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巧林
1
誰也沒有想到,偏遠冷寂的溪里古鎮(zhèn)成了熱熱鬧鬧的旅游景區(qū)。
有了足夠多的游客,也就有了無限的商機。
一時間,無論是鎮(zhèn)上的居民,還是附近鄉(xiāng)村里的農(nóng)民,紛紛去老街上開飯館、建客房,叫賣各式各樣的美味小吃和旅游商品。
高春雷聽媽媽說,爸爸也想去鎮(zhèn)上開店,而且已經(jīng)想好了,開一家蠶絲被店。
“太好了,我家也要開店了!”高春雷拍著小手高呼道。
爸爸的靈感來自一位高中老同學的經(jīng)商經(jīng)驗——五年前,老同學去縣城開了一家蠶絲被店,生意紅火得很。
爸爸問老同學:“把蠶絲被店開在溪里古鎮(zhèn)上行不行?”
老同學打著包票說:“肯定賺錢,一定要趁早開,目前古鎮(zhèn)上還沒有蠶絲被店呢?!弊詈?,老同學還給爸爸傳授了一大套經(jīng)商的理念和訣竅。
爸爸雷厲風行,請他的堂哥出面,去老街上租了一個位置不錯的店面。爸爸的堂哥,也就是高春雷的伯伯,是溪里鎮(zhèn)旅游發(fā)展公司的總經(jīng)理。
高春雷越發(fā)來勁,并熱切希望爸爸的蠶絲被店能夠早日開張??墒遣恢罏槭裁矗职挚偸悄ツゲ洳?、拖拖拉拉,甚至還不時地愁眉苦臉、唉聲嘆氣。后來聽媽媽說,爸爸拿不出開蠶絲被店所需的三四萬元本錢,所以……
這天,爸爸媽媽心事重重地坐在自家客堂里,你一句我一語,說著向誰借錢的事??墒钦f了半天,還是說不出一個合適的債主。
高春雷走到爸爸身邊,脫口而出:“爺爺有錢?!?/p>
爸爸媽媽對視了一眼,但誰也沒有搭理高春雷。
高春雷急著說:“我不騙人,爺爺真的有錢?!?/p>
沒錯,就在昨天下午,高春雷親眼看到,爺爺從一個小木箱里取出好幾張淡綠色、手機一般大小的紙,然后鑒寶似的看了又看,數(shù)了又數(shù)。高春雷問爺爺,這些都是什么?爺爺神秘兮兮地說是“銀行券”。
“銀行券不就是錢嗎?”高春雷說。
其實,爸爸比高春雷更清楚,爺爺一生勤勞節(jié)儉,是積攢了不少錢。到了退休年齡后,又津津樂道地操起先輩們傳下來的草品手藝,編織一雙雙蒲鞋,出售后掙些零用錢,增添他的銀行券。
可爸爸一直覺得,自己從小到大都不太爭氣,已經(jīng)讓爺爺夠費心的了,不想再給爺爺增添負擔。當年,爺爺囑咐爸爸好好學習,可爸爸連考三年大學都沒中。踏上社會后,到縣城做了點生意也賠了本。之后,爸爸想開出租車,但卻沒個長心,到頭來什么也沒干成。沒辦法,現(xiàn)在爸爸只能老老實實待在村里,依靠現(xiàn)代化農(nóng)機和新型農(nóng)業(yè)科技的力量,耕種七八十畝糧田。農(nóng)閑時打些零工,但到頭來,手頭還是緊巴巴的。再則,應了“養(yǎng)了兒子不養(yǎng)爸,養(yǎng)了孫子吃阿爹”這一句俗話,高春雷每學期所需的學費和每一天所花的零用錢,全都是從爺爺?shù)目诖锾统鰜淼摹U且驗檫@樣,爸爸不敢開口,也不愿開口向爺爺借錢。
“爺爺,我爸爸想向您借錢?!备叽豪鬃叩綘敔敺块g,閃著天真無邪的眼神,大聲說。
“你爸爸要向我借錢?”爺爺疑惑著問。
“是的?!备叽豪捉忉屨f,“爸爸要去鎮(zhèn)上開蠶絲被店,需要本錢?!?/p>
爺爺聽了孫子的話,反過來找到兒子,問:“春雷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爸爸低著頭說:“是真的?!?/p>
爺爺一聽,心軟了,爽快地拿出三張銀行券。
