好有雨
你告別的那年,我只好贈了你菩薩的柳枝
遠 征
大霧通向另一種善知識。
夢中有人咂嘴??隙ㄓ形覀儾恢赖?/p>
精靈。起了一個樹木的大早。
手機蜂鳴嘀嘀。玫瑰在昨晚的外星余香。
請把左手的黑手套給我,它配得上大地的
右雪。
你又回來了,君父。這般若的黑,
像一朵抹不去的羞辱。
當我不是你
這么早的露水吮吸過甜美的夏。田野的風吹拂
過媽媽。它現(xiàn)在又吹拂著孩子。你看那些老樹
和流溪,依然保持著改朝換代的痕跡。
叢林莽莽而寵辱不驚,天空開闊任云卷云舒……
那我們的眼為何突然發(fā)澀?在遲歸的飛鳥中有
不能相隨的陰影。你,親愛的你,是否在一碗
清水中窺見了生之奧秘:不可從頭開始,卻一定
會按時結(jié)局。
所以我們無用的執(zhí)著也不過是曇花的艷麗,有
一陣急促的鼻息低語,就有一陣惘然的光陰飛逝。
當我不是你,當你不是真,當我們在早茶和晚餐
的輪回中成為彼此的同一……
你,親愛的你,這偉大山河的求生之志。你啊你,
這虛無熾熱的人間之心。
看《流浪地球》遇大雪有感
因為大地上的雪
我把車減到20碼
我們剛剛看完《流浪地球》
覺得拯救也不過是場鬧劇
真是有點遺憾呀
我在銀泰百貨前左轉(zhuǎn)
沿長江路緩緩駛?cè)肽弦画h(huán)
路邊有幾個行人在等車,人類特有的
孤寂,好像車輪碾壓過右雪
我打開收音機,并沒有接收到空間站的
信息
但我記得回家的路,這是今晚最大的
秘密。大地、雪花、班瑪斯德和
主的善意。5歲的女兒在陽臺喊爸爸
我泊好車,我回應她:
幾片雪花,小手和旗。
我在我們的血里
今夜,我穿過春風去領一枚勛章
橘色的燈光長出一層細絨毛
你在窗戶后侍弄盛世花
你的手劃過一道弧形如閃電,僅僅是
一瞬間的覺醒
然后是黑暗猛吻你的唇直至春天的雌獸
將你整個香軀吞噬
這一刻我們必須重逢。親愛的,
頭蓋骨伴著青瓷嗚咽沖鋒,
“我在我們的血里純凈如處子”
——班瑪斯德
水象時代來臨之前
月亮的潮汐是
紫色。
你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
請多睡一會
將身體的開關掌握在
自己手里。
已經(jīng)沒有什么東西
——可以把握了。
你是紫色。
在穿過沼澤地時
也偶爾變藍
你偶爾
想起從手指和手指之間
漏掉的流星
然后
義無反顧
苦 夏
這粒白色的藥丸可以治愈愛的憂郁嗎?真理
在鳳凰的心里。
我如此恐懼清醒的理智而不得不在夜晚來臨時
將苦酒灌滿疲倦的胃。請和我共飲。
你曾如此溫柔繾綣用眉筆為我
畫出一道遠山煙水。酒杯的空空。
我如果非要在這空中找空。我如果非要
在這粒白色的藥丸里找到真理的矛盾性。
你如此憐愛地拉著我的手嘆一口氣說
那就把喝下的苦酒都吐出來給鳳凰,把疲倦,給我。
想象的一天
想象吧,早晨,光驅(qū)散你隔夜的夢
醒來的奇跡在煎蛋的香氣里
——雖然我提醒你油有點大
火鍋也不能吃太多。你的胃是帶傷的容器。
藍色依然是我們的形式和面容
想象你在世界地理的注視下,回憶起
一小段愉快的時光。
在那里,小仙女不是一個隱喻,你真實地
擁有慈父和嚴母。光照耀你額頭的弧線。
多少人沒有愛,你給予,你完成自我,
經(jīng)過一段虛構(gòu)的關系。
在十年后,你又可以享受我的掌心。
雖然下午和晚上我們不一定在一起,至少
紫色的光線從來沒有中斷。當你在別人的故事里
詫異,請想起我,想起我從來如此的,驕傲的,
