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金鳳 謝曉芳
禪茶一般是指佛教尤其是禪宗僧侶基于宗教理念而種植、采制、飲用的茶,主要用于供佛、禪修、待客、自飲、結(jié)緣等;茶禪則一般是指佛徒禪侶通過對茶的體認和感悟進行禪修的一種法門,也是佛徒禪侶依照禪理佛法來演繹的一種茶道。無論是禪茶還是茶禪,都是佛教中國化的一大成果。千百年來,中國佛教禪宗僧侶以及諸多文人雅士喜好談?wù)摗岸U茶”(或“茶禪”),開口閉口言稱“吃茶去”或“茶禪一味”(“禪茶一味”)。毋庸置疑,探析寺院(叢林)禪茶建立發(fā)展的歷程及其文化內(nèi)涵,對認識與把握中國佛教禪宗的文化性格與時代精神,具有特別的意義。唐代馬祖道一所創(chuàng)立的洪州宗是佛教中國化的突出成果,這在中國禪茶文化形成發(fā)展上也得到顯著的典型體現(xiàn)。因此,筆者不揣尚徘徊于“禪”與“茶”門庭之外的谫陋,嘗試探討馬祖洪州禪與中國禪茶的特別關(guān)系,以從一個較新的層面認識和理解佛教中國化的路徑。
佛教自兩漢之際傳入中國后,至魏晉南北朝時期呈興盛發(fā)展之情勢,主要原因在于極其自覺地吸收了中國傳統(tǒng)的物質(zhì)文化和精神文化。其中,此期中國南方上層社會初步興起的“飲茶”風(fēng)氣也逐漸飄進佛教徒的生活領(lǐng)域。據(jù)說,三國孫吳時, 西域僧康僧會游方至浙江嘉興金粟寺,并施茶于此,因名茶院。佛教僧侶最初的飲茶,或許只是學(xué)習(xí)上層人士文雅的“魏晉風(fēng)度”,以及作為某種藥物使用,但飲茶被引入佛門后,就被僧侶們激動地發(fā)現(xiàn): 茶竟然是其宗教修行的良好輔助——能驅(qū)除睡魔,利于清心修行。于是諸多僧侶開始講究飲茶,至東晉南朝時期漸成為佛門風(fēng)氣。例如,東晉名僧懷信說他能長壽,一是佛的庇佑,二是飲茶,他在所著《釋門自鏡錄》“序”中,就談到自己以“茶”養(yǎng)生的事實。唐陸羽《茶經(jīng)·七之事》引釋道該說《續(xù)名僧傳》曰:“宋釋法瑤,姓楊氏,河?xùn)|人。永嘉中過江,遇沈臺真,請真君武康小山寺,年垂懸車,飯所飲茶。永明中,敕吳興禮致上京,年七十九?!庇忠端武洝贩Q:“新安王子鸞、豫章王子尚,詣曇濟道人于八公山,道人設(shè)茶茗,子尚味之,曰:‘此甘露也,何言茶茗?’”[1](P23)
約于南北朝中后期, 天竺僧菩提達摩(?—536)浮海來到中國南方,因與南朝梁武帝機緣不契, 遂輾轉(zhuǎn)北上來到北魏統(tǒng)治下的嵩山少室山,創(chuàng)新佛徒修行的傳統(tǒng)“禪”法,肇立禪宗。其禪宗講究“二入四行”(理入、行入;報怨行、隨緣行、無所求行、稱法行),提倡在禪定中見性開悟。此時在中國已略有流行的佛門茶,亦因有助于禪定而納入了禪宗的文化系統(tǒng)。傳說,菩提達摩在嵩山少室山修行時,誓言以九年不眠不休面壁禪定而求得大徹大悟,然三年之后疲乏不堪,時時陷入昏沉、酣睡狀態(tài)。他羞憤交加,絕望地把眼皮撕掉,擲于地上。奇跡竟發(fā)生,眼皮落處生出一棵枝葉扶疏的茶樹,樹上的數(shù)片葉子悠悠飄到煮水的鍋里。達摩喝了,困意頓消,身心舒暢,終于禪業(yè)功成。這個傳說故事固然十分得趣,卻難免夸張與荒誕。 畢竟佛門飲茶早在達摩之前已歷多時,坐禪飲茶也不是達摩的首先運用。事實上,即使達摩飲茶坐禪, 也只是找到茶與禪的一個關(guān)節(jié)點:茶能提神,可對治禪修時的昏沉、困惑。然而,這并不是后世禪宗所注重的核心。不過,后世禪宗樹立菩提達摩作為禪茶的創(chuàng)立者,正在于說明禪宗與禪茶的特別關(guān)系。