沒過幾天,高春雷家的蠶絲被店正式開張了,大門口還掛著“養(yǎng)蠶人家蠶絲被店”這樣一塊吸引眼球的招牌。隨后,爸爸媽媽齊心合力,采用“養(yǎng)蠶人家”的蠶絲料,現(xiàn)場制作一條條輕柔、暖和又透氣的蠶絲被。游客們?yōu)橹膭?,把一床床蠶絲被買回了家。
第二年,爸爸又借用網(wǎng)絡(luò)平臺,把一條條蠶絲被發(fā)往全國各地。
才三四年工夫,高春雷家的蠶絲被店就火了起來。于是,爸爸有了“高老板”這樣一個響當當?shù)拿^,家里也有了一輛豪華氣派的轎車,而高春雷呢,自然也擺脫了貧困,過上了好日子。
2
每逢周末,高春雷總想去離村六七公里遠的溪里古鎮(zhèn),看看他家的蠶絲被店,順便幫爸爸媽媽干點活,張羅張羅顧客,試著當一回小伙計。可是,爸爸媽媽非但不許,還總借機來一番老生常談式的嘮叨——安心待在家里,好好復習功課,有了好成績后去縣城重點中學讀書,爭取考上好的大學。
沒辦法,高春雷只能乖乖地待在家里,飽嘗“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滋味。
大家都知道,中秋節(jié)和國慶節(jié)這兩個接踵而至的節(jié)日,堪稱“旅游黃金周”。來自全國各地的游客把溪里古鎮(zhèn)擠得滿滿當當。高春雷家的蠶絲被店自然也是顧客盈門、生意興隆、財源滾滾??墒遣磺桑瑡寢寗倓舆^闌尾手術(shù),店里只有爸爸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
一大清早,爸爸第一次用救援的口氣對高春雷說:“跟我去趟蠶絲被店吧?!?/p>
高春雷欣然答應,或曰求之不得。
太陽紅著臉,悄悄爬上村東的天空,把房屋、樹木和電線桿扯出一個個長長的影子,往清波蕩漾的河面上撒下一把把令人眼花繚亂的碎金。
高春雷利索地起身,一溜煙兒跑出門,踩著新修的環(huán)村公路,加快腳步,興沖沖地跑向爸爸的轎車。
“春雷,你要去哪里?”身后傳來爺爺?shù)暮霸挕?/p>
高春雷止步,回頭怔怔地望著爺爺。
爺爺身穿灰色棉布襯衣,手里拿著一把銀閃閃的鐮刀,肩上挎著一個黃澄澄的竹簍,站在自家的蒲鞋坊門口,仿佛舞臺上的老生,擺開一個穩(wěn)健有力、動感十足的亮相動作。
蒲鞋坊是爺爺?shù)摹肮ぷ魇摇薄km然只有十三四個平方米,但粉墻黛瓦、斜坡翹脊、木門竹窗、草簾布飾,滿是古樸寧靜之氣。門前長著一塘綠葉紛披、黃花俏麗的絲瓜,檐邊躺著好幾個半青半黃的南瓜,樹下晃悠著幾只麻羽老母雞。門口掛著一塊由爺爺親手制作的木牌,上面寫著三個工工整整的毛筆字——蒲鞋坊。而真正體現(xiàn)蒲鞋坊特色的,是里邊的環(huán)境與擺設(shè)。
院子中間放一個長條板凳。板凳一端是爺爺?shù)淖?,另一端安了一個聳起的木齒蒲鞋推耙。墻角一側(cè)堆放著早已曬干了的糯稻草、蒲草和蘆花,這些都是編織蒲鞋的原材料。三面墻上掛滿了蒲鞋,其中有爺爺新編織的,也有他收集保存下來的各個歷史時期的蒲鞋。
蒲鞋是一個總稱,它包括用糯稻草編織、沒有鞋幫、形似涼鞋的草鞋;用蒲草編織,形似迷你小木船的低幫蒲鞋和用蒲草蘆花編織,質(zhì)地柔軟又暖和的高幫蘆花蒲鞋。
毫不夸張地說,爺爺?shù)钠研皇钱斀襦l(xiāng)村里一道獨特亮麗的民間文化風景,見證了一代代鄉(xiāng)村人的勤勞、儉樸與智慧。而爺爺?shù)母叱炙嚹?,堪稱民間工藝百花園中的一枝奇葩。再則,爺爺?shù)钠研贿€傳承著一抹樸素的紅色基因——當年,爺爺?shù)臓敔斣群鬄樘K南水鄉(xiāng)抗日游擊隊和奔赴解放大上海戰(zhàn)役的解放軍同志送過上百雙草鞋呢!
