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思鄉(xiāng)詩意象品讀

李安瓊　王波平

內(nèi)容摘要：以小學思鄉(xiāng)詩為品讀對象，品析其意象特質及內(nèi)蘊，意象主要有四類：月、梅、雁和時令。一是望月懷遠，觸發(fā)旅人思家和征人望鄉(xiāng)之情；二是折梅懷人，寄托贈友和寄意思妻；三是征雁懷歸，傳達游子思鄉(xiāng)和征人懷土的愁情；四是感時念家，在日暮秋深時訴相思離別之苦和傳統(tǒng)佳節(jié)之際懷親念友。

關鍵詞：思鄉(xiāng)詩 意象 品讀

思鄉(xiāng)詩，以游子為抒情主體，表達思念之情和回歸之念。思鄉(xiāng)詩含有大量固定意象，主要有月、梅、雁和時令佳節(jié)四種。小學思鄉(xiāng)詩教學，通過品讀意象，了解詩人思念情懷，只有理解意象，才能感受生命律動，“我們的語文，只有充分激活原本凝固的語言文字，才能使其變成生命的涌動。”（葉瀾）

一.望月懷遠

望月懷遠，一般以游子和征人為主體，在期盼團聚中引發(fā)愁思，有旅人思家和征人望鄉(xiāng)兩端。

（一）旅人思家。旅人思家通過借月思鄉(xiāng)和人月合一表達故鄉(xiāng)留戀之情。

一是借月思鄉(xiāng)。借“床前月”感旅人思家之深。李白《靜夜思》詩人借霜過渡到月，此以見月色之感人深沉。其二，借“明月”寄托旅人思家之久?！拔壹某钚呐c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一說自己心中充滿愁思，無人可訴可解，唯有將愁心托于明月；二說惟有明月分照兩地，自己和朋友都能看見，寄托真摯友情；三說只能依靠月才能將愁心寄與，別無他法。借“玲瓏月”訴旅人思家之幽?！皡s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人無言，月也無言，以月的玲瓏，襯托人的幽愁。

二是人月合一。以江月近人喻旅人思家之親。孟浩然《宿建德江》：“江清月近人”，正因“人近月”，人才把月當成羈旅中的知音和伴侶來親近?；朊荚聻楣枢l(xiāng)依戀之情?！岸朊忌皆掳胼喦?，影入平羌江水流”，看峨嵋山月猶見故人，即便親近卻難以靠近。用月之嫵媚描摹旅人思鄉(xiāng)之影。李白《游秋浦白笴陂二首》：“天借一明月，飛來碧云端”，明月嫵媚，人月合一，借明月身姿尋故鄉(xiāng)位置，表達詩人對故鄉(xiāng)的深深依戀。

（二）征人望鄉(xiāng)。月意象寄托著征夫戍客對家人的思念以及對戰(zhàn)爭的厭倦，也表達著思婦對征夫生命擔憂及深愁長恨。以“關山月”為例，感知征人之苦。

一是見月思鄉(xiāng)。月照當空，征人感思，月皎潔而蒼茫，思空落而凄涼。一是以關山月之蒼茫寫征人思婦的凄苦。如李白《關山月》，以“明月出天山”的壯麗景象，寫戰(zhàn)士與妻子相思之深遠；又如高適《燕歌行》，寫征戰(zhàn)被圍，月夜苦守，“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相互思念深切。一是以邊關月之皎潔感懷征人望鄉(xiāng)的凄苦。如李益《夜上受降城聞笛》：“回樂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在月光映照下，沙子像積雪而帶寒意，天上地下滿是皎潔、凄涼的月色，俯仰之間，白光上下交映，寒氣逼人，“磧里征人三十萬，一時回首月中看”，月下回望，凄涼難堪。

二是望月感懷。關山為背景，月為核心，寫征戰(zhàn)場景的艱辛苦寒之情。岑參入邊塞，也在無盡的“關山”間遙望過無盡的“月”，引發(fā)不盡的思念和感懷。朗月中思茫茫，如《磧中作》：“走馬西來欲到天，辭家見月兩回圓。今夜不知何處宿，平沙莽莽絕人煙?！痹聢A而人難團圓，明月朗照無垠，大漠荒涼，月色蒼涼，心思凄涼。歲月間思悠悠，如《逢入京使》：“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鐘淚不干。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甭L夜，有月或許無月；漫漫征程，有歸或許難歸；于帝都、故園的相思眷念柔情只有化作豪邁開闊的胸襟。

