脈動

郭志凌

雪 蓮

我寫過上百種花

雪蓮是一種禁忌。能與瀕危攀上關(guān)系

它的背景一定很深

在荒原，一些衣袂掃過的小野花

根蕨都找不到歸宿。把立春和秋分

巧妙串聯(lián)。二十四節(jié)氣流傳至今

它們耗掉了不少精力

在山下仰望峰頂

需要多大的勇氣。嘗試登頂?shù)挠率總?/p>

一半都留在了中途。博格達峰

不算最高。能讓人敬畏的山巔

必定有滋生的原由

——雪蓮。有沒有封禪

雪山不是雪冢。所有萬物都在此噤聲

雪蓮不是藥神，治愈不了人生

羚羊被一座山逼向高處

羚羊被一座山逼向高處，一定有它的難處

總想著，這該是最后的屏障

它們喘得很兇。風(fēng)霜系著它們的命

就擔(dān)心遇到巉巖，攢不住力氣

山的另一面是啥

太陽隔山而出，隔山而落

山那邊，確定風(fēng)光迤邐，水草肥美

前方橫出的嶄巖啊

不要擋住它們的去向

生存的檔口，已經(jīng)沒有回路

幾只羚羊倔強的遷徙，春天被迫放出前哨

羚羊被一座山逼向高處

我的心也跟著攀爬，懸在崖上

在西大溝，被風(fēng)一遍遍吹刮

山頭上，被風(fēng)一遍遍吹刮

我身上的塵埃，恐怕一生都吹不干凈

西大溝，洪荒的沖積，真沒剩下什么

巖縫掙扎的草，怎么都綠不起來

面對巡弋的鵝喉羚，甚至打不起精神

起身替自己辯白

一只鷹飛不動了

翅膀隨著時光一起坐化

西大溝沒有墻。誰來都找不到

對話的窗口

巖土不會說話。夾層的紅藥水

用于山體加固，還是加速它的坍塌

有人就有爭吵，這里呈現(xiàn)的地貌

究竟是丹霞，還是雅丹

我不糊涂。藏在巖層里的絲綢

是生前那只鷹，攫取的晚霞

它想給自己布置新房，等候另一只

從天邊送來嫁妝

天 問

這峰駱駝怎么都回不過神來

它像一顆楔進橫梁的鉚釘

稍稍有一絲松動

天，都有可能觸及到垮塌

天，曾經(jīng)裂過、補過。因為一個神話

因為女媧……

它不敢動

伸長的脖頸和倒伏的駝峰，叫不叫支撐

陽光從鉛色的壁壘，探出慣用的金手指

仿佛受命，帶它到天庭

與前世的供詞對質(zhì)。看它動蕩的命運

如何擺脫。如何在歲月的反芻中

把握今生

在昭蘇逗留

連綿無際。遠處的山，不是挾持，是呵護

馬兒、牛羊都去了哪里

沒有它們，怎敢叫草原

托著黃花的草，步幅跨得好大

抬頭的一瞬間，它們就推著山脈，把家園

迅速拓寬——

牧人的氈房，會不會扎到山的另一面

坐等落日，把馬和牛羊從山里吆出

等著一道響鞭，把天空炸開

雨水落，炊煙起……

前往北疆

水滴在陽光下，彈響手指

往日的蛙鳴，從左耳躍到右耳

一行拼音敲著鍵盤，又變成熟悉的漢字

——前往北疆。春天舍不得扔掉拐杖

我看到諂媚的植被，把自己喊到口渴

風(fēng)真的瘋了。扯碎的襤褸遍地都是

樹杈、屋檐、柵欄……

肢體的表達，更直接徹底

好過水滴石穿

好過縝密的沙漏

既然不是表演，就無需過多的揣度

往往，生活越真實，越容易讓我們崩潰

胡楊林

一棵橫在眼底的胡楊

更容易把我們絆倒

裂隙和裂隙相互粘連。飽經(jīng)滄桑的

老胡楊，炫耀的年華已經(jīng)掏空

再拿不出積攢。一顆保存完好的心臟

刻錄著生命的軌跡，盛衰的年輪

它撕扯自己的皮，像褪去歷史的外衣：

佐證時光不老，美還年輕——

胡楊的氣色緣于戈壁

太陽再怎么注血，也潤不起來

粗糙、斷裂，甚至自廢根柢

就是不想讓執(zhí)念和故土，有絲毫偏移

泥火山

泥火山。已經(jīng)沒有生命的跡象

噴涂雪層的山巒，站不住目光

五頭牛，領(lǐng)著急于裹腹的，十幾只寒羊

在跌宕的巒脊上，覓食

尚處寒冬的泥火山

像抹平的墻體。哪里能刨出草梗？希望比

埋在雪下的草莖更短。真怕一場突降的暴雪

把求生的步履掩埋

溝壑泛起鈷藍。那是淚水即將滑出的前兆

這尋常的一幕并非尋常

看了，就不忍再看

狠拍了拍局促的胸口。震顫這個詞

此時用過了，余生都不敢重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