爺爺曾告訴高春雷,上個世紀蘇南鄉(xiāng)村人腳上穿的,大多是簡樸廉價的蒲鞋。于是,經(jīng)常能看到腳穿輕便草鞋的農(nóng)夫,在河泥中喊著號子,快步穿行在金黃色的油菜花地或墨綠色的青苗地里。流動在水道上的運貨船工或漁夫,腳穿結(jié)實透氣的低幫蒲鞋,沐浴著涼爽爽的野風,穩(wěn)穩(wěn)地站在船板上,撐篙、搖櫓。打谷場上的男女勞力,腳穿低幫蒲鞋,唱著豐收的歌,勁頭十足地搬稻、脫粒、揚谷。冬天的屋檐下,擠滿了曬太陽的男女老少,其中有人就著火星閃爍的銅腳爐,爆上一把香噴噴的米花。也有人脫下過于暖和的高幫蘆花蒲鞋——在陽光的照耀下,高幫蘆花蒲鞋散發(fā)出輕輕裊裊的暖氣……
爺爺?shù)钠研浑m然因時代變遷而逐漸冷清起來,但由于聲譽好,不時迎來四村八鄉(xiāng)的挑夫、漁民和窯工等一撥撥買蒲鞋的人。如果爺爺出門,不在蒲鞋坊,那也無妨。出門前,爺爺準會把一串大大小小的蒲鞋掛在蒲鞋坊門外的竹枝架上,任由顧客挑選,至于錢嘛,再說啦!有時,會有村中孕婦走進爺爺?shù)钠研?,坐上長條板凳,就著推耙穿草繩、纏蒲草、揉蘆花絨,有模有樣地做著編織蒲鞋的動作。高春雷站在一邊,懵懂的眼神,好奇地看著。直到孕婦留下一包紅皮棗子或幾個紅雞蛋之類的禮品離開后,才聽爺爺說,這是老風俗——孕婦就著推耙做幾個象征性的動作后,足月生產(chǎn)時準會順順當當?shù)摹?/p>
如此淳樸而濃郁的鄉(xiāng)情民風,把高春雷幼小的心靈滋養(yǎng)得像泉水一般清純、透亮。
一次,高春雷由感而發(fā),寫了一篇令語文王老師賞識有加的作文——《爺爺?shù)钠研弧贰?/p>
平時,班上的作文小能手是李家華。每一次寫作文時,高春雷都會虛心請教李家華。而這一次,王老師居然把高春雷的作文當作范文,念給全班同學聽。李家華聽后非但不服氣,還在背地里說:“高春雷哪能寫出這么好的作文,莫非是……”言外之意,高春雷的作文是從別處“借鑒”得來的。幸虧,王老師力挺高春雷,并告訴全班同學一個真理——只要有豐富的素材和飽滿的情感,誰都能寫出好作文!
其實,李家華心里的不服不單單是在作文上。李家華的爸爸本是做外貿(mào)生意的,家里生活早就奔了小康,李家華呢,也過慣了好日子。但最近幾年,李家華爸爸的外貿(mào)生意蕭條了不少,家里經(jīng)濟漸漸拮據(jù)起來。反觀高春雷,生活越來越好,出手越來越大方,李家華有一點嫉妒和忌恨高春雷。
高春雷的爺爺讀過作文后,接連高興了好幾天!進而說,要把編織蒲鞋這門手藝傳給高春雷。
高春雷聽后激動不已,躍躍欲試。此后的一段日子,高春雷經(jīng)常利用課余時間,來到爺爺?shù)钠研划斝W徒——坐上小木凳,抓住一把干爽硬朗的糯稻柴,在半空中頻頻顫動,抖落掉一片片酥松枯腐的柴殼,然后踩住糯稻柴,揮起木榔頭,一下一下地敲,直到把糯稻柴敲得軟熟柔順,成為爺爺搓繩的好材料之后,他從墻邊取來一把把清香爽滑的蒲草和一縷縷蓬松暖和的蘆花絨,一一遞給爺爺,讓爺爺將糯稻柴繩、蒲草和蘆花絨揉為一體,編織出一個個蒲鞋底、蒲鞋幫,直至拼接成一雙雙大小不一、形態(tài)各異的蒲鞋。最后,他會拿起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修剪支棱在蒲鞋面上的草結(jié)頭,或端起一把掃帚,替爺爺把蒲鞋坊打掃得干干凈凈。
高春雷也會跟著爺爺出門賣鞋。爺爺背上一大串草鞋、蒲鞋和蘆花蒲鞋,走村串門,拿著腔調(diào)一路吆喝:“買蒲鞋啰!結(jié)實的蒲鞋!”高春雷學著爺爺?shù)臉幼樱脸銮寮兇嗄鄣纳ひ?,一聲聲喊。有時,高春雷跟著爺爺走到溪里古鎮(zhèn)上,去老虎灶房、船碼頭和混凝土預制場等處叫賣蒲鞋。末了,跟爺爺坐進河邊的一家茶館兒,在熱騰騰的茶香霧氣中,邊品茶邊招待蒲鞋顧客。離開集鎮(zhèn)時,爺爺格外慷慨,會給高春雷買海棠糕、五香豆、橡皮頭鉛筆和香水橡皮等各種吃的、用的。
前年冬天,高春雷也穿了一雙由爺爺編織的蘆花蒲鞋。爺爺不但把編織手藝發(fā)揮到了極致,還找來破舊背心,剪成條狀,用針線將布縫在蘆花蒲鞋的幫口四周,讓高春雷免遭摩擦之痛。最后,爺爺還將燒烊了的柏油涂在蘆花蒲鞋底上,讓高春雷當作雨天里的雨靴。
3
爸爸多次勸爺爺,把蒲鞋坊關(guān)了,去鎮(zhèn)上的蠶絲被店幫忙??蔂敔斝宰泳髲?,非要守在冷冷清清的蒲鞋坊。如今穿蒲鞋的少了,生意淡了不少??臻e時,爺爺如雕像一般,一動不動地坐在蒲鞋推耙上,或拿起一雙積滿灰塵的蒲鞋,出神地看上半天,或拿起一把蒲草,反反復復地做出推蒲鞋的動作……
此刻,高春雷實在拿不定主意,自己應該站在爸爸這邊,還是站在爺爺這邊?他的目光沒有離開站在蒲鞋坊門口的爺爺,進而,他的耳邊再次響起爺爺昨天跟他說的話。
“明天跟爺爺去村西湖灘摘蘆花、割蒲草,好嗎?”
