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 English”與英語本土化

魏淑遐

我國的英語教育發(fā)展至今，從培養(yǎng)學生的語言能力，到交際能力，再到跨文化交際能力，學生教育視野愈加開闊，教育目標不斷遞進。如今，“培養(yǎng)英語學習者的目標不再完全是內(nèi)化英語母語文化，而是使學習者能夠?qū)⒆约旱奈幕陀^點準確地用英語表達出來”[1]。因此，英語的“本土化”勢在必行，“中國英語”之說也應(yīng)運而生。然而，目前“中國英語”的概念界定不清，涉及“中國英語”與英語教學實踐的文章難免各執(zhí)一詞，互相齟齬。筆者認為，要解決“中國英語”的理論亂象，進而有效指導實踐，關(guān)鍵要把握三個實質(zhì)性問題：其一，“中國英語”概念應(yīng)該恪守漢英翻譯的產(chǎn)生機制，不宜隨意擴大外延，否則容易牽強附會，泛化為廣義的二語習得；其二，“中國英語”宜限定在詞匯、短語層面，不應(yīng)拓展至句法或篇章，否則容易與“中式英語”混淆；其三，“中國英語”相關(guān)研究應(yīng)當突破沿用他人語料的局限，自主搜集并甄別語料，聚焦已為英語母語者接受的“中國英語”表達，把握真正地道有效的英語表達，并從漢英詞匯翻譯入手，導入英語教學。

一、“中國英語”研究現(xiàn)狀

“中國英語”的概念可追溯至40多年前葛傳椝[2]談?wù)摑h英翻譯時首倡的“China English”，專指中國特色詞匯的英譯，后經(jīng)許多學者沿用與演繹，其外延不斷延伸，如今涵蓋了英語教學與使用相關(guān)的各類研究。筆者研讀了截至2023年2月中國期刊全文數(shù)據(jù)庫上的幾百篇主題為“中國英語”的核心期刊論文，發(fā)現(xiàn)相關(guān)研究大體可以分為以下四種：一是英語全球化與本土化視域下的英語變體研究；二是跨文化交際背景下的漢英翻譯研究；三是中國英語特征及其教學研究；四是中國英語語料庫研究。這些研究視角各異，主要借鑒英語變體理論、語用學、生態(tài)學、社會語言學、認知語言學、模因論等理論?？梢?，“中國英語”一詞愈來愈脫離原本的內(nèi)涵，儼然成為中國語境下英語教學與使用的統(tǒng)稱。

雖然有學者對國內(nèi)“中國英語”研究持樂觀態(tài)度，認為這一領(lǐng)域已初成氣候，但更多學者看到的是問題與不足。潘章仙指出，目前中國英語的研究尚處于初級階段，深度和廣度不夠，且多數(shù)局限于概念之爭。[3]胡曉麗認為，除了概念不清，多數(shù)研究缺乏理論基礎(chǔ)，方法不明確，總體發(fā)展不平衡。[4]方稱宇等則表示，除了缺乏系統(tǒng)的理論方法，相關(guān)研究還缺乏可靠的語料，難以服人。[5]上述學者的觀點各有道理，但他們指出的問題并未觸及根本。目前，多數(shù)論文的立論依據(jù)并不牢靠，結(jié)論流于空泛。具有中國特色的英語表達多為零星例子，尚未形成體系，因此不宜貿(mào)然冠之以“變體”的名號，更不能想當然地默認“中國英語”已經(jīng)成熟，可與印度英語、南非英語等變體比肩。全球化環(huán)境下，英語的“本土化”要因循時勢有節(jié)有度地進行，并非所有國家地區(qū)都有能力和必要對英語進行全盤“本土化”，否則英語變體林立，英語作為國際普通話的作用便難以為繼，甚至可能不斷分化，最終淪為不可互解的不同語言分支。誠如一些學者所言：“如果沒有共享的、被普遍接受的英語模式，如果每種文化都可以有自己的本族/本土化的英語模式，而導致越來越復雜的英語形式，那么跨文化的或跨方言的交流還有沒有可能？”[6]可見，英語在中國的本土化程度并不高，“中國英語”不足以躋身“英語變體”之林。