二.折梅懷人

梅意象在表達方式上具有主觀象喻性，梅花寄托著陸凱對范曄的無限思念和深厚友誼，“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也包含詩人對故鄉(xiāng)的思念。后人以此為基繼承并創(chuàng)新，賦予折梅之雅趣，即贈友和思妻。

（一）贈友。折梅贈友分正用與反用典故兩種。正用折梅典故直抒念摯友之情，反用典故曲折地表達了詩人對山河破碎的痛惜和對故國、故人的深切懷念。

一方面，正用典故，折梅贈友寄托真摯之情。（陸游《定風波·進賢道上見梅贈王伯壽》用梅寄托友情如同“折柳”，含蓄表達了對朋友深厚的友誼?！坝浀眯心掀?，送君折柳，軍逢驛使，為我攀梅。”（辛棄疾《沁園春》）也連用折柳與折梅兩典來體現(xiàn)友人之間的往來情意。

另一方面，反用典故，贈友不成反襯情愫之深曲。其一，折梅不成，痛惜故國?！白霰M花歸，欲贈君時少一枝”（劉辰翁《減字木蘭花》），已是暮春，故國不在，花期已過，無花可折。其二，寄贈不成，追惜念友。“驛使不來，借問孤芳為誰折”（吳潛《暗香》），驛使不來，無人傳信，反用其典而追思友人。

（二）思妻。思妻，以梅花為思念對象，或遙想其形態(tài)，或悄思其神韻。以梅起興，思念之情，幽微隱曲。

一是梅姿似妻。“梅妻鶴子”是林逋隱逸情懷，植梅養(yǎng)鶴，終身未娶。以錯覺寫真，梅花可人，如王適《江濱梅》：“忽見寒梅樹，開花漢水濱。不知春色早，疑是弄珠人?！币擅窞橹椋ㄗ嗣利?，品格高貴，傲寒中感一股沁骨幽香，又似嬌妻之溫柔。早春的梅嬌俏可人，雪下的梅氣骨清絕，“且占雪溪清絕處，看精神、全是梅花做?！保ㄍ踹~《賀新郎》）落梅極盡入情，也似深情演繹。

二是梅香戀妻。梅姿似妻，梅香如人，賦梅卻思妻，有王維《雜詩》：“君自故鄉(xiāng)來，應知故鄉(xiāng)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用“問梅”細節(jié)，刻畫鄉(xiāng)思。身在異地，久客他鄉(xiāng)，長期處于一種“失空”中，家鄉(xiāng)的梅花成為詩人心底最溫馨的記憶。關于“故鄉(xiāng)事”太多，而“我”卻獨問對方窗前寒梅開花了沒有。以留白的手法，問得淡絕妙絕?！按啊鼻爸弧熬_”則窗中之人，必是游子魂牽夢繞的佳人愛妻，“綺窗前”三字，含情無限，體味精妙。以“綺窗、寒梅”為意象，給讀者留下了無限的想象空間，任由讀者隨心盡意馳騁。

三.征雁懷歸

征雁懷歸是詩人由雁而人，以歸雁代表相思，表達游子思鄉(xiāng)、征人懷土之情。

（一）游子思鄉(xiāng)。根據(jù)大雁的習性特點以歸雁傳達游子思鄉(xiāng)之情，主要有雁足傳書寄鄉(xiāng)情、北雁南飛感思歸、雁陣驚寒抒羈旅三種方式。

一是雁足傳書寄鄉(xiāng)情。鴻雁傳書本出于蘇武故事，鴻雁也成為了信差的美稱。雁足傳書，是傳遞情感的要妙之處，鄉(xiāng)思亦不例外。王灣《次北固山下》：“鄉(xiāng)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羈旅生相鄉(xiāng)思：雁兒啊，煩勞你們飛過洛陽的時候，替我問候一下家里人，雖屬無理，卻也是一份淡淡鄉(xiāng)愁。歐陽修《戲答元珍》：“夜聞歸雁生鄉(xiāng)思，病入新年感物華”，遠謫山鄉(xiāng)，苦悶不能寐，臥聽北歸春雁鳴叫，勾起了無盡的“鄉(xiāng)思”，“人歸落雁后，思發(fā)在花前?！保ㄑΦ篮猓?/p>