“好的?!?/p>
聽爺爺說,眼下正是蘆花初綻、蒲草成熟的好季節(jié)。爺爺憑經(jīng)驗知道,必須趕在這個時候,將一把把絨毛乍露的蘆花穗采摘下來,晾曬成蓬松而緊致、用以編織蘆花蒲鞋的絕佳材料。如果錯過了最佳采摘期,蘆花就會開過頭,絨毛就會一片片凋落。而蒲草呢,經(jīng)過大半年的生長期,已經(jīng)變得壯實、高挑而密匝,也到了最佳收割期。如果收割晚了,它們就會被西風吹得枯蔫,失去韌性。
“嘀嘀!”爸爸按響汽笛,從車窗里探出頭來,大聲喊道:“春雷,快點上車!”
高春雷有些尷尬。
爺爺不忍,向高春雷頻頻揮手,大聲說:“跟爸爸去鎮(zhèn)上吧!”
高春雷這才帶著歉意,跟爺爺揮了揮手,上了轎車。
轎車的速度很快,把田野、農(nóng)舍、行人和摩托車甩開老遠。
坐在車上的高春雷感慨:自己乘坐的快船,跑出過百米十四秒的好成績,但終究比不上此時轎車帶來的速度。進而聯(lián)想,爸爸的轎車就像日行千里的駿馬——車頭是馬首,前面的兩盞車燈是馬的兩只眼睛,四個輪胎便是馬的四條腿,車身是馬背,車座位上的墊子便是馬鞍……
“駕!”高春雷不由地騰身、揮手、喝令,擺出揚鞭催“馬”的架勢。
“嘎——”
爸爸突然踩了剎車,車速立即下降。高春雷控制不住地前搖后晃,心想:要是沒有系安全帶,準會從“馬”背上掉下來。
“爸爸,怎么停車了?”
“去那邊采些桑葉?!?/p>
“要桑葉干什么?”
“喂蠶。”
高春雷這才想起爸爸曾經(jīng)說過的話——店里特意養(yǎng)了一竹匾蠶寶寶,從春天到秋天,總共可養(yǎng)四五茬。顧客看過這一竹匾的蠶寶寶后,會更加相信店里的蠶絲被是真貨,招牌上寫著的“養(yǎng)蠶人家”也是名副其實的。
“爸爸,這不是騙人嗎?”
“這不叫騙人,是生意經(jīng)。”
“生意經(jīng)?”
“沒錯。”爸爸直言不諱地說,“這一招是從別的商店效仿得來的。譬如,才開張的飯店大言不慚地掛上百年老店的招牌,菜單上堂而皇之地亮出各式“招牌菜”“特色菜”“私房菜”;有些銀店里的首飾明明是從別處批發(fā)的現(xiàn)成貨,但店主偏偏要雇一個小伙計,坐在店門口的鐵砧邊,揮起小鐵錘,叮叮當當?shù)厍弥桓曜訕拥你y條,硬是擺出一副手工制作的假象……”
聽過爸爸的解釋,高春雷原本輕松愉悅的心情變得灰暗又沉重。因為他快上六年級了,已經(jīng)有能力判斷——爸爸和那些經(jīng)營者的行為,明顯有悖于學校老師們的教誨,明顯背離了真誠、善良的人心和文明高尚的社會道德。
“春雷,你要記住?!卑职粥嵵囟摚叭绻蓄櫩蛦?,咱家蠶絲被所用的材料是不是真蠶絲,你要爽快地說‘是的。”
“哦……”高春雷支支吾吾,不敢大聲回答。因為他早就知道,店里的蠶絲被大多是從外地批發(fā)來的,由人造纖維制作而成的真空棉被。
車子駛?cè)牍沛?zhèn)停車場時,高春雷看到一輛輛載著游客的大巴車、中巴車和轎車也在陸續(xù)抵達。
爸爸快速下車,直往老街大步走去,好像蠶絲被店門口已經(jīng)站了許多顧客似的。
高春雷背著一布袋桑葉,一路小跑,跟在爸爸身后。
4
爸爸打開蠶絲被店的大門后,徑直往里走去。不久,他端出一只蠕動著百來只蠶寶寶的竹匾,輕輕地放在門外一側(cè)的木架上。
