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司馬遷是西漢時一非常人物,其著述《史記》亦是一部非常之作。在《史記》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司馬遷已明確指出此書的性質(zhì),并對其未來之地位寄予厚望。吊詭之處在于,該書廣為流傳后,其地位并非一成不變,而是在不同的歷史語境中動態(tài)變化。通過基于兩漢時政治、學術(shù)雙重視角下考察,或許可以厘清《史記》地位之流變:《史記》問世不久就以另類身份被動面臨與已官方化的儒家正統(tǒng)相抵牾、違拗,而這種頗為另類的性質(zhì)又影響著該書地位的沉浮。
【關(guān)鍵詞】《史記》地位;儒家正統(tǒng);司馬遷;太史公;兩漢
【中圖分類號】K234?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0-0053-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0.017
古今學者關(guān)于司馬遷著述《史記》(《太史公書》)關(guān)注頗多,但大多集中在其書之版本???、音韻訓詁、史事考訂、五體結(jié)構(gòu)等內(nèi)容解讀方面,而對其地位之動態(tài)變化的專題研究甚少。通常認為,《史記》于中國文化之地位極高,但該觀念確是近代以來西學東漸對本土文化的浸染、滲透、沖擊致使中國社會大變遷的結(jié)果。至少在王朝時代,雖產(chǎn)生過“六經(jīng)皆史”的命題,但“經(jīng)尊史卑”“先經(jīng)后史”“榮經(jīng)陋史”,史部低于經(jīng)部、《史記》后于六經(jīng),這毋庸諱言。不得不承認,其中蘊含學術(shù)內(nèi)在理路不斷演進的過程,但更需說明的是,學術(shù)的演進是和政治的干預并列而行。強行把《史記》定義為將傳統(tǒng)史學拉出而提升至一門單獨的學科,從而居列二十四史之首,這本就是后人在政治和學術(shù)的糾葛之下的郢書燕說,看似評價極高,實則已畫地為牢、畛域自囿?!妒酚洝方?jīng)太史公外孫楊惲之手流傳后,一直震撼世人卻又爭議不斷:一方面,以正統(tǒng)儒家思想為意識形態(tài)的兩漢統(tǒng)治集團和學者無法繞過《太史公書》這座高山,即必須要面對既已成書的事實,從而對其定性評價,以正悠悠之口;另一方面,不乏“另類”人士對該書有別樣見解,卻在與所謂儒家正統(tǒng)的“對抗”中,始終無法建構(gòu)社會主流。《史記》之地位早于兩漢之際即在政治、學術(shù)的左右中,上下沉浮、來回搖擺,早已脫離史公之之本義、真義、大義,令人扼腕。
一、太史公之“自我定位”
李長之先生以文學家的視角感慨過:“漢武帝之征服天下的雄心,司馬遷表現(xiàn)在學術(shù)上?!烊酥H,‘古今之變,‘一家之言,這同樣是囊括一切的,征服一切的力量。武帝是亞歷山大,司馬遷就是亞里士多德?!盵1]漢武帝時代是中國歷史上的大轉(zhuǎn)折,劉徹采納董仲舒之策—— “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shù)者,皆絕其道,勿使并進”[2],即著名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是后,經(jīng)學成為統(tǒng)治集團官方意識形態(tài)。既已居統(tǒng)治地位,便再無法與政治脫鉤,二者相互糾纏形成有機結(jié)合體,淪為維護古代社會秩序的至高圭臬。儒林學士們皓首窮經(jīng),極大部分原因是為一官半職而趨之若鶩,誠如《漢書·儒林傳》云:
自武帝立《五經(jīng)》博士,開弟子員,設科射策,勸以官祿,訖于元始,百有余年,傳業(yè)者浸盛,支葉蕃滋,一經(jīng)說至百余萬言,大師眾至千余人,蓋祿利之路然也。[3]
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遭遇李陵之禍的司馬遷矗立在幽暗之角,以別樣視角退而覃思、俯瞰人間。太史公作書之意及其對己書定位,司馬遷早已在其著述中向世人推心置腹。他在《史記·太史公自序》中指出: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歲,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薄巳私砸庥兴艚Y(jié),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坝谑亲涫鎏仗埔詠?,至于麟止,自黃帝始……序略,以拾遺補藝,成一家之言,厥協(xié)六經(jīng)異傳,整齊百家雜語,藏之名山,副在京師,俟后世圣人君子。[4]
又《報任少卿書》云:
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圣賢發(fā)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結(jié),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乃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仆竊不遜,近自托于無能之辭,網(wǎng)羅天下放失舊聞,略考其行事,綜其終始,稽其成敗興壞之紀,上計軒轅,下至于茲,為十表,本紀十二,書八章,世家三十,列傳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chuàng)未就,適會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仆誠已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仆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5]
相較時人,太史公獨具一番先秦士人之遺風流韻。不難窺探,史公作書,緣起有三而旨趣含五。緣起在三:其一,其父——老太史公(司馬談)之遺愿——不敢廢“天下之史文”,續(xù)祖宗先室之業(yè);其二,司馬談為司馬遷精心安排的成長環(huán)境和成長經(jīng)歷促使其自身完成此書之主觀能動性的爆發(fā);其三,會遭李陵之禍,萬念俱灰,雖任中書令,卻唯未竟之大業(yè)是從,效法前哲先賢郁不得志則退而著述之動作。
旨趣為五:其一,集六經(jīng)異傳及百家雜說光輝于一身,從而形成“一家之言”,而非陷入孔說之窠臼;其二,司馬遷對孔丘抱有“高山仰止”式的敬重(同時亦是自謙之詞),欲承接周、孔之道;其三,司馬遷惜遭大禍,轉(zhuǎn)臺幕后,述百三十篇,以古今之變遷思考天人之未來,并預知此書與時局相抵牾,故“藏之名山”,留待智者賢人;其四,太史公為文盡量通俗卻不流俗,使大眾易明曉,但卻不指望所有人——主要是俗人——能理解此書大義;《史記》非謳歌頌漢、曲學阿世之書,太史公以九死而不悔的信念著此書,償前辱,貶時人,“以達王事”。
概言之,司馬遷不媚帝王、權(quán)貴、世俗,略攜古意,著書成一家:以獨立自主、頂天立地的自由人身份把對整個宇宙、世界、社會、人生的認識、思考、領(lǐng)悟以文本的方式呈現(xiàn),并希冀得后世圣人君子之理解。遺憾的是,雖然《史記》之地位在王朝更替的時代中不斷攀升高位,但很明顯,已大失太史公之望。司馬遷不及孔丘幸運,太史公之書早在兩漢之際就迎來了二元對立式的極端評價。