二是北雁南飛感思歸。北雁南飛觸發(fā)游子反轉之情，“衡陽雁去無留意”，回雁峰成為北雁南飛的落腳點，越冬后返回，雁可返回二人卻難歸。如劉禹錫《秋風引》：“何處秋風至？蕭蕭送雁群。朝來入庭樹，孤客最先聞?！鼻镲L起，雁南飛，人思歸，以“最先聞”襯托孤客的敏感悲緒。又如杜甫《月夜憶舍弟》：“戍鼓斷人行，邊秋一雁聲”，秋雁聲觸及詩人對故鄉(xiāng)和兄弟的懷念，引起詩人悲愴的感情和無可奈何的心緒。再如韋應物《聞雁》：“淮南秋雨夜，高齋聞雁來”，在寂寥的秋雨之夜，撩動詩人無盡鄉(xiāng)思的是一聲雁鳴。

三是雁陣驚寒抒羈旅?！把汴圀@寒，聲斷衡陽之浦”，寒冷使雁群心驚而發(fā)出聲聲哀鳴，羈旅使游子心涼而倍感幽寂凄苦。如杜甫《孤雁》：“孤雁不飲啄，飛鳴聲念群。誰憐一片影，相失萬重云？”寫出了孤雁戀群和渴望回歸雁群。又如“雁聲遠過瀟湘去，十二樓中月自明”（溫庭筠），以雁聲襯托夜的清冷孤寂；如“雁字回時，月滿西樓”（李清照），以雁聲凄厲狀寫相思之苦。

（二）征人懷土。征人懷土是以雁自喻或寄雁寓情抒寫內(nèi)心懷鄉(xiāng)的傷感情緒、征戰(zhàn)之苦以及憂國之思。杜牧《秋浦道中》：“為問寒沙新到雁，來時還下杜陵無”，問雁之念將仕宦感懷和羈旅愁思展現(xiàn)無遺；范仲淹《漁家傲》：“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以雁歸去來寫隱憂之感和思鄉(xiāng)之情；杜牧《早雁》：“仙掌月明孤影過，長門燈暗數(shù)聲來”，以征雁寫流離失所和欲歸不得，李頎《古從軍行》寫“胡雁哀鳴夜夜飛”狀征人之凄涼寒苦。

四.感時念家

《文心雕龍·物色》：“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弊匀痪拔锃h(huán)境的變化引起人們心理的變化，極易感時念家，一者在日暮秋深時，一者在傳統(tǒng)佳節(jié)際。

（一）日暮秋深念家。日暮、秋深，在時間上容易撩發(fā)歸思。一是日暮思歸。“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黃昏時刻，妻子思念遠戍丈夫盼回歸。“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夕陽西下禽鳥歸巢；“斜光照墟落，窮巷牛羊歸”，斜照中牧童晚歸。黃昏惹相思，李清照有《醉花陰》：“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敝仃桙S昏，東籬把酒，無語獨酌，暗生思念。二是秋深思歸。以秋的荒涼之景，觸發(fā)悲秋愁懷意識，抒發(fā)離別之苦。如秋風凄涼，張籍有《秋思》：“洛陽城里見秋風，欲作家書意萬重?！庇巫右姷狡鄾鰮u落之景，不免勾起羈泊異鄉(xiāng)的孤孑凄寂情懷，引起對家鄉(xiāng)、親人的悠長思念。又如秋雨凄冷，李商隱有《夜雨寄北》，“巴山夜雨漲秋池”，夜雨淅淅瀝瀝，漲滿秋池，彌漫于巴山夜空。再如秋夜凄清，王維有《秋夜獨坐》：“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于空闃的秋夜雨中，靜觀生命的躍動，感歲月悄逝零落。三是日暮秋深思歸。悲秋之情與日暮情思互相交融，其悲情更愁?！白怨欧昵锉帕取保娙丝吹铰淙账信c秋節(jié)所感共時相通，“寒蟬噪暮野無日，古樹傷秋天有風”，悲秋與暮愁已融為一體。戴叔倫有《過三閭廟》：“日暮秋風起，蕭蕭楓樹林”，季節(jié)是“秋風起”的深秋，時間是“日暮”，景色是“楓樹林”，加上“蕭蕭”之聲態(tài)，愁緒無盡，鄉(xiāng)思亦無盡。

