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作為文學作品中動物意象的典型代表,“馬”意象具有悠久的歷史和豐富的積淀,特別是其在《詩經(jīng)》龐大的意象建構(gòu)體系中也具有重要的地位,從中衍生出的文化精神與內(nèi)涵更是成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具有較大的研究空間和多樣的研究角度。
作者:邊凡,遼寧師范大學。
所謂意象,即寓“意”之“象”。一般來說,就是指寄托作者或者詩人特殊情感的對象。意象并不僅僅指自然界的事物,有時文本里所詠嘆的社會事物、人物形象、所描繪的生活場景、所鋪陳的社會生活情節(jié),這些用以寄托情思的,都是屬于意象的范疇。
自先秦開始,中國古典文論就已經(jīng)開始記載對意象的相關(guān)的敘述,《周易·系辭》中寫道:“子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圣人之意,其不可見乎?子曰:圣人立象以盡意。”很明顯,這里闡釋了“象”的作用就是“盡意”,“意象”之理論已經(jīng)初具雛形;在東漢王充的《論衡·亂龍》中,最早提出“意象”的概念,即“熊麋之象”,此時,“意象”已經(jīng)開始有獨立和明晰的意義了,同時具有鮮明的象征性,屬于嚴格意義上的觀念意象;在劉勰的《文心雕龍·神思》中,對意象從審美層面進行了深度的論述:“然后使玄解之宰,尋聲律而定墨;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此蓋馭文之首術(shù),謀篇之大端。”表明了意象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形成的,簡言之,文章的構(gòu)思是以意象為中心展開的。到此,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意象”已經(jīng)成為了具有相對完整理論體系的理論術(shù)語,此后,“意象”理論進一步發(fā)展,并且與“意境”產(chǎn)生了密切的聯(lián)系。
《詩經(jīng)》中的意象豐富多樣,這在中華文化的原典中是絕無僅有的,因此,孔子特別強調(diào)了其“多識于草木鳥獸之名”的認識作用。而“馬”意象的建構(gòu)在其中具有濃墨重彩的一筆,就獸類名物而言,“馬”在《詩經(jīng)》中占有五十多篇的篇幅,具有較高的研究價值。接下來,筆者將進行具體分析討論。
一、《詩經(jīng)》中的“馬”
在先秦典籍文獻中,由于地域的差異和蓄養(yǎng)方式的不同,“馬”有著許多不同的名目,以便人們進行區(qū)分?!对娊?jīng)》中對馬的記錄是比較全面的,當時的人們主要是根據(jù)馬的身高和毛色來對馬進行區(qū)分。
(一)按身高分類
先秦時期,馬的身高很大程度上決定了馬品質(zhì)的好壞,良馬一般都是雄壯威武的,而身高不夠的馬被評定為劣馬;進而他們所承擔的任務也有差別,只有身高達到一定高度,才會作為戰(zhàn)爭的工具,或者成為達官顯貴的身份代表,而身高不夠的只能成為運輸材料和重物的工具,因此,從身高上分類是很有必要的?!吨芏Y·庚人》記載:“馬八尺以上為龍,七尺以上為騋,六尺以上為馬?!薄睹珎鳌酚涊d:“五尺以上曰駒?!笨芍?,駒是體型最小的馬匹。一般而言,六尺以上才可以稱之為馬,后來六尺馬最為常見,故一直沿用至今。駒為小馬的總稱;同理,七尺馬的總稱為騋。
(二)按毛色分類
評價馬的另一個指標就是毛色。先秦時期,人們看重宗族和血統(tǒng),而馬作為人的坐騎或駕車的工具,愛屋及烏,人們也開始重視馬的血統(tǒng),而其外化就是毛色。一般而言,毛色是否純正與祭祀關(guān)系密切,只有純色馬才會作為祭祀的犧牲,而雜色馬是沒有資格作為犧牲的。因此古人對毛色的分析比較詳細,大致可以分為純色馬、局部雜色馬、雜色馬和其他四項。