餓了一整夜的蠶寶寶們憑經(jīng)驗知道,主人到了,很快就能吃到鮮嫩可口的桑葉了。它們興奮不已,昂起黑斑點點的腦袋瓜,扭著潔白柔軟的身段,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其中有幾只搭繭成蛹的蠶寶寶,沒有一絲食欲,僵直著飽裹裹、胖乎乎的身體,隨時準備上演“作繭自縛”的生命游戲。
高春雷從布袋里抓出一把把鮮嫩碧綠的桑葉,投進竹匾。
蠶寶寶們一齊擁向桑葉,張開貪婪的小嘴,開始享用起來。填飽肚子后,才輕輕地扭動身體,有的還準備美美地睡上一覺。
蠶絲被店約有十七八個平米,門外是人來人往的老街,背后流過一條清亮亮的小河。店堂門口橫著一個長長的柜臺,臺上有一個計算器,臺下空格里放著一個方形的白鐵皮錢幣箱。柜臺左側(cè)一米多長的空當里配了一扇小木門,方便店主人進出。店堂中央放著一張操作臺,上面攤著一條尚未完工的蠶絲被。店堂里邊靠板壁處立著一排方格式儲物柜,里邊存放著十多條重量不一、價格不等的蠶絲被。店堂左右兩側(cè)的粉墻上掛著一張張標題醒目的彩色照片,照片的名字有《我們村里的采桑姑娘》《蠶寶寶與雙宮繭》《人的第二皮膚——蠶絲被胎》,等等。
高春雷由衷地佩服爸爸媽媽對蠶絲被店的合理設(shè)計與精心布置。但他想不明白,第一張照片上的采桑姑娘明明是個陌生人,但為啥要叫“我們村里的”?據(jù)他所知,村里原有的一千五百多畝農(nóng)田桑地,除了被國家耕地“紅線”劃定、被大農(nóng)戶承包耕種水稻田,其他全被征用開發(fā)了,哪還有養(yǎng)蠶采桑這碼事?思索了一會兒高春雷似乎理解了爸媽的用意,不禁一陣臉紅,純潔幼小的心靈里填滿了迷茫與不安。
金燦燦的陽光以傾斜的姿態(tài)照進老街,驅(qū)散白紗似的晨霧,擦亮光溜溜的石板街面。游客越來越多,嚷聲越來越高。各式各樣的店鋪早已敞開門面,一家家店主對著來來往往的游客微笑著、吆喝著。
爸爸挨近操作臺,開始制作一條尚未完工的蠶絲被。
高春雷第一次以小伙計的身份站在柜臺后,有點緊張,不知道該做些什么。最后,迫于爸爸一次次地催促,才勉強帶著一絲羞澀,對著路過店門口的一撥撥游客,張開微微顫抖的嘴巴,怯怯地吆喝一聲:“賣蠶絲被嘍!”
“是真蠶絲嗎?”一位城里人模樣的青年男子留步,上前詢問。
“是,是真蠶絲。”高春雷愣過好一陣后,才硬著頭皮回話??墒遣呕卦挘臼蔷o繃著的心立刻加速亂蹦亂跳起來。
“喊得響一點!”爸爸沖著高春雷吼。
“哦!”高春雷咳了咳,清了清嗓門,拔高聲調(diào)吆喝,“賣蠶絲被啰!”
這一吆喝,把一個金發(fā)藍眼、身材高挑的歐洲美女吸引了過來。
爸爸帶著生意場上特有的敏感,立馬放下手中的活兒,跨到柜臺邊,微笑相迎。他用不太利落的普通話,介紹起了蠶絲被的質(zhì)量、規(guī)格和價錢。
可惜,歐洲美女聽不懂中國話,只能一邊頻頻打著手勢,一邊說著自己的語言。
爸爸睜大了眼睛,顯得茫然無措。
高春雷壯著膽子,用學校里學過的英語單詞和句子,試著就蠶絲被的買賣問題,跟歐洲美女進行了簡單的交流。
“OK,OK !”歐洲美女一邊伸出大拇指夸獎高春雷,一邊掏出錢,買走一條3斤重、單價1380元的蠶絲被。
爸爸緩過神兒來,驚訝地看著高春雷。
高春雷一下有了滿滿的成就感。
這時,又一撥游客駐足在店門口。其中一位高個子中年男游客走上前,問高春雷的爸爸:“老板,蠶絲被怎么賣?”
