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新智
說文解字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儒、道、佛三家的學(xué)問最深入人心,卻又非三言兩語能說得明白。某日,盯著這三個字看了半天,忽然心有所動,似乎摸到了眾妙之門。我現(xiàn)為諸君戲解之。
先說“儒”。
從字形看,左邊是個“人”,右邊是個“需”,應(yīng)為人之所需也。人之在世,需要什么呢?在常人看來,當(dāng)然是吃飯睡覺、養(yǎng)家糊口。一言以蔽之,安身立命而已??墒窃鯓硬拍馨采砹⒚??在儒家看來,莫過于提高自身修養(yǎng),增進(jìn)學(xué)識能力,以求超越常人,出類拔萃;進(jìn)而建功立業(yè),治世安民,光宗耀祖,青史留名。有了這等本事,養(yǎng)家糊口、安身立命自然都不是問題,最重要的是實現(xiàn)了人生的價值,沒有白活一趟。這樣的人生,誰人不想擁有?俗話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那好,你就來找儒家,這里可以滿足你的需要——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在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同時,客觀上也實現(xiàn)了平等公正、天下大同的理想。所以,儒學(xué)是入世的哲學(xué),以入世之姿態(tài)達(dá)到入世之目的。
再說“道”。
道字也由兩部分組成,上邊是個“首”字,首者,頭腦、思想是也;下邊是個“坐車”。坐在車上想問題,姑且戲解為“走到哪說到哪”吧——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這個“道”,非常深奧,所謂“道可道,非常道”,說得直白些,就是天下的規(guī)律。大千世界,林林總總,各有各的定數(shù),只能順勢而為,不可蠻力強(qiáng)求。道家明白這一點,故而主張清靜無為。但是,這里說的無為,并非不為,而是有所為有所不為,以無為求有為,看似不為,恰是有為。當(dāng)進(jìn)則進(jìn),當(dāng)退則退,進(jìn)中包含著退,退中包含著進(jìn),全在頭腦清楚,拿捏有度。所謂爭是不爭,不爭是爭,大約講的就是這個道理。所以,道學(xué)是既講入世又講出世、似乎是以出世之姿態(tài)以求入世之目的。
最后說說“佛”。
這個字左邊是個“人”,右邊是個“弗”——弗者,不也。由此戲解為:佛呢首先是人,但立刻就否定了——不,他不是常人,而是修行圓滿、大徹大悟的人。修行圓滿,就可以大徹大悟,就能成佛,那就是說眾生都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但又很難成佛。難在哪里?難在常人的七情六欲太盛,極難舍棄。想要舍棄,你只能苦苦修行。佛學(xué)告訴我們,面對無法回避的現(xiàn)實和不可把握的未來,原本四大皆空,何不慈悲為懷呢?對人,以善良之心待之,濟(jì)貧救難,盡心竭力,成就善緣;在己,助人為樂,知足常樂,自得其樂。如此,豈非兩全其美?許多高僧都有自己的一套修行方法,但從根本上說,都是為了達(dá)成一個目標(biāo):身體調(diào)和,心靈康健,精神純凈,靈魂提升。高僧長壽的秘訣恐怕就在這養(yǎng)心和養(yǎng)生的結(jié)合。所以,佛學(xué)是講出世的,以出世之姿態(tài)以求出世之目的。
概而言之:儒家拿得起,道家想得開,佛家放得下。
忽然想起,南懷瑾老先生曾說過對儒、道、佛三家的把握,并將之稱為人生最高境界:佛為心,道為骨,儒為表,大度看世界;技在手,能在身,思在腦,從容過生活。老先生說得好??!
竊以為,人之一生,要經(jīng)歷青年、中年、老年三個階段。青年時期要多讀一些儒學(xué),以入世的態(tài)度建功立業(yè);中年時期要多修一些道,有所為有所不為,進(jìn)退有度;老年時期要多參參佛,明白四大皆空的道理,得放下時且放下吧。
誠若是,則人生自然就順當(dāng)多了。不知諸君以為然否?
