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顏色詞“赤”的詞義演變

【摘要】“赤”是中國傳統(tǒng)五色之一，也是古今常用的顏色詞。通過分析“赤”的本義，比較“赤”字在《康熙字典》《國語辭典》《漢語大詞典》（1986年版）、《辭源》（1998年版）、《辭?！罚?019年版）、《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義項數(shù)量發(fā)生的變化，探究“赤”義項產(chǎn)生、消失的原因，不僅可以了解“赤”詞義演變的過程，還可以揭示其背后的文化內涵，了解民族的社會、文化的發(fā)展歷程。

【關鍵詞】顏色詞；赤；詞義演變

【中圖分類號】H13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0-0119-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0.037

基金項目：2022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基于呂叔湘‘句段理論構想的漢語常用句式的事件語義研究”（項目編號：22BYY129）；2023年度遼寧省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合作課題“文化自信視域下二十世紀漢字整理與規(guī)范研究”（項目編號：20231s1hzyb-06）。

顏色是人們對客觀世界的一種感知，人們的實際生活與色彩有著密切的關系。因此顏色詞在古今詞匯里都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關于我國古代基本顏色詞之分類，始載于《尚書·禹貢》：“徐州者厥貢惟土五色也?！薄渡袝ひ骛ⅰ芬嘤杏涊d：“以五采彰施于五色，為服者，汝明矣?！睂O星衍對此做出過解釋：“五色，東方謂之青，南方謂之赤，西方謂之白，北方謂之黑，天謂之玄，地謂之黃，玄出于黑，故六者有黃無玄為五也?！庇纱丝芍?，五色，即青、赤、白、黑、黃五個色彩，中國古代以五色為正色。而“赤”作為中國最早產(chǎn)生的顏色之一，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變遷，由最初表示顏色的意思逐漸演變出其他的義項，研究“赤”詞義的演變并探究其發(fā)展變化的原因有助于了解古今詞義的發(fā)展變化和中華文明的社會變遷，進而提升民族文化的自信心。

一、“赤”的本義

在上古文學作品中，赤經(jīng)常作為一個顏色詞出現(xiàn)，如：

1.赤者，火色也。（《書·洪范·五行傳》）

2.其色赤。（《素問·風論》。注：“赤者，心色也。”）

3.赤刀。（《書·顧命》。鄭注：“武王誅紂時刀赤為飾。”）

那么，“赤”的本義是否表顏色呢？就字形而言，“赤”甲骨文寫成“? ?”，在《甲骨文字典》中，“赤”解釋為：會意字，從大從火。在先秦典籍中，赤有火色之義，《釋名·釋采帛》：“赤，赫也，太陽之色也?！痹谖覈糯墨I中，“火”與“赤”字密不可分。《字源》釋義“赤”包括“大”“火”兩個字。由于火呈紅色，故“赤”字本義為大火之色。

同樣，東漢許慎在《說文解字》（卷十）里也把“赤”解釋成：“南方色。從大從火。凡赤之屬皆從赤。烾，古文從炎、土。昌石切?！倍斡癫迷凇墩f文解字注》里，對許慎注釋做了詳細說明：“從大火?；鹫?，南方之行。故赤為南方之色。”這是根據(jù)中國傳統(tǒng)五行之說，因為南方屬火，所以赤為南方之色。鄭注易曰：“朱深于赤?！庇纱丝芍俺唷笔潜戎旒t稍淡的顏色，通常指紅色。

綜上可以看出，“赤”的本義基本沒有什么爭議，即表示“大火”的顏色，也就是人們現(xiàn)在說的“紅色”，而“紅”造字之初的本義是現(xiàn)在所說的“粉紅”，由此也可以看出古今詞匯發(fā)展的更迭。

二、“赤”的義項變化

清朝段玉裁的《說文解字注》，對于“赤”字含義的解釋還有如下補充： “一染謂之緶，再染謂之窺，三染謂之縹。鄭注士冠禮云。朱則四入與。按四者皆赤類也。鄭注易日。朱深于赤。按赤色至明。引申之，凡洞然昭著皆日赤。如赤體謂不衣也，赤地謂不毛也?！?/p>