二、“繆于圣人”:《史記》的特殊性質(zhì)與批判
倒卷而上,如前文所示,《史記》帶有一種特殊的性質(zhì)——對時人的指摘及融匯百家。司馬遷極具批判精神,近人比附西學,多有論述。誠然,太史公借古諷今的頭號對象即劉徹,但相對,秉性使然的司馬遷也引起了劉徹的怨恨,同時龍顏大怒。據(jù)《史記集解》,裴駟案:衛(wèi)宏《漢書舊儀注》曰“司馬遷作景帝本紀,極言其短及武帝過,武帝怒而削去之。后坐舉李陵,陵降匈奴,故下遷蠶室。有怨言,下獄死”[6]。如若說,是由于太史公對所處時代的譏諷而致使掌控天下蒼生命運的帝王對其隱切,實為訛奪。帝王間,對司馬遷心存芥蒂的絕非個例孤案。無獨有偶,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東漢明帝下詔曰:司馬遷著書成一家之言,揚名后世,至以身陷刑之故,反微文刺譏,貶損當世,非誼士也。”[7]稍后非漢政權(quán)之魏明帝亦對太史公大為不悅:“司馬遷以受刑之故,內(nèi)懷隱切,著《史記》非貶孝武,令人切齒?!盵8]同時,《漢書·宣元六王傳》載:
(東平王)后年來朝,上疏求諸子及《太史公書》,上以問大將軍王鳳,對曰:“臣聞諸侯朝聘,考文章,正法度,非禮不言。今東平王幸得來朝,不思制節(jié)謹度,以防危失,而求諸書,非朝聘之義也。諸子書或反經(jīng)術(shù),非圣人;或明鬼神,信物怪;《太史公書》有戰(zhàn)國縱橫權(quán)譎之謀,漢興之初謀臣奇策,天官災異,地形厄塞:皆不宜在諸侯王。不可予。不許之辭宜曰:‘《五經(jīng)》圣人所制,萬事靡不畢載。王審樂道,傅相皆儒者,旦夕講誦,足以正身虞意。夫小辯破義,小道不通,致遠恐泥,皆不足以留意。諸益于經(jīng)術(shù)者,不愛于王?!睂ψ啵熳尤瑛P言,遂不與。[9]
從中可知,以秦為起點的中央集權(quán)式王朝之發(fā)展脈絡中,王朝的至高主宰——帝王——為了加強個人無上之權(quán)威,必須吸納衛(wèi)道學者之學術(shù),從而推行一套正統(tǒng)理論,作為天下人(包括皇親貴胄)之桎梏。出于此目的,若司馬遷類的士人必然會引起帝王的仇恨?!妒酚洝窋y藏批判的一面,為該書一特殊性質(zhì),同時這種特殊的性質(zhì)也引導《史記》走向“惜哉殘缺”的尷尬境地。
融匯百家,現(xiàn)代認為,這應該、理當也必須是褒義詞。實則在兩漢之際,這非但不是褒義詞,而且還是中央掌握天下公器的學者強烈憎惡的治學之道?!妒酚洝酚诤笫谰佣氖分祝瑬|漢學者班固堪稱首功。班氏續(xù)太史公之體例,創(chuàng)斷代之先。邏輯上,可否推繹班氏為太史公的忠實追隨者、欽慕人?實則不然,非但不然,班氏對太史公略含蚍蜉撼樹式的譏諷,《漢書·司馬遷傳》贊曰:
其是非頗繆于圣人,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后六經(jīng),序游俠則退處世而進奸雄,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貧賤,此其所蔽也。然自劉向、揚雄博極群書,皆稱遷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華,質(zhì)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烏呼!以遷之博物洽聞,而不能以知自全,既陷極刑,幽而發(fā)憤,書亦信矣。[10]
一方面,班氏承認了劉向、揚雄對太史公之書的實錄之評;另一方面,班氏顯然以儒家正統(tǒng)、王朝學術(shù)代言人自居,手執(zhí)漢儒經(jīng)學這根長鞭,對太史公不以孔丘是非為是非、不以孔丘好惡為好惡,而兼容并蓄、博采眾長之特征大加撻伐。班氏譏太史公不能自全,其卻亦死于獄中。后人譏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譏后人也。