強(qiáng)盜與傻子
說起強(qiáng)盜,馬上就會想到那些占山為王打家劫舍的賊寇——“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打此過,留下買路財!”于是,過往客商為了保命,只能自認(rèn)倒霉,乖乖地悉數(shù)將錢財獻(xiàn)上;于是,強(qiáng)盜們呼嘯而去,回山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秤分金。這些人不勞而獲,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所以自古至今于法不容,為人切齒。
忽然想起這些,是因為那天偶遇一位朋友,說起了一件T恤衫——一件假冒牌萬寶路的T恤衫。
十幾年前我還在崗,因為坐在位子上,在別人眼里就有了身份。一天下班回家,剛走出單位大門,忽然聽到有人大聲喊我,四下張望,發(fā)現(xiàn)路邊停著一輛汽車,車窗里探出一個光頭,正笑著向我招手。我認(rèn)出是一位好朋友,他原本是我一個單位的同事,后來下海經(jīng)商,且干得不錯。知道我要回家,他招呼我上車,說正好順路送我。
到了家屬院門口,臨下車時,朋友又叫住我,要送我一件T恤衫。我見那T恤衫是萬寶路,知道是名牌,很貴的,就婉拒了。他笑著說,老哥別在意,這是冒牌貨;又說,做生意免不了送禮,一般的客戶不需要太貴重,但也不能太輕,關(guān)鍵得實用,今年萬寶路品牌很響,專門找了個廠家,定做了一批可以假亂真的冒牌貨;今天讓老哥碰上了,拿一件穿吧,不值啥錢。見我還在猶豫,他有些不悅:老哥不會是嫌棄假冒吧?我連說不是不是,只好接了。他也笑了,說,質(zhì)量不錯,何況,有幾個人能看出真的假的?踩一腳油門,開車而去。
回家后穿上試試,很合身,也很舒服,也就穿著上班了。果然有部下眼尖:嘖嘖,老總穿上了名牌?。∥覍嵲拰嵳f:這是假冒的。部下卻不以為然:老總這要是假冒的,我們還有真的呀?我笑笑,無語。
還別說,這件T恤衫還真結(jié)實,十幾年了,每年夏天我都會穿它,不褪色,也沒走形。今天又穿著它上街,正好又碰上那位朋友。他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頗有些吃驚:老哥還穿著呢,多少年了?我說:它老不壞,穿著挺舒服的,沒理由扔呀。朋友很感動,說:我就佩服你老哥這一點,實事求是,不跟風(fēng),不盲從。衣服是用來穿的,跟起個啥名字有多大關(guān)系?要是名字真的重要,大家都改名叫老板、富翁,就真的腰纏萬貫了?可是這世上偏就有不少人圖虛名,你說怪不怪?
朋友的話引起我的思考,是啊,衣服是用來穿的,跟牌子真沒有必然關(guān)系,正像人的名字一樣。當(dāng)然,不否認(rèn)名牌做工考究,但是,不管你再怎么考究,畢竟它還是一件衣服,無論如何也不能價格高出幾十倍、上百倍吧?明明價值沒那么高,卻僅僅是因為有了名氣,就可以堂而皇之、毫不羞愧地去拿人家?guī)资?、上百倍的錢,這與打家劫舍的強(qiáng)盜有什么區(qū)別呢?而有些人,明明知道物非所值,卻心甘情愿做冤大頭,這跟傻子又有何異?
說起傻子,就想起當(dāng)年老家的一位鄰人。他長得白白胖胖,高高大大,頭發(fā)微黃,有點自來卷。只是名字已記不清了,原因是大家都不叫他的名字,而統(tǒng)統(tǒng)叫他傻子。雖然都叫他傻子,其實也不是真傻,腦子一根筋而已。譬如問他二加一得幾,他說得三;再問一加二得幾,他說得四;你告訴他還得三,他就跟你急:剛才是加一,這回是加二,不是多個一嗎?眾人哄笑,傻子卻一臉的不服和茫然。于是就有人安慰他:傻子說得對呀,誰說傻子傻?于是傻子就笑了。
如果說強(qiáng)盜與名牌還有區(qū)別,也不過是強(qiáng)盜是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人就范,名牌用虛名請君入甕。方法不同而已,豈有他哉!問題是,入甕諸君可是心甘情愿、笑嘻嘻地入甕的,然后披著虛榮,自覺身高就增加了若干,有了招搖過市的本錢。這,實在是一件很可悲的事。他們或許還不明白,衣服只是人的陪襯,穿衣服的人才是主體,有的人即使穿著“冒牌貨”,別人也會認(rèn)為是名牌;有的人即使穿著名牌,別人也會認(rèn)為是假的。
嗚呼,這個世界!