隋至唐初,佛門飲茶持續(xù)發(fā)展。例如,清陸廷燦《續(xù)茶經(jīng)·七之事》引《潛確類書》記:“隋文帝微時,夢神人易其腦骨,自爾腦痛不止。后遇一僧曰:‘山中有茗草,煮而飲之當(dāng)愈?!鄯行?,由是人競采啜。因為之贊。其略曰:‘窮春秋,演河圖,不如載茗一車?!保?](P528)這一故事的主角雖然是隋文帝,卻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佛門重視飲茶的情形。又如,唐初,律宗(律寺)已有飲茶之好。釋道宣在《教誡新學(xué)比丘行護律儀·在院住法》第48條規(guī)定:“凡欲受藥、茶及鹽,一切堪食之物,料量當(dāng)吃取盡,逐時受之,不得多受,令有殘宿,深須慎之!”[2](P870)可知茶與藥、鹽一樣,成為唐初律寺僧眾的必需之物。盡管如此,寺院飲茶仍沒有流行成風(fēng),唐前期編纂的佛教典籍《弘明集》《廣弘明集》《法苑珠林》《開元釋教錄》 等均不提及“茶”,就是典型的說明。
唐前朝,由禪宗五祖弘忍的首座弟子神秀引發(fā)的北宗禪系,是當(dāng)時中國頗有影響的佛教禪宗派系。開元年間(713—741),神秀弟子普寂、義福、敬賢、惠福、降魔藏等禪師在河南、陜西、山東等北方地區(qū)弘傳北宗禪法, 盛極一時。 其中,據(jù)《宋高僧傳》卷八《唐兗州泰山降魔藏師傳》載,趙郡人降魔藏禪師以泰山靈巖寺為據(jù)點弘法揚禪,“學(xué)者臻萃,供億克周”[3](P190-191),其重要的作略就是大行“禪茶”。封演《封氏聞見記》卷六《飲茶》載:“(茶)南人好飲之,北人初不多飲。開元中,泰山靈巖寺有降魔師,大興禪教。學(xué)禪,務(wù)于不寐,又不夕食,皆許其飲茶。人自懷挾,到處煮飲,從此轉(zhuǎn)相仿效,遂成風(fēng)俗。自鄒、齊、滄、棣,漸至京邑城市,多開店鋪,煎茶賣之,不問道俗,投錢取飲……按古人亦飲茶耳, 但不如今人溺之甚。窮日盡夜,殆成風(fēng)俗,始于中地,流于塞外?!辈枞~貿(mào)易亦由此十分興盛,“其茶自江淮而來, 舟車相繼,所在山積,色額甚多”[1](P32)。在飲茶從南方向北方的傳播中,以降魔藏為代表的泰山靈巖寺禪師們應(yīng)起了重要的媒介作用。
降魔藏引發(fā)的北方飲茶風(fēng)暴, 本是在佛門禪苑中展開,因此深受影響的當(dāng)以佛徒禪侶為主。盡管作為最早明確地記載茶與禪發(fā)生關(guān)聯(lián)的《封氏聞見記》沒有特別說明,但作為一代文化標志的唐詩卻有豐富的揭示,這一點方家多有揭示[4](P42-55)。例如,武元衡《津梁寺采新茶與幕中諸公遍賞芳香尤異因題四韻兼呈陸郎中》:“靈州碧巖下,荑英初散芳。涂涂猶宿露,采采不盈筐。陰竇藏?zé)煗瘢瑔我氯颈合?。幸將調(diào)鼎味,一為奏明光?!保?](P3551)李洞《贈昭應(yīng)沈少府》:“華山僧別留茶鼎, 渭水人來鎖釣船?!保?](P8292)朱慶馀《夏日題武功姚主簿》:“僧來茶灶動, 吏去印床閑?!保?](P5868)李遠《贈潼關(guān)不下山僧》:“香茗一甌從此別, 轉(zhuǎn)蓬流水何時還?!保?](P5933)薛能《夏日青龍寺尋僧二首》:“冷風(fēng)盈夏扇,蜀茗半邢甌?!保?](P6506)等等,可謂不勝枚舉。不少研究者據(jù)封演所記降魔藏的資料, 認為降魔藏弘禪而興茶——僧人坐禪飲茶助修以致形成民間轉(zhuǎn)相仿效的飲茶風(fēng)俗。其實這并不完全符合事實,畢竟一大區(qū)域的飲茶成風(fēng)不可能是得一師、一時之功。何況北方社會的飲茶之風(fēng)早在兩晉南北朝時期已逐漸形成,并不待降魔藏之鼓動與引領(lǐng)。