(1)純色馬。純色馬在古代是十分珍貴和稀有的,“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在進行祭祀時,都是把純色馬當做犧牲的?!抖Y記·檀弓上》有云:“夏后氏尚黑……戎事用驪,牲用玄?!边@里的“驪”,《毛傳》記載:“純黑曰驪”,而“玄”也表黑色之意。夏以黑色為貴,所以他們祭祀都是采用黑色,由此可以佐證。
(2)局部雜色馬。局部雜色馬的種類繁多,大致有10種。這里略舉幾種:駱,記載于《小雅·皇皇雅者》《小雅·四牡》等中:“白馬黑鬣為駱”,另外還有黃馬黑鬣的說法,但據(jù)《爾雅》《說文》等記載,駱都是以白毛為主的,沒有黃毛為底的記載;魚,《毛傳》記載:“二目白曰魚”,在《魯頌·騆》中有提及,郭璞注解《爾雅·釋畜》也持有兩眼有白毛的馬被稱為魚馬的觀點,魚馬生性膽小,容易受到驚嚇,為劣等馬;騆,見于《秦風·小戎》:“黃馬黑喙曰騆?!惫弊ⅲ骸敖裰疁\黃色者謂之騆?!薄睹珎鳌泛汀墩f文》都認為騆為黃馬黑喙,而郭璞的觀點是黃白相間,《爾雅》中是白色的,但據(jù)史料推測騆的毛色應該是以黃色為底的。除了以上提到的幾種外,還有驪、蹫等其他類別,在此就不再敘述。
(3)雜色馬。雜色馬主要分成五類:鴇,見于《鄭風·大叔于田》,《毛傳》云:“鴇,驪白雜毛曰鴇?!兵d的毛色應當為黑白相雜;骃,在《魯頌·騆》有所提及,《毛傳》:“陰白雜毛為骃?!边@與《爾雅·釋畜》的說法是一致的,可見,骃是文白雜馬,淺黑與白色相雜;騅,《毛傳》記載:“蒼白雜毛曰騅?!备吆嗾J為騅的名字是來源于鴿子,因為鴿子是蒼白色的,然而,這只是他的猜測,并沒有證據(jù)表明其正確性。駓,在《魯頌·騆》有相關(guān)的介紹,《毛傳》:“黃白雜毛曰駓。”郭璞注也稱為桃花馬,因為它的毛色花紋像桃花,因此得名;騢,也在《魯頌·騆》中記載,《毛傳》:“彤白雜毛曰騢?!睘榧t白斑駁之色。
(4)其他。騏,在《魯頌·騆》也有記載,在《毛傳》中:“騏者,黑色之名?!彬U在《漢語大辭典》的名目論述是青黑紋如棋盤的馬,由此可知,騏是青黑色,有棋盤紋路的良馬。此外還有黃、駁、皇等,不再贅述。
(三)蓄養(yǎng)馬的目的和作用
在生產(chǎn)力低下的古代,經(jīng)過人們的馴化,馬被蓄養(yǎng)起來以提高當時的生產(chǎn)力水平,同時,因其威武雄壯、吃苦耐勞的特點,作為戰(zhàn)爭中的重要戰(zhàn)略物資和代步工具,蓄養(yǎng)馬已經(jīng)十分普遍。而對于不同階層的人,馬也有不同的用途,大約可總結(jié)為以下幾種。
1. 用于交通
中國人與馬結(jié)緣可以追溯到殷商時期,今之遺址就發(fā)現(xiàn)了數(shù)十匹馬的骸骨,除此之外,還有殉葬用的馬車和馬匹。可以看出,這時期的馬已經(jīng)具有交通工具的功用,并且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馬是力量與速度的象征,奔跑速度快且吃苦耐勞,這種天然的優(yōu)勢就賦予其可作為交通工具的價值。古之茶馬古道、絲綢之路等,都是用馬來當作運輸工具的,對當時對外交流和國家發(fā)展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春秋時期設(shè)有很多驛站(相當于今日的車站),便用驛馬來充當交通工具。驛站間的消息傳遞追求速度,要迅速地將上級的消息傳至四方,就需要用快馬來驛傳。故人們專門建立驛傳制度,以此來保證消息傳遞的及時性。足見馬的作用之巨大。
2. 用于軍事