畫家白會長
那天我在公園散步,路遇好友老甄。老甄是一位大名鼎鼎的花鳥畫家,認(rèn)識多年,性情相投,便聊了起來。這時,又走過來一個人,雖然老態(tài)龍鐘,但氣度不凡。我看著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老甄對我說:“你不認(rèn)識???畫家白會長呀?!闭f著,很詭異地一笑。
我還是不甚了了,只好禮貌性地連說:“失敬失敬?!?/p>
白會長哈哈笑起來,又溫和地拍著老甄的肩膀說:“你們年輕人在聊啥?”
老甄說:“還年輕人呢,都70多歲了?!?/p>
白會長仍然笑著:“70多歲咋了?在我面前也還是年輕人。”
老甄雙手合十,點著頭說:“那是那是?!?/p>
我注意到,說話的時候,老甄壓根兒都沒正眼看白會長。白會長倒也識趣,說聲“你們先聊,后會有期”,就轉(zhuǎn)身走了,仍然腰板挺直,走得氣度不凡。
待“白會長”走遠(yuǎn),我問:“哪個白會長啊?我看你對人家夠冷淡的……”
老甄說:“我要是不冷淡,他就會把話題引到畫畫上,讓人知道他是大畫家,那可就沒完了。其實,他算哪門子畫家?”
我說:“你介紹他是畫家白會長……”
老甄說:“啥會長,我故意諷刺他,他還當(dāng)真了。不就是原來省里分管文化藝術(shù)的白某某嘛,你會不認(rèn)識?”
我拍拍腦門終于想起來了:當(dāng)年的白書記啊,怪不得覺著眼熟呢?也真是的,時間長了誰能記住誰呀?可印象中他當(dāng)年是一位很平和親切的好領(lǐng)導(dǎo)呢,一轉(zhuǎn)眼就老成這樣了。
“那是你不清楚?!崩险缙财沧欤o我講起“白會長”的來歷——
當(dāng)年“白會長”分管文化藝術(shù),為人處世極是精明。精明之處就是特別隨和,對文化圈的人都很熱情。50多歲退居二線之后,大概是為退休打算,就熱上了畫畫,畫花鳥——鳥不行,只畫花。最先是畫蘭花,常到老甄門上求教,每次上門,從不空手,不是送一刀紙就是提兩瓶好酒。
他來到老甄家,說想跟老甄學(xué)畫畫,并拿出幾張白紙,說模仿畫冊上的牡丹用鉛筆起了草,就是不敢下筆,讓老甄先示范畫枝干。老甄就在他的草稿紙上畫了幾張。他認(rèn)真疊好,說回去好好琢磨。
離開老甄,他拿著這幾張紙就到別的畫家那里,說不會畫葉子,讓人家“示范”補(bǔ)上;之后又拿著找到另一個畫家,說不會畫花朵,又給補(bǔ)上了;再拿著找旁人說不會染色,色也染上了……那一段他沒少往圈里幾個畫家那兒跑,先是牡丹,后來是蘭花什么的。當(dāng)時老甄還真是很贊賞他的,當(dāng)那么大的官,有這雅興,又這么平易近人。
讓老甄突然改變對他的看法,是在幾年后。他快退休時辦了個畫展,請的人很多,各家媒體都發(fā)了文章。圈里幾個畫家也都去了,看著看著就傻了眼,這不是當(dāng)年幾個畫家“示范”的東西嘛。
有了這個畫展,他就成了畫家,又利用自己的身份挑頭成立個老年書畫協(xié)會,也就名正言順成了白會長了。
我和老甄邊走邊聊,沒注意白會長從對面走過來:“老甄啊,給你說個消息,我放在畫廊的畫賣出去了,錢多少沒關(guān)系,有人喜歡就好?!?/p>
老甄哼哼哈哈應(yīng)付著:“好啊,好啊,這也是白會長的價值嘛。”
看著他走遠(yuǎn),老甄笑著說:“好個屁,畫廊的老板給我說,他送去的畫根本沒人要,他還老打電話問。沒法兒,人家只好自己掏錢‘買了。”
花工老路
我們小區(qū)有個花工,姓路,大家都叫他老路,是從花鄉(xiāng)鄢陵縣雇來的農(nóng)民。十幾年前我搬到這個新建的小區(qū)時,他就來了。