事實上,唐代因降魔藏而競煽飲茶之“風(fēng)俗”,應(yīng)主要是指在佛教禪宗界。但封演所記降魔藏茶事,還是清楚地表明: 北宗禪的確是對飲茶風(fēng)尚的形成發(fā)展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北宗禪繼承早期達摩禪宗傳統(tǒng),主漸修,特重坐禪與持戒。由此茶葉的助禪功能得以淋漓盡致地發(fā)揮。降魔藏所倡導(dǎo)和實踐的“茶”“禪”結(jié)合的禪茶,基本上還是前代傳統(tǒng)的禪茶作略,主要在于發(fā)揮茶之“三德”(提神益思,助消化,抑邪淫)。這并不是完全意義上的禪茶,因它重視和發(fā)揮的基本上仍是茶的物理性功能,特別是茶只是作為“禪”的助力而非“禪”的內(nèi)容,尚處在禪茶的初級階段。
日本古田紹欽在《入宋僧與茶》一文中指出:“唐代是中國禪宗最興盛的時代,另外,飲茶習(xí)俗也很盛行。除了時代的聯(lián)系以外,飲茶習(xí)俗沒有停留在單純的解渴和強調(diào)藥效上,在禪宗寺院開始作為茶禮而飲茶, 給飲茶增加了精神的含義。這可以說是唐代文化的產(chǎn)物?!保?](P72-73)這里所言的“在禪宗寺院開始作為茶禮而飲茶,給飲茶增加了精神的含義”, 當(dāng)主要是指馬祖道一洪州禪對中國禪茶帶來的革命性影響。
道一,俗姓馬,因其在禪宗史上的崇高地位,人稱馬祖,漢州什邡(今四川什邡)人。童年時從資州唐和尚處寂出家,后來到渝州圓律師處受具足戒, 又受法于成都凈眾寺金和尚無相禪師,由此頗習(xí)北宗漸悟禪法,又受兼有南北宗特色的四川保唐禪系的熏陶。約唐景云元年(710)前后,道一聽說六祖慧能弟子懷讓禪師在南岳衡山般若寺傳慧能“頓門”之法,便前往皈依。不久便于懷讓“磨磚作鏡”“打車打車”等機語下大悟。其后十多年間,道一依附懷讓,專心修持禪宗頓悟法門。開元、天寶之際,道一到福建建陽佛跡嶺、江西臨川西里山、江西南康龔公山等地傳法,肇建叢林,聲名大著。大歷、貞元年間,道一受虔信佛教的江南西道觀察使路恭嗣邀請,至洪州(治今江西南昌市)傳法,由此開啟洪州禪風(fēng),創(chuàng)建洪州禪(或稱“洪州宗”),“馬祖”之名鵲起。馬祖洪州禪門下龍象輩出,入室得法弟子139人。《宋高僧傳》卷十一《唐常州芙蓉山太毓傳》稱:“于時天下佛法極盛,無過洪府,座下賢圣比肩,得道者其數(shù)頗眾?!保?](P251)馬祖洪州禪法及叢林遍布長江中下游地區(qū),有的甚至還深入到了黃河流域,不僅吸引了大批中下層民眾,而且深入滲透到皇室、官僚士大夫階層,成為深刻影響全國的禪宗宗派,以至于社會上流行起“求官到長安,求佛往江西”之話語。
馬祖道一主要圍繞著人達到覺悟解脫的心性和應(yīng)當(dāng)如何對待修行的問題,在六祖慧能南宗禪“明心見性,頓悟成佛”的基礎(chǔ)上進行理論與實踐的發(fā)展創(chuàng)新,由“即心即佛”而“非心非佛”。在修行問題上,馬祖積極吸收中國老莊自然哲學(xué)思想,提出“道不用修”和“平常心是道”的思想。《景德傳燈錄》卷二十八《江西大寂道一禪師》載馬祖語云:“道不用修,但莫污染。何為污染?但有生死心,造作趣向,皆是污染。若欲直會其道,平常心是道。何謂平常心?無造作、無是非、無取舍、無斷常、無凡無圣。經(jīng)云:非凡夫行,非圣賢行,是菩薩行。只于今行住坐臥、應(yīng)機接物盡是道。”[7](P992)平常心,就是立于中道,不作攀緣造作分別心。馬祖認為,“心即是佛”,佛性本來具足而無須修,只要使它保持自然, 不被外界的一切造作、 取舍、好惡、是非、凡圣等觀念所“污染”,做到“無念”,就能達到佛菩薩的解脫境地的“平常心”。惟是平常心,才能得清凈心境,方可自悟禪機,所謂“平常心是道”也!
