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書

水生煙

談戀愛也像是一場合作，互愛互敬、互幫互助，以你長處補我缺點，如同齒輪鍥合嵌入，產生羈絆、動力，才能飛快向前。

１

盧小璐是一家網(wǎng)絡鞋店的店主，那些軟軟的小羊皮、挺括的小牛皮們都有著清新文藝的獨特文案，和鞋子們的質地和款式一樣打動人心。

盧小璐的鞋店生意還不錯，她每天都忙得像個陀螺，打版下廠、拍照上架，直到打包發(fā)貨，她幾乎樣樣事情都親力親為。

盧小璐是個現(xiàn)實里的小社恐、網(wǎng)絡上的小社牛，她認為這樣不用直面老板、經營同事關系的工作非常適合自己。

這年春天，鞋店的細心鐵粉們有了一個新發(fā)現(xiàn)：店主親做腳模的那些照片，畫面質感和拍攝角度似乎都發(fā)生了變化。

是的，盧小璐有男朋友了。

在成為盧小璐的男朋友之前，景遠是好好惡補了一番攝影技術，才打電話給她的，他問：“我覺得你需要一位攝影師，你說呢？”

豈止，盧小璐還需要一位客服、一位發(fā)貨員呢。于是景遠說，他都可以。

可不是嘛！當一個男生喜歡一個女生、想要追求她的時候，他就會在她面前變身全能王。

“全能王”景遠兼職盧小璐的金牌助理的第三周，正式升級為她的男朋友。

兩個人的生活就此開始了新篇章。

一天晚上，他們從餐廳吃飯出來，盧小璐一邊走路一邊全神貫注地捏著手機回復顧客提問，腳底下全憑景遠指引。

樓下商場里人挺多的，景遠走著走著就不走了，盧小璐一個沒注意，險些撞在他身上，只聽他沖著對面那人叫了一聲：“媽！”

盧小璐一驚之下險些掉了手機，抬眼時看到面前臉孔并不陌生的笑吟吟的中年女人，同時驚覺景遠的一只手還攬在自己肩頭。

盧小璐看著面前的人，笑得很靦腆，接著看向身邊的景遠，小社恐慌張發(fā)言：“我……該叫老師還是阿姨？”

“都可以。”景遠失笑，又糾正：“叫阿姨！”

景遠媽媽打過招呼就離開了，像是在體恤社恐。盧小璐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緊張得在顧客咨詢鞋子是否正碼的頁面上摁出了一串混亂文字：“是呢親親，是正正嘛得喲哈……”

顧客：“？？”

２

好巧不巧，景遠媽媽是盧小璐的高中班主任兼英語老師。多年不見，老師除了眼角多了幾道皺紋之外，似乎沒有太大改變，笑容仍舊溫暖，目光也仍舊犀利。

而盧小璐覺得自己同樣沒有太多改變，仍然沉默內向、話少寡言，讓老師的多年教誨成了流水。

最近這兩年，她已經接受了作為社恐人士的事實，并在沉默中深深愛著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一切。

讀高中時，景遠媽媽作為她的班主任，曾不止一次地告誡她、鼓勵她，要她學著開朗活潑。也苦口婆心地跟她舉例，說外向活潑的性格更容易融入人群、結交朋友，而擅長表達和表現(xiàn)自己，才更容易得到機會。

沉默內斂的盧小璐是優(yōu)秀的，寫作文筆好、英文口語棒，在老師眼里她的優(yōu)點挺多，而性格就是她的短板，也挺短的，為此老師在課堂內外沒少提溜她。

客觀來講，盧小璐是有些變化的，卻也有限。她還是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呆著，在沉默中傾聽自己，也感知著這世間的一切。

在重遇班主任的夜里，盧小璐心里地動山搖。她感激她，卻也在她面前感覺懼怕和慚愧——往后的日子里，時時刻刻被人盯著短板的滋味會好受嗎？

盧小璐思慮再三，覺得自己沒談戀愛時也過得蠻好，獨自一人也能把鞋店上傳的照片拍得不孬，以后就不勞動昔日班主任的兒子辛苦大駕了吧。

沖動之下，盧小璐給景遠發(fā)了條微信：“我們分手吧。”

就在消息發(fā)出的一瞬，她居然收到了景遠的消息，說的是鞋子：“你一直想要的那款皮子，我找到啦！我厲害吧？”

文字里透著歡喜和輕快，看著好親近，讓盧小璐覺得自己真沒人性，她條件反射似地撤回了那條消息。

兩個人說了好一會兒的“皮子”，盧小璐的腦子里是紅色的、米色的、杏色的、灰藍色的鞋子在呼啦啦地轉著圈兒，它們美麗又舒適，既裝點著人間又能換回人民幣，她正美滋滋，景遠忽然問：“你之前撤回了什么？”