但班氏對太史公之評,堪稱經(jīng)典,并對后世造成巨大影響。其一,不斷有后進掌控儒家正統(tǒng)的船舵沖犯司馬遷,詰難太史公“繆于圣人”之聲接踵而至。稍舉兩例,東漢大臣王允指斥道:“昔武帝不殺司馬遷,使作謗書,流于后世?!盵11]又見《后漢書·范升傳》:“時難者以太史公多引左氏,升又上太史公違戾五經(jīng),謬孔子言,及《左氏春秋》不可錄三十一事?!盵12]衛(wèi)道者們執(zhí)五經(jīng)之牛耳,挾圣人之言的解釋權(quán)以主導政治方向,其言論早已超脫單純學術(shù)范疇。其二,《史記》《漢書》的地位此消彼長,相當一段時間內(nèi),《漢書》地位高于《史記》,甚至引發(fā)了“班馬異同”“《史》《漢》優(yōu)劣”的學術(shù)命題,此不贅述。
由是觀之,太史公以非常之秉性成非常之書,賦予百三十篇異于時局的獨特個性。這種特殊的“繆于圣人”之性質(zhì)激發(fā)了兩漢之際帝王及衛(wèi)道士對其強烈的不滿和批判。而造成不滿的原因有二:維護統(tǒng)治的需要及思想的桎梏。正是由于這種政治和學術(shù)的雙重打擊,《史記》在兩漢之際一度被認定為無君無孔、無法無天的謗書。既已對太史公帶有政治和學術(shù)上的偏見,便無法苛求所有人理解此書,當然,不乏另類人士。
三、“百王大法”:《史記》的另類解讀與影響
韓兆琦曾指出:“一部杰出文學的、歷史的、集先秦文化之大成的百科全書《史記》,正像一座山,聳立于世界文化之林;正像一顆不落的星辰,燦爛的照耀在歷史的長河之上?!盵13]韓氏的解讀頗為立體,但問題是,以現(xiàn)代深受西學影響之視野去解讀古籍,用“百科全書”的泰西參照體系神游往事,極易去古人之真相愈遠而牽強附會。實際上,晚清學者包世臣對《史記》地位有過更為全面的評價:“明為百王大法,非僅一代良史而已。”[14]鄭樵亦言:“使百代而下,史官不能易其法,學者不能舍其書。六經(jīng)之后,惟有此作?!盵15]概言之,太史公是以經(jīng)緯天地、馳騁古今、牢籠百家的文章在其后才形成的文獻分類——經(jīng)、史、子、集的鴻溝上——架起一座橋梁,以糾先秦以來“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shù)將為天下裂”[16]之偏頗。
生物體人類由于具有思想性,所以特殊。同時,人類的思想因帶共性,所以起兩漢訖于今之學者對《史記》之解讀存在相似,這無疑。但后人思考必經(jīng)逢前人學說之洗禮,亦應是。實則于兩漢之際,就有對《史記》多樣的解讀。見揚雄《法言·君子》:淮南說之用,不如太史公之用也。太史公,圣人將有取焉;淮南、鮮取焉爾。必也,儒乎!乍出乍入,淮南也;文麗用寡,長卿也;多愛不忍,子長也。仲尼多愛,愛義也;子長多愛,愛奇也。[17]揚雄以其不滿官方正統(tǒng)經(jīng)學而欲繼之孔、孟聞名,其思想亦帶批判性。因此其能稍懂太史公:揚雄將《史記》與《淮南子》相比,可見兩書之間在性質(zhì)上具有一定共通性;而將司馬遷與孔丘對較,足窺其不認為太史公完全所謂違戾“圣人”。但窺其平生,揚雄始終逃脫不了孔丘的魔障,所以其亦不能做出進一步詮釋。亦見恒寬《鹽鐵論·毀學》:(桑弘羊)大夫曰:“司馬子言:‘天下攘攘,皆為利往。[18]同時,《漢書·司馬遷傳》載:遷既死后,其書稍出。宣帝時,其外孫平通侯楊惲祖述其書,遂宣布焉。王莽時,求封遷后,為史通子。[19]從“司馬子”“史通子”可窺,司馬遷作書是取法先秦士人的私人著述,而成一家言?!逗鬂h書·班彪傳》亦云:武帝時,司馬遷著《史記》,自太初以后,闕而不錄,后好事者頗或綴集時事,然多鄙俗,不足以踵繼其書。[20]據(jù)此,《史記》以略帶現(xiàn)代禁書的性質(zhì)流傳在太史公生后,但兩漢之際的封建帝王卻抵擋不住《史記》的光輝。流傳后,《史記》以獨特的魅力在宮廷民間不脛而走,并且多學者或補其殘缺,或續(xù)寫其書,這足以彰顯此書之非常。