本著“平常心是道”,馬祖洪州禪強調(diào)觸類是道而任心,用上見體、以用代體,立處即真,由此更加突出了禪道鮮明而強烈的世俗生活意味,實際上把慧能開辟的南宗禪所獨有的那種自在無礙、 隨心所欲的自由活潑宗風(fēng)發(fā)展到了極致,使佛教禪學(xué)世俗化、大眾化、生活化成為可能[8](P69)。在“平常心”下,禪是生活之道,而茶也是一種生活之道。茶是參禪悟佛之機,顯道表法之具;禪是以茶靜心之理,正清和雅之道。茶道通于禪道,茶道與禪道有著高度的文化學(xué)的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兩者結(jié)合自可獲得思想與精神的升華。 禪是禪茶的靈魂, 當(dāng)茶文化向禪宗吸取思想精髓之時,“平常心”既是禪的真諦,也是茶的真諦。禪修是日常生活,但又超越日常生活,吃茶是日常生活事,又要超越吃茶。誠如《古尊宿語錄》卷三《黃檗希運斷際禪師宛陵錄》所云:“終日吃飯,未曾咬著一粒米;終日行,未曾踏著一片地。終日不離一切事,不被諸境惑?!保?](P54)在自在、平常的人世生活中,保持一種清純的心態(tài),借助茶事體驗佛性,凈心自悟,生發(fā)禪意,獲得洗塵心、滌心源、除煩襟的超越感,成就“茶禪”的特別精神。
眾所周知,馬祖洪州宗,以“機用”為特色,舉凡日常生活中的言行舉止,都可以成為說法弘禪的方式或工具。而茶由于與佛禪的天然聯(lián)系和特別結(jié)合,更為馬祖洪州宗所重:茶不僅僅在于飲用與助禪,而且已演繹成為開法弘禪、明心見性的重要媒介與手段,甚至茶就是禪。這無疑大大改造、 提升了早期禪宗及北宗禪飲茶助禪的模式。馬祖洪州宗之所以注重禪茶,一方面,有意利用自己的禪茶與北宗禪禪茶競爭,以體現(xiàn)南宗禪的先進與優(yōu)勢;另一方面,江西約自三國孫吳以來,民間已有茶的飲用。據(jù)說,東晉廬山高僧慧遠也將飲茶用茶作為宗教生活的內(nèi)容之一。 至唐朝,江西飲茶早已成一大風(fēng)習(xí),境內(nèi)茶業(yè)興盛,成為中國茶葉生產(chǎn)與貿(mào)易的重地。馬祖洪州宗人大興叢林且力倡清規(guī),其重要的方式就是積極推行農(nóng)禪,而農(nóng)禪的主要內(nèi)容之一就是秉持“平常心是道”的精神而種茶、制茶、用茶,踐行茶禪。
總之,馬祖洪州宗基于“平常心是道”的理念,利用茶與佛理的相融相通特點,著力融合茶、禪,不拘泥于茶的物理功能,而比較深刻發(fā)揚了茶的精神功能,以茶喻禪,以茶悟禪,發(fā)展成真正的“茶禪”。馬祖洪州宗盡管還沒有提出“茶禪一味”的說辭,但其思想中已深深包含此種理念。或可以說,正是馬祖洪州禪宗基本完成了完全意義上的中國禪茶的理論建設(shè)。
自馬祖洪州宗與禪茶結(jié)緣, 禪茶成為禪法,禪茶之風(fēng)迅速彌漫于整個叢林,“吃茶”悟法漸成洪州宗禪者的一大追求。
據(jù)《五燈會元》卷三《泐潭惟建禪師》載:“洪州泐潭惟建禪師,一日在法堂后坐禪。馬祖見,乃吹師耳,兩吹師起。見是祖,卻復(fù)入定。祖歸方丈,令侍者持一椀茶與師。師不顧,便自歸堂?!保?0](P159)馬祖以茶試探和啟發(fā)弟子泐潭惟建禪師,是在禪宗史傳中首見藉茶傳法的記載[11](P56-71)。馬祖基于“平常心是道”,以茶傳法,實為新型禪茶的濫觴, 而馬祖的弟子們也是把禪茶之法大為發(fā)揚。例如,《景德傳燈錄》卷七《廬山歸宗寺智常禪師》載,歸宗智常與南泉普愿借“茶”對機說法,意味雋永?!皫煟ㄖ浅#﹪L與南泉同行,后忽一日相別,煎茶次。南泉問云:‘從前與師兄商量語句,彼此已知。此后或有人問,畢竟事作么生?’師云:‘遮一片地,大好卓庵?!疲骸库智抑?,畢竟事作么生?’師乃打卻茶銚,便起。泉云:‘師兄吃茶了,普愿未吃茶?!?師云:‘作這個語話, 滴水也難銷?!薄皫焺i草次,有講僧來參。忽有一蛇過,師以鋤斷之,僧云:‘久響歸宗,元來是個粗行沙門?!瘞熢疲骸鳎瑲w茶堂內(nèi)吃茶去?!