“你要幾斤重的?”爸爸反問。
“2斤重的?!庇慰驼f。
“980元?!卑职终f。
“貨色真嗎?”他又問。
“哪兒會有假?!卑职终f,“全是雙宮繭上的絲,潔白如玉、瑩潤無瑕?!?/p>
這位游客將信將疑,其他游客舉棋不定。
爸爸轉(zhuǎn)身從操作臺邊兒上取出一小團蠶絲,當著游客的面,一邊拉出綿長不絕的蠶絲,一邊說:“看清楚了,只有上好的真蠶絲才拉得開、不易斷。”
游客們睜大眼睛看著。
爸爸又從口袋里掏出打火機,打著后,讓蠶絲靠近火焰。瞬間,蠶絲上冒出一縷白煙,傳出淡淡的焦臭味。
“是真蠶絲!”剛才那位男子這才肯定著說,“燒著了,蠶絲上的蛋白質(zhì)會冒白煙,生出一種特有的焦臭味?!?/p>
爸爸去儲物柜上取下一條條規(guī)格不一、價格不等的蠶絲被。
游客們七嘴八舌,挑挑揀揀。但最后,只有最初詢問的那位掏錢買走一條2斤重的蠶絲被。
高春雷從他手里接過錢,小心翼翼地捋平,折疊整齊,放進柜臺下面的儲錢箱。
一個上午,游人絡(luò)繹不絕,生意興隆。下午,大多數(shù)人返程,高春雷家的蠶絲被店也慢慢趨于冷清。
不料就在這時,上午那位高個子的中年男游客,拎著他上午買走的那條蠶絲被,怒氣沖沖地來到蠶絲被店。
“您好,有什么事兒嗎?”正在操作臺邊打盹兒的爸爸,抬起頭來問他。
“老板,你這蠶絲被是假貨,我要退貨!”那個人似乎憋著一肚子怒氣,邊說邊把蠶絲被重重地摜在柜臺上。
高春雷猛然一怔。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爸爸站起身,沖著中年男子說,“貨是你自己看好的?!?/p>
“我請懂行的人仔細看了,你這貨是真空棉的。”中年男子大聲嚷嚷著。
“我跟你沒話說?!卑职诌呎f邊轉(zhuǎn)身,故意擺出不想理睬的樣子。
中年男子看店老板這個態(tài)度,怒氣值上升,重重地打開柜臺邊的小木門,掄起拳頭,直往店堂里闖。
眼看一場“狂風暴雨”即將來臨,高春雷使出小小男子漢的氣概,快步?jīng)_到中年男子跟前,響亮地說:“叔叔,請您息怒!”
中年男子看到高春雷,不由得收起了大拳頭。
高春雷立即走到柜臺邊,打開儲錢箱,從中取出980元。
中年男子轉(zhuǎn)過身,從高春雷手里接過錢。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蠶絲被店。
店堂里出現(xiàn)了短暫的沉寂,那條蠶絲被丑陋而尷尬地“躺”在柜臺上。
“誰叫你這樣做的?”爸爸反應過來后,沖著高春雷大聲責罵。
“爸爸,我這樣做也是為您好!”高春雷挺著小胸膛說。
“你個吃里扒外的小混蛋!”爸爸邊罵邊揮起憤怒的拳頭。
高春雷猶如一棵正在長高的青松,從容不迫、傲然挺立。
“你要干什么!”店門口傳來一聲大喝。
爸爸的拳頭在半空中停下了。
爸爸的堂哥、旅游公司的高總經(jīng)理來了。
“弟,你怎么沖孩子發(fā)這么大的火?”高總問。
爸爸沉默好一陣,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春雷做得對!”高總一言裁定。
爸爸欲言又止。
高總把爸爸叫到一邊,推心置腹地說:“弟,你不能再賣假貨了。我實話告訴你,旅游公司三天兩頭接到游客的投訴信,他們都在說,你賣的是假貨。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恐怕市場監(jiān)督部門會插手處理了?!?/p>
爸爸低頭不語。
“弟,你還是好好想想吧?!备呖偨?jīng)理說完,轉(zhuǎn)身告辭。
“伯伯,您慢走?!备叽豪锥碌厮涂?。
爸爸好像一頭憤怒又委屈的水牛,紅著眼,喘著粗氣,只是一時找不到發(fā)泄的對象。
高春雷惶恐不安地坐到爸爸身邊。他想說點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說。
