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木狼格30歲以前的詩

吉木狼格出生于1963年，是以現(xiàn)代漢語為母語的最優(yōu)秀的彝族詩人，早年參加“第三代詩歌”運動，為“非非”詩群重要的代表性詩人。他的寫作持續(xù)四十年，既向讀者展示了當(dāng)代詩歌的魅力和可能性，又具有“異鄉(xiāng)人”的敏感及廣闊。這里所選是他25歲以前的作品，從中我們可以窺見一個單純的“源頭”，詩意盎然、生機勃發(fā)。

——韓東

召喚

這種網(wǎng)羅

野獸設(shè)下的陷阱

它能捕捉到我在絕妙的睡眠中

我不想逃脫

為整夜的召喚

而感到輕松

一片空曠

我也可能撒張網(wǎng)

把悠悠揚揚只管在遠方閑流的

河。等到水里有魚

一只黃鼬后腳刨起塵土

然后離去

一朵花的蕩漾

只要看起來像微笑

網(wǎng)羅就會在那里險惡地出現(xiàn)

看見了，卻想不到

1984年

紅狐貍的樹

很多年以前

紅狐貍經(jīng)過這里

它大概覺得這地方太平凡了

平凡得使人忘記

連一只鳥也沒有

紅狐貍看看四周

它想這里該有一棵樹

或許它只是想想

只是搖了一下尾巴

總之這里有了一棵樹

很多年過去了

紅狐貍的樹已經(jīng)長大

屹立在山丘的高處

它的前面和兩側(cè)是遠山

后面是什么無法說清

這棵不平凡的樹

它只在晚上才是白的

紅狐貍搖著尾巴

到各個角度去欣賞

太陽矮矮地照著下午

除了矮矮的太陽

照著下午之外

只有紅狐貍和它的樹

紅狐貍一直是紅色

而紅狐貍的樹

接連變換了幾種顏色

下午就要過去

紅狐貍離開了這里

在白茫茫的雪中

拼命地逃，只為了逃

它的尾巴在遠處

按浪漫主義的感傷，一起一伏

1986年

雨中的陌生人

這個季節(jié)雨就沒停過

我坐著，對什么都充滿感激之情

之后什么都和我一樣也充滿感激之情

周圍除了雨聲，很靜

陌生人遠遠地

干著他的事

雨一直在下

今晚沒小說

有一段情節(jié)合在封面里

那些平平仄仄的人

邁著整齊的步伐

他們體形單薄

而衣著斑斕

他們看我用我的眼睛

當(dāng)睡意動詞一樣襲來

正好作詩，填詞

當(dāng)然小說最好

但今晚沒小說，只有雨

不停地下著

我說陌生人

淋你的雨，走你的路吧

我當(dāng)你是朋友

我坐在此刻想起你

你太真實了

我順時信步而去

不再想你

你是真是假我非常清楚

很多感覺來到雨季

一點一滴，像今晚

不發(fā)生什么

雨之外另有一片天地

我躲在雨之內(nèi)

而雨所展現(xiàn)的僅僅是

它一直在下

我一直坐著

努力想象陌生人的過去

也許

那時他還小

常與山上的孩子下河捉魚

他父親去世那天

送葬的人冒雨等候

他回來時提著一尾白魚

心情沉重地說

這是下雨的季節(jié)

部落里的人還當(dāng)他在說笑

他提高嗓音繼續(xù)說

死者安詳，活著的沉重

我要讓你們快活，讓你們看見的山

你們看見的水

快活

全部落聽得懂的在抹眼淚

聽不懂的也在抹眼淚

那時他的確還小

留下一些話沒說就走了

路上常與人談?wù)勌鞖?/p>

談?wù)勶L(fēng)土人情

我沒有見過他，但我知道

他便在那次出走中長大

便在下次出走中變老

對我來說，下次

可能有，可能沒有

陌生人就不同了

他夠悲壯的

經(jīng)常喬裝起來

以至于花不是花，樹不是樹

但他不假

他太遙遠了無法作假

雨下得越來越輕

告訴我，陌生人

那里是否也有麻雀在飛

告訴我，陌生人

那里是否也有死人的事

陌生人

現(xiàn)在在干什么呢

像我一樣該睡了

雨也該停了

但今晚，今晚沒小說

1987年

關(guān)燈

今天的最后一刻

點燃一支煙就過去了

就已經(jīng)是第二天

我和大多數(shù)人一起關(guān)上燈

他們有些是因為休息

有些女士

卻不愿意被看到

此刻已經(jīng)是明天了

我聽見小巷的拐彎處

有人說：喂，借個火

于是又有一支煙被點著

我還聽見更遠的地方

可能是另一座城市

可能更遠

此刻不管在哪里

大多數(shù)的人已關(guān)上燈

這座城市和另一座城市

都在同一個夜空下

國家和個人

也都在同一個夜空下

這樣我就可以放心睡了

1988年

責(zé)任編輯 陸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