保?](P180-181)智常讓講僧(坐主)“回茶堂吃茶去”,實因講僧全然不懂“全心是佛,全佛即人,人佛無異”,一切舉止全是佛行的道理。值得一提的,歸宗智常所言的“吃茶去”是史料中最早的記載“吃茶去”的出處。智常作為馬祖道一法嗣,元和年間(806—820)主持江西廬山歸宗寺,從宗門輩分上來說,他是南岳下二世,高于南岳下三世的趙州從諗一輩,是從諗師父南泉普愿的師兄。其所言“吃茶去”,時間肯定早于以“吃茶去”法語響震叢林的趙州從諗。作為馬祖道一三大弟子之一的南泉普愿,亦善于以“茶”說法。如《聯(lián)燈會要》卷四《池州南泉普愿禪師》:“師同魯祖、歸宗、杉山吃茶次。祖提起盞子云:‘世界未成時,便有這個?’師云:‘今時只識這個,且不識世界?!谠疲骸??!瘞熢疲骸畮熜帜艘娒??’宗提起盞子云:‘向世界未成時,道得么?’師作掌勢,宗以面作受掌勢?!保?2](P99)這里,南泉普愿和魯祖寶云、歸宗智常三位禪師,喝茶時不忘進行禪法的討論。其弟子趙州從諗形成“吃茶去”的法語,其來有自。換言之,趙州從諗“吃茶去”法語,正是深受洪州禪的恩澤。而從諗?shù)摹俺圆枞ァ惫?,只是洪州宗人“吃茶”文化中的一個,盡管是最為成熟的一個(因為學(xué)術(shù)界、禪宗界對趙州“吃茶去”多有闡發(fā),成果很多,筆者不擬展開說明)。[13](P158-167)
稟受洪州禪的居士們, 也往往熟諳禪茶之法。例如,馬祖弟子則川和尚、龐蘊居士二人,常在一起因茶而論法?!毒暗聜鳠翡洝肪戆恕秳t川和尚》載:“師入茶園內(nèi),摘茶次,龐居士云:‘法界不容身, 師還見我否?’ 師云:‘不是老師, 怕答公話。’居士云:‘有問有答,蓋是尋常?!瘞熌苏?,不聽。居士云:‘莫怪適來容易借問?!瘞熞嗖活?,居士喝云:‘這無禮儀老漢,待我一一舉向明眼人在?!瘞熌藪亝s茶籃子,便入方丈?!保?](P202)馬祖的另一弟子松山和尚, 也曾經(jīng)和龐居士因茶論法。《五燈會元》卷三《松山和尚》:“松山和尚同龐居士吃茶。士舉槖子曰:‘人人盡有分,為甚么道不得?’師曰:‘只為人人盡有,所以道不得?!吭唬骸⑿譃樯趺磪s道得?!?師曰:‘不可無言也?!吭唬骸迫唬∽迫?!’師便吃茶。士曰:‘阿兄吃茶何不揖客。’師曰:‘誰?’士曰:‘龐公?!瘞熢唬骸雾毟??!保?0](P180)
另外,在馬祖的孫輩中,因茶說法的也有不少。例如,虔州處微禪師與慧寂對機之“茶”?!段鍩魰肪硭摹厄萏幬⒍U師》:“(師)問仰山:‘汝名甚么?’山曰:‘慧寂?!瘞熢唬骸莻€是慧?哪個是寂?’山曰:‘只在目前。’師曰:‘猶有前后在。’山曰:‘前后且置, 和尚見個甚么?’ 師曰:‘吃茶去!’”[10](P224)
以上的事例充分說明, 馬祖及其法系弟子,秉承“平常心是道”的理念,借用最為平常的“茶”以演說禪法,引導(dǎo)學(xué)人以茶悟禪,已是極其自然之事。馬祖洪州宗所踐行的禪茶作略,成為其“大機大用”善巧的一大特色。
唐中期以來,以“超師越祖”為特征的溈仰、臨濟、曹洞、云門、法眼“五家禪”(“祖師禪”“分燈禪”)日漸流行,在馬祖洪州宗禪茶的引發(fā)下,叢林禪僧們不僅喜好吃茶,而且將茶與禪法密切結(jié)合,蔚成叢林濃厚“茶禪”新氣象。“吃茶”一時成為禪宗文化的一大標榜[11](P56-71).“吃茶去”成為禪門重要公案、話頭,在《祖堂集》《景德傳燈錄》等中有大量的記載[14](P157-164)。
南岳—洪州禪系在唐朝中后期發(fā)展出溈山靈祐、仰山慧寂創(chuàng)立的溈仰宗,臨濟義玄創(chuàng)立的臨濟宗。他們繼承洪州宗傳統(tǒng),相當(dāng)純熟地以茶說法悟法,相關(guān)的禪茶事跡極其豐富。例如,唐中期溈仰宗創(chuàng)始人溈山靈祐、仰山慧寂,參禪悟道、弘禪說法,每每以茶為契機?!段鍩魰肪砭拧稖可届`祐禪師》載:溈山摘茶次,謂仰山曰:“終日摘茶,只聞子聲,不見子形?!毖錾胶巢铇?,溈山曰:“子只得其用,不得其體?!毖錾皆唬骸拔磳徍蜕腥绾??”溈山沉吟良久,仰山曰:“和尚只得其體,不得其用?!保?0](P522)仰山慧寂也曾因茶說禪,留有著名的偈語:“滔滔不持戒,兀兀不坐禪,釅茶兩三椀,意在鑊頭邊?!