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女性服飾描寫研究

摘要：《紅樓夢》作為在世界極具影響力的中國古典小說巔峰之作，無論是主題立意、情節(jié)設(shè)計，還是人物刻畫，無一不是曹雪芹精雕細琢的?！都t樓夢》的語言更是值得反復(fù)品味，尤其是對女性服飾的描寫，匠心獨運，為小說增添了豐富的美學(xué)意蘊，是值得深入研究的課題。文章從服飾描寫在文本中的分布情況、服飾描寫與人物形象塑造、服飾描寫的手法及審美意蘊三個方面論述其中的女性服飾描寫?！都t樓夢》共有多達十五回的較完整的服飾描寫，成為小說不可分割的部分。首先，據(jù)文本分布情況統(tǒng)計可知，女性服飾描寫集中在第四十九回，共涉及六位女性；王熙鳳和史湘云是服飾描寫最多的女性人物，史湘云的服飾描寫占據(jù)最大篇幅。其次，不同女性人物的性格通過服飾的精細程度和不同搭配完成刻畫，其服飾的樣式更是呈現(xiàn)出不同女性人物的家族地位。最后，服飾描寫通過白描和寫意等手法完成，而以尤氏姐妹服飾為代表的風(fēng)情萬種之美和以史湘云服飾為典型的活潑俏麗之美，構(gòu)成了《紅樓夢》女性人物審美意蘊的具體內(nèi)容。

關(guān)鍵詞：《紅樓夢》；女性；服飾描寫

中圖分類號：I207.411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15-00-03

0 引言

《紅樓夢》［1］作為世界文學(xué)史上一顆璀璨奪目的明珠，展現(xiàn)了清朝時期的民間生活，是中國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2］。近年來，《紅樓夢》中人物的服飾描寫研究逐漸成為熱點。服飾描寫是小說刻畫人物形象的重要方法之一，或描繪人物外在形象，或體現(xiàn)人物個性，或彰顯人物身份地位，或傳達人物情感［3］。而《紅樓夢》是以女性為主的古典文學(xué)作品，其中對于女性角色的服飾描寫幾乎貫穿整部作品，為更好地理解情節(jié)、感受人物情感提供依據(jù)。

1 女性服飾描寫文本分布情況統(tǒng)計

《紅樓夢》中出現(xiàn)的人物數(shù)量眾多，不可能每一個都細致地描寫，并且除了對賈寶玉這個主要的男性角色有相當(dāng)篇幅的服飾描寫外，其他的服飾描寫幾乎都為女性角色。

1.1 服飾描寫較多的章回

據(jù)筆者統(tǒng)計，除去三言兩語帶過的部分，前八十回中大致有十五回中有較為詳細的服飾描寫。

第一次有較大篇幅的服飾描寫在第三回，人物是王熙鳳，這也是王熙鳳初次登場的描寫。服飾描寫最多的章回是第四十九回眾人賞雪的群像片段，涉及的人物有六個，分別是薛寶玉、林黛玉、李紈、薛寶釵、邢岫煙和史湘云。第六十三回是對優(yōu)伶“十二官”的服飾描寫，主要人物是芳官、葵官和荳官。

1.2 服飾描寫較多的女性人物

曹雪芹塑造的女性人物眾多，卻能做到千人千面，其中服飾描寫在某種程度上就起到了作用。小說中有主角，就有配角，但是《紅樓夢》并未因為某個人物是所謂的“配角”就敷衍了事，反而在細節(jié)處更下功夫，精心雕琢，不至于顧此失彼。

在這些女性人物中，服飾描寫最多的當(dāng)數(shù)王熙鳳和史湘云。其余如寶釵、黛玉、晴雯、襲人等亦有服飾描寫，只是篇幅不多。

2 女性服飾描寫與人物形象塑造

小說中塑造人物形象的手段很多，而細節(jié)描寫中的服飾描寫無疑是一種極為有效的手法?！都t樓夢》中的人物極多，據(jù)專家學(xué)者的統(tǒng)計，約有983人?！都t樓夢》中，人物關(guān)系復(fù)雜，要讓讀者清晰區(qū)分人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塑造鮮明立體的人物形象顯得尤為重要。

2.1 服飾描寫與人物性格

在曹雪芹筆下，不管是貫穿全篇、意義重大的主要人物，還是出場即逝、寥寥幾筆的次要人物，都具有自己的獨特性格，且從不同的角度融入了整部作品之中，緊密貼合小說主題。

例如，寶釵和黛玉二人是《紅樓夢》中最重要的兩個女性角色，學(xué)界對二者的探討也從未停止。筆者試從服飾描寫分析她們二人的性格。

薛寶釵生于皇商世家，家財萬貫，是真正的“千金小姐”。但因商人的社會地位不高，且父親早逝，哥哥不成才，所以薛寶釵從小便學(xué)著操持家事，漸漸形成處事老到、時時能顧全大局的沉穩(wěn)性格。曹雪芹在書中多次描寫薛寶釵的外貌，服飾描寫相對而言不算太多。第一次集中描寫在第八回，半舊不新的棉襖、比肩褂、灑線裙，寥寥數(shù)語，一個行事低調(diào)、事事周全的“寶姐姐”便好似就在眼前。蜜合色、玫瑰紫、蔥黃等色彩形容詞十分準(zhǔn)確，都是不張揚、內(nèi)斂的，并且優(yōu)雅端莊之余又帶著一些溫暖，讓人想要