馬在軍事中的作用更為地突出和明晰。人類進入農(nóng)耕時代以后,馬都是重要的生產(chǎn)力和勞動工具。隨著戰(zhàn)爭的爆發(fā),馬匹的訓練有素是決定是國家戰(zhàn)爭成敗的重要因素。由于馬奔馳有力、壯碩敏捷的特點,兩軍交戰(zhàn)時,就成為人們的代步工具。又由于其長途奔襲、機動性高的優(yōu)勢,并促成騎兵這一兵種的出現(xiàn),在軍事中可以發(fā)揮偷襲、格斗、追敵的重要作用?!墩f文解字》解釋:“馬,怒也。武也”這包含了“怒”和“武”兩個要素,“怒”說明馬性情剛烈,適合在戰(zhàn)爭中對抗,而“武”表示其征戰(zhàn)時的迅捷的奔跑和健壯的身姿。可見,馬在軍事戰(zhàn)爭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
3. 在祭祀中作犧牲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奔漓朐诠糯貏e是在重禮的先秦時期,是國家非常重要的一件大事,故需要大量的犧牲。《周禮·地官》記載:“凡陽祀用骍牲毛之?!币择R作犧牲時,講究毛色、體型,所以祭祀時一般都是用純色的馬來進行的。同時,祭祀的犧牲要保證形體的完整,這樣上天才會享用,以保證自己的祈禱可以奏效。另外,《詩經(jīng)》中記載了在不同的季節(jié)和氣候,需要使用不同的馬來進行祭祀。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人們對馬在祭祀中的作用還進行了更為詳細的劃分,但是無論怎樣,都少不了馬的參與。值得一提的是,人們對馬神的祭祀還滲透在馬成長的每一個階段。據(jù)記載,周王親自參加繁殖馬的“執(zhí)駒”典禮,以此可以看出馬對于祭祀,甚至是鞏固一個國家的統(tǒng)治都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4. 作為傳情達意的媒介
中國的抒情傳統(tǒng)向來講究含蓄內(nèi)斂,多以托物言志來傳達自己的情感。愛情和婚嫁是《詩經(jīng)》的重要題材,馬在其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且充當傳遞情思的媒介?!吨苣稀h廣》描繪了一幅男子思念自己心中美麗的女子的畫面,情感真摯、熱烈、急切,而承載這個情感的媒介,或者說溝通兩人情感的橋梁就是馬,借秣馬來傳遞男子的思戀之情,希望馬兒助他一臂之力:“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薄缎⊙拧ぐ遵x》則表達了癡情的女子思念君子的深厚情感,寫其想用白駒挽留住心上人細膩的情愫:“皎皎白駒,食我場苗??{之維之,以永今朝?!蓖瑯?,《小雅·車舝》寫的是男子即將迎娶自己的新娘,幻想著婚后的美好生活,表達了自己熱切的期盼,寫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牡騑騑,六轡如琴。覯爾新婚,以慰我心?!背酥?,馬作為重要的傳情媒介,也并不僅僅局限于傳遞情愛,《大雅·桑柔》就是典型的代表:借車馬煙塵來反映厲王時期動蕩黑暗的社會現(xiàn)實:“四牡骙骙,旟旐有翩。亂生不夷,靡國不泯。民靡有黎,具禍以燼。於乎有哀。國步斯頻?!背浞值卣f明馬也可以被用來抨擊社會黑暗,表達黍離之悲。
5. 作為財富、地位的象征