可是，正因為許多學者賦予“中國英語”國別變體的身份，如今的“中國英語”研究包羅萬象，反而失卻了其概念意義，成為一個寬泛的空殼。如，英語變體研究、英語教學研究等原本就是獨立的領(lǐng)域，大可各自為政，回歸本位，不必落入“中國英語”的陰影而顯得“面目模糊”，徒增混亂。換言之，“中國英語”這一術(shù)語若要避免淪為大而無當?shù)母拍?，宜守住其源自漢英翻譯的內(nèi)涵，摒棄句法、篇章層面的“中式”英語表達，專指承載中國特色文化事物的英語詞匯。具體而言，“中國英語”內(nèi)容涉及中國特色文化，也即英語母體文化中迄今尚無現(xiàn)成詞匯表達的文化事物，其載體依舊是標準規(guī)范英語，必須遵循英語固有的構(gòu)詞規(guī)律，而其表達效果如何有待實踐檢驗。如此，“中國英語”才能以“詞匯”為模因，融入異國文化土壤，廣為傳播，并反哺我國英語教學。

二、“中國英語”與漢譯英

細辯之下，“中國英語”之所以外延不斷延伸，繼而削弱了自身的理論價值，主要原因是為數(shù)不少的學者從中國英語學習者的角度探討英語的特征，常常將“中國英語”與“中式英語”相提并論，論述范圍往往涵蓋語音、詞匯、句法、篇章等各個層面。他們混淆了二語習得中的“中式英語”與對外交流中的“中國英語”：“中式英語”源自英語學習者在使用英語時生硬的“漢英”思維轉(zhuǎn)換，涉及詞匯、句式和篇章等各個層面，向來屬于二語習得中母語負遷移的批判對象，且無法被英語母語者接受；“中國英語”則源于對外交流時嚴謹?shù)摹皾h英”翻譯，是為了表達中國特色文化事物、彌補英語詞匯空缺而生造出來的詞匯，多為傳播中國文化的有益載體，最終都會為英語母語者接受并沿用。兩者在詞匯層面有重疊，而在句法和篇章層面則僅有“中式英語”，無“中國英語”一說。故而，有敏銳的學者指出，“中國英語”只存在詞匯、短語層面，不涉及句法、篇章。更有學者明確提出，“在詞匯層面上，中國英語的產(chǎn)生往往是通過翻譯實現(xiàn)的”[7]。既然如此，我們應(yīng)從漢英翻譯角度考察“中國英語”。

確切的說，此處所謂翻譯專指漢譯英，分為顯性漢譯英(一般為中國人所為)和隱性漢譯英(一般為外國人所為)。前者的典型代表為漢英詞典，如《新世紀漢英大詞典》中的文化限定詞譯文皆為典型的“中國英語”。后者可以以歐美報刊雜志上外國作者使用的涉及中國文化的詞匯為例。如，范勇從2009年至2010年《紐約時報》登載的涉華報道中搜集到500多條“中國英語”范例，發(fā)現(xiàn)“譯借詞”是美國主流媒體中最有代表性的“中國英語”類型。[8]

許多學者認為，通過漢英翻譯產(chǎn)生的“中國英語”是母語負遷移的產(chǎn)物，帶有“中國味道”，疑似“中式英語”，如“三個代表”的譯文“Three Represents”，將英文動詞當作名詞使用，奇怪拗口，不合常規(guī)。筆者認為，“中國英語”具有中國味道毋庸置疑。這些詞匯在英美文化中并不存在，原本就是“無中生有”，與原有的詞匯相比，自然有別。不過，隨著時間流逝，“中國英語”逐漸在英語主流文化中扎根，其“中國味道”混雜于“法國味道”“意大利味道”“日本味道”當中，不必時時刻刻標榜“中國”,自可悄無聲息地散播中國文化氣息,于無形中鑄永恒,如“fengshui”(風水)、“taikonaut”(太空人)、“tofu”(豆腐)等詞匯表達已在英語國家通行，在歐美影視劇中?？梢娖溘櫽?，可謂“中學西漸”的典范，這才是對外交流的最高境界。