就這樣,父子倆默默地坐在店堂里。直到天色暗了,爸爸才起身走到柜臺邊,把儲錢箱里的錢塞進包里后,乒乒乓乓地上好店堂板,徑自向自家轎車走去,全然不顧身后的高春雷。
“爸爸!”高春雷邊喊邊追。
看著爸爸頹廢的背影,高春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知道,爸爸的火氣還沒有完全消退。
回家的路上,父子倆照舊無言。
5
夕陽臨窗,暮色將至。高春雷和爸爸一前一后回到家時,坐在屋檐下盼望已久的媽媽立即起身。媽媽邁著略顯沉重的腿腳,從廚房里端出熱騰騰的飯菜,還有專屬爸爸的酒瓶和酒杯。
爸爸繃著冷冰冰的臉說:“不喝了?!?/p>
媽媽察覺到爸爸的不快,但沒問,只是默默地收起了酒瓶和酒杯。
高春雷也不說什么,只顧劃動筷子,夾菜、扒飯。直到吃過晚飯,去淋浴房痛痛快快地洗過澡,換上沾著陽光香氣的干凈衣衫,才慢慢地定下心來。
第二天早晨,爸爸沒讓高春雷去蠶絲被店幫忙,而是帶著還沒完全康復的媽媽去了鎮(zhèn)上。
高春雷和爺爺一起,來到村西湖灘,望見大片綠波起伏的蘆葦和蒲草。其中特別抓人眼球的,當數(shù)一朵朵白鷺般的蘆花,晃悠悠地棲居在蘆梢上。
高春雷赤著腳,挽起褲管,跟著爺爺走進水汪汪的湖灘。他學著爺爺?shù)臉幼?,一會兒踮起腳,伸手摘下一把把雪白柔軟的蘆花穗;一會兒彎下腰,用鏟刀割下一根根散發(fā)著清香的蒲草。
受了驚的灰羽水鳥在不遠處撲棱棱地飛來飛去,迷了路的黃鼠狼在腳下的圈子里東逃西躲。高春雷在收拾蘆花和蒲草時,還撿到了三個圓溜溜的野鴨蛋。
后來,高春雷的好朋友李家華他們也來了,幫著摘蘆花、割蒲草,爭著撿野鴨蛋。湖灘上響起天真爛漫的說笑聲和嬉鬧聲。
爺爺高興極了,他把一大堆蘆花和蒲草攤在秋陽普照的湖岸上。高春雷和李家華他們把清香撲鼻、柔軟舒坦的蒲草當作墊子,不停地蹦跳、摔跤、翻筋斗。
傍晚,爺爺扛起一大捆蒲草,高春雷背起一竹簍蘆花,倆人一步一顫地走回家。
不料過橋時,爺爺閃著了腰,疼得無法動彈。
高春雷把蘆花背回家后,再次回到爺爺身邊,把蒲草分成三小捆,一一扛回了家。
春天里的一個星期天。爺爺跟窯工、挑夫和漁民等七八個老客戶約定,要去鎮(zhèn)上的茶館兒喝茶、聊天、買蒲鞋。可是,爺爺在整理蒲鞋時又閃了腰。
“爺爺,我?guī)湍哑研偷芥?zhèn)上的茶館兒吧?!备叽豪字鲃诱埨t。
“你行嗎?”爺爺問。
“怎么不行?”高春雷說,“我替您把蒲鞋賣給茶館兒里的老客戶,然后去老街上叫賣。”
爺爺僵著疼痛的腰,把十五雙蒲鞋串在一起,交給高春雷,叮囑道:“老價錢,不要賣高了?!?/p>
高春雷頻頻點頭。
太陽已經(jīng)升得一竹篙高。茶館兒里早已人聲喧嚷、熱氣騰騰、茗香四溢。高春雷走進茶館兒時,爺爺?shù)睦峡蛻魝冊缫训搅?。但此刻,只有一個半大不小的男孩背著一大串蒲鞋,站在茶桌邊,怯生生、清亮亮地吆喝:“賣蒲鞋啰!”
一位頭發(fā)花白的陌生爺爺看過高春雷背著的蒲鞋后,興奮地說:“這不是蒲鞋王高會祖的手藝嗎?”
“是的?!备叽豪昨湴恋鼗卦?。
“你是?”爺爺問高春雷。
“我是高會祖的孫子?!备叽豪谆卦?,“我爺爺閃了腰,不能親自來,就委托我了?!?/p>
聽到高春雷的話,大家明白了。包括陌生爺爺在內(nèi)的八個老客戶各自從高春雷手里接過一雙蒲鞋,把錢交給了他。
高春雷知道,賣掉八雙蒲鞋所得的錢,比不上一條蠶絲被的被角。但他分明感覺到,心里甜甜的。
老街上照例擠滿了游客。高春雷背著剩下的七雙蒲鞋,沖著來來往往的游客一聲聲吆喝:“賣蒲鞋啰!”
不時有游客停下來問價,或試穿,或好奇地拿在手里不停地看呀摸呀。當然,也有成交的。
買走蒲鞋的顧客,大部分都是城里人和外國人。他們晃晃悠悠地拎著蒲鞋,大搖大擺地走在老街上。高春雷覺得不可思議,難道他們也喜歡穿蒲鞋?