段注的意思是，《爾雅》一書認為“赤”這種顏色還可以細分，赤色的特點就是紅得明亮，朱色就要比赤色暗一些。正因為如此“赤色至明”，“赤”就產(chǎn)生了第一個引申義：凡“洞然昭著”的事物就都可以用“赤”來形容，比如赤體就是不穿衣服的裸體，赤地就是不生長草木的不毛之地。所以至清代時，“赤”已經(jīng)有了表示“空無”“裸露”含義的義項。如：

4.南望青松架短壑，安得赤腳踏層冰？（唐·杜甫《早秋苦熱堆案相仍》）

5.當流赤足蹋澗石，水聲激激風吹衣。（唐·韓愈《山石詩》）

6.河內許多鬼犯，盡是赤身露體。（清·錢彩、金豐《說岳全傳》第七一回）

那么“赤”的義項在清代及其以后又發(fā)生了怎樣的變化？汪琦曾經(jīng)說過，一種語言是一套很復雜的習慣，是隨著時間變化而變化的。因此，研究漢語顏色詞“赤”含義變化時，應對其在不同時代的辭典中的義項進行統(tǒng)計，通過對比從古到今權威詞典《康熙字典》《國語辭典》《漢語大詞典》（1986年版）、《辭源》（1998年版）、《辭海》（2019年版）、《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這六部辭書的詞條，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出關于“赤”這個詞義項的增加或減少的發(fā)展變化。

由圖表可以清晰地看到，關于顏色詞“赤”的義項從清代《康熙字典》到20世紀80年代是呈增加狀態(tài)，尤其是在1986年版的《漢語大詞典》中“赤”字義項十分豐富已達到了16項。這是隨著社會進步、認識發(fā)展以及對客觀事物理解的深化，“赤”由本義而引申出許多新的含義。但是，隨著科技的進步，人們知識的水平提升對字典編寫的質量也有了更高的要求，即精準性，所以一些不經(jīng)常使用的義項，就會被剔除。可以借助下表來看看顏色詞“赤”具體哪些義項增加和減少的情況。

由上表可見，“赤”隨時間和社會的發(fā)展，衍生出許多本來不存在的義項，這些義項或“赤”本義，“赤色”引申為“赤子”和“革命”，或按赤“空凈無物”的引申義項再引申為“忠誠”“光著；露著（身體）”之類的義項，又由于歷史的發(fā)展，暫時出現(xiàn)了“指漢朝”和“唐、宋時縣的等級名”等代指事物的義項，以及一些通假字如通“捇”、通“斥”但這些義項因已不用而湮沒于辭書記載。

三、“赤”義項發(fā)生變化的原因

薩丕爾曾指出，語言背后隱藏著文化。語言不可能脫離文化而生存，因為它反映出一定時代人們對某種信仰、習俗和觀念的態(tài)度。所謂文化，指社會上遺傳下來的一切習慣和信仰的統(tǒng)稱，一種語言是和那個時代特定民族文化背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分析顏色詞“赤”詞義演變過程中所受社會文化等因素的影響，這對漢語詞匯的學習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當然，也不能忽視語言內部的原因。所以，本文將從外部原因（民族文化心理與社會價值觀念），以及內部原因（語言文字自身的聯(lián)系與發(fā)展）展開分析。

（一）外部原因：民族文化心理與社會價值觀念

赤色是中國傳統(tǒng)五色之一，正是華夏的正色。赤色代表熱情、光明和幸福。它在古代是一種極其高貴的顏色，漢高祖劉邦定國色為赤色，自號赤帝。從中就可以看出，赤色是這段時間里象征高貴的顏色。所以《漢語大詞典》（1986年版）中，“赤”就作為專稱名詞使用“指漢朝”。當然隨著朝代的變遷，社會價值觀念的變化，唐、宋時期“黃”成了帝王的獨家色彩，因此，“赤”之身份略有下降，則指縣名，因此，就有“唐宋縣階名稱”之義項。當然，這些義項也都是隨時間的推移而淘汰掉的。