親近［4］。

林黛玉是《紅樓夢》的靈魂人物。黛玉作為封建禮教的“反叛者”，性格與薛寶釵的穩(wěn)妥周全大相徑庭。她言語犀利，不屑俗物。小說中對于她的服飾描寫也不多，甚至在林黛玉初入榮國府時，都沒有服飾的細節(jié)。筆者認為，曹雪芹這樣安排的意圖是想刻畫出林黛玉脫俗的形象，畢竟服飾終究是身外之物，與黛玉本身比起來，不值一提。

小說中對于黛玉服飾的描寫大約有三處，除了第八回中寶玉見到的“大紅羽緞對襟褂子”，用以說明當(dāng)時的天氣情況外，其余兩處的描寫更細致一些。一次是在第四十九回賞雪時，黛玉的御寒披風(fēng)是大紅羽紗面白狐皮里鶴氅，配飾有青金閃綠雙環(huán)四合如意絳，鞋子是掐金挖云紅香羊皮小靴，頭上還戴著雪帽。這里黛玉的服飾從色彩搭配看來鮮艷奪目，在一片冰雪之中仿佛一團溫暖的火焰。另一次是第八十九回，月白色繡花小毛皮襖，銀鼠坎肩，楊妃色繡花綿裙，連頭飾都是別無花朵的赤金匾簪。顯而易見，這里的裝束與上文風(fēng)格相差甚大，從烈火如云到寡淡素凈，主要的原因是黛玉心態(tài)的轉(zhuǎn)變。

“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薄熬К撗敝秆氣O，“寂寞林”是林黛玉，這兩人都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美麗聰慧又通透明凈的女子，她們的聰慧都超脫世俗，就難免有“高處不勝寒”之感。但是她們的聰慧又有不一樣的地方。薛寶釵秉性敦厚，深得周圍人的喜歡，無論是王夫人這樣的長輩，還是小紅這樣的丫鬟，都偏愛她，而不喜林黛玉。但實際上，薛寶釵內(nèi)心深處永遠保持一份置身事外的淡然，甚至冷漠，而林黛玉幾乎不掩飾自己的孤傲。

2.2 服飾描寫與人物地位

這一部分以襲人和晴雯作為對照組?！百F賤有級，服位有等……天下見其服而知其貴賤。”［5］在封建社會，等級制度森嚴(yán)，奴仆不具有獨立的人格。襲人和晴雯都是幼時家中貧困而被變賣為奴的，且在伺候?qū)氂裰?，她們皆是賈母身邊的丫鬟。從出身來看，二者是相似的。但是從性格來看，天差地別。關(guān)于襲人的第一次服飾描寫在第二十六回，銀紅的襖兒，青緞背心，下面是白綾的細褶裙，此時的襲人還是比較普通的丫鬟打扮，這與她安分守己的性格十分相符。在獲得了王夫人的肯定后，襲人的服飾開始區(qū)別于其他的普通丫鬟，甚至在母親病危回家探望時，王熙鳳也十分留意看顧她的服飾。書中寫道，鳳姐兒看她穿的褂子素凈，就要將自己的送與她。除了金銀首飾，王夫人還賞了許多體面的衣裳，足見對她的重視。另外，王熙鳳最能揣度人心，明白王夫人對襲人的心思，便也順意而為，賞了自己的一件褂子。

而與襲人出身差不多的晴雯情況卻大不相同。在整部小說中，晴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事件莫過于“病補孔雀裘”和“撕扇”。如果放在襲人身上，“病補孔雀裘”是有可能的，但是“撕扇”絕不可能，這也足見晴雯的性格不像襲人般柔順。晴雯的第一次服飾描寫出現(xiàn)得較晚，在第七十回，與芳官、麝月打鬧時，身著蔥綠院綢小襖、紅小衣紅睡鞋，就騎在芳官身上。這里表現(xiàn)出晴雯不拘規(guī)矩的性格。關(guān)于晴雯的最后一次服飾描寫是第七十七回病危之際，彼時她被認為勾引寶玉而被王夫人逐出大觀園，垂死掙扎之際，將自己的指甲鉸下，與貼身的紅綾襖交于寶玉，又要寶玉將衣物穿在自己身上，抱著與其擔(dān)了虛名被冤枉不如坐實到底的決心，最終含恨而死。

根據(jù)服飾描寫可以看出，襲人性情溫和，待人周全。但晴雯處處要強，不懂得或說不屑于維護與他人的關(guān)系，眼里容不得沙子，由此也暗示了二人不同的結(jié)局。