三、中國英語與英語教學

“中國英語”在對外交流中不可或缺，且有利于潛移默化地弘揚中華文化，英語教育界應(yīng)當重視“中國英語”，將其納入教學。放眼中國的社會現(xiàn)實，“崇洋媚外”之風已然過時，用英語對外界講述“中國故事”才是當務(wù)之需。然而，長期以來，雖然“中國英語”在學界論者眾多，但理論爭鳴居多，實踐探討不足，這一概念還未充分引入課堂。中國英語教學一線仍舊多數(shù)以英美文化為尊，為“原版教材”是瞻。

近年來，隨著“中國文化走出去”戰(zhàn)略的不斷推進，這一現(xiàn)象有所改觀，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學術(shù)界，許多學者出版專著，強調(diào)“中國英語”的重要性，呼吁將其納入課堂教學；市面上，出版了不少有關(guān)“中國英語”的教材以及讀本，為“中國英語”的教學實踐提供了語料支撐。

(一)理論探討

眾所周知，英語在中國的定位是外語?！爸袊⒄Z教學基本上是中國人在中國教，中國人跟中國人在中國學，學了首先主要在中國用。”[9]中國人在中國用英語不是為了和中國人交流，而是與外國人交際，在中國語境中使用英語往往觸及更多與中國相關(guān)的話題，因此中國的英語學習者在了解外國事物之余，更要學習用地道英語描述中國事物，才能真正發(fā)揮交流作用。

為此，有學者撰文強調(diào)我國英語教育除了幫助學生掌握標準的英語表達，還要重視培養(yǎng)他們的文化自覺，因此“英語課本應(yīng)導入中國文化，體現(xiàn)中國英語的特色”[10]。還有學者從教學要求、教材編寫、教學方法等方面提出英語本土化教學的改革思路，如李建夫提倡本土化英語教學的“文化途徑”，[11]沈惠忠、袁軼鋒提出融合重要儒學原理的“中國式英語教學模式”[12]。

有不少學者出版了主題為“中國英語”的專著。如，范勇所著《美國主流媒體上的“中國英語”實證研究》除了分析美國主流媒體使用的各類“中國英語”外，還探討了高等院校如何有效地將“中國英語”教學納入跨文化英語教學框架；李偉娜所著《計量世界里的“中國英語”——以摘要文體為例》從中國作者的英文論文摘要入手探討中國英語，揭示了其在詞匯和句法層面的特征；秦曉惠、邸乙娟所著《基于眾源方式的〈中國英語詞典〉編纂與使用研究》不但綜述了中國英語研究的歷史及現(xiàn)狀，而且嘗試構(gòu)建了中國英語詞匯的認定標準，可應(yīng)用于教學實踐中的語料搜集與甄別。

(二)語料支撐

理論必須結(jié)合實踐，否則只是空談。以往的英語教材往往直接從歐美作家的作品中選文，內(nèi)容基本為英美文化相關(guān)主題，鮮少論及中國，造成英語教學中的“中國文化失語”現(xiàn)象。其后果是，中國學生雖然學習英語多年，但學非所用，現(xiàn)實生活中需要向外賓介紹中國事物時卻力不從心。為了彌補這一缺陷，近年來市場上涌現(xiàn)了不少相關(guān)教材、讀本等，可供一線教師選用。

教材方面，黃建濱主編的《大學英語拓展課程系列：中國文化英語閱讀教程》涵蓋了中國的體制、歷史、菜系、名勝、藝術(shù)、名人、中醫(yī)、建筑等主題，還配有閱讀習題，可幫助學生積累有關(guān)中國特色文化現(xiàn)象的英語表達，跨越對外交流的語言藩籬。王志茹、陸小麗主編的《英語暢談中國文化》依托線下課堂與慕課腳本，圍繞中國文化主線，介紹中國的哲學、服裝、建筑、節(jié)日、美食等，結(jié)合經(jīng)典選文閱讀及配套任務(wù)，將中國文化有機融入閱讀練習，綜合提高學生的英語應(yīng)用能力。胡曉瓊等主編的《文化中國英語教程》用英語介紹了神話、哲學、飲食、中醫(yī)、建筑、民俗等中國文化專題，讓讀者在學習英語的同時內(nèi)化中國文化知識，增強文化自信。北京教育出版社與牛津大學出版社(中國)有限公司聯(lián)合編寫、出版的《牛津英語話中國——新時代英語教程》為分級別聽說教程，同時配有相應(yīng)讀物，閱讀與聽說并行，中華文化和國際思維兼顧，還提供教學課件、教案、線上課程、戲劇劇本等全套教輔材料，方便教師酌情融入課堂教學。