對《史記》的另類解讀于兩漢之際并不繁盛,由于中國文化具有相承性、連貫性,所以這種解讀夾雜人思想之共性于后世造成了一定影響。一方面,《史記》的地位在后世不斷攀升,甚至獲“夫史遷絕學,《春秋》之后一人而已”[21]的極致評價。與此同時,“正統(tǒng)”對“另類”的撻伐在后世不絕如縷,其中以“孔子之后一人”的宋儒朱熹最具代表性。朱熹在評定以呂祖謙為祭酒的浙東學術(shù)時,表達了對“浙間學者推尊《史記》”的強烈憤懣:“伯恭動勸人看左傳遷史,令子約諸人抬得司馬遷不知大小,恰比孔子相似。伯恭子約宗太史公之學,以為非漢儒所及,某嘗痛與之辯?!盵22]其亦批判呂氏,認為其“于史分外仔細,于經(jīng)卻不甚理會”在對待經(jīng)史關(guān)系上,朱熹更是發(fā)出了鄙薄史學粗淺繼而“榮經(jīng)陋史”的經(jīng)典言論:“讀書須是以經(jīng)為本,而后讀史?!盵23]朱熹承二程之學,集理學大成,以孔丘為精神符號、無上權(quán)威,對后世形成的以司馬遷為代表的傳統(tǒng)史學大為不屑。其一方面亦以儒家道統(tǒng)代言人自居,這已成為中國傳統(tǒng)士人的痼疾;另一方面,其是為了打壓日益繁盛的史學以及經(jīng)史關(guān)系的另類說—— “六經(jīng)皆史”命題的濫觴,即經(jīng)亦為史說。但與朱熹觀點相對的是,乾嘉學者錢大昕秉持“經(jīng)史無二學”的經(jīng)史關(guān)系論說:“讀經(jīng)易,而讀史難。讀史而談褒貶易,讀史而談同異難?!盵24]此語雖非直指朱熹,但乾嘉學派對宋明儒家空談義理的“馳騁議論”風氣多有批判是不爭的事實。
四、結(jié)語
綜上,西漢時司馬遷以“另類”之人格鑄就另類之書。由于這種“另類”的性質(zhì),招致兩漢之際政治集團和衛(wèi)道士群體的強烈憤懣及攻訐,而這種憤懣、攻訐導致的結(jié)果是:司馬遷不僅沒有等到他所期冀的圣人君子,兩漢之際《史記》的性質(zhì)和地位亦被人為歪曲和貶低,甚至一度被認定為“謗書”。而這種以“正統(tǒng)”的觀念對“另類”的鞭撻在古代王朝的更替中不斷呈現(xiàn)。但是,對事物的認知總有違拗于時局“正統(tǒng)”的“另類”解讀,而這種“另類”的解讀亦會成為后世之人評價《史記》的余緒。終于,近代以來,《史記》迎來了新生。
梁啟超先生指出:“(司馬遷)著書最大目的,乃在發(fā)表司馬氏‘一家之言,與荀況著《荀子》、董生著《春秋繁露》性質(zhì)正同,不過其‘一家之言乃借史的形式以發(fā)表耳。故僅以近代史的觀念讀《史記》,非能知《史記》者也?!盵25]故一面,不能以所謂甚正統(tǒng)觀念去看《史記》;另一面,亦不能以近代視角待太史公。但無疑義之處在于,太史公以不朽之人格鍛鑄了一把寶劍,這把寶劍在混沌幽暗的宇宙中劃開一道缺口,使不朽之篇章——中華文明傲立于世界,如流星般閃耀。同時,太史公本人,誠為兩漢之魯?shù)铎`光,亦與世界歷史之圣哲一道,列于世界文化巨擘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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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恪遷,男,漢族,江蘇常州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近現(xiàn)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