（二）傳統(tǒng)佳節(jié)思鄉(xiāng)。每逢節(jié)日思鄉(xiāng)之情就變得極為濃重?！懊糠昙压?jié)倍思親”，唐代思鄉(xiāng)詩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節(jié)日有除夕、重陽、中秋、冬至等。一是除夕：濃郁的年終大節(jié)。除夕具有特殊的時空特點和節(jié)日氛圍，極易喚起詩人的時間之思和生命之思，最易觸發(fā)游子對家鄉(xiāng)至親的深切思念。其一，羈旅漂泊的孤苦。孟浩然有《歲除夜有懷》：“亂山殘雪夜，孤燭異鄉(xiāng)人”，經(jīng)時間之久，使詩人止不住懷念家鄉(xiāng)，愈是懷念其孤獨凄楚之情愈深重。其二，手足親情的渴望。如白居易《除夜寄弟妹》：“萬里經(jīng)年別，孤燈此夜情”，表現(xiàn)了異客他鄉(xiāng)、孤獨寂寞而多病的詩人除夜思親，盼望與親人弟妹團聚的心情，其情真摯感人。其三，歸家不得的悲慨。如戴叔倫《除夜宿石頭驛》：“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將在仕途奔波中沉淀出的思鄉(xiāng)之痛表露無遺，寫出了所有漂泊之人的年關情結。二是重陽：蕭瑟的傳統(tǒng)節(jié)日。以傳統(tǒng)習俗來體會自我生命意識的變幻，“歲歲重陽，今又重陽”。一方面，賞菊相思，表達對故人或家國的思念。孟浩然有《過故人莊》：“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故人相待的熱情，作客的愉悅，只說重陽再來，卻自然流露對此村莊和故人的依戀。也有寄托國家興旺的思考。如岑參《行軍九日憶長安故園》：“遙憐故園菊，應傍戰(zhàn)場開”，以“故園菊”代表故園長安，寄托著詩人對飽經(jīng)戰(zhàn)爭憂患的人民的同情，對早日平定安史之亂的渴望。另一方面，以登高、飲酒感悟珍視生命。珍惜時光，如李白《九日登山》：“我來不得意，虛過重陽時”，詩人登高望遠、悲古傷今，抒發(fā)時光短暫、功業(yè)難成的感慨。借酒消愁，如白居易《九日醉吟》：“一為州司馬，三見歲重陽”，表達一種麻醉、消極反抗的態(tài)度，實則用酒化解詩人胸中難以釋解的愁緒。三是中秋：浪漫的團圓佳節(jié)。中秋節(jié)在賞月，表達懷親之情。人月雙圓，闔家歡聚喜意濃?！叭f里無云鏡九州，最團圓夜是中秋”，圓月被視為團圓的象征。蘇軾《中秋月》：“暮云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詩寫與其胞弟蘇轍久別重逢，共賞中秋月的樂事。月圓人缺，觸景傷情思無邊。如王建《十五夜望月》：“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明明自己在懷人，偏說“秋思落誰家”，將詩人對月懷遠的情思表現(xiàn)得蘊籍深沉。四是冬至：消長的生命時刻。“冬至大如年”，冬至是一年中又一生命轉換時刻，自此日起，陰氣盛極而衰，而陽氣漸長，此后白天一天比一天長，開始了下一年的循環(huán)，是一個大吉的日子。詩人白居易卻感受孤單，有《邯鄲冬至夜思家》：“邯鄲驛里逢冬至，抱膝燈前影伴身。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p>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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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題項目]：本文系廣西民族師范學院2021年大創(chuàng)項目“小學語文思鄉(xiāng)詩意象解析”（編號：202110604029）、廣西民族師范學院民族教育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課題“小學古詩專題研究”階段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