《詩經(jīng)》時代,戰(zhàn)亂頻起。而車馬的數(shù)量對于戰(zhàn)爭的輸贏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因為它代表了雙方實力的強弱,且車戰(zhàn)的關(guān)鍵在于拉車的馬是否健壯,故以車馬的數(shù)量來衡量國力之強弱和興衰,故各大國紛紛大規(guī)模地厲兵秣馬?!对娊?jīng)·魯頌·駉》是以牧馬為主題的詩作,詩中所描繪的養(yǎng)馬之盛況則表明魯國實力頗雄厚:“駉駉牡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骃有騢?!倍R不僅是國家財富勢力的代表,又是個人財富多寡的表現(xiàn)。先秦時期,馬經(jīng)常被作為賜贈用品用于獎賞保家衛(wèi)國和立下汗馬功勞的大將,這正是其本身價值的凸現(xiàn)。車馬也是當時重要的外交手段,在各國相互立下盟約的這類莊重的重要場合中,常作為相互的贈送品。
綜上,《詩經(jīng)》對馬的毛色、身高等指標具有明確的規(guī)定,且馬在《詩經(jīng)》的描寫之中也發(fā)揮了各異且重要的作用。馬已經(jīng)成為了早期先民戰(zhàn)爭、祭祀、驛傳等活動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二、馬意象的美刺呈現(xiàn)
馬意象在《詩經(jīng)》中出現(xiàn)的次數(shù)較為頻繁。在不同題材的詩歌中,馬意象賦予的情感內(nèi)涵也有所不同,主要集中在以下若干方面。
(一)征役詩中的良駒:忠貞勇武的化身
在征役詩中,馬總是以一種雄壯威武的姿態(tài)出現(xiàn)的,彰顯的是軍事實力的強大。作為古代重要的戰(zhàn)爭武器,馬在詩中展現(xiàn)了忠誠的品質(zhì):如《小雅·四牡》前兩章以“四牡騑騑”起興,《毛序》曰:“騑騑,行不止之貌?!笨梢姂?zhàn)事頻繁猛烈。但恰是這樣以戰(zhàn)馬起興而不直接描寫戰(zhàn)士,更加倍烘托出戰(zhàn)爭的緊張氛圍,隨之表達了對于戰(zhàn)事疲勞的情緒:“豈不懷歸?王事靡盬,我心傷悲。”但戰(zhàn)事愈演愈烈,甚至使馬兒跑得無法休息,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它們奔波于戰(zhàn)事,沒有停下前進的腳步,仍然為了王事而努力,表現(xiàn)出了忠貞的品質(zhì)。再如《小雅·六月》中,直接描寫了馬的勇武和雄壯:“四牡修廣,其大有颙?!薄睹珎鳌纷ⅲ骸靶蓿L;廣,大也;颙,大貌?!薄八哪导荣?,既佶且閑?!薄睹珎鳌纷ⅲ骸百ィ?,壯健之貌?!睂τ隈R兒的這些描寫,描畫出其健碩強大且迅捷靈敏的特點,給人一種莊嚴和敬畏的情感,也讓我們自然地聯(lián)想到戰(zhàn)爭刀光劍影、殘酷與激烈,體會到人馬相依的真摯情感。
(二)愛情詩中的駿馬:幸福的紐帶
動物意象在愛情類文學作品中的出場,比較傳統(tǒng)的是鴛鴦、比翼鳥等,象征夫妻之間恩愛美滿,具有祝福的意義。但馬意象在婚姻中的參與則是作為迎親隊伍中的參與者,新郎騎著高大勇猛的馬迎娶新娘,這是一種對對方尊重且對這份愛情十分重視的行為。
如前文所舉《小雅·車舝》一詩中就有對于迎娶新娘的盛況的描寫:“四牡騑騑,六轡如琴。覯爾新婚,以慰我心?!痹谶@類題材的詩歌中,馬作為坐騎存在,幫助新郎迎娶新娘,是一對新人美滿幸福婚姻的橋梁和紐帶,其作用也是不可比擬的。時至今日,雖然傳統(tǒng)的嫁娶形式有所改變,但是“乘馬娶妻”的觀念已經(jīng)深入人心,并且對后世的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三)怨刺詩中的馬:以馬喻人的比附