《易經(jīng)》把宇宙萬物劃分為陰陽兩大范疇，又用五行佐五德，并以5種顏色來表示。五色是自然界中各種不同色彩的總稱，其中赤色最為常見且應用最廣泛。五色（赤、黃、青、白、黑）及五行（火、土、木、金、水）與五方（東、西、南、北、中）等中國古典哲學的概念是一一對應的，把天地宇宙，萬物萬象連為一體，有著豐厚的思想文化內涵。《尚書·洪范》中說道：“赤者，火色也”，而《說文解字》的解釋是：“赤者南方之色”，從古代文獻記載看，南方屬火而正色赤者也。表明赤色代表南方即火的性質。

按五行之說南方為火，故赤者為南方之色，后引申為指南。因此，赤具有“南方”的義。如《周禮》中所說“以赤璋禮南方”。而“赤子”義項的出現(xiàn)是由于剛出生的嬰兒通體通紅，所以被稱為赤子。根據(jù)古代文獻記載，“赤子”一詞早在先秦時期即已出現(xiàn)。

因為“赤”代表火，故“赤”之“空”義，既可如段玉裁之釋義，又可理解為因火災燒盡，地表寸草不生，變空了，故有“空”之意，然后引申指“純凈無雜”，而人心純潔無雜，則是“赤誠”“忠誠”的表現(xiàn)，人們外表上的“空盡無物”，是“裸露”的意思。當然，“赤”之“誅殺”之義也是可以理解為：讓一個家庭變得空空蕩蕩，寸草不生，就是誅殺的結果。

（二）內部原因：語言文字自身的聯(lián)系與發(fā)展

蔣紹愚先生的《古漢語詞匯綱要》一書中提到，詞的意義其實分為六個方面，即理性的意義、隱含的意義、社會意義、感情含義、聯(lián)帶意義及搭配含義。其中，理性含義是詞的義項的體現(xiàn)，而另外五種含義在詞典辭書上一般沒有明確的體現(xiàn)，但一旦被經(jīng)常運用也會發(fā)展出一種全新的詞或義位。

比如聯(lián)帶意義。因為“赤”是人們現(xiàn)在所說的紅色，而一提到紅色就會想到鮮血，流血，而革命一般都是要流血犧牲的，所以“赤”出現(xiàn)了用以象征革命的義項。

又比如搭配的含義。是指一個詞經(jīng)常和哪些詞搭配而體現(xiàn)出來的意義。“赤”因為有“純凈無雜”的含義，而金子純凈無雜就是“赤金”，隨著人們使用次數(shù)的增加，語言文字傳播速度的加快，“赤金”開始獨立成為一個新的義項。

當然，由于詞語內部之間的“假借”現(xiàn)象，“赤”在辭典中也出現(xiàn)過“赤”通“斥”和通“尺”的義項。當然隨著時間發(fā)展和語言自身的演變，這幾個義項已不再使用了。

由此，顏色詞“赤”的義項發(fā)展變化不是單一的，舊事物的消失和社會生活新事物的層出不窮，都在不斷增強著人的認識能力，使得人們在認識上不斷深化，發(fā)現(xiàn)一些以往對某個詞語的新特征，為了記錄下這些全新的理解，就必須產(chǎn)生新的義項或詞匯，淘汰舊的義項或詞匯。所以，時代的發(fā)展變化與語言詞語內部的發(fā)展相互交織融合在一起，才構成一幅顏色詞“赤”流動著的發(fā)展演變圖景。

四、結語

顏色詞“赤”的詞義演變，是一個很長的歷史過程。通過分析比較《康熙字典》《國語辭典》《漢語大詞典》（1986年版）、《辭源》（1998年版）、《辭?！罚?019年版）、《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赤”的義項，分析出“赤”由本義表示顏色，而后隨著不同時間段會產(chǎn)生不同的義項，究其原因不只是由于某種因素的影響才會變化，而是在民族文化心理、社會價值觀念與語言文字自身諸多因素共同影響下，相互交織促進的結果。這諸多因素體現(xiàn)了社會的發(fā)展必然會對語言文字產(chǎn)生影響，而中國人自古鐘情的赤色在中華民族的成長中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它是根植于整個華夏民族血液中的信仰，亦是幾千年沉淀的民族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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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丘東吉，女，漢族，廣東梅縣人，遼寧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字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