3 《紅樓夢》中女性服飾描寫的手法及意蘊

服飾描寫不單單可以塑造人物角色，對于整部小說的情節(jié)發(fā)展、彰顯核心價值亦有極其重要的作用。小說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很多，在恰當(dāng)?shù)臅r機選擇合適的手法，就會得到畫龍點睛的效果。

3.1 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

白描和寫意是文學(xué)作品常用到的表現(xiàn)手法，《紅樓夢》也不例外。

當(dāng)寫到林黛玉這樣出塵脫俗仙女似的人物時，曹雪芹選擇了寫意的手法，使林黛玉更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縹緲之感。而薛寶釵初登場時，曹雪芹便用了簡單的白描。語言沒有太多修飾，只是如實交代了寶釵的穿戴，一色著裝半新不舊，看上去不甚奢華，印證了“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云守拙”的內(nèi)斂性格。

注重獨立個體描寫與群像描寫的結(jié)合。賈府中的重要人物如王熙鳳，她的服飾描寫前文已有分析。至于其他人物，曹雪芹往往一筆帶過。這樣的安排大有深意，畢竟服飾描寫雖是重要的手段，但并不是主要的。文中已有許多篇幅描寫了王熙鳳和賈寶玉，如對他人的描寫都如此，必定顯得累贅。當(dāng)然，群像服飾描寫也是十分重要的部分，如第四十九回和五十回中就有集中敘述，主要是對眾人雪天御寒衣物的描述，各有特色。

這也許是曹雪芹特意的安排。大觀園女兒們正處于人生最好的華年，曹雪芹用如此細膩的筆觸寫出了她們的天真爛漫、美麗動人，表達對美的向往，同時與此后的凄婉悲涼形成鮮明的對比。

3.2 審美意蘊

紅樓女兒們是美的，且美得千姿百態(tài)，而曹雪芹又通過描寫美的服飾，使得人與物之間的美相映成趣，相得益彰，構(gòu)成一幅幅充滿審美意蘊的畫面［6］。《紅樓夢》的美學(xué)意蘊主要在于審美的靈性。

風(fēng)情萬種之美?！都t樓夢》中有一對姐妹，秉絕世姿容，令人見之難忘——尤氏姐妹。在第六十五回，尤二姐穿著大紅小襖，散挽烏云，滿面春色；尤三姐的大紅小襖半遮半開，里面穿的蔥綠抹胸，底下是綠褲紅鞋，兩個墜子也晃動不停，更加襯得她“柳眉籠翠霧，檀口點丹砂”。如此活色生香，營造出了纏綿曖昧的氛圍。

活潑俏麗之美。史湘云是《紅樓夢》中一個極為重要的女性角色，她身世坎坷卻天真爛漫。史湘云隨性開朗，舉止不似尋常富家千金一般拘于禮節(jié)，反倒像個男兒，就連裝束也喜穿男式的。寶釵說她愛穿寶玉的衣物，袍子、靴子、額子等都穿戴上后十分像寶玉。黛玉也取笑她趁人不注意，穿上又長又大的大紅猩猩氈斗篷，系上汗巾子，和丫頭們撲雪人栽到泥水里的往事。

總的來說，《紅樓夢》中的女性服飾描寫營造出一種獨特的中國古典式的美，具備傳統(tǒng)文藝作品的審美特征。

4 結(jié)語

劉勰《文心雕龍·時序》：“文變?nèi)竞跏狼?，興廢系乎時序?！敝溉粘Ｓ梦镏幸蔡N含著時人的生活觀念，《紅樓夢》正是如此。凡寫到服飾，哪怕寥寥數(shù)語，沒有不貼合人物性格的，沒有不暗合人物形象的。另外，服飾描寫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也是為內(nèi)容服務(wù)的，具有深刻的藝術(shù)性。

綜上所述，通過對《紅樓夢》女性服飾描寫的研究，不僅能全面了解清朝時期的社會風(fēng)貌，還能領(lǐng)會到曹雪芹獨特的審美傾向，進而深層次地把握文本。

參考文獻：

［1］ 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5：10-418.

［2］ 周汝昌.紅樓藝術(shù)［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5：11.

［3］ 黃凌云.云錦：《紅樓夢》中追憶往昔的符號［J］.紅樓夢學(xué)刊，2006（2）：324-334.

［4］ 劉萬里.萬紅叢中一片雪：薛寶釵對紅的排拒與隱藏及其心理透視［J］.紅樓夢學(xué)刊，2002（2）：187-199.

［5］ 賈誼.新書校注［M］.閻振益，鐘夏，校注.上海：中華書局，2000：53.

［6］ 傅憎享.《紅樓夢》色彩初論［J］.紅樓夢學(xué)刊，1982（1）：23-46.

作者簡介：孫瑤（2000—），女，江蘇揚中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中國語言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