《詩經(jīng)》由馬比附,以馬喻人,使馬人格化,從而豐富了“比德”之審美內(nèi)涵,而《詩經(jīng)》也開了以馬喻人的先河?!对娊?jīng)》中,人和馬的關(guān)系水乳交融,十分密切。人們經(jīng)常用千里馬和良馬來形容朝廷的棟梁之材和溫潤如玉的君子。如在《小雅·白駒》中就有直觀地敘述:“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生芻一束,其人如玉。”這里稱贊“其人如玉”確是以白駒起興,很明顯作者在這里試圖想要在此賢人和白駒之間建立一種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就是在白駒的身上賦予賢人的品質(zhì),達到以馬喻人的文學效果。這類白馬的意象多與英俊瀟灑的君子形象相關(guān),在后世文學中有著更為顯著的發(fā)展。
根據(jù)《毛傳》記載:“《白駒》,大夫刺宣王也,刺其不能留賢也?!?,這首詩達到了不能“留其賢”的美刺效果,以良馬喻賢才的文學傳統(tǒng)也就從此而流傳下來。除此之外,還有采用以馬喻人之手法刺社會黑暗的詩歌:《小雅·節(jié)南山》寫道:“駕彼四牡,四牡項領(lǐng)。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騁?!泵枥L了一幅統(tǒng)治者昏庸暴虐、國勢日衰、疆土萎縮的畫面,詩中的男子駕馬驅(qū)奔卻又不知道應該去哪里,陷入迷茫;《唐風·山有樞》是一首諷刺貴族只知道貪圖享樂的詩,用馬的狀態(tài)來指代他們的狀態(tài),生動形象:“子有車馬,弗馳弗驅(qū)。宛其死矣,他人是愉。”諷刺了當時消極頹廢、只懂得享受的社會風氣。
(四)感傷詩中的馬:擔憂和思念的媒介
《詩經(jīng)》的感傷詩內(nèi)容豐富,主要可以分為愛情婚姻、骨肉至親、思念家鄉(xiāng)、憂國憂民和對個體價值思考的感傷等。作者在抒發(fā)感傷情懷時,多以物比興,作為其情感的載體和依托。同樣的,馬也是作為傳達情感的媒介,借以表達作者內(nèi)心的擔憂和感傷。無論是《周南·漢廣》中對漢江游女的熱切思戀,還是《小雅·白駒》里女子對心上人的苦苦挽留,都是借助了駿馬這一傳情的工具,希望馬兒將自己送到心上人的身邊或者將自己的思念之情傳遞給對方。在古代交通閉塞的條件下,兼具速度與力量的駿馬就成為其他不可比擬的交通工具。詩中人將自己的情思寄托在駿馬身上,使馬成為表情達意、傳遞情思的工具和媒介,也更是賦予了馬承載愛情的獨特內(nèi)涵。
三、對“馬”的圖騰崇拜與文化闡釋
對“馬”的圖騰崇拜早在周代就已有之。其原因一則是因為馬是國力的象征,馬匹的數(shù)量是衡量一國戰(zhàn)力高低的重要因素,馬為國之大用,如前文所敘,在戰(zhàn)爭、祭祀、外交等領(lǐng)域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故早期先民便以馬為貴,十分重視蓄養(yǎng)和培育優(yōu)良馬匹;二則是源自先民獨特的馬神崇拜,對馬的圖騰崇拜是來自對龍的崇拜。這是因為受到原始思維的影響,馬在早期先民的觀念中代表的是具有神性的龍,“龍”與“馬”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周禮·庚人》記載:“馬八尺以上為龍,七尺以上為騋,六尺以上為馬。”《呂氏春秋·本味篇》記載:“馬之類者,青龍之匹。”《漢書·食貨志》記載:“天用莫如龍,地用莫如馬?!边@些典籍記載,“龍”與“馬”都具有同等地位?!冻o·離騷》中也記載:“飲余馬于咸池兮,總余轡乎扶?!瓰橛囫{飛龍兮,雜瑤象以為車。”也表明龍和馬都是乘馭之神物。此外,還有學者認為,“馬”上古音meng,與“龍”字上古音相同,所以馬即是龍。所以,受這種影響,早期先民就產(chǎn)生了對于馬的動物崇拜;三則是受制于自然環(huán)境的影響,《史記·周本紀》中記載:“后稷卒,子不窋立。不窋末年,夏后氏政衰,去稷不務,不窋以失其官而奔戎狄之間?!笨梢?,由于半游牧生活方式的改變,周人便與馬有不解之緣。