孤僻。像一個天使長,在第八個音階。
而生活從來就不是必然如此。真理的痛苦在于
它與人生相悖。
你每一次盛裝或輕顏,都是可愛的藍。
北極星在左,黃瓜和茄子在右,你來的時候
記得腳踏風舵,因為“大地上并無尺規(guī)”。
想象吧,一天或者一生。在另一場永眠來臨之前,
愛的焰火照亮你鎖骨上的紅痣,我們共同的信符。
以前的告別歷歷在目,雖然晚上我們必然不在一起,
但“不要推遲存在”,當時的明月,照耀著我們
現(xiàn)在的新天新地。
想不起是誰
想不起是誰,在空空的街上打了一個噴嚏。
姐姐如果你遇到一個戴花冠的少女,
請告訴她我房間里還有她的美容儀。
她干嘛不來看我。假裝生氣。直到暖風穿過
凌亂的棋盤。
姐姐如果你遇到第一個飛象的男孩,
你要告訴她那是我的蹤跡。
月亮很薄。我很晚才睡。
不知道是誰在遙遠的靈堂打了一個噴嚏。
姐姐我們一起閉上眼吧,亮出我們隱藏的翅膀。
我反復點燃雪
我只會給你一個冬天。我反復點燃,
雪,雪——大雪自火中沸騰。
綴滿紐扣的卡其大衣。隨手拾起的,
小小憲章。蘿卜纓子。和背叛。
我來遲了
我來遲了。禮拜六的主休息。
卡夫卡愛吃面包。我愛土豆。
在自由歐洲的對面,一位捷克女孩
吹著響亮的口哨。
她說捷克語或德語。
我們不可能再次相遇,也不知道為什么相視,
我們笑,然后走向各自的墳墓。
有無數(shù)這樣的時刻,k,所以寫下來
也是沒有意義的。焚燒屬于主的善智,
“你應得的”——僅僅是命運
豬肘子里有異國的鹽,女孩雙眼有橙
我們喝下的,不是啤酒,
是生命的泡沫和飄浮。
你覺得能留住些什么
前年你給我買的阿迪運動套裝
今天我翻出來了,還沒有拆封
依然很好看
我胖了0.5公斤,很慚愧,
最近吃得有點多,又學會了夜飲
對不起那么瘦的小月亮和那么輕的
小菠菜
有一堆東西可以寄給工友之家。
沒有地址。外面天陰沉沉,我反復聽
顧衛(wèi)英唱懶畫眉
還是告訴我土豆的做法吧
你覺得能留住些什么嗎?
阿難已經(jīng)走了。人間還這么苦。
歧 途
多么美的歧途。我在四十年前就知道。
會有這么一天。我抽刀斷水。
我將流云和水袖丟在了后面。
我在未出生時就知道。孤魂最自由。
我現(xiàn)在就把柳枝劈開。那就這樣吧,
我該走了。
愛在盧布爾雅那
除了愛與死
這世間本沒有別的
圣像不說話:它說流云和
魚。和風。和風中突然散開的
蒲公英。
前生一定來過盧布爾雅那。鄰座的
美少女你好,請和我同飲一杯酒
同乘一座今生的浮屠。
所有的事物都還在
盛滿水的寶瓶在去年夏天
姐姐你捎來沒有音訊的浮云
后山的樹木還是祖父們一起栽的
墳塋上的青草比往常更加碧綠
一只翠鳥,停在永恒的碑上
——所有的事物都還在
原來所有的事物都還在啊只是
神秘得我們已經(jīng)無法看見
我們各有所屬
你和那么多的人喝酒。我在路上。
你和那么多的人喝酒、吃燒烤、說好玩的笑話。
我還在路上。
那么多的人越來越多。星辰稀少了。
我在路上和野花說說話。
所以歸根結(jié)底,我看不到你醉酒的歡顏。
你也不知道那些長路有多么喜歡我。
所以我們只能各有所屬。
楊慶祥
1980年生,詩人,批評家。居北京。
出版有詩集《這些年,在人間》《我選擇哭泣和愛你》《世界等于零》等。
作品被翻譯成英、日、韓等多種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