盧小璐的一顆心往下沉了沉，無數(shù)高中生活畫面浮現(xiàn)，她決定不做人了：“我們分手吧。”

３

單方面宣布分手之后，盧小璐幼稚地跑去剪了個短發(fā)，因為景遠說過她的發(fā)質好，還說過她的長頭發(fā)好看，她現(xiàn)在就是要和他反著來。

她仍然認認真真地經營著鞋店，從清晨到午夜。

只是，失戀讓她的臉上帶著淡淡愁緒，看上去像是時時刻刻都在思考。

似乎只是呼啦啦的幾陣風，春天就來了，路邊的杏樹開出了粉團團，坡路上的玉蘭也舉起了一朵朵碩大的花。

盧小璐換上了輕快的春裝，太陽好大，風也大，吹得衣角亂飛，短發(fā)像要被連根拔起。

景遠過來的那天下午，狂風險些把半開的窗扇扯掉。他把窗戶關好之后，風聲就只在外面叫囂了，窗里留下陽光一片。

鞋店每周上新，景遠說他過來給她拍照，這是一個攝影師的本分，讓小盧老板不要打擊、毀壞一個熱愛工作之人的職業(yè)素養(yǎng)。

盧小璐心里有洶涌波濤，臉上卻聲色不動，她說：“我自己拍?！?/p>

景遠忙著擺弄相機，眼也不抬地問：“你有我拍得好？”

也是。行吧，盧小璐決定稍作妥協(xié)。

景遠顯然對她的妥協(xié)很滿意，他忽然就笑了，笑得收不住，他說：“有個人悄悄跑去剪了個短發(fā)，還挺好看?！?/p>

又說：“你怎樣都好。此處應有兩千五百字小作文，等我拍完照片再說。”

盧小璐又笑又惱，她的瞳仁清澈黑亮，短發(fā)掖在耳后，又在耳垂處彎出了俏皮弧度。

景遠舉起相機，對著她狂按了一通快門。她嚷嚷著：“又亂拍，我還沒換鞋！”

可是景遠說：“我不是喜歡拍照，而是喜歡你！”

春風浩蕩，催發(fā)著綠葉春草。屋里屋外的陽光，漫漶了一天一地。

４

盧小璐的鞋店越做越好了，店里的人手不夠用了，工作室太小了，庫房也騰不開身了，鞋店需要升級了。

她太忙了。在這樣的情形下，愛情成了生活里的小事件。至于社恐與否，她更是無暇去想。

春天快要過完的時候，盧小璐將鞋店搬去了新址，是一幢三層小樓，有闊大院落，不遠處就是筆直公路。

選址、裝修、搬遷，諸般事務進行得很順利，也多虧景遠從旁協(xié)助，他熱情爽朗，擅長與人打交道，連裝修工也樂意幫他加班加點。

他承擔著外圍工作，讓盧小璐有精力去保障制作銷售。

景遠說，談戀愛也像是一場合作，互愛互敬、互幫互助，以你長處補我缺點，如同齒輪鍥合嵌入，產生羈絆、動力，才能飛快向前。

盧小璐深以為然。

周末，她抽空去了一趟花市，想選一些花苗栽在院子里。

她沒想到會再次遇見自己的老師、景遠的媽媽。

仍然猶豫著該叫老師還是阿姨，盧小璐一不小心就紅了臉，倒是老師先開了口，還笑著抬了抬腳，給她看腳上的平底鞋：“你讓景遠帶給我的鞋子，特別好穿，我很喜歡！”

說起鞋子，盧小璐內行啊！她頓時松弛了不少：“這雙小牛皮柔軟又有筋骨，墊腳也舒適透氣，您總在課堂上久站，適合您穿。類似的鞋子我做了不少款式，以后您的鞋子我包了！”

老師笑了：“好！那我以后可就不買鞋了?！?/p>

兩個人一起挑選著花苗，老師問：“讀書時我沒少說你，生我的氣嗎？”

盧小璐搖搖頭，她目光澄澈，笑得誠心誠意。

曾幾何時，人們常將沉默內斂的性子當作不合群，而開朗活潑才是討喜正途。

就連盧小璐自己也用了好多年才明白，內向和外向只是兩種不同的性格，哪有好壞之分。

就像大葉楊長碩大油綠的葉，而茉莉開細碎純白的花。

盧小璐想，景遠大概是知道這場看似偶然的會面的。因為她們并肩走出花市的時候，景遠正倚著車門站在路邊，臉上居然一點兒詫異的表情都沒有。

盧小璐舒了一口氣。她想：太陽熱烈、日子可喜，只管向前，只管努力去擁抱這親愛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