老路今年有小60了吧,瘦小的身材,皮膚被太陽曬得黑紅,光頭上的短發(fā)雖然已經(jīng)花白,但很茂密,穿著仍然如幾十年前的農(nóng)民,而且那衣服總不大干凈——一來經(jīng)常干活,洗得就不是很勤,二來也不舍得打肥皂。他每天在院子里忙活,見到我們這些老人就親熱地打招呼:哥吃過了?嫂子轉(zhuǎn)回來了?他笑著打招呼的時候,臉上的皺紋就開成了花。
跟老路一起干活兒的,原先還有一個花工,后來不見了。我問老路怎么只你一個人?他直起腰,兩手一攤說:“人家嫌工資
低,走了。哥你看,這么多活兒,不給加人,也不給漲工錢……”話語中滿滿的都是委屈,但隨即又說:“算了,人老了,有點活兒干、有倆錢掙就中了?!?/p>
我問一月給開多少工資?他委屈地說“才兩千”,隨后又笑了:“不瞞哥說,我還有一份活兒呢,晚上睡在車庫門口的小屋里,算值班,另外加了200塊?!?/p>
我說:“車庫門口哪有小屋?我咋沒看見?”
他說:“有啊,就是那個鐵皮小屋嘛,哥可能沒注意?!?/p>
我“哦”了一聲,在心里說,那不是個鐵皮盒子嗎?大概有一米五寬,兩米長、高,哪里是小屋,分明是活棺材呀!我很是吃驚,脫口而出:“就那個小匣子,你怎么睡?。俊?/p>
“能睡能睡,夏天熱了,就在外面路邊睡;冬天有個電熱毯,不冷?!彼樕系陌櫦y又開了花。
老路就是這么知足,而且實在,還特別勤快。他每天不停地侍弄院子里的花木,干一會兒就直起腰,看著那些花兒笑,反而說是那些花兒看著他笑呢;下了班也不肯歇,滿院子跑前跑后,在一個一個垃圾桶前翻廢品,主要是廢紙袋廢紙箱。我說老路歇歇吧,他笑著說不中不中。我問咋不中,他說:“哥,我給你說吧,家里有三個兒子,一群孫子孫女,個個都要花錢,三個媳婦都說找爺爺要,你爺爺有錢。哪個張嘴了,我都得給吧?每月都寄,還得算著三家扯平不是?”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臉上流露的卻都是滿足。
我很喜歡老路,但真正讓我對他刮目相看的,是因為前不久的一件事。
我這棟樓上住著一對小夫妻,30多歲。男的高高壯壯,肚子很大,每天西裝革履;女的楊柳細(xì)腰,白嫩漂亮,帶幾分嬌氣。小兩口走在院子里,女的總挎著男的胳膊,從來不和別人搭腔,以致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們姓啥干啥。
那天,老路提著一個紙袋,滿棟樓上上下下,挨家挨戶敲門問是誰家的東西,都說不是自家的。晚上十點來鐘,老路又敲開我家的門,說哥,還是這個紙袋,我一家一家都問了,就是找不著是誰家的。只有樓上小兩口家,敲開門不等我說話,一句“沒有紙箱”,砰一聲就關(guān)了門……哥有身份,你陪我一塊去問問吧。
我陪著老路去了。敲開門,男的果然對我很禮貌。我倆問他認(rèn)不認(rèn)識這個紙袋。他拍拍腦門,盯著紙袋看一下,突然恍然大悟:“是我家的!”老路問里面裝的啥?男的說有一萬塊錢,裝在一個信封里,信封上印有公司的名字。老路把紙袋交給他:“你點點,看少了沒有?!蹦械挠行┎缓靡馑剂?,說本打算回農(nóng)村看父母的,帶了一萬塊錢,不想讓老婆知道,故意在紙袋里又塞進(jìn)幾份過時的公司廣告,放到不顯眼的門后了,沒想到今天早上有事沒走成,老婆就當(dāng)垃圾扔出去了……說著話,不停地給老路鞠躬道謝。