保?0](P534)溈仰宗的弟子也擅以茶談禪論法。例如,《景德傳燈錄》卷十一《益州大隋法真禪師》載,曾有學(xué)僧問溈山靈祐弟子大隨法真禪師:“生死到來時如何?”禪師答:“遇茶吃茶,遇飯吃飯。”[7](P291)《五燈會元》卷九《資福貞邃禪師》: 有僧問溈仰宗第三代弟子資福貞邃禪師,“古人道,前三三,后三三,意旨如何?”貞邃反問道:“汝名甚么?” 僧答:“某甲?!?貞邃說:“吃茶去?!保?0](P554)《景德傳燈錄》卷十二《吉州資福如寶禪師》載,有學(xué)僧問溈仰宗第三代資福如寶禪師:“如何是和尚家風(fēng)?”師曰:“飯后三椀茶?!保?](P346)
臨濟宗創(chuàng)始人義玄禪師雖然很少以“茶”在說禪傳禪, 但他早年曾隨從百丈懷海弟子黃檗希運修法的過程也與洪州宗禪茶密切相關(guān)。希運在接引義玄的過程中,曾藉“茶”而行,如《景德傳燈錄》卷十二“臨濟義玄”條下記“黃檗一日普請鋤茶園”之事。義玄在參訪其他尊宿的過程中,也不斷受到禪茶之法的啟迪。如《聯(lián)燈會要》卷九《鎮(zhèn)州臨濟義玄禪師》:師(義玄)到三峰平和尚處,平問:“發(fā)足甚處?”云:“黃檗?!逼皆疲骸坝泻窝跃??”師云:“金牛昨夜遭涂炭,直至如今不見蹤?!逼皆疲骸扒镲L(fēng)吹玉管,那個是知音?”師云:“直透萬重關(guān),不住青霄外?!逼皆疲骸按苏Z太高生?!睅熢疲骸褒埳瘌P子,沖破碧琉璃。”平云:“且坐吃茶。”[12](P269)義玄創(chuàng)立臨濟宗后,繼承和發(fā)揚洪州宗的精神, 主張于日常生活中悟道求真。因此,其宗門學(xué)人,在日常茶飯之中修法、以茶說法悟禪,也成為一大方法。如《五燈會元》卷十一《襄州歷村和尚》載:“師煎茶次,僧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舉起茶匙。僧曰:‘莫只這便當(dāng)否?’師擲向火中?!保?0](P658)
馬祖洪州宗禪茶也直接影響到青原—石頭禪系。六祖慧能第三代、青原行思弟子石頭希遷禪師,與馬祖道一同為一代禪門龍象,禪法既相互競爭又相互融攝,共同蔚成了“江湖禪”的興盛。從現(xiàn)有的禪宗文獻而論,青原行思、石頭希遷似均與禪茶無涉, 而石門希遷門下卻大行禪茶之道,這正表明青原-石頭禪系的禪茶正是受馬祖洪州禪禪茶的啟發(fā)。《五燈會元》 卷五載有多則青原-石頭禪系“吃茶”說法的事跡。例如,曇晟禪師煎茶次, 道吾禪師問:“煎與阿誰?”曇盛云:“有一人要。”道吾云:“何不教伊自煎?”曇晟云:“幸有某甲在?!保?0](P273)又如,漸源仲興在道吾宗智門下作侍者時,“因過茶與吾, 吾提起盞曰:‘是邪是正?!敝倥d叉手近前視之。道吾說:“邪則總斜, 正則總正?!?仲興說:“某甲不恁么道?!钡牢嵴f:“汝作么生?”仲興禪師奪過茶盞,提起道:“是邪是正?”道吾說:“汝不虛為吾侍者?!敝倥d便禮拜[10](P289)。清原系下四世的舒州投子大同禪師,善于以“茶”說法?!豆抛鹚拚Z錄》卷三十六《投子和尚語錄》載:“奚山刈草次,師(投子) 送一盞茶與奚山云:‘森羅萬象盡在里許。’奚山接得茶潑卻, 云:‘森羅萬象在什么處?’師云:‘可惜一盞茶?!保?](P670)又,舒州太守尹建峰送茶碗給投子禪師, 說:“者個是某甲來底茶碗子?!蓖蹲咏舆^后,呼太守之名,太守應(yīng)諾。投子遂說了一聲:“吃茶?!保?](P657-658)