時間還早,高春雷轉(zhuǎn)身朝著他家的蠶絲被店走去。他已經(jīng)好久沒去蠶絲被店了,只是最近常聽爸爸唉聲嘆氣地說:“老街上的蠶絲被店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最終,去除不了‘同行必妒這一陋習,陷入惡性競爭的泥潭?!?/p>
高春雷來到蠶絲被店時,門前的游客依然成群結(jié)隊,但就是見不到拐進店里購買蠶絲被的顧客。
店堂里不僅氣氛冷清,還給人一種即將破產(chǎn)倒閉的感覺——操作臺上堆著零亂不堪的蠶絲,儲物架上的蠶絲被東倒西斜,店門口的一竹匾蠶寶寶死了一大半,茍且活下來的早就餓得骨瘦如柴、奄奄一息。
回到家后,爺爺問:“蒲鞋呢?”
高春雷說:“賣掉了。”
爺爺又問:“除了賣給約定的老客戶,還賣給誰了?”
高春雷說:“賣給城里人和外國人了。”
爺爺不信。
高春雷擺足姿態(tài),一五一十地說了賣蒲鞋的情況。
爺爺驚訝不已,他自言自語道:“城里人和外國人也喜歡蒲鞋?”
6
秋天到了。
爸爸的蠶絲被店真的要關(guān)門了。不,應該說是倒閉了。因為現(xiàn)在非但賺不到錢,還欠了兩年多房租款。
那天,高春雷去店里幫爸爸收拾東西時,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看到店門口多了一塊臨時性招牌,上面寫著四個又粗又丑的大字——旺鋪轉(zhuǎn)讓。
回到家后,爸爸一副頹廢的模樣。這似乎還算正?!粋€風光無限的老板突然淪為事業(yè)空虛、無所事事的閑人,得多難受?問題在于,爸爸的淪落居然歷經(jīng)數(shù)月都不能自拔。
媽媽天天跟爸爸大吵大鬧,但沒一點兒用。最后,媽媽只得忍氣吞聲、以淚洗面。
一天,高春雷見爸爸獨自歇在角里,就沏了一杯爸爸最喜歡喝的龍井茶,然后坐到爸爸身邊,一言一語地開導他:
“爸爸,商場如戰(zhàn)場,勝敗尋常事。您要好好振作起來,重新尋找出路,不要在歧路上越走越遠?!?/p>
“爸爸,您一定知道,我和媽媽為您受了多少苦,擔了多少驚。”
“爸爸,您不是一直叮囑我要好好念書,爭取考上縣城重點中學,最后進入名牌大學嗎?但我一旦失去您的關(guān)愛與撫養(yǎng),這一切都會化為泡影的。”
……
“嗚嗚嗚——”聽完高春雷的話,爸爸一把抱住高春雷,哭了起來。
爺爺呢,一連幾天沒露面。
高春雷決定去看看他。
到了那里,他發(fā)現(xiàn)蒲鞋坊關(guān)著門,周圍靜得出奇,掛在門口的木牌也不見了。
高春雷勾起手指關(guān)節(jié),輕輕叩門。
不一會兒,門慢慢轉(zhuǎn)動,門縫兒里露出了爺爺?shù)哪?。高春雷跨進門檻一看,長條板凳沒了,木齒推耙沒了,掛在三面墻上的一雙雙蒲鞋也不見了。
“爺爺,東西都去哪里了?”高春雷急著問。
“喏,全都在。”爺爺指著放在墻角邊那兩個鼓鼓的大麻袋,微笑著說。
“這是要干什么?”
“把它們搬到鎮(zhèn)上去,放進你爸爸的那個蠶絲被店里?!?/p>
“爺爺,您想開店?”
“是的?!?/p>
“開什么店?”
“蒲鞋坊。”爺爺說,“你高伯伯已經(jīng)對我說了,蒲鞋坊將成為老街上的一道風景,彰顯傳統(tǒng)文化的魅力,吸引更多中外游客的關(guān)注?!?/p>
高春雷問爺爺:“這店鋪不是欠著房租錢嗎?”
爺爺說:“我交上了。”
第二天,高春雷跟爺爺一起,把兩個大麻袋搬上河邊的小木船,運往溪里古鎮(zhèn)。
高春雷跟著爺爺再一次走進蠶絲被店時,三位工匠已經(jīng)把店堂修繕一新。高春雷不明白,為何要在店堂中間修上一道木板墻,把大店鋪分成兩間小店鋪。爺爺不吱聲,只是忙著整理。
高春雷站在店中央,往左右兩邊一看,先后看到兩塊招牌——“蒲鞋坊”和“真空棉被店”。
“爺爺,您還要開蠶絲被店?”
“不,是真空棉被店?!?/p>
“我曾聽爸爸說,真空棉被的價格非常透明,賺不了大錢。”
“就是要這個透明,就是要誠實本分地做生意!”
“誰來開這真空棉被店?”
“你爸爸?!?/p>
“太好了!”高春雷舉雙手贊成。
不出半年,爺爺?shù)钠研缓桶职值恼婵彰薇坏觊_始有了新的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