《詩經(jīng)》中對于馬的記載還表達了先民對于馬的生殖崇拜?!缎⊙拧ぜ铡返溃骸凹站S戊,既伯既禱。田車既好,四牡孔阜?!笨追f達為其正義:“祭之求禱也,以田獵當馬力用,故為之禱祖,求其馬之強健也?!笨梢姡@里記載的對于馬的崇拜,實際上更多的是一種生殖崇拜,在春天馬的發(fā)情期祭祀馬祖,即使馬匹繁盛,也表達了一種對于人的生殖能力的祈禱。由于馬懷孕十二月而生,大略與人相似,且馬的生殖器可以強志益氣,有使肌肉肥健,有滋養(yǎng)男子陰氣的效果。
而且馬是力量和勇武的象征,代表陽剛之氣,是男性美的突出特征,所以早期先民對于馬的崇拜表現(xiàn)了先民渴望人口眾多、繁衍子嗣的追求,從側(cè)面來說更是表現(xiàn)出先民對于生命的熱愛與肯定。
四、馬意象對后世文學的影響
《詩經(jīng)》是中國詩歌的源流,因此對后世文藝作品的熏染是深刻且根本性的。馬意象作為其中的范例意象,具有很高的人文價值,無疑會對后世的文學產(chǎn)生源遠流長的藝術(shù)感染和情感共鳴,提供一種新的審美范式。
其一,馬意象成為后世文學作品中積極正義的代表?!对娊?jīng)》中馬所展現(xiàn)的賢人君子的象征意味一直流傳至今。受其影響最早的是《楚辭》,屈原在《離騷》中多次以良馬喻賢良,來抒發(fā)自己為國家鞠躬盡瘁的愛國之情。此外,馬意象對后世的文學題材起到了豐富的作用,無論是在小說還是戲曲,我們都可以看到它們的身影,成為祥瑞和戰(zhàn)神的代表、襯托英雄勇武的重要載體,抑或是傳情達意的手段和媒介。還有我們家喻戶曉的成語熟語,如“龍馬精神”“馬到成功”等,都體現(xiàn)了積極的象征含義。在中國的馬文化中,我們耳熟能詳?shù)木褪恰扒Ю锺R”和“伯樂”,伯樂被人們指稱為發(fā)現(xiàn)人才的“星探”,千里馬則成為了賢才的專屬名稱。馬的正直忠誠與賢才的優(yōu)良品質(zhì)有著鮮明的相似性,人才需要和良馬一樣“德合”才能有所成就,馳騁于一方。
其二,馬意象成為后世詠物賦新的意象源。受此影響的杰出代表是漢代的詠物賦。詠物賦的歌詠主題十分寬泛,飛禽走獸、山川河岳、帝都景觀等都可吟詠,但直白歌詠馬意象的卻寥寥,不過牽涉到馬意象的并不在少數(shù),如司馬相如《上林賦》《子虛賦》、張衡《羽獵賦》、枚乘《七發(fā)》,等等,都繼承或者體現(xiàn)了《詩經(jīng)》的現(xiàn)實主義寫實精神。同時《詩經(jīng)》馬意象普遍而深刻的運用,也對六朝以后尤其是唐宋詩詞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
總之,在幾千年來漫長的文學史發(fā)展的歷史洪流中,我們或多或少都能從《詩經(jīng)》中窺探到馬意象的影子。有的甚至掙脫了文學的維度,但馬意象代表的祥瑞、祝愿等文化內(nèi)涵都以亙古不變的方式,滲透在現(xiàn)實生活的各方面。
通過對其馬意象的剖析,我們能夠窺視到先民們是如何初步摒除“隱秘”意識形態(tài)的統(tǒng)轄,以何種準則來規(guī)定世界,以何判定來權(quán)衡現(xiàn)實,以何方式和當時的世界產(chǎn)生聯(lián)系。在后世文學的發(fā)展中,或是馬意象的原始意義淡化,或是賦予了新的內(nèi)涵,這諸多的文化蘊藏都為豐富后代文壇夯實了精神根基。借助《詩經(jīng)》的馬意象研討,我們似乎能和先民對話,能夠了解他們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思想觀念,能感受到先秦時期的社會風俗和戰(zhàn)場上激烈對抗的豪邁,更能領(lǐng)略到那個早已消逝的歷史舞臺俊杰的翩翩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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