讀本方面，胡榕編著的《英語暢談中國文化76主題》囊括了76個有關(guān)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民間風俗的熱門話題，如歷史遺跡、人際交往、時尚生活、文化碰撞等。人民出版社出版發(fā)行、中英美三國教育專家和翻譯專家聯(lián)袂編寫的《用英語講中國故事》采用漢英對照形式，講述了中國的風物、習俗、圣賢、人物、成就、藝術(shù)、精神等領(lǐng)域的中國特色故事，是一套分級別通俗讀本。國際知名英語教學專家梅琳達·莉莉·湯普森(Melinda Lilly Thompson)主編的《中國好故事Tales of China》系多位諳熟中西文化的英語母語作者合著，兩部叢書各有側(cè)重，分別詮釋了中國的傳統(tǒng)故事與當代生活。著名英語教學專家泰瑞·菲利普斯(Terry Phillips)主編的《中國風英語分級閱讀》是一套英語分級繪本，從孫悟空、熊貓、京劇等家喻戶曉的事物入手，每個級別都科學穿插傳統(tǒng)故事、民俗工藝、名勝古跡、詩詞歌賦等，生動呈現(xiàn)了多元的中國文化面貌。

這些教材、讀本雖然主題有所重疊，但文章的選材、編排各有千秋，相得益彰。如若得到充分利用，納入以英美文化為主流的課堂教學，想必可以補充英語教學內(nèi)容，學有所得的中國學生在現(xiàn)實中面對外國人時，也可不再慨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三)“中國英語”教學的切入點——漢英翻譯

有了理論探討和語料支撐，最重要的是如何將理論學說和豐富語料融入實際的英語教學。筆者認為，“中國英語”教學的切入點是其產(chǎn)生機制——漢英翻譯，若使用得當，翻譯是學習外語最有效的方法之一。從漢譯英著手，能將“中國英語”詞匯有機地融入教學，這與全國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的改革方向也相吻合。自1987年起，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的題型歷經(jīng)6次調(diào)整，翻譯題從無到有，從小分值到大分值，從句子翻譯到篇章翻譯，從側(cè)重英漢互譯到著重漢譯英，比重不斷增大，與現(xiàn)實需求愈加貼合。大學英語四、六級是絕大多數(shù)中國英語學習者在校期間參加的最高級別英語考試，其單列的漢譯英題型充分凸顯了“中國英語”的重要性。

那么，如何將“中國英語”系統(tǒng)地融入教學呢？筆者認為，一線教師可根據(jù)自己的教學需求，參考上述可以獲取的語料，自主創(chuàng)建“中國英語”語料庫，收錄地道的“中國英語”表達，借助語料庫軟件分類統(tǒng)計各類詞匯，設(shè)計為練習，要求學生“回譯”成漢語，隨后再將漢語“回譯”為英語。這一過程可多次進行，從而幫助學生通過雙語反復對照的方式掌握中國文化的地道英語表達。如此“輸入”與“輸出”回環(huán)往復，可形成英語學習閉環(huán)，解決“學非所用，用非所學”的痼疾。

四、結(jié)語

“中國英語”源自漢英翻譯，其落腳點是“英語”，而非“中國”。因此探討“中國英語”，不宜從國別變體角度去美化與拔高漢語思維導致的詞匯語法錯誤，而應(yīng)立足中國人主要面對外國人才使用英語的現(xiàn)實，從受眾接受角度考慮，始終遵照標準英語規(guī)范去創(chuàng)造與評價中國特色事物的英語譯文。在教學實踐中，教師可通過搜集已經(jīng)進入國外英語語境的有關(guān)中國社會文化的“英語”語料，創(chuàng)建《中國英語語料庫》，從中剝離出“中國英語”詞匯，將其融入我國各層次英語教學，有的放矢地提高我國英語學習者的英語表達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