由青原禪系發(fā)展而來的曹洞宗,以江西為大本營,更是深受洪州禪禪茶之法的影響?!抖瓷酱髱熣Z錄》載:曹洞宗創(chuàng)始人洞山良價,曾拈出“文殊與無著吃茶”的公案開示弟子,無須執(zhí)著禪法,而要直下承當(dāng)。曹洞宗宗人也常以生活中的“茶”來說法悟法。例如,《五燈會元》卷十三《天童咸啟禪師》載,洞山良價法嗣天童咸啟曾問伏龍:“甚處來?”伏龍回答:“伏龍來?!毕虇枺骸斑€伏得龍么?”伏龍回答:“不曾伏這畜生?!毕虇⒌溃骸俺圆枞?。”[10](P812)又《景德傳燈錄》卷二十《泉州廬山小溪院行傳禪師》載,曾有僧人問曹山本寂弟子行傳禪師:“久向廬山石門, 為什么入不得?” 禪師說:“鈍漢?!鄙嗽賳枺骸昂鲇雒屠?,還許也無?”禪師道:“吃茶去。”[7](P642)曹山本寂法嗣處州廣利容禪師,也善以“茶”說法,《聯(lián)燈會要》卷二十五《處州廣利容禪師》載:“至晚,吃茶了。僧拈起盞子云:‘這個是諸佛出世邊事,作么生是未出世邊事?’ 師以手撥卻盞子云:‘到阇梨死在老僧手里?!疲骸謇锱圃诠T外?!瘞熢疲骸疅o故惑亂師僧?!炱鹬x茶。師云:‘特謝阇梨相訪。’”[12](P772)
唐末五代,社會動蕩不安,禪宗發(fā)展卻愈加興盛。禪師們沿襲著馬祖洪州宗禪茶作略,更常以“吃茶去”的機鋒接迎人事,說法弘禪,十分熱烈。其中以雪峰禪系影響最大。雪峰禪系創(chuàng)立者義存禪師(822—908), 早年在學(xué)法得法的過程中,頗受叢林“茶法”的哺育,對趙州從諗“吃茶去”法語尤為熟諳。如《祖堂集》卷七《雪峰和尚》載:有僧問義存:“古人道:‘路路達道人,莫將語墨對。未審將什摩對?’”義存回答:“吃茶去?!保?5](P204)雪峰禪系人物都十分重視禪茶,以“吃茶”作為體證覺悟的重要手段。 例如,《景德傳燈錄》卷十八《福州蓮華山永福院從弇禪師》載,曾有學(xué)僧問永福從弇禪師:“不向問處領(lǐng), 猶是學(xué)人問處。和尚如何?” 禪師道:“吃茶去?!保?](P583)同書同卷《杭州西興化度悟真大師師郁》載,有僧人問師郁禪師:“如何是西來意?”禪師舉拂子,僧說:“學(xué)人不會?!倍U師道:“吃茶去?!保?](P576)《景德傳燈錄》卷十九《漳州保福院從展禪師》載,保福從展的同門長慶慧棱有時云:“寧說阿羅漢有三毒,不說如來有二種語。不道如來無語,只是無二種語?!北8恼顾靻柕溃骸白髅瓷侨鐏碚Z?” 長慶說:“聾人爭得聞?!?保?;卮穑骸扒橹蜕邢虻诙^道?!遍L慶卻問:“作么生是如來語?” 保?;卮穑骸俺圆枞ァ!保?](P595)《景德傳燈錄》卷十八《福州鼓山神晏國師》載,閩地長官王延彬居士問神晏禪師:“如何是教外別傳底事?” 師曰:“吃茶去。”[7](P581)《五燈會元》卷七《潮山延宗禪師》載,延宗禪師得雪峰義存印可之后,住吉州潮山,以機鋒卓異而著名。如:“因資福來謁,師(延宗)下禪床相接。福問:‘和尚住此山,得幾年也?’師曰:‘鈍為棲蘆,困魚止濼。’曰:‘恁么則真道人也?!瘞熢唬骸易圆??!保?0](P431)《五燈會元》卷二《扣冰澡先古佛》載:后唐天成三年(928),扣冰古佛應(yīng)閩王之召,延居內(nèi)堂。閩王賜茶后,扣冰即應(yīng)機說法,提起裝茶水的茶橐子問:“大王會么?” 閩主答:“不會?!笨郾欧鹚煺f:“人王法王各自照了?!保?0](P124)
在雪峰義存的徒孫輩中,“吃茶”禪法可謂隨機而發(fā)。例如,《祖堂集》卷十三《福先招慶和尚》載:有學(xué)人問:“名言妙句,盡是教中之言,真實謗源,請師指示?!闭袘c答:“吃茶去?!庇钟猩畣栒袘c:“盡令提綱,末免受人檢點。到別處有人相借訪,如何知音?”招慶答:“茶飯延時?!痹賳枺骸叭绾问前闳簦俊闭袘c反問:“是什摩?”僧云:“與摩則因師委得去也。” 招慶反問:“委得底事作摩生?”僧云:“遇茶吃茶?!闭袘c說:“太深也。”[14](P352、P353、P354)《景德傳燈錄》卷二十一《福州大章山契如庵主》載,有清豁、沖煦二位長老素聞契如庵主之名,未嘗會遇,一旦同訪之。值契如庵主正在采粟,清豁問:“道者,如庵主在何所?”契如庵主反問:“從什么處來?”回答:“山下來。”契如庵主再問:“因什么得到遮里?”回答:“遮里是什么處所?”契如庵主作揖回道:“去那下吃茶去。”[7](P687)二位長老方才省悟原來所見的就是契如庵主, 于是詣庵所,頗味高論。《景德傳燈錄》卷二十一《福州閩山令含禪師》載,長慶慧稜弟子令含禪師初住永福院時,曾有一僧人問:“既到妙峰頂,誰人為伴侶?”令含說:“到?!鄙賳枺骸笆裁慈藶榘閭H?”令含答道:“吃茶去?!保?](P703)《景德傳燈錄》卷二十二《漳州報恩院行崇禪師》載,有學(xué)人問行崇禪師:“不涉公私,如何言論?”行崇答曰:“吃茶去?!保?](P735)《景德傳燈錄》 卷二十二《福州怡山長慶藏用禪師》,有學(xué)僧雪峰義存法孫、安國弘瑫弟子長慶藏用:“如何是和尚家風(fēng)?” 長慶藏用答:“齋前廚蒸南白飯,午后壚煎北苑茶?!保?](P723)