這件事也就這樣過去了。老路照常白天笑著侍弄院里的花木,下了班匆匆忙忙在一個個垃圾桶前翻廢品,只是小兩口的性情發(fā)生了變化,走在院子里,見誰都很有禮貌地打招呼。
看 景
自去年入冬,新冠疫情很是緊了一陣;進(jìn)入今春,松松緊緊也沒有消停;立夏了,壞消息又接踵而來,鄭州居然封城了。小區(qū)不能出,院里也不讓隨便逗留,只好宅在各自家里了。
謝天謝地,前幾天終于解封了。人們自然急不可耐紛紛涌出家門,到大自然的廣闊天地里透透氣。
我家周圍環(huán)境很好,院子?xùn)|墻外是金匯河,北墻外隔條馬路是東風(fēng)渠,兩水就在橋下相交。十幾年前小區(qū)剛建成時,周圍還十分空曠,有些地里還種著莊稼,金匯河雖然河床有百米多寬,但因流量太小,只在中間形成一溝細(xì)流,兩邊的河床上長滿了野草。那時每每從旁邊走過,春夏茂盛卻難免荒蕪之感,秋冬葉枯草黃在北風(fēng)中顫抖,又油然而發(fā)蒼涼之慨。隨著新區(qū)緊鑼密鼓地建設(shè),一轉(zhuǎn)眼這一切都大變了。政府除了建起商場門店等一應(yīng)設(shè)施之外,更在環(huán)境美化上大做文章:一個個公園堆土為山,花木蔭蔽;河下游修起水壩,積水為湖;水邊種了荷花野蒲,沿岸種上垂柳洋槐,堤坡月季花圃常開常新,順河建一條紅磚鋪地的小道,道旁白色石欄直通遠(yuǎn)方……總之可謂盡善盡美。
竣工之時我在周圍一處處轉(zhuǎn)悠,興奮不已??瓷缴接幸?,看水水有情,花草樹木與我對望,似乎都有了靈性,于是就生出無盡的遐想,禁不住由衷感嘆:此地可真是個宜居的好地方啊!
時間久了,這種感覺漸漸淡了,知道這一切景致不過都是人為造就,草木枯榮、花開花落,也都不過是依時而動,并非因了你我情趣。天道輪回,來去無意,你我枉自多情,何必兀自心動呢?于是,當(dāng)初的那種美好沖動也就蕩然無存了。
有道是熟視無睹,習(xí)以為常。自此我每天只在沿河小道散步,幾個公園就很少去了,因為我本來不過是為了散步而已。
這幾天小區(qū)解封,我又去河邊散步,忽然有了新發(fā)現(xiàn):一對對年輕夫妻帶著小孩,來到河邊的公園,在草地上支起帳篷,在林蔭下拴好吊床,打開吃的喝的,儼然一副郊游度假的架勢。我和他們閑聊起來,方知他們來自鬧市區(qū),坐公交要花一兩個小時呢??次衣燥@不解,一位戴眼鏡的女士出口成章:這里多美呀,垂柳依依,綠茵鋪地,鮮花含笑,翠綠欲滴,湖光瀲滟,沙鷗翔集,鳥聲婉轉(zhuǎn),幽徑屈曲……反正疫情不讓上班,明天還要帶著孩子來玩。末了,她對我感嘆一句:“你們住在這里好幸福喲!”
一番寒暄后我繼續(xù)散步,身后傳來他們歡快的說笑聲,忽然就想起蘇東坡的詩句——廬山煙雨杭州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又想起佛家說的三個境界——初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后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再后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哦,我似乎明白了——所謂的旅游,不過是一些人從熟悉的地方滿懷沖動跑到另一些不太熟悉的地方而已;而人生呢,其實也不過是一場旅游……
責(zé)任編輯 吳 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