由雪峰義存的第二代、第三代分別產(chǎn)生“五家禪”的云門宗、法眼宗。這兩宗都積極繼承發(fā)展了雪峰禪系的“吃茶”法門。如《云門匡真禪師廣錄》卷下載,云門文偃禪師問僧:“什么處來?”僧答:“摘茶來。”文偃云:“不摘茶,茶摘人?”僧無對。文偃因代云:“和尚道了,某甲不可更道?!庇郑馁仍谏脙?nèi)吃茶,問設(shè)茶僧:“什么處安排?”僧指板頭說:“在這里?!?文偃道:“爾更設(shè)一堂茶始得。”僧無對。文偃遂代云:“近日錢難得。”[9](P319、P323)《金陵清涼院文益禪師語錄》多處記載,法眼文益禪師總是以“吃茶去”作為啟發(fā)弟子的手段,響振叢林。文益弟子百丈道恒禪師,亦是建構(gòu)“吃茶”公案的大師。《五燈會元》 卷十《百丈道恒禪師》載:上堂,眾才集,道恒便道:“吃茶去。”或者說:“珍重?!薄靶??!焙笠蛴许炘唬骸鞍僬捎腥E:吃茶、珍重、歇。直下便承長,敢保君未徹。”[10](P580-581)
值得特別一提的是,自唐中期青原、南岳兩大禪系流行起“吃禪”禪法以來,佛門的禪茶氛圍中就不斷呈現(xiàn)“茶禪一味”的審美境界。咸通十一年(870)仲春,青原禪系的善會禪師(804—881)云游至石門夾山,見得此地山清水秀,風(fēng)景殊美,遂定為自己開法禪宗的道場。善會駐錫夾山十余年,學(xué)人多集,龍象輩出。夾山產(chǎn)好茶,善會嗜好飲茶,精于煎茶,并時常以茶接引學(xué)人。《五燈會元》卷五《夾山善會禪師》載:“師吃茶了,自烹一碗,過與侍者。者擬接,師乃縮手。曰:‘是甚么?’者無對。”[10](P294)又《祖堂集》卷七《夾山和尚》:“師令大眾钁鐵地次,佛日傾茶與師。師伸手接茶次,佛日問:‘釅茶三兩碗, 意在钁鐵頭邊。 遠道,速道?!保?5](P193)夾山善會與學(xué)人之間通過茶、茶盂來比喻佛法的修行,在相互考問中印證自己的悟道境界,即一種因茶悟禪、因禪悟心、茶心禪心、心心相印的涅槃境界,庶幾已是“茶禪一味”矣。顯而易見,善會禪師的“茶禪”境界,亦是淵源于洪州禪的禪茶三昧。
毋庸置疑,自從洪州宗將茶精神功能提升與弘揚而成為“茶禪”后,無論是青原系還是南岳系,在“超師越祖”的禪宗活動中,都圍繞著“茶”展開了機用與探究。將“茶”“禪”合一且強調(diào)在“茶”中體味“禪”的精神,由此日漸取代了原先由北宗禪主導(dǎo)的禪飲茶模式。 他們開始多是以飲用、用茶或運用與茶有關(guān)的物件來談禪,以相應(yīng)的動作來展示禪機;但過了一段時間之后,則更多地表現(xiàn)出以“吃茶”的語言而說禪的程序化傾向, 這或許是吃茶在禪林中更加盛行的緣故。在當(dāng)時信息傳播艱難的年代,大江南北的禪師們紛紛以“茶”作為手段,將佛理融于茶葉之中,大唱“吃茶去”,垂范禪林。由此南方禪林出現(xiàn)了諸多幾乎同樣的茶-禪機鋒、公案。這種“吃茶”禪法,雖然只是禪宗接引的諸多禪法之一,卻也是最為生動活潑的禪法之一,風(fēng)靡叢林。
總之,馬祖洪州禪“平常心是道”,從修行精神上融茶、禪于一體,創(chuàng)新發(fā)展了菩提達摩以來的傳統(tǒng)禪茶,有機地導(dǎo)引南禪宗精神進入日常的飲茶作略之中,使“禪茶”開始真實地進入到“茶禪”新階段,蔚成禪門“吃茶”禪法的流行,“茶禪一味”的基本理念也在中晚唐時初步形成,從一個特別的層面頗為有力地推動了佛教中國化的進程?,F(xiàn)代以來,馬祖被叢林內(nèi)外推稱為“禪宗八祖”“八世紀最偉大的禪師之一”, 就在于他對中國禪宗的發(fā)展進步作出了重大的貢獻,而這在中國禪茶文化上也有著